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8 一個許三多式的導演,拍出了一部最費力氣的紀錄片|專訪何苦

一個許三多式的導演,拍出了一部最費力氣的紀錄片|專訪何苦

在《最後的棒棒》進行點映時,何苦給自己下了一個定義:“中國最有力氣的導演。”

在採訪時,何苦再次重複了這句話。此時他在一群媒體工作者的包圍中,穿了一件乾淨,卻一看便屬於體力勞動者的無袖上衣,衣服上有幾個並不是為時髦而破損的口子。

這個定義聽起來有點荒謬不經,如同他的片子和個人的經歷一樣,帶著一點傳統式的中國男性的浪漫,是被時髦者評價“老土”,被有知識者稱“堂吉訶德”,容易被嘲諷為“直男”的浪漫主義風格。

一個許三多式的導演,拍出了一部最費力氣的紀錄片|專訪何苦

這個看起來與藝術毫不搭邊的男人,幹了一件現實社會聽起來荒謬不經的事情。2014年從部隊轉業後,他把豐厚的退伍安置費丟給父母,拿著1300元生活費,加入重慶的體力勞動者“棒棒”集團,和這些平均年齡60歲的幾位“棒棒”們,生活了將近一年,拍攝了自拍體紀錄片《最後的棒棒》。

這不是某種輕浮的“採風”“積累素材”。在鏡頭裡,何苦和棒棒們一起扛包、拎袋子,做大量需要強大體力支撐的工作,然後賺回十塊二十的零錢,被簡易自主快餐店的老闆娘嫌棄吃得太多。

他把鏡頭伸到了一個以體力為門檻,以汗水為計量的世界裡,然後自己邁過了這道門檻,記下了在以體力為生的年代裡,理所應當的生活邏輯。

雖然這樣的邏輯,就像“棒棒”一樣正在被世界遺忘。

《最後的棒棒》拍給誰看?

《最後的棒棒》去年在網絡上播出後,一時引起無數好評。

電影版《最後的棒棒》的製片人也是在看過電視系列片版本後,主動聯繫了何苦。何苦自己坦言,當時兩萬六的價格賣給愛奇藝的時候,壓根沒有想到電影版的事,在許多人的強力要求下,他才進行了電影版的剪輯,並做了一些關於“棒棒”們現狀的衍伸。

一個許三多式的導演,拍出了一部最費力氣的紀錄片|專訪何苦

然而,走進院線,就註定這部片子要被大眾審視和評價。電影版上映前後,有許多意想不到的評價蜂擁而至,褒貶不一。200萬的宣發費用,也讓這部影片的狀況並不十分理想。

何苦對此沒有什麼擔心。許多人都為他擔憂,擔憂宣發費用不足,票房不佳。而他卻開著自己的車,去了鄉村放映自己的片子,就在點映前幾天,他還在一個僅有三個人的場次上放了自己的影片,來的人是一位留守老人,帶著自己家的兩個孩子。何苦陪著他們看完了這一場電影。

他對誰會喜歡這部電影,誰又會不喜歡這部電影,心知肚明。

“我們拿著紀錄片的題材,不靠內容去找市場,光靠情懷,即便讓《人民日報》寫一篇稿子,即便你哀求所有人,有什麼意思呢?票房不好,我最多寫一個公開信說,片子不好看。院線給我排了,我感謝院線。如果沒有人不買票,該下就下,我絕對沒有半句怨言。”

一個許三多式的導演,拍出了一部最費力氣的紀錄片|專訪何苦

“把情懷留給市場,把臉留給何苦,這就是我的想法。我天天讓別人關注,別的好片看不著,觀眾又不想看爛片,我站著茅坑不拉屎,佔著別的好片的檔期,你說我丟得起那個臉嗎?”

這話聽起來頗有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鄉野氣,卻又十分耿直。他像一個傳統又樸素的中國農民一樣,希望自己靠付出生存,看重自己的尊嚴。

關於未來,何苦表示自己除了還會追蹤“棒棒”們的生活外,還在做新的素材積累,2014年拍攝《最後的棒棒》結束後,他再一次把鏡頭對準了一群敏感人群。

或許是他身上體力勞動者的痕跡,讓這些經常出現在“快手”、“抖音”裡的群體,在他面前卻可以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他也有能力讓這些真相出現在鏡頭裡。

一個許三多式的導演,拍出了一部最費力氣的紀錄片|專訪何苦

“城管大多數並不是那麼壞,他只是在完成這個城市賦予他的職責,但也不一定是每個都值得可憐。他們最期待的就是能有一部法律,像北京也只有一部《城市衛生管理條例》。這種條例,他們去執法,就只能進行勸說。那勸說不敢用,怎麼辦?也不能怎麼辦。”

“高素質的人才不可能當城管的,像我進入這個大隊,臨時城管才1900塊錢,不到2000元。城管的流動性特別大,進進出出,他們在搞招聘的時候,來報名的人,初中畢業都沒有幾個,你能要求他具備素質去執法?它的現狀就是這樣。”

何苦一直勇於挑戰一些除了他少有人會去拍的紀錄片,而他對紀錄片也有著自己的一套定位。他認為,紀錄片的價值有在於讓人看清那些表面上沒有看到的事情,或者在碎片式的信息接受過程中,沒有了解清楚真相的事情。天生的倔勁,讓他想奔著一個挑戰努力:把這件事真正地呈現給觀眾。

一個“二桿子”的拍攝者

何苦的成長經歷聽起來與“電影”二字扯不上什麼關係。小學考初中,何苦復讀了4年,好不容易14歲上了初中,被開除了3回。何苦的父親把一頭留著過年的豬殺了,開拖拉機找校長送禮,好不容易才讓何苦讀到初中畢業。

而進部隊,他坦誠自己只是為了不繼續讀書。從偵察兵到政治處的報道員,為《解放軍日報》撰稿。十七歲,第一次寫簡單的通訊,表揚部隊的優秀連長,在同一個崗位上兢兢業業工作了十一年,何苦洋洋灑灑地寫了一萬多字的簡訊。

一個許三多式的導演,拍出了一部最費力氣的紀錄片|專訪何苦

當時何苦的老領導哭笑不得:“你自己看看,這個稿子一萬多字,發在《解放軍日報》上還要發兩個版,我幹了這麼多年的新聞工作,還都沒發過兩萬字的稿子。而且,一個連長,工作這麼多年還沒得到提拔,你覺得讀者會怎麼想?”

何苦形容當時自己像是被開了竅:“五雷轟頂,從那時候我才開始學會如何思考問題。”兩年時間,他寫了八篇稿件,倚靠這八篇稿件,他被提幹升為軍官,隨後工作也被調整為電視記者。

他絕非什麼天分不俗的創作者。何苦的第一次拍攝電視新聞,趕上了1998年抗洪救災。“當時我在大壩上,扛著機器拍的可高興了,因為對機器有特別強烈的好奇心,左推右拉前後搖,最後我把素材交上去,審素材的編輯們都看吐了。”

但從部隊出身的何苦,對自己的錯誤有著簡單的邏輯,一個錯誤只能犯一次。很快,他就以積極的態度勝任了這份工作。隨後,他再次被調任至中央電視臺軍事頻道。

“去學習的第一天,同事拿來了一則簡訊讓我編輯。當時軍事報道每天下午大概五六點鐘開始審核當天的片子,主編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說:‘這個簡訊誰編的!這是人編的嗎!’”何苦談起這段經歷時,哈哈大笑。

成長的經歷,在他描述起來,沒什麼情感上的負面色彩,甚至有些幽默。其後,他還曾在重慶衛視工作兩三年,擔任製片人,負責專欄工作。

原本,這樣的工作,加上部隊經歷,讓他本可以這個崗位上還可以舒舒服服度過不少時日。然而,2013年的4·20雅安地震,讓他的人生產生了轉變。

“當時我開了一臺很先進的裝備去現場,那臺車花了好幾百萬,裡面裝著各種傳輸設備,然後我就成了一個司機,每天往返,只是搬運視頻素材。其實在那個地方,找個地方把天線架起來,就可以把素材傳走,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後來我就在反思,好像是不行,真的有點力不從心了。”

一個許三多式的導演,拍出了一部最費力氣的紀錄片|專訪何苦

一個部隊出身的幹部,即便轉業到地方,也同樣有著很多工作可供選擇。而何苦居然選擇了當一個“棒棒”。這在辛辛苦苦一輩子的父母聽起來,簡直難以想象。埋頭勞作的父母連夜包車,花了一千多塊錢趕到重慶,就為了搞清楚在部隊幹得好好的兒子到底為什麼要提前轉業,去賣力氣的苦力。

何苦後來在網絡上曬出了自己給父母寫的信,洋洋灑灑五千餘字,從自己的函授大學文憑,到“庸人報國,就用不著麻煩地方了”,再到囑咐自家父母燻豬肉的小事,娓娓道來。

“父母看過以後有什麼反應?”他笑道:“我爸說,沒看,捲菸抽了。”

在大眾價值觀裡,自找苦吃,尋找挑戰,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但何苦從自己沒覺得自己拍《最後的棒棒》在吃苦:“我流了很多汗,但沒有吃苦。”

這對於他,以及很多體力勞動者來說,是一個最簡單的邏輯:

流汗,是理所應當的,不算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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