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7 閼與之戰:“勇”的表象下隱藏著一系列“謀”的精妙

熟悉春秋戰國史的朋友,一定知道趙國名將馬服君趙奢

。此人早期在趙國並不怎麼出名,原本只是掌管稅賦的文官,並非典型的軍事將領,和當世趙國名將廉頗、樂乘相比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直到秦趙爆發“閼與之戰”,他才得以一戰揚名天下,因功受封馬服君,並與廉頗、藺相如平起平坐,被後世尊為戰國時期東方六國八大名將之一。

閼與之戰:“勇”的表象下隱藏著一系列“謀”的精妙

九州配圖:馬服君趙奢

一說到“閼與之戰”,人們立刻就會想到著名的“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典故,認定此戰就是“遭遇戰”的經典戰例,甚至有人將它與“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等戰例等同,其實是讀史不細,被趙奢談兵之“勇”的表象所“矇蔽”了。

筆者看來,“閼與之戰”確實有“勇”的成分,不過不是字面意義上“狹路相逢”的匹夫之“勇”,而是戰略層面的“大勇”。最關鍵的一點在於,趙奢在“勇戰”的表象下實際上演繹出了一系列“謀戰”的精妙。後人對趙奢本人以及“閼與之戰”的研究,無論是王立群等史學家、著名學者,亦或是對其添油加醋、鋪陳描述的小說家們,其實都沒有提煉總結出此戰背後的精妙之處。而如果把“闕與之戰”定義為“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戰例,未免顯得過於認識簡單和低階了。

因此,我把閼與之戰隱藏在背後的“謀戰”精妙總結為如下三點:

  • 一是巧論“兵勢”,獲得兵權;
  • 二是兵行“詭道”,將秦軍騙下山;
  • 三是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佔取地利迫闕與。

在分析這三點之前,我們來先回顧一下此戰發生的前情背景和基本過程。

秦伐韓,軍於閼與。韓求救於趙,趙王召廉頗而問曰:“可救不?”對曰:“道遠險狹,難救。”又召樂乘而問焉,樂乘對如廉頗言。又召問趙奢,奢對曰:“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趙奢將,救之。——《史記· 廉頗、藺相如列傳》

秦昭襄王時期,秦國採用范雎的“遠交近攻”的策略,準備先對身處中原腹地且又國力最弱的“軟柿子”韓國下手。公元前 269年,秦王以趙國不履行交換城邑為由,派中更胡陽率兵佔領了趙國軍事要礙

閼與(今山西和順),計劃從闕與再沿著太行山脈南下直插韓國腹地。

閼與之戰:“勇”的表象下隱藏著一系列“謀”的精妙

九州配圖:闕與之戰示意圖

面對秦軍的囂張氣焰,趙惠文王分別詢問名將廉頗和樂乘,兩位都認為此戰關鍵在於闕與這一要塞,但必須遠道奔襲作戰,因道遠險狹,勝算較低,戰意不足。當惠文王問趙奢時,趙奢卻持相反的觀點,認為此種兵勢猶如“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於是受命為將率軍救閼與。

趙奢率軍西出邯鄲三十里的馬服山一帶後便滯留不進,下令軍隊就地築壘,造成不敢與秦軍交戰的假象,並借秦軍探營間諜之口,使秦軍主帥胡陽難料趙軍意圖,反以為趙軍怯弱,以消極姿態成功麻痺了對手。導致秦軍主將率領主力南下,屯兵武安(今河北武安一帶),離開了闕與這一險要之地。

隨即趙奢出其不意、卷甲疾行二日一夜

趕至距閼與50裡地,嚴陣以待秦軍,並搶先攻佔北山高地。胡陽知道後大喊不妙,率主力趕回閼與,下令急攻北山趙奢守軍而不克。趙奢隨即以居高臨下的有利地形發動反攻,打的秦軍不要不要的,最終斬首八萬人,成功解了閼與之圍。

從上述的戰場覆盤來看,我們應該也能清晰的看出,閼與之戰的整個過程中,處處體現的不是“狹路相逢”之“勇”,而是一系列無比精妙的“兵謀”,這一點貫穿了戰前的形勢分析、敵我雙方心理和特點的拿捏、敵我形勢變化中對稍縱即逝的機會的果斷把握以及最終奮而一擊的戰術應用。

巧論“兵勢”,獲得兵權

趙奢雖然只是趙國的財政大臣,原本不曾帶兵打戰,但他在收稅過程中早已展現出“智”“勇”雙全的特點。平原君家臣抗繳田稅,趙奢怒斬平原君家九個家臣,平原君大怒想宰了他,但是他一番大是大非的慷慨陳辭不僅消除了殺身之禍,反而讓平原君敬佩不已並舉薦給趙王。由此看出,趙奢確實是個有勇有謀、敢想敢幹且明白大是大非之人。回顧趙惠文王與趙奢的對話過程,有必要解讀以下

三個疑問

  • 首先,廉頗和樂乘為何看衰當時的戰局,他們說的有錯嗎?


閼與之戰:“勇”的表象下隱藏著一系列“謀”的精妙

闕與、武安、邯鄲的相對地理位置

從上圖可以看出,閼與在地理上處在太行山脈上的一個非常險要的位置,東西、南北走向的多條路徑最終都交匯於這一隘口,可以說是兵家必爭之地。在當時,閼與已經被秦國佔領。可以想見,秦軍如果固守險要地形、高築壁壘而居高臨下時,趙軍從狹窄的山路由下向上進攻,無異於白白送死。

趙軍從下往上攀登,容易體力不支,自然緩慢而難以持久;而且山路狹窄,即使兵力數倍於秦軍,也是有勁使不上無法蜂擁而上;佔據地利的秦軍以俯角往下實施箭弩射殺,趙軍便成了活靶子了,同時就地取材採取木石順山而下滾砸,趙軍避無可避。秦軍從容不迫,以逸待勞,趙軍縱有萬丈豪氣,也是死路一條。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說的就是這種情形。

如此看來,在秦軍已經佔領闕與要隘的情形之下,身為當世名將的廉頗和樂乘

都不約而同的做出“道遠險狹,難救!”的戰局判斷,所言非虛,確實是真實的戰前形勢。

  • 其次,趙奢最終是因為“勇猛”取得勝利的嗎?

趙奢雖然和趙惠文王談論“兵勢”之時表達了“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但在整個戰役的展開過程中,他卻完全沒有按照這個“套路”來實施,而是採取了類似於穩紮穩守、待機而動的主體策略,從三點可以佐證。

閼與之戰:“勇”的表象下隱藏著一系列“謀”的精妙

九州配圖:趙奢影視劇照

一是趙奢率領軍隊西出邯鄲三十里左右(在武安和邯鄲之間),便下令修建營壘駐紮堅守,這一守就是二十八天。

二是趙奢在部隊駐紮之後,當即下令說“有以軍事諫者死。”他為什麼要下這樣的嚴令?絕對不會是因為他剛愎自用或者是藉此顯擺一下主帥權威,而是因為他知道只要遷延時日,軍中一定會有人進諫甚至質問他:將軍你不是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嗎”?為何不一鼓作氣直搗秦營,反而要築營防守、高掛免戰牌?為了維護這一軍令,“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趙奢立斬之。”趙奢此舉主要就是為了堵住眾人之口和穩定軍心。

三是

趙奢直到佔據了有利地形之後才縱兵與秦軍一戰,並沒有一上來就傻乎乎的與秦軍死磕。

也就說,從上述三點我們得出結論,趙奢能取得最終的勝利,靠的不是他和趙王“表態”時所說的“勇猛”,而是知己知彼的“詭道謀戰”智慧。

  • 再次,那趙奢為何要對趙王說“勇者勝”?

既然這樣,那趙奢為什麼要說“勇者勝”呢?最主要的在於要獲得一樣東西,那就是“兵權”。但是趙奢絕不是為了擁兵自重的私利而騙取兵權,而是出去家國大愛的公心。筆者以為此舉原因有三:

一是為君王分憂。趙王既然三番五次地問完廉頗又問樂乘,在他們都表示看衰戰局的情況下又來問趙奢這個掌管稅賦的文官,說明了趙王內心無比渴望能打擊氣焰囂張的秦國並收回闕與要隘。而德高望重的將軍廉頗和樂乘都猶豫不決、不願出手的情況下,

趙奢自然感念君王的器重,勇挑重擔

二是家國情懷使然。趙奢心裡和趙王心有靈犀,都看清了秦軍軍事行動的意圖,矛頭是指向趙國的。且在閼與之戰前十數年內,秦軍所向披靡,六國軍隊在對陣秦軍時敗多勝少,都認為秦軍不可戰勝。在這樣的形勢下,趙國如若不早做準備或者給予不可一世的秦軍當頭一棒,那在不久的將來,秦國的兵鋒必然會直指邯鄲。當此之時,趙奢唯有冒死向前,為國排憂解難。

三是胸有成竹。趙奢雖然帶兵實戰經驗不足,但對兵法卻是有深厚研究,和他的兒子趙括不同的是,得益他豐富的閱歷,他可不是死讀兵書,而是務實而活用。趙奢之所以敢於承擔重任,其實是他早已成竹在胸,腦海中已然浮現破敵之策,不和趙惠文王明說,只是因為“天機不可洩露”罷了。

基於上述三個因素的考慮,趙奢用“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幹雲豪言壯語成功說服了趙王並得到了兵權

。因為他明白,和君王只要表達十足的信心即可無需贅言細節,況且兵法雲“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行軍打仗之時,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

兵行“詭道”,將秦軍騙下山

“用兵之首,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剛;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強。”——《六韜.武略.發啟》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孫子兵法.始計篇》

如前文所述,趙奢率軍西出邯鄲三十里後便滯留不進,下令軍隊就地築壘,並沒有和秦軍比狠鬥勇,而是開始比耐性。這就製造了一個趙軍不敢與秦軍交戰的假象,讓秦軍認為“夫去國三十里而軍不行,乃增壘,閼與非趙地也”。秦軍從閼與派出部分兵力沿東南方向屯兵在武安(今河北武安一帶),與趙奢駐紮的馬服山一帶相距約二十里,距離邯鄲約八十里。《史記》中記載的“秦軍軍武安西,秦軍鼓譟勒兵,武安屋瓦盡振。”就是這個時候的情況。秦軍天天在趙奢營地外鼓譟挑釁,然而趙奢卻是置若罔聞、堅壁不出,不僅如此,更是下令軍士加高、加固營寨,

繼續擺出趙軍怯懦不敢一戰的姿態,這大概和諸葛亮北伐時碰到司馬懿時所碰到的情況相似。

閼與之戰:“勇”的表象下隱藏著一系列“謀”的精妙

九州配圖:趙軍堅壁不出

秦軍主將胡陽雖然不是名將,但也算比較謹慎。為了進一步確定趙軍的真實意圖,於是派出了

細作潛入趙軍駐紮地探營。早有準備的趙奢在發現後不僅未加阻攔,還好酒好菜盛情款待了一番再安然送走,儼然一副不想得罪秦軍的樣子。等到秦軍間諜回去向胡陽一報告,胡陽算是徹徹底底的相信了,趙國已然放棄了闕與,只要秦軍不進逼邯鄲便不會力戰。於是乎,歡天喜地的下令將駐守闕與的幾萬主力部隊全部撤離到了武安尋機一戰,而只有極為微弱的兵力留守閼與

至此,趙奢通過二十八天的耐心堅守,以消極姿態麻痺了對手,成功將趙軍主力部隊騙下了山,讓秦軍原有的山勢險要、道路崎嶇的防守優勢變得蕩然無存。趙奢所應用的其實就是兵法所說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罷了,只怪胡陽太傻太天真,未能識破趙奢的真正意圖。假如趙奢碰到的對手是白起或者王翦,想必這一招不見得湊效了。所以,趙奢抓住了秦將胡陽急功近利的弱點,擺出一副不求進取的架勢,你如果不求有功,我也就但求無過。你要撤軍,我也回家。

其實,如果秦軍真的止步閼與而不前,那趙奢就壓力山大了。試想想,他回去如何向趙王交代?你不說兩鼠鬥穴勇者勝嗎?為什麼不主動進攻?我想要閼與,你為什麼沒拿回來?廉頗和樂乘一定也會批評趙奢欺君罔上,勞師無功。所以,真正耗不起的是趙奢,只不過秦將愚笨而且立功心切,為假象矇蔽,未能看清其中的厲害。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佔取地利迫闕與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孫子兵法.始計篇》

趙奢通過一系列的痺敵假象實現了“示形動敵”的戰略目的,成功將秦軍騙下了太行山,造成闕與一時間守備虛弱的有利形勢。這是他苦苦等待和所希望的戰略轉機,在苦守一個月後突然出現了。面對這樣稍縱即逝的機會,趙奢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秦軍雖然已經悉數下山來到開闊地武安,原本說的“道遠險狹,難救”的情況發生了改變,秦趙雙方成了均勢,如果說要按“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思路的話,那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了,趁著秦軍立足未穩殺他個措手不及。

但是趙奢並沒有這麼幹,他並不滿足於雙方的均勢,他想要必勝的把握。於是他趁秦軍剛下山的當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率軍卷甲北上,疾行二日一夜,直至闕與城外五十里地構築營壘,搶佔北山險要制高點並部署箭弩手防守入位。

閼與之戰:“勇”的表象下隱藏著一系列“謀”的精妙

九州配圖:居高臨下

如此一來,兩軍的戰場形勢發生了完全的逆轉,現在輪到秦軍被動了。趙奢料定親手葬送有利形勢而又孤軍深入的胡陽一定會回軍反攻,因為向前推進,秦軍沒有攻下邯鄲的實力,駐守武安,糧草援兵被切斷難以為繼,以秦法之嚴酷,秦軍唯有回身閼與一戰方有生機。

果不其然,“軍壘成,秦人聞之,悉甲而至。”發現自己上了天大的“當”之後,胡陽率領八萬秦軍回身向閼與方向疾行而來。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了,趙軍已經插到了秦軍的背後,並佔領了山地險要,居高臨下,盡得優勢。而萬般無奈的秦軍,不得不轉頭像當初的趙軍那樣,攀登在太行山的崎嶇山路中,向居高臨下駐守在閼與附近的趙軍發起“找死般”的強攻。結果不言而喻:

“秦兵後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之,大破秦軍。秦軍解而走,遂解閼與之圍而歸。”——《史記· 廉頗、藺相如列傳》

趙奢凱旋而歸,趙王只看結果不管過程,沒有責備趙奢為什麼沒有立刻發起進攻和秦軍比勇,而是封趙奢為馬服君。

結語

春秋戰國長長500年的歷史長河中,著名戰役不勝枚舉,閼與之戰不過其一而已,但實際上它的過程遠比“圍魏救趙”、“馬陵之戰”等要跌宕起伏、精彩得多。“閼與之戰”確實有“勇”的成分,不過不是字面意義上“狹路相逢”的匹夫之“勇”,而是戰略層面的“大勇”。最關鍵的一點在於,趙奢在“勇戰”的表象下實際上演繹出了一系列“謀戰”的精妙,只不過太史公沒有把其中的精妙之處寫出來,後人未加以思考,極易被忽略了。

閼與之戰,讓秦昭襄王在接下來的數年間不敢讓秦軍鐵騎踏過黃河一步,這是馬服君趙奢的勝利,是趙國的勝利,更是山東六國共同期盼的勝利。

徐鈞:“北山據險最能兵,中外俱聞馬服名。滿謂將門還出將,不知有子誤長平。”

有子趙括,長平飲恨,成也趙奢,敗也趙奢。

這是後話了,此處不再贅述。

閼與之戰:“勇”的表象下隱藏著一系列“謀”的精妙

九州配圖

1、司馬遷《史記· 廉頗、藺相如列傳》;

2、孫武《孫子兵法》;

3、《戰國策.趙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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