文 | 老曹

中年人是很擰巴的。

夢想早已碎了一地，卻也要嘴硬著說餘生還長；自認為是社會的中流砥柱，卻四處賣笑求生、父母、孩子、另一半、上司，任誰都得罪不起；表面上體面風光、有車有房，卻只有自己知道稍有閃失便會奔赴涼涼。

動不動就四面楚歌、腹背受敵的窘境讓中年人把曾經寧折不彎的堅韌剛強活成了既當婊子又立牌坊的圓滑油膩。

可能每個中年人心裡都有兩個自己，一個在陽光下卑躬屈膝地撿著地上的六便士，一個在深夜裡顧影自憐地遙望著白月光。如此這般，擰巴著前行。

夢碎與不甘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是不敢提夢想的，總是覺得這個詞從一個大肚謝頂的中年人嘴裡說出來好像具有天然的羞恥感。

偶爾舔著臉參加年輕人的聚會，他們討論流量小鮮肉，我插不上嘴；他們討論最新的科技產品，我插不上嘴；他們討論各種潮牌，我插不上嘴。我想我當時一定笑容可掬，目光慈祥。

終於他們談到了夢想，我剛竊喜得滿臉通紅地舉起酒杯，這時一個小兄弟說："哥，你年輕時候的夢想是什麼？"那一瞬間我就又頹了，將後背扔在椅子的靠背上咧著嘴說："嗨，都他媽過去了。"

是啊，年輕才配有夢想啊。您一四十多歲中年大叔，老婆、孩子、熱炕頭；小房、小車、小酒壺的，還和年輕人爭什麼夢想啊？

您就該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負手立於江邊，任江風輕輕吹拂著鼻毛，留下一個望大江東去，浪花淘盡英雄而沒自己啥事的蒼涼背影就行了。

中年人是該知足，知足常樂並不是所謂的阿Q精神勝利法，而是對生命和時間的敬畏。

不是什麼事都可以去死磕的，這該是所有中年人的自知之明。

頂著地中海的髮型非要和小鮮肉比髮量，人家剃個板寸都比你頭髮多，這不是自取其辱嗎？在球場上和二十歲的小夥子玩人球分過，人和球是真分了，過你是過不去的。

所以不和他們比，不和他們玩，壓根不給他們羞辱咱的機會，才是中年人的生存準則。也就是在很多雞湯裡被大罵的什麼年紀做什麼事，我覺得這其實是沒錯的，就該這樣。記住，和年紀死磕的人，敗了都沒機會猶榮。

然而，處處認了慫，心裡總還是有那麼點不甘的。

總想著大器晚成這事會砸自己身上。其實也是，您看眼巴前的、耳熟能詳的就有范進中舉，姜子牙七十二歲拜相等很多的成功事例。

當然了，您可能說這都是成功的案例啊，還有幾億人啥也沒成，整天渾渾噩噩呢。

看來中年人是真不好騙，這其實就是成功學的套路，以點概面，先假設每個人都能成功，然後你不成功就是你丫沒買我的課。

好吧，我沒想騙誰，其實這是一種心態，咱雖然年老色衰了，但咱不能太沒追求、放任自流吧，您心裡有一小火苗燒著不也挺暖和嘛。

不甘其實是一種動力，別管快慢，別管結果，咱心裡憋著勁兒向前看，向前走就好。

擰巴的中年，為現實臉上妥協，為夢想內心堅守，雙方各讓一步，妥協就成了從容，堅守顯得有追求，您看，這不就海闊天空了嘛。

外強與中幹

在我年輕的時候，看所有中年人都是很強悍的。他們有自己的房子，愛幾點睡覺就幾點睡覺，他的媽媽管不著。他們有自己的小車，甭管好壞，能遮風擋雨還能帶著自己心愛的姑娘。他們打開錢包全是百元鈔，看著都比我兜裡這二十五塊錢顏色鮮豔讓人垂涎欲滴。他們遇事不慌、處事不驚，揮一揮衣袖那些我眼裡無法解決的麻煩就灰飛煙滅了。

反正當時就覺得中年人真好，自己要快點長大，變成牛逼閃閃的中年人。

時間這玩意總是那麼不經摺騰，年少的意氣還沒等風發呢，街上的後起之秀開始管我叫叔叔了。

問路的少年這樣叫我，我一氣之下給他指了個相反的方向，後來覺得心生愧疚起身去追他，結果不小心踩了位妙齡女郎的腳，心中暗喜這不會是豔遇的戲劇衝突性開始吧，女郎送我一大白眼說："大叔，你眼花了呀？"瞬間呆在原地，心想這麼快眼花的事情就暴露了？

木心先生說：歲月不饒人，我也不曾饒過歲月。

按理說木心先生說的怎麼會錯呢？可能人家是說自己呢，反正我覺得歲月對我挺狠的，但我他媽拿它卻沒啥辦法，任它摧殘羞辱，我自巋然不動。

我意思是說我終於成為了少年時仰慕的中年人了。當真正確認了身份之後才發現，年少時候的自己還是太單純幼稚了。我的中年，完全不是想象中那麼回事。

房子是有，但是貸款也有，貸一百萬得還二百萬，這到底是資產還是負債我搞不清楚。車子也確實是有了，油費、停車費、保養費、保險，這軲轆一動全是毛爺爺啊，這個我琢磨明白了，肯定是負債。我錢包裡也有百元大鈔，但是堅持不了幾天，還了房貸、車貸、託費、生活費還剩個屁。不對，是連屁都不剩了。

至於遇事不慌、處事不驚，這個我承認是真的，因為就算你慌了，驚了也沒什麼用，該解決你就得解決，小時候你還能回家找你爸媽去，現在不行了，不管啥事就算天塌下來，你也得頂著，還得頂好頂住不能叫苦不能跨。

去年我媽住院做手術，白天上班，晚上陪床，孩子也恰巧在那個時候連續地生病，我站在住院部廣場灼熱的陽光下想找一把一米八長的大刀把自己劈成四半。

張愛玲說：中年以後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之前覺一個女人怎麼能懂得男人呢，如今看來她比我更瞭解中年男人的痛苦。

擰巴的中年，外表強悍，內裡脆弱。強悍還要強悍，因為不能讓你愛的人受傷；脆弱是真脆弱，因為責任重得讓自己慌張。無處退，也不能退，那就只剩下扛。

喧囂與孤獨

中年人的生活大體是喧囂熱鬧的，今天這個結婚，明天那個生子；職場上的飯局，還有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之間的聚會；領導高升要慶祝，同事離職要送別；朋友的邀請不能推，孩子學校的運動會你敢不去？

各種聲色犬馬、觥籌交錯、笑臉相迎真的讓自己好累好累。可是作為這個人情社會的一份子，有些你是無法拒絕的。中年人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讓自己焦頭爛額、無處逃避。

說實話是不敢逃避，怕面對領導的小鞋、老師的冷漠、親戚的閒話、同事的擠兌、合作伙伴的刁難、朋友們的疏離，總之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保持和諧歡樂的局面，至於背後的罵娘，你最好小點聲，因為不管哪一方面的崩塌都會讓你痛入骨髓。

與這樣的喧囂對立的，是中年人那少得可憐的獨處變得異常的沉默，不想多說一句話，彷彿連孤獨都變得彌足珍貴。

我經常在黑夜降臨，一切歸於平靜之後坐在自家的陽臺上發呆，什麼也不做，讓自己與這黑夜融為一體。那一刻身心都是放鬆的，如一灘爛泥就算他們真心想給我扶上牆，都堅決不上。

偶爾會看到對面陽臺的中年男人，與我一般坐在椅子上，抽著煙，目光筆直，神態安詳。想必也是與我一樣在享受這份難得的孤獨吧。

擰巴的中年，喧囂交於別人，孤獨留給自己。喧囂是不得已的熱鬧，而孤獨卻是內心的寫照。被時代洪流裹挾著的中年人，幸好還有一點孤獨用來思考思考。

擰巴著向前

我說不清楚中年是什麼，連最擅長運用比喻的作家都無法用一件事物或者意境來概括中年的樣子。

可能中年的擰巴就是因為這是個承上啟下的年紀，還念著少年的蓬勃輕狂，進行著不得已的蠅營狗苟，大步走向斑斑白髮。

一邊是心裡的不甘，一邊是現實的皮鞭；一邊是裝出來的強悍，一邊是隻有自知的冷暖；一邊是獻媚的熱鬧，一邊是內心無邊的寂寥；一邊是六便士，一邊是白月光。

擰巴的中年，擰巴著倔強，擰巴著堅強，擰巴著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