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劉渡舟:失眠辨治八法

失眠是指經常不易入睡,或睡而易醒,時睡時醒,或醒而不能再睡,甚至徹夜不睡,醒後常見神疲乏力,頭暈頭痛,心悸健忘,心神不寧,多夢的一種臨床常見病症。由於外感或內傷等病因,致使心、肝、膽、脾、胃、腎等臟腑功能失調,心神不安而成本病。

劉渡舟:失眠辨治八法

眠在古代醫籍中稱為“不得眠”、“目不瞑”,亦有稱為“不得臥”者。現代醫學中的神經症、高血壓、腦動脈硬化、貧血、更年期綜合徵以及某些精神疾病中凡是有失眠表現者,均可參考本病進行辨證治療。本文擬對劉老治療失眠八法進行系統總結,以期能更好地指導臨床治療。

失眠辨治八法

劉渡舟:失眠辨治八法


著名中醫學家劉渡舟教授

01.清瀉心火法

若邪氣內擾心宮,甚至阻礙心神入歸之道,心神遊弋於外而不能歸藏靜翕,則可導致實證失眠。劉老認為:就臨床所見,火為失眠的最常見病因,這是因為睡眠本是動轉靜、陽轉陰、開轉翕的過程,需要收斂、需要平靜,是為陰氣用事。而火為躁動、為開散,故體內有火最易導致失眠。

症見:失眠,心中煩亂,急躁易怒,頭痛頭暈,甚或熱盛動風而見振掉、麻木、偏癱,大便乾燥,小便短黃,舌紅苔黃,脈滑,治宜清瀉心火,苦寒直折,方用黃連解毒湯

兼大便不通者,用梔子金花湯,即於黃連解毒方中再加大黃通腑瀉熱。

兼有血壓高者,劉老則於黃連解毒方中加入

自擬三草降壓湯。三草者,龍膽草、夏枯草、益母草是也。其中夏枯草清肝散結;龍膽草清瀉肝經之火;益母草為厥陰血分之聖藥,性善行走,能行血通經;重用芍藥,和營斂陰,緩急解痙;使以甘草調和諸藥。同時,在治療高血壓病的過程中,劉老十分重視調治病人的睡眠,保證病人獲得比較充足的休息,以助於恢復血壓。

臨證時根據不同情況,分別配合應用半夏秫米湯、溫膽湯、黃連阿膠雞子黃湯等方。其中半夏能交通陰陽,是治療失眠的佳品,但用量須大,當用15-20g。若能與夏枯草相伍,更有妙意,半夏稟夏氣方生,喜陽而惡陰;夏枯草至夏則枯,喜陰而惡陽,二藥性異,交通陰陽,陽得以入陰,陰得以守神,故能起到安神催眠的作用。

又若兼見陰血不足者,劉老則轉方用硃砂安神丸。方中用黃連、硃砂清瀉心火,重鎮安神,用當歸、生地養血制火,甘草緩火之急。硃砂臨睡沖服,多可獲覆杯而臥之效。然硃砂含有汞毒,不可多服,更不可久服,臨證當須謹記之。

02.清宣鬱熱法

若無形邪熱鬱於胸膈,蘊鬱心胸,擾亂心神則致失眠,《傷寒論》中所謂“虛煩不得眠”是也。多伴見心胸煩悶,舌紅、苔薄黃或黃膩,脈數等,治宜清宣鬱熱,方用梔子豉湯加減。

方中梔子苦寒清熱,但因其體輕而上行,清中有宣,與芩、連苦降直折不同。凡火熱鬱而煩者,非梔子不能清,所以丹梔逍遙散及越鞠丸的火鬱都用梔子而不用其它。豆豉氣輕昧薄,既能宣熱透表,又可和降胃氣,宣中有降,善開火鬱,同梔子合用治療火鬱虛煩甚為合拍。

劉老指出:辨此證重在抓住心胸中煩悶不寧、舌紅苔黃的主症。但梔子豉湯在臨床中較少單獨使用,劉老多采用古今接軌、經時結合的方法,將本方與其它方劑聯合運用,或僅於它方中加入梔子一味清熱寧心,除煩安神,每收佳效。

03.滋腎清心法

蓋心主火在上,腎主水在下,在正常情況下,心火下降,腎水上升,水火既濟,得以維持人體水火、陰陽之平衡。若水虧於下,火炎於上,水不得上濟,火不得下降,心腎無以交通,而致失眠。

症見:不得臥寐而心中煩,口乾口渴,舌紅絳、苔黃,脈數或脈洪大,此由腎水虧於下、心火亢於上所致。

陰虧火旺,故心神不安,不得臥,治用黃連阿膠湯瀉南補北、滋陰清火。劉老指出:本方是治療少陰陰虛火旺,心腎不交,水火失濟之名方。如果少陰腎水虧虛,心火無制而上炎,就會導致心腎不交,水火失濟的病理狀態,這種病理狀態所產生的最常見病證就是“心中煩,不得臥”。心煩不得臥寐,是說心煩之證為重而並非一般,其舌脈的特點是:舌質紅絳少苔或光絳無苔,甚則舌尖紅赤起刺狀如楊梅,脈細數或弦數等。

方中芩、連苦寒以瀉心火;雞子黃、阿膠血肉有情之品以滋腎水;芍藥與芩、連相配,酸苦湧洩以瀉火,與雞子黃、阿膠相配,酸甘化液以滋陰,同時還能斂熱安神以和陰陽。因而全方具有滋陰瀉火,交通心腎之功。

在臨床運用本方時,一定要注意煎服方法:一是阿膠烊化後兌入湯藥中;二是雞子黃不可與藥同煎,應當等待去滓稍涼時納入湯中,攪令相得服之

。若遵此方法服用本方,臨床必收佳效。

04.滋陰清熱利水法

本型因陰虛熱擾,陽不入陰,故見心煩不得眠,此外,由於水熱結於下焦,故尚有口渴,小便不利,舌紅少苔,脈數等,治用豬苓湯育陰清熱利水。

本方用豬苳淡滲利水,又能入腎以清熱,茯苓健脾滲溼,又能入心以寧神;滑石清熱以利六腑之邪,澤瀉利水而滋陰精之虛。此方在清熱利水中,妙在加阿膠血肉有情之品,取其味厚以滋補少陰。由此可見,此方為少陰陰虛有熱而水邪不解者設,同時火清陰充,故神得安居靜翕,睡眠恢復正常。

本證與黃連阿膠湯證、梔子豉湯證雖然都有心煩不寐一證,但本證屬少陰陰虛,水熱互結證,故以咳而嘔渴,小便不利,舌紅苔水滑,脈細數而弦為辨;黃連阿膠湯屬腎水不足不能上濟於心,心火偏亢的陰虛火旺證,故以舌質紅絳,苔淨而光,口燥咽乾,脈細數,小便色赤為辨;梔子湯證乃屬鬱熱留擾胸膈,故以反覆顛倒,心中懊惱,煩鬱特甚而使人無可奈何為辨證要點。此等病機不同之處,臨床當須明辨之。

05.清化痰熱法

若宿食停滯,積溼生痰,因痰生熱,痰熱上擾,則不寐心煩,多寐易醒,伴見胸悶痰多,頭重目弦,口苦惡食,噯氣吞酸,舌質偏紅,舌苔黃膩,脈滑數等,治宜清化痰熱,寧心安神,方用溫膽湯加味

本方原載《千金要方》,方由半夏、竹茹、生薑、枳實、橘皮、茯苓、甘草組成,功能清膽和胃,除痰止嘔。用以治療膽虛痰熱上擾,虛煩不寐,驚悸口苦等症。此方素為歷代醫家所推祟,遂又派生出十味溫膽湯等多個名方。

劉老運用此方得心應手,其加減變化有出神入化之妙。其於痰熱內盛,見舌苔黃膩而脈滑者,多用柴芩溫膽湯,或加黛蛤散、滑石清熱滌痰。對於心血虛少,舌淡脈弱者,則喜用歸芎溫膽湯,更加合歡、酸棗仁養血寧神。兼有胃氣不和者,則重用半夏,酌加秫米,仿《內經》半夏秫米湯之意。由於辨證精確,立法穩妥,故用之效如桴鼓。

06.益氣養血法

若勞心過度,傷心耗血;或婦女崩漏日久,產後失血;病後體虛,或行大手術後,以及老年人氣虛血少等等,均能導致氣血不足,無以奉養心神而致不寐。正如《景嶽全書·不寐》中說:“無邪而不寐者,必營血之不足也,營主血,血虛則無以養心,心虛則神不守舍。”

劉老認為:此種類型主要與心、肝、脾三髒有關。其中,以肝血不足為主者用酸棗仁湯,肝血足則魂歸於肝而夜寐得安。劉老認為:此證由於肝血不足,血燥生熱,熱擾於心,故心煩而不得眠。由於肝血不足所出現的心煩而名曰虛煩,所以它與梔子豉湯“火鬱”之虛煩不眠則大相徑庭,不能同日而語。

劉老尤其指出:治療失眠不寐之證,動手便用酸棗仁湯,服之無效而反歸咎於仲景,殊不知失眠一證,心火上炎者有之,火鬱懊惱者有之,痰鬱火結者亦有之,而執酸棗仁湯一御萬變,則吾不知其可也。

如果老年人氣血兩虛,心脾不足,營衛之行澀,而陰陽水火不能相交,所致精神昏昏,而夜反不能睡,切其脈緩軟無力,舌質淡嫩的,可用

歸脾湯加減,送服珍珠粉0.6克。多服幾劑,可望見功。或用珍珠母、龍齒、人參、沉香、遠志、炙甘草、茯神、夜交藤、夜合花、炒棗仁,共研細末,煉蜜為丸,每日早、晚各服一次,而有安神定志,交通心腎的作用。

若心之陰血不足,劉老則用天王補心丹加減治之。本方用生地、玄參、天冬、麥冬以滋心陰之虛;丹參涼血清心;柏子仁潤心定志;獲神、遠志安神養心;酸冬仁、五味子斂陰潛陽;當歸補血;黨參益氣;硃砂鎮心而有靈;桔梗載藥以滋心陰。諸藥合用,共奏其功。

07.疏肝清熱法

本證多因惱怒傷肝,肝失條達,氣鬱化火,上擾心神,而則心煩不寐,伴見:性情急躁易怒,不思飲食,口渴喜飲,目赤口苦,小便黃赤,大便秘結,舌紅苔黃,脈弦而數等,此證多見於女性患者,治宜丹梔逍遙散調暢肝氣,補益脾土,兼以清熱。

劉老指出:婦人善懷而肝氣常鬱,氣有餘便是火,火灼肝陰,而使氣鬱熱結,則陰血為之不足。夫氣血者,陰與陽也。氣血不調,則陰陽乖戾,心肝血燥,則神魂不安,而失眠少寐證則油然而生。

本方以柴胡疏肝而開鬱,理氣以宣熱;當歸、白芍補血平肝而潤燥;丹皮、梔子清三焦浮游之火,平肝涼血以制陽亢;白朮、茯苓健脾利溼,以安神魂;薄荷升清陽以透木鬱,煨姜健胃氣以化濁陰。此方疏肝解鬱,補血清熱,培土伐木,調和陰陽,通利三焦,而交通心腎,故治月經不調,氣血陰陽不和之失眠等證而效如桴鼓也。

08.溫補心陽法

本型在臨床上比較少見,系由心陽虧虛,神明不安所致。張景嶽所謂陰寒大制元陽,“陽為陰抑,則神索不安,是以不寐”,正說明了這一機理。戴元禮也提到“陽衰不寐”。

症見失眠、驚悸不安、胸悶,舌質淡苔白,脈細等,治宜溫補心陽,重鎮安神,方用桂枝去芍藥加蜀漆牡蠣龍骨救逆湯。方中桂枝合甘草,辛甘以扶心陽之虛;生薑配大棗,補中益氣兼和營衛;龍骨、牡蠣潛鎮心神,定其驚狂。夫胸陽不振,則陰霾內生,痰濁之邪可以迷心,故用蜀漆之辛劫痰以開竅。

劉老還特別指出:治療失眠要注意標本結合的原則,必伏其所主,掌握根本原因,從本治療,治其所起之因,則無有不酣睡者。針對病因治療,則近期效果好而遠期效果亦佳。不過,在治本的同時,醫者也應該兼治其標,也就是斟酌使用鎮靜催眠藥物。劉老在臨床上較多地使用:酸棗仁、夜交藤、合歡皮、合歡花、龍骨、牡蠣、珍珠粉、珍珠母、石菖蒲、遠志等。這些藥物能夠直接作用於心神,引心神入歸其宅,故治療失眠能取得較好的療效。如此標本結合,效果更佳。

此外就臨床所見,失眠有時只是作為某種疾病的一個症狀出現,這時只需治療主要的疾病,而不必刻意治療失眠,待主要疾病痊癒,失眠這一症狀也多會隨之消失。例如身痛、瘙癢證等疾病,患者往往因為疼痛或瘙癢而睡眠不安,此時只要治其疼痛或瘙癢即可,痛止、癢罷,則能安眠。

劉渡舟:失眠辨治八法

病案舉例

孫某,女,60歲。1994年1月4日初診。

患者近日因情志不遂而心煩不寧,坐立不安,整夜不能入寐,白晝則體膚作痛,甚則皮肉瞷動。胸脅苦滿,口苦,頭眩,周身乏力,小便赤澀,大便乾結。舌絳,苔白膩,脈沉弦。辨為肝鬱化火,痰熱擾心之證。

治以疏肝清熱,化痰安神之法。

疏方:

柴胡18g,黃芩10g,半夏20g

梔子10g,陳皮10g,竹茹20g

枳實10g,炙甘草10g,黨參10g

龍骨30g,牡蠣30g,生薑8g

天竺黃12g,豆豉10g,大棗12枚

服藥七劑,心煩、口苦、頭眩症減,每夜能睡四小時,惟覺皮膚熱痛,二便少,舌苔白,脈沉,守方再進五劑,煩止寐安,諸症霍然。

《靈樞·營衛生會》篇雲:“氣至陽而起,至陰而止”,“夜半而大會,萬民皆臥,命曰合陰。”言人之寤寐與營衛氣血陰陽的循環轉運有關,陽入於陰則寐,陽出於陰則寤。今之治不寐一證,多從心神論治,鮮從氣機運轉角度考慮。殊不知少陽為營衛氣血陰陽運轉之樞紐,喜條達惡抑鬱,若情志抑鬱不遂,使少陽樞機不利,氣機不達,則陽不入陰而導致不寐,可伴有口苦、頭眩、胸脅痞滿、脈弦等肝膽氣機不利之證。又氣鬱日久,必化火傷陰,煉津成痰,痰火上擾心胸,而使不寐加重,煩躁不寧。

本案出現肌膚疼痛、瞤動,乃氣火交阻,痰熱內擾有動風之象,治療宗“火鬱發之”、“木鬱達之”的原則,以疏肝開鬱為大法,兼以清火化痰,重鎮安神為佐,本方由小柴胡湯、梔子豉湯、溫膽湯三方加減而成。用小柴胡湯以疏利肝膽氣機,梔子豉湯則清熱除煩,溫膽湯而化痰安神。俾樞轉氣活,熱退痰化,則一身之氣機通利,營衛氣血相貫如環,陽入於陰,神斂於心肝則人自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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