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2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張藝謀曾經做過一份個人價值診斷測試,測試結果非常貼合他,一是能量值超高;二是自我期許極高,持續壓榨自我。

這就不難理解張藝謀為何在現今69歲的年齡依然有著密集的創作時間表,因為他能耐得住工作的寂寞,耐不住休養生息、無事可做的寂寞。

張藝謀笑稱自己永遠有強烈的緊迫感,總覺得時不我待,佳作未成。對他而言,越忙反倒越充實,所以在2019年,他拍完了《一秒鐘》和《堅如磐石》兩部電影,年底還將開拍第三部電影《懸崖之上》,而這一年,他還擔任了國慶慶典晚會的總導演等其他工作。

10月10日晚,第三屆平遙國際電影展開幕,張藝謀獲頒“臥虎藏龍東西方交流貢獻榮譽獎”,電影學院的老師謝飛和師弟賈樟柯一同為他頒獎,張藝謀表示,“電影人一代接著一代,我們三個在一起是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也許以後的中國電影導演分代不會那麼清晰,但是一代一代的年輕導演就是這樣從電影出發去完成他們的夢想的。”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之後,電影節還舉辦了張藝謀大師班“為了電影的每一秒”,由於現場觀眾太多,舉辦場地臨時從小城之春的放映廳換成了可容納1500人的露天劇場,即便這樣,現場依舊座無虛席,站著看的人也是摩肩擦踵。

或許被這種熱烈而純粹的電影氛圍所感染,張藝謀在大師班上袒露心聲:

“電影是每一秒構成的,人生也是每一秒每一秒那樣過的,一秒就是一瞬間,一部電影也是一瞬間。我們漫長的生命也是一瞬間,地球幾十億年的生命也是一瞬間。時間就是這樣,一秒鐘或者無限,都是生命綻放的形式。對導演來說,認真對待每一秒鐘,拍好電影的每一秒,其實也是你生命的每一秒,讓它綻放,讓它充實”。

《紅高粱》故意要用40幾把嗩吶吹出刺耳的感覺

張藝謀看似嚴謹沉穩,但是,在創作卻又極為大膽,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我不是一個愛惜羽毛的人,所以,我的作品體現四分五裂的局面。”

張藝謀的導演處女作《紅高粱》可謂石破天驚,現今回憶起來,張藝謀說自己能拍出這部電影首先要感謝當時所處的那個時代,“我們那個時代是百廢待興,是一個非常可愛的時代。有大量的文學作品、美術、詩歌,所以電影呈現了某種比我們自己年齡更豐富的一種思考,那個時代每個人都是這樣的。”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其次,就是性格,張藝謀認為處女作跟導演的性格有很大關係。“我自己的性格迄今為止還是希望語不驚人死不休,也就是總希望有創新,希望在方方面面都能表現出獨特性來,有時候創新就會體現在一種不顧一切的勇氣當中,那時候,處女作嘛,就覺得要創新,就是要極端,不留後路。”

張藝謀回憶說開始作曲家趙季平給《紅高粱》做音樂時吹的是一把嗩吶,但是張藝謀覺得不過癮,他讓趙季平把幾十把嗩吶搞到一起去,“季平說那就吵得不行了,我說就要吵。所以最後是四十幾把嗩吶齊吹,《紅高粱》那個很刺耳的吶喊,當時我們在錄音棚裡覺得就應該是這樣,就是要嚇你一跳的感覺。”

因為喜歡喬家大院,把《大紅燈籠高高掛》由南方搬到了北方

《大紅燈籠高高掛》根據蘇童的《妻妾成群》改編,原本蘇童小說中是南方的故事,但張藝謀說因為他在山西拍過《老井》,後來又被喬家大院震撼,“覺得這個院太好了,我要不拍,肯定別人就拍了,當時就覺得趕緊拍吧,把故事改到這來。那真是風牛馬不相及,我們死活就改過來了。”

喬家大院上頭有一層全部是通的,有一天張藝謀坐在二層往下看,突然看到那種方方正正的透視線,特別嚴謹,“沒有規矩、哪來方圓”,八個字就從張藝謀腦中浮現出來:

“我就想,那我們就拍規矩吧。規矩就要有情節,情節是什麼,點燈封燈,每天晚上儀式化的轉換等等,全部改成這樣氛圍和儀式感的,象徵、隱喻的一種視覺造型風格。

攝影師趙非是我的同班同學,我跟趙非說,你攝影機擱這別動,咱們就這麼方方正正,永遠用透視線,故意用一種極端的風格去拍。

當時,侯孝賢是我們的監製,來看我拍電影,他說你的院裡怎麼沒人呢,在哪吃飯,在哪打水呢,衛生誰打掃啊,生活的東西沒看到,就一個太太帶一個丫鬟,一個大院裡空空蕩蕩,就幾個人走來走去。

侯孝賢很含蓄地告訴我,他不會這麼拍,但那時候我也聽不進去。我完全用一種繪畫的方式去拍一個隱喻和象徵的故事,一種氛圍。那時候其實是自覺和不自覺地在尋找一種造型風格,讓這種造型風格成為故事的一種承載,一個儀式感。

今天看起來它有點像《紅高粱》的一個反面。如果《紅高粱》是自由、狂野、不拘一格的那種天性的話,《大紅燈籠高高掛》就是規矩、壓抑和一成不變的人的一種掙扎感。”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張藝謀坦承現在他不一定再拍這麼極端的作品,“我剛才雖然說我們每一部電影都要尋找突破,尋找創新,但人有閱歷了,總是顧慮比較多,或者你自己會覺得這東西過於極端,也許就會避免它。那時候就是抓到一個東西就很極致地去做,所以很可貴,在不顧一切地追求。”

張藝謀還笑說自己是中國最早的“偷拍大師”,比狗仔隊要早得多。拍攝《秋菊打官司》時就是各種藏:

“我們用16毫米的小攝影機,一卷片子裝上去轉11分鐘,把兩組攝影藏起來,在寶雞農村,藏到各種能藏的地方。還提前讓鞏俐裝上一個假肚子,到村裡去體驗生活,跟村民在一起,所有的村民都不知道她是假的。

偷拍的時候,兩個攝影師穿著紙尿褲,帶著水,鑽在兩個箱子拍一整天。我只能在外頭拿著對講機,根本不知道拍得怎麼樣。我就經常拿對講機問兩個攝影,拍成了嗎?回來看海量的素材,看得人暈頭轉向,各種穿幫,各種失誤。

那時候全組就都瀰漫著一種失敗的氛圍,不敢說,就在私下說,說這回藝謀砸了,肯定砸了。連人都找不著,很多焦點都是虛的。我今天看,我覺得《秋菊打官司》的美學,當然可以把它系統地歸納到紀實的風格上,那時候是很前衛的。”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拍《英雄》是無心插柳 不因票房喜,卻因被批而沮喪

《英雄》是中國電影史的一部里程碑作品,雖然褒貶不一,但是這部電影宣告中國電影進入了商業片時代,張藝謀表示,其實他拍《英雄》時完全沒有“商業”意識,就是無意識地無心插柳的作品。

張藝謀稱自己一直喜歡武俠小說,“男的嘛,都幻想當英雄,武藝高強,仗劍走天涯,就很想拍這樣一個故事,當時覺得港臺都拍了那麼多武俠片了,我們就自己編,就拿了一個荊軻刺秦王的傳統典故編故事。編得差不多了,劇本成型了,李安導演的《臥虎藏龍》橫空出世了。我們都很沮喪,說咱還拍嗎,咱再拍是跟風了,多沒面子。我就想放棄了。我們《英雄》的製片人是江志強,非常有眼光,他就跟我說,‘導演,拍啊’。因為他發行《臥虎藏龍》,他說現在市場很好,就勸我繼續拍。”

在江老闆的建議下,《英雄》請來了梁朝偉、張曼玉、李連杰、甄子丹、章子怡這樣的頂級陣容,張藝謀說自己又一次走極致:

“我第一次拍動作,像詩詞一樣地去拍很多風花雪月,一滴水,一片樹葉,一個箭等等,拍了一些有美感的東西。

秦尚黑,但拍戲的100匹馬不是黑的,我們就花錢給馬焗油。《英雄》所有的馬都是焗出來的。剛焗出來,黝黑黝黑的,漂亮。試裝的時候,大家都說秦兵的馬隊,像烏雲一樣地過來了。但是很遺憾,到真正開拍的時候都褪色了,焗早了。但當時就覺得很過癮,能有這麼一個大製作,能有這麼多大演員,按照自己的風格去拍,包括動作也是,儘量去設計一些中國文化的東西。”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張藝謀坦承他拍《英雄》時其實是按照文藝片拍攝的,是像《羅生門》那樣的結構,試圖探討一個又懸又大的主題,沒想到的是,影片取得了極大的商業成功,“那時候我們對票房沒概念,賣那麼好,我覺得這跟我有啥關係,我不覺得票房高就是一個很得意的事情,我很在意大家的評論,結果人家說我這個電影思想有問題,意識形態、價值觀有問題。我有點沮喪。”

可能是中國最忙的導演

28歲上了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後,張藝謀才愛上了電影:“電影是有魔法的”。他說因為年輕的經歷,總想著不要虛度光陰,所以也成就了現在的狀態——每年都想著拍新片。

張藝謀笑言自己可能是中國最忙的導演,“如果沒有一個新的電影項目在運作,就覺得自己很虛度。還有些其他的事情,比如一些大型活動、舞臺劇,都是人家找我做,我都儘量抽時間。也所幸就是身體比較好,沒什麼大毛病。”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雖然跨界很多,但是張藝謀說自己最愛的當然還是電影,電影的創作過程已經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可能自己不會幹別的,只會拍電影。而拍電影的初衷也很簡單:不為名利,只是單純的喜歡。

“我們常常開玩笑自嘲說,像我們這些人啥也幹不了,只能拍電影。但是其實你內心也有一種精神和強大的聲音在促使你去做。很多來看我們拍電影的人,尤其第一次來看的人,看了兩天以後總是感嘆,你做這事幹啥呀,太難了。但是每一個導演心中總是有一團燃燒的火。其實很多電影拍出來無人問津,一日遊,很多年輕導演不斷地遭受挫折,但是你看他心中那團火不會熄滅。這就是電影。”

今年,張藝謀有《一秒鐘》、《堅如磐石》和《懸崖之上》三部新片,張藝謀表示,三部新片連著拍是剛好趕上了,他說自己是那種看中了劇本,迅速去調整三個月、半年就可以開拍的導演,而有的項目拖了比較久,通常也是因為劇本,需要打磨。

今年國慶節,張藝謀擔任了國慶晚會的總導演,一張他坐在天安門臺階上的照片,看著很疲倦,問他是否感到勞累,張藝謀說自己並不累,“對我來說是常態,我這人就是勞碌命吧,大型活動、舞臺劇,忙各種事情讓自己很充實。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不會累,別人看著累,自己不會累。而且這個工作做了大半年,很多人付出了很辛苦的努力,為了慶祝國家的生日,晚上排練大家都是通宵。有時候上萬人放聲歌唱,在天安門城樓上,重新認知那些歌曲,人生很難有這樣經歷。”

張藝謀表示,這種大型活動找到他,他都會覺得義不容辭:“我都是在拍電影的空檔盡全力投入,鍛鍊我綜合的能力。其實我在做70週年聯歡晚會時也在忙《堅如磐石》的後期,現在電影已經送審了。”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好電影是非常神聖的一個詞

張藝謀說只要身體好,時間允許,他是願意拼命工作的人,“我就是喜歡拍電影,我像年輕人一樣,希望我下一部電影更好,希望可以拍好電影,我越來越覺得,好電影是非常神聖的一個詞。電影容易拍,好電影很難拍。”

張藝謀表示,現在中國電影市場好,但是碰到好劇本很難的,“戲文系剛畢業的,做槍手的都被簽完了,可想而知市場有多麼缺編劇。”張藝謀說自己是那種願意“碰撞”劇本的人,而不是去“想”,“碰撞是一種更自由,有感性的狀態。隨心所欲去碰撞生活,會給自己帶來一些啟發和靈感。”張藝謀呼籲年輕的編劇們:“寫出好的劇本來給我們這些導演。”

張藝謀:我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

而在張藝謀看來,年輕影人同樣可以創作偉大作品:

“偉大的電影全世界也不多,從年輕人、無數個默默無聞的小電影上,集聚一定人數、力量,就會成為偉大電影的搖籃。現在中國電影數量和票房是上去了,質量要靠所有人堅持不懈地耕耘。一定有收穫,但不可能馬上就來。

中國電影的質量立即會有大幅度的全面提升?不會那麼快的,這是文化。這是需要辛勤創作、清晰思路、歷史發展的機遇的。國家現在發展了,互聯網時代是信息的大平臺,主要是要思考,要創新,要有自己堅持的東西。

過去,困難是創作源泉,我們那一代是從苦難中走過來,現在的年輕人生活在飛速發展時期,未必經歷過我們那個年代的苦難,但也可以拍出偉大的作品。”

回顧自己的電影生涯,張藝謀稱自己尋求突破的動力始終未變,“有時候,故事不行,就用畫面,畫面沒辦法了,就用形式。總希望能有一些不同,哪怕這種不同被別人抨擊,被別人詬病。”

對於這些年來自己身上揹負的爭議,張藝謀雖然也難免沮喪,但他表示,自己還是還要走下去,甚至,更堅定自己的表達:

“馬不停蹄吧,希望有不斷的變化和進步,我也很願意嘗試不同風格的作品,跟不同的團隊合作。

總之,電影的創作過程就是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我也不太愛惜自己,我也不裝大師。拍一部成熟的、完美的作品談何容易,我覺得做不到的話,還莫如追求一個特點,去追求一種自己所想要表達的感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