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3 黑暗中挖出的紙上默劇

黑暗中挖出的紙上默劇

女孩獨自走進遊樂場。她口袋裡僅有的幾枚硬幣不夠玩各種玲琅滿目的娛樂項目,直到她偶然步入一座掛著幕布的無人小劇場。黑暗空蕩的圓型劇場中心佇立著五臺價格便宜的投幣放映機,放映的故事分別叫“旅店”、“冠軍”、“先知”、“實驗”和“女孩”。好奇的女孩投入她僅有的硬幣,五個怪誕的故事在她眼前一一展開……這是瑞士漫畫家ThomasOtt的無字繪本CINEMA PANOPTICUM的開端,接下來篇章將讀者捲入一場場令人窒息的紙上黑色默劇旅行。

黑暗中挖出的紙上默劇

一個男人走進一家旅店,前臺空無一人。他自作主張地在餐廳饕餮飽食之後住進一間空客房。不料半夜他在劇烈的腹痛中醒來,闖進隔壁客房,才驚恐地發現這個荒涼旅店背後的秘密...

在墨西哥的某個小城,拳王收到死神發來的對決邀約。他告別家人孤注一擲、英勇赴約;在痛擊黑袍下的對手時殊不知死神才是真正戰無不勝......

摩天大樓的夾縫中,流浪漢撿到到一系列他認為是預言地球毀滅的神秘標誌,他在城中四處奔波,警示西裝革履的路人,卻被人們揶揄嘲弄、拳腳相加;直到最後一刻到來......

一個近乎全盲的中年眼疾病人在一家小診所裡領了醫生開的可疑膠囊,服藥後他感覺異樣,跌跌撞撞地摸回診所,敲開了DoctorLuzius(源自拉丁名,意為光明)的門.......

讀ThomasOtt的繪本猶如在紙上觀看一部部靜默無聲的好萊塢黑色電影(American Noir):在光線昏暗的破敗街區或荒僻旅店,充滿缺陷的人物為慾望所驅使,陷入致命的關係中。高產於二戰末期大蕭條時期的美國黑色電影深受德國表現主義影響,較難以主題定義,卻在調性上有非常強烈的特徵。電影史學家Sheri Chinen Biesen將黑色電影定性於一種心理氛圍,主要來源於對社會動盪、性別模糊、資源短缺所堆砌的極度焦慮與偏執的恐懼。令Ott的漫畫充滿“黑色”戲劇張力的,不僅僅是情節的設定,還有他的敘事方式與視覺語言所創造的一種整體氛圍。多才多藝的Ott曾於瑞士藝術設計學院學習電影攝影指導課程,他通過鏡頭切換、節奏快慢、情緒的堆砌、基調的把握在紙上創造出栩栩如生的電影效果;其漫畫故事的昏暗的調性與絕望致命的主題給讀者帶來如觀看B級電影般的閱讀快感。

生於1966年,在瑞士的德語區長大的Thomas Ott在成長中受到德國文化的影響頗深;他的父親是一名繪畫老師,自幼向他展示德國表現主義作品,因此他的漫畫中也折射出不少源於表現主義的情愫。其中最為深遠的影響應該是哲學家祈克果(SorenAabye Kierkegaard)提出的的“存在焦慮”(Angst);這種來源於人類因自由選擇而伴隨而生的深刻恐懼感和虛無感在Ott的故事裡無處不在。“我被那些只看第一個畫面就預知結局悲涼的故事吸引。”Ott承認他的故事都帶有不可避免的虛無感與宿命感,是他自幼時起對未知和黑暗堆積的恐懼的發洩。在他的第一部長篇無字漫畫小說 THE NUMBER73304-23-4153-6-96-8 裡,一名獄警在清掃死刑犯留下的物品時找到一張寫有一串數字的紙條,他保存下紙條,並漸漸地發現這串數字似乎不同尋常。在對這串數字的神奇力量的逐漸痴迷中,他的人生也一步步地陷入癲狂的命運漩渦。這些故事開篇那些看似平凡單純的場景設定裡,總埋藏著一絲讓人不安的邪惡影子:無論是空蕩無人的餐廳門前壞掉一半的霓虹燈,還是屋頂懸吊下來的明晃晃沒有罩的電燈泡,抑或是性感濃妝女人開口笑時露出的過多牙齦,都隱隱地暗示著不詳的結局。

黑暗中挖出的紙上默劇

Thomas Ott的漫畫繪本里沒有對白,沒有文字敘述,唯一出現的極少字符像密碼一樣隱藏於場景之中:報紙上的一連串日期,霓虹燈上公路旅館的名字,一封蒙太奇拼貼書信.......這些故事以連貫的四格漫畫的形式呈現於黑紙之上,有強勁節奏感和張力。他的故事情節本身充滿了卡夫卡式的荒誕與恐怖。書中的人物往往在道德上模糊甚至腐敗,受到其無法理解亦無法控制的力量所擺佈,內心飽受壓抑,充滿了焦慮、恐懼和憤怒;而操縱他們的力量在其內心原始慾望的滋養下愈發龐大、無法逃脫,把他們引向急轉直下的瘋狂結局。與這樣的故事基調渾然相配的是Ott獨特的視覺語言,繪本的整體調性灰暗,人物表情誇張,蒙克(EdvardMunch)式壓抑與焦慮的精神氛圍渾然紙上。

黑暗中挖出的紙上默劇

在早期嘗試了鉛筆和鋼筆作畫之後,他專注於刮版畫(Scratchboard),將這個媒介運用得純熟至極。刮板為白色的泥板上附著一層黑墨,畫家用刻刀颳去墨,露出白色底色而成畫。與鋼筆畫不同,刮版畫刻出的部分是明部,保留暗部作為暗部陰影,陰陽反轉;而刮畫過程也充滿了Noir的隱喻,彷彿從暗中挖掘出的光的過程也是光明與黑暗間一場永恆的拉鋸與搏鬥。刮版畫的另一特點為細節細膩,質感強烈,Ott毫無拘束地展示著他近乎神經質的細膩筆觸和瘋癲刮痕,並慣用從下至上誇張的仰望視角,讓人物的情緒和慾望更為扭曲,最大程度的折射出故事的瘋狂氛圍。

黑暗中挖出的紙上默劇

在Ott充滿宿命感的黑色漫畫裡,我們好像在透過門上的一個暗孔偷窺著城中某個煙霧繚繞的地下室裡上演的一場永不間斷的輪盤賭局。主角們前撲後繼、渾渾噩噩地以性命下注。開牌的時候,在角落黑暗裡裡默默觀局的那個黑衣人扣上帽子、起身離去,嘴邊掛著一絲幾乎難以覺察的戲虐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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