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3 谭延闿的彻悟:圣眷是没有这么一回事的

谭延闿的彻悟:圣眷是没有这么一回事的

谭延闿

谭延闿是清末和民国初期湖南籍高官的一个“异类”。

湖南人脾气倔,即使做了大官也很难磨平身上的棱角。清代湖南各地的方志多有类似的记载,如《岳州府志》称“人性悍直”,《长沙县志》曰“劲直任气”,《永州府志》称“俗刚武而好劲”,《茶陵县志》称“性侠烈而劲直”,《醴陵县志》称“颇尚气、轻生、喜斗、好讼”,《安化县志》称“任性刚直”,《衡山县志》称“其民尤尚气力”,《宝庆府志》称“其俗好勇”。

茶陵人谭延闿在民国官场,却得了“人中甘草”、“混世魔王”、“水晶球”的绰号.其处事圆融、见风使舵的本领,不但高过大多数湖南籍高官,就是其他省份的显宦,能赶上他的段位者亦不多。有人把他处世总结为一个“混”字,谭延闿对此坦然受之,并声称“混之用大矣哉”。

谭延闿,字祖庵,他这身玻璃球的本事,应和他少年成长和早年仕宦的经历有关。其父谭钟麟是咸丰六年(1856年)的进士,官至陕甘总督。他是小妾生的孩子,从小天资聪颖,作为庶出之子,在这种锦衣玉食的大家庭中长大,对世态炎凉和人间的势利眼多有深刻的认识。他的生母一直地位卑微,直到谭延闿科举得“会元”(会试第一),殿试以二等第三十五名中进士,入翰林院,母以子贵,其生母才获得和老爷、夫人同桌吃饭的资格。

从小善于察言观色的谭延闿随着父亲宦游各处,对官场的利害与残酷打小就明了在心,他和另一位湘籍谭公子——浏阳人谭嗣同的处事风格迥异,或曰几乎是相反。谭钟麟和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曾经同事过,谭钟麟任陕甘总督时,谭继洵为甘肃布政使,用今天的话来说两位谭公子的父亲在“一个班子”里为官,谭延闿的老爸是班长。戊戌变法失败时谭延闿18岁,谭嗣同的命运没准被他父亲作为“负面教材”,教导他如何在官场上混下去。

清朝末年,谭延闿是湖南立宪派首领,任省“谘议局”议长。民国后,他曾任两广督军,三次出任湖南督军、省长兼湘军总司令,授上将军衔,陆军大元帅。担任过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 。在帝制时代就是“宰辅”,可谓官至极品。

以“混”的心态来做官,但谭延闿并不是庸吏,他格局大,见识广,才华出众,所以总能在重要的时刻趋利避害。关键之处还在于他把官场看透了,不像谭嗣同那样真的“以天下为己任”,抱着一腔理想主义热血去做官。譬如说,谭延闿从来不对皇帝或委员长抱有幻想。

谭延闿的彻悟:圣眷是没有这么一回事的

谭延闿的颜体正楷如其做官一样炉火纯青

谭延闿的同乡好友朱德裳在《三十年闻见录》中记载:

吾友谭祖庵有言:“圣眷是没有这们(么)一回事的。”

朱德裳引用谭延闿这句话是有感于杨度和袁项城的关系。袁氏去世后,杨度的挽联云:

共和误国,国亦误共和,百世以后,再定此谳;

君宪负公,公实负君宪,九原之下,三复斯言。

朱德裳就此评论道:

自表面观之,世凱之于皙子,鱼水交欢,俨然刘、葛。实则帷幄之中,必有深谋大计,言不用计不行者。所谓公实负君宪者,千古才人郁结牢骚一齐写出,所得不过国家一毛,而为人受过至于如此。

从王闿运那儿学了满腹帝王之学的杨度,以为袁世凯是合适的主公,他若称帝,自己便是拥戴首功之臣。于是组织筹安会,不遗余力地鼓吹帝制复辟,袁项城需要这位大才子的运作,表面上对杨度恩宠有加,亲自赐匾题字,称他为“旷代逸才”。实际上只是把他作为一个趁手的工具,即便帝制复辟成功,袁项城也不会让杨度做宰相。袁氏称帝失败后,愤恨交加中死去,临死前犹言“杨度误我”,黎元洪继任总统后,杨度成为第一号通缉犯。

世上没有真正的圣眷,是看明白中国历史的深刻领悟。对皇帝而言,某个时候重用某位臣子,是因为这位臣子有用,必须笼络其为己办事。一旦这人没有用,或者给自己带来麻烦了,十有八九会立刻抛弃他,甚至严惩之。

自古帝王皆薄恩,帝王是不必有刻薄寡恩的道德负疚感,朱元璋就公开对大臣说:“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这句话很坦率地表明千古帝王对臣子的态度,有些皇帝不像朱元璋这么实话实说,但实际上是一样的。即使是刘备,对诸葛亮亦如此,读史者莫要被三顾茅庐的佳话蒙住了眼睛。

清代最典型的两个例子是雍正和年羹尧,慈禧太后和恭王奕䜣的关系。

年羹尧的妹妹在雍正帝还是皇子时嫁给其做侧福晋,年本人文武双全,早就是四爷的心腹。雍正帝在众皇子中杀出重围夺得皇位,年羹尧做了很大的贡献;雍正帝御极之初,年羹尧又为平定边疆、安抚人心立下汗马功劳。雍正在给年羹尧奏折的批示中,说了好多肉麻话呀:“朕实实想卿”,“彼此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等等。可是一旦认为年羹尧有“不臣之心”——其实年也就是骄纵一些,还真的想到造反,雍正帝毫不留情要了年羹尧的人头。

奕䜣以道光帝之子、咸丰帝亲弟之尊,在辛酉政变中与嫂子慈禧联手,灭掉了肃顺为首的顾命大臣团队。慈禧因之垂帘听政,掌握了清帝国的最高权力,而在此后的日子里,恭王重用一帮能臣,内平洪杨之乱,外则折冲于列强。可当慈禧太后觉得恭王对自己有些不敬,便一夜之间剥夺其权力。

谭延闿的彻悟:圣眷是没有这么一回事的

雍正曾对年羹尧的宠信

很难得的是谭延闿对真正的圣眷不存在的历史真相不但看明白了,而且能身体力行。北伐成功后,蒋介石登上最高权力宝座,谭延闿很知趣,他做行政院院长,面对蒋介石的独断专行,有一整套对付之策,即抱定了“三不”主义:一不负责;二不谏言;三不得罪人。每次开会,他都闭目养神,抱着闷葫芦不开瓢,甘做伴食宰相。如此,放得长保禄位。

有些官员聪明而不读书,不明白圣眷是靠不住这条铁律,只是为主公执政之初解决了几个难题,主公表扬几句,就以为深得圣眷了,在外招摇,公开场合明言或暗示主公对自己的宠幸。这是大忌呀!以年羹尧与雍正帝早年知遇之深,恭王作为皇子之血统尊贵,亦不免卸磨杀驴之下场。一个出生草莽的新贵,如此作为焉能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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