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8 尼姑庵裡的魅影(2)—破案故事

這時已是晚上七點多鐘,分局的伙房早已不供應晚飯了,四人只好上街去自己掏錢吃了碗麵條。返回分局,開會討論素心的失蹤究竟是怎麼回事。老鐵說:“這事其實很簡單,素心的去向只有兩個:一個是跟人私奔了,另一個就是已經遇害。我們只要從這兩個方向去調查,準確程度八九不離十!”

老張說:“老鐵說得有道理,我們老家以前就有兩個尼姑跟人私奔了的。其中一個跟的是她以前在鄉下時的表哥,兩人青梅竹馬一向很好,可就是沒有表示過。後來那個女的父母雙雙染上瘟疫死了,族裡人要霸佔她的財產,就勾結保長強行把她送進了尼姑庵。她當了三四年的尼姑,表哥終於打聽到她的下落,尋了過來,結果當天就私奔了。當然,也有被害的。尼姑被害,多半就是一個‘色’字,碰上了好色之徒,威逼不成,就強暴,然後殺人。”

老鐵點頭:“就是!這種案件我以前曾經辦過,殺死尼姑的兇手你們猜得到是誰嗎?他媽的竟然是兩個和尚!後來都給民主政府斃了……”

丁泰光禁不住笑著打斷:“行了行了!這又不是閒磕牙瞎聊天,扯那麼遠幹嗎?就說說眼前素心的失蹤是怎麼回事吧。”

老張說這不是胡侃海聊,是借鑑案例,比如剛才淡真說她的弟子不會私奔,理由是很少外出,沒有機會。如果素心也跟我們老家那裡的那個小尼姑一樣,有青梅竹馬的對象呢?那還需要時間?尼姑庵牆外哼一段小曲吹幾下口哨就行了嘛。

老鐵說我提一個調查的思路請諸位參考——明天,我們分頭出去,向平時妙金庵買糧買菜的那些商鋪、攤販瞭解素心以前外出的情況,這是一;還有二,那就是沿著從妙金庵出來後要經過的路線向每一個店家、攤販打聽,昨天早晨是否見過素心,弄清楚她離開妙金庵後究竟去了哪個方向。

丁泰光聽著眼睛一亮,說老鐵說得好,這兩步思路都很好,實施起來也不難,那我們就進行一下分工。剛說到這裡,分局值班室來喊丁泰光去接聽電話。丁泰光奇怪:這麼晚了,還有誰打電話給我?

電話是派出所李所長打來的,他通報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

四、護城河裡的女屍

這條消息是:在東門城牆外護城河裡發現一具女屍,光頭,褐色僧袍,應是尼姑!

這天上午,中山西街祥福布店老闆潘祥福的大小老婆發生激烈爭吵,大老婆吵不過尖嘴利舌的小老婆,盛怒之下撩手打了對方兩個耳光。小老婆便一路號啕著直奔布店去向潘老闆告狀。據說這個小老婆比潘老闆小二十歲,平時極受丈夫寵愛,但凡發生家庭矛盾,潘老闆不管她有理無理,都絕對偏向小老婆的。這天不知怎麼搞的,潘老闆對小老婆沒了憐香惜玉之意,不但沒有護她,反而當著店裡的夥計學徒賬房先生將其罵了一頓。小老婆捱了罵,反倒不哭了,擦乾淚痕,衝潘老闆冷冷一笑,揚長而去。潘老闆盯著小老婆的背影,嘴裡吐出兩個字:“欠揍!”

中午,大老婆跟小老婆一樣號啕著奔進布店,潘老闆以為小老婆回去後對大老婆反攻倒算大發雌威,說還真反了她,老子這就回去狠狠教訓這賤人一頓。大老婆扯住他——“跳河啦……她跳進護城河啦!”

潘老闆大驚失色:“真的?”然後突然眼睛上翻,身子一軟癱倒在地。急送醫院,說患者原本就有高血壓,現在急火攻心中風了。即使能活下來,預後情況也不一定樂觀,半身不遂是免不了的。可以想象,潘家亂成了一鍋粥。幸虧店裡的賬房先生相幫料理,做出安排:潘老闆的兒子坐鎮布店主持經營;趕緊叫出嫁的女兒前往醫院負責照顧潘老闆;大老婆負責照料八旬婆婆;店裡抽調兩名店員前往潘家佈置靈堂料理喪事;賬房先生僱人前往護城河打撈自盡者遺體。

翻開日曆去查,這個時節已經過立春了,但從氣象學來說,別說地處北方的鄭州了,就是江南地區也還在冬天。因此,賬房先生僱傭的那兩個打撈遺體的漢子因為寒冷而縮手縮腳,操作速度就很慢。兩人弄了一條小船,一人待在船頭撐船緩緩前行,一人坐在船尾往河裡放下一串用粗麻繩繫住的巨型魚鉤,一直垂到河底。這樣在護城河裡一段段地來回搜索,其進度可想而知。

這樣一直打撈到晚上八點多,船尾那位忽然一陣興奮,對撐船的說:“老大,停!有了!”之前,類似這種“有了”也有過數次,但鉤住的都是河底的雜物,所以老大此刻已經興奮不起來了,喝了口酒驅驅寒氣,懶洋洋道:“那就拉起來吧。”

但河底那物的分量似乎很重,船尾那位弟兄一個人竟然無法扯起來。船頭那位就去相幫,一番努力後,扯出水面的果真是一具屍體,但卻是一個穿著僧袍、剃著光頭的尼姑!這個尼姑,就是妙金庵業已失蹤的素心。屍體之所以特別沉重,是因為身上被綁了一塊條狀石頭。

發現屍體的地方屬於派出所李所長的管段,當晚李所長正好值班,便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一看屍體,確認是素心,就馬上到附近一家商號借用電話,向丁泰光通報了情況。丁泰光大吃一驚,問李所長是否向分局報告了,對方說還沒有,他就讓立刻按命案程序向分局報告,分局當然還得向市局報告。

丁泰光向老張三人通報了最新情況,說這事也許我們就可以脫開了,命案是要成立專案組偵查的,我們這邊不是專案組。話音未落,分局的值班副局長已經找上門來了,傳達了市局的指示:立刻組建專案組對該命案進行偵查,由市局派駐第一區分局的丁泰光同志負責牽頭組建並擔任組長。丁泰光原負責的工作暫時放下,由市局另外委派同志負責。

所謂“原負責的工作”,指的就是在“陶公館”附近設置暗哨之事。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天傍晚市局已經接到“942小組”的通知,“陶公”由於工作需要,不再回鄭州了,“陶公館”可即行撤銷。所以,從當晚開始,暗哨全部撤除。丁泰光已經熟悉這一塊區域了,而且之前也正好在調查妙金庵小尼姑失蹤之事,因此領導就決定讓他出任偵查該命案的專案組長。

丁泰光對副局長說,看來這事註定是我們這一攤子人來整了,你看我們正集中著開會分析素心失蹤的事兒呢,專案組就這些人了。副局長走後,一干刑警迅速趕到現場。沒想到李所長告訴他們,淡真僱了一輛馬車把素心的屍體拉走了。丁泰光目瞪口呆,說,老李啊,這是命案,你當所長的難道還不知道屍體在未經勘驗之前是不能領走的?

李所長苦笑,說我怎麼不知道呢,可是淡真硬要拉走,而且是親自把屍體抱上馬車的,我們所裡的小王想上前阻攔,被她隨手一撩就摔出兩丈遠。那麼一副玩命的架勢,誰還敢上前?淡真說她要把遺體運回庵去,親自裝殮,唸經超度。我說這是命案,按規定我們要勘驗的。淡真說她知道,她把弟子的遺體運回去,是因為不忍心讓她暴屍市井。警方要勘驗儘管過來,妙金庵在這事上破例對異性開放。我實在沒辦法,只得招呼了兩個看熱鬧的姑娘,她們都是治安積極分子,讓她們隨淡真去妙金庵看守屍體。

丁泰光設身處地替李所長想想,也無話可說。他讓老張、老鐵和小榮勘查現場,保留物證(綁在屍體上的石頭和繩子),自己由李所長陪同著去工廠借用電話向市局請求調派法醫解剖屍體。當時鄭州市民主政府公安局只有一名法醫,這天正好去開封了。丁泰光說那就立刻去電話請開封市公安局通知他,明天上午必須趕回鄭州。

然後,專案組就去了妙金庵。淡真信守諾言,果然沒有阻攔。她在李所長派去的那兩個女青年小朱、小劉的幫助下,已經在後院原接待賓客的那間淨室裡佈置了靈堂,素心的遺體停放在她生前所睡的那副床板上,靈前已經點起了香燭,焚燒了紙錢。淡真正坐在那裡敲著木魚替死者唸經文。刑警問淡真是否需要什麼幫助,淡真合掌念著佛號謝過,回稱不需幫助。丁泰光跟老張、老鐵商量後,決定為防萬一,四人分兩班在妙金庵山門外執勤。遂對淡真說了安排,如果遇到什麼事兒,隨時可以招呼外面的警員相助。淡真連連道謝。

事後回想,專案組的考慮不可謂不周密了,可是世上百密一疏的情況還是存在的——

專案組四人的分工是這樣的:丁泰光和老鐵是第一班,從即刻起至下半夜三點鐘;老張和小榮是第二班,從三點鐘到早上七點鐘。妙金庵離派出所近,不執勤的人就借派出所之地烤火小憩。

丁泰光和老鐵兩人值第一班,妙金庵前沒有擋風之物,人整個兒就待在露天之中,冷得夠戧。兩人沒有辦法,先是就地活動身子,後來又去找了些柴火,燒起一堆火,這才好點兒。三點鐘,老張和小榮來了,接了他們的班,他們回到派出所烤了一會兒火才暖了過來,裹著大衣睡了兩三個小時。醒來外面天色已經微明,老鐵說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去接老張他們的班,讓他們也睡一會兒,回頭好工作。今天上午法醫一驗屍,我們隨即就要開始折騰了。兩人簡單吃了些東西就去了妙金庵,那二位倒是有準備的,來接班時從派出所伙房裡拿了幾個饅頭,還帶了個大號搪瓷缸子,在火上又是燒又是烤的,連吃帶喝,倒沒挨凍,還介紹經驗說可以輪流打個盹。

丁泰光說天已亮了,我們進去看看吧。因為外面有警察值守,庵門裡面就沒有閂上,一推就開了。四個刑警進到後院,發現停屍床已經移到了門外,上面竟是空的!四人大驚之下,急叫“淡真法師”,屋裡沒有回答。老鐵說聲“不好”,當先一個箭步搶進門去,只見淡真和小朱、小劉三人軟軟地或倚或躺,癱在各自原先待著的位置上。聽見叫聲,小朱、小劉微睜眼睛,淡真兀自昏迷不醒。

丁泰光馬上派小榮去打來冷水,用毛巾給朱、劉兩人擦拭臉部使之清醒,扶著站起來挪動了幾步。兩人一臉茫然,問刑警:“怎麼啦?”

老張又好氣又好笑,說:“怎麼啦?我還要問你們怎麼回事呢。”

丁泰光說,你倆先把淡真法師救醒,其他的等會兒再說。

淡真醒來後也是滿臉迷茫,甚至眼神都有些迷離,記憶似乎也受到了影響,怔怔地望著刑警:“你們幾位是……哦,是警察!唔——素心呢?”她頓時恢復了記憶,勉強站起來就朝外面走。刑警生怕淡真受刺激,連忙攔住她,說法師你彆著急,晚上庵裡出了點兒事,素心的遺體沒了。淡真聞聽之下,身子一抖,雙手張開只一撩,擋住她的丁泰光和老張竟被她輕而易舉地推向兩個不同的方向,撞在兩側牆上才沒摔翻。門外,傳來淡真裂帛般的哭聲!

專案組立刻搜索全庵,在後院牆上發現了曾經有重物拖拽而出的痕跡。刑警們立刻分別詢問淡真、小朱、小劉,問下來,三人的敘述完全一致,情況是這樣的——

專案組四人離開後,淡真坐在蒲團上對著素心的屍體唸經,小朱、小劉閒著也是閒著,就取了些錫箔相幫摺紙元寶。夜漸深,朱、劉雖然穿著棉襖,也凍得噴嚏連連,一雙腳痛得發麻,禁不住站起來亂跺。淡真是習練武功之人,體質強健,也冷得不時抖動身子。過了一會兒,淡真停止唸經,站起來對朱、劉兩人說,你們去廚房搬一些煤塊來,屋裡要點個火盆。小劉有點遲疑,說一生火溫度就要升高,對保存遺體會有影響,法醫驗屍時就難以認證了。淡真說,那就把停屍床移到門口去,逝者要顧及,生者更要顧及,不能因此委屈了你們二位。

小朱、小劉見淡真態度如此堅決,自是求之不得,當下就去廚房取了些煤塊,先幫著把素心的遺體連同停屍床一起抬到門口風口裡放著,然後生了一盆火。之後,淡真在屋裡唸經為素心超度,一會兒出去一趟,燒些紙元寶。屋裡生了火,溫度很快就升高了。小朱、小劉兩人身體一暖和,倦意就襲來了,哈欠連連。而淡真的唸經聲此刻對於她們來說,就像是催眠曲,漸漸,兩人就睡著了似的失去了知覺。淡真念著念著,漸漸也感到頭暈,不知不覺中也睡過去了。

刑警聽完,互相看了看,丁泰光說,你們三位先休息一下,能夠活動的話,可以去洗把臉,吃點東西,都不要離開妙金庵,小榮你去門口設個崗,嚴禁外人進入。這其實是禁止淡真出去,不過是給她點面子罷了。

淡真三人去廚房後,三刑警交換意見。丁泰光說屍體被盜乍一聽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只要稍稍一想就知道這件事的背後可是大有文章,殺害素心的兇手對於法醫解剖心存恐懼,因為一解剖可能就會露出蛛絲馬跡,案情真相就會水落石出,所以,兇手就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把屍體盜走了。現在要弄清一個問題:淡真三人究竟是怎麼昏睡過去的。從喚醒她們的情形來看,像是中了毒似的,會不會是煤氣中毒?

老張說應當排除煤氣中毒的可能,因為我們進這屋子時,門窗關了一夜,但我們沒有人感到不適呀?

老鐵說,那看來就是有人下毒了,用的是類似江湖上使用的迷魂香之類,溜到門外,點上香,讓氣味從門縫裡吹進來,問題就解決了。這種案子我以前也辦過,那是一個和尚……哦,扯遠了,打住!

丁泰光說,你們看,往下應該怎麼調查比較妥當,我們議一議吧。

議下來的結果是:盯著屍體查。如何查呢?專案組決定循著後院牆頭上的痕跡往外查。可是,昨晚天寒地凍,牆外地面堅硬,人的腳踩上去根本不留印痕。刑警於是另外設法,向妙金庵周圍的住戶、商家打聽,還找了幾個附近習慣早起外出活動的老人打聽,都說沒有看見或者聽見過什麼動靜。

線索斷了。

五、“地老鼠”的神秘夜遇

當天傍晚,畢貴源忽然來找丁泰光了,說我接到上級通知,要離開鄭州另有使命——後來才知道因為中原局決定“陶公”去他市活動,“陶公館”撤銷,故而在鄭州的警衛也撤銷——說好了的要請你吃個飯,昨天中午沒吃好,今晚補請。這一別,還不知以後是否能再見面哩。丁泰光此刻哪有心思吃飯?但人家是一片好意,不便拒絕,於是就勉強點了頭。

沒想到,這頓飯竟然吃出了名堂。席間,畢貴源見丁泰光悶悶不樂,似乎打不起精神來,就問是不是昨天那個小尼姑失蹤的事兒弄得不順手,挨領導批評了?丁泰光說老兄你不是外人,我可以跟你說說案子,遂把妙金庵小尼姑素心遇害、被沉屍護城河、當晚屍體被盜、今天忙了一天也沒查摸到一點兒蛛絲馬跡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畢貴源是武工隊出身,能夠被抽調進“942小組”並且獨當一面擔任“陶公”的警衛工作,其能力之強可想而知,就這麼聽丁泰光說了說,竟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個淡真法師有沒有問題?”

丁泰光一個激靈:“可能嗎?看她那副悲痛欲絕的樣子,難道她會害死心愛的弟子?”

“悲痛欲絕是可以裝的,我以前搞偵察時冒充別人的孝子,還哭得差點昏過去呢,硬是蒙過了日本鬼子。”畢貴源稍稍一想,又提醒道,“我想起來了,你最初向我提供治安信息時,曾經提到過深更半夜有男子爬牆潛入妙金庵的事兒,後來你在茶館不是也曾經聽茶客說過什麼‘尼姑庵鬧鬼’的話頭兒嗎?”

一語提醒了丁泰光,他當下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

丁泰光吃過飯跟畢貴源分手後,返回分局就召集張、鐵、榮三人開會,說了畢貴源的提醒。大家順著這個思路討論,老鐵說如此我們倒有必要重新對妙金庵進行勘查了,沒準兒就能發現什麼線索。丁泰光說,我想妙金庵那邊我們暫時不去驚動,先進行外圍調查吧——找那天在茶館說到過“尼姑庵鬧鬼”話頭兒的牛老二瞭解一下是怎麼回事。

次日上午,丁泰光便叫上小榮去派出所,對李所長說要找這樣一個人。李所長說牛老二我知道,是個做掮客生意的傢伙,不過他並不住在本所的管段,具體住哪裡還得打聽一下,反正離這兒不遠吧。唔,小榮,你去找一下謝保長,他興許知道。

小榮奉命而去,丁泰光在派出所等候,李所長忙著處理公務,也沒法陪他,就隨手拿了份報紙翻閱。剛看了半版,門外一陣喧譁聲,七八個人簇擁著兩個互相揪扭著的男子進了派出所。一個留用警員見之便上前道:“二位既然已經想到上派出所來解決問題了,何必還這樣劍拔弩張的呢?放開,一邊一個坐下。你們——都給我出去!又不是以前縣衙門斷案,沒有熱鬧讓你們看的!”

丁泰光正覺無聊,當下便在一旁看那警員如何斷案。警員把閒人趕走後,打量兩個當事人:“這位我認識,你是清源堂的沈老闆;這位眼生,怎麼稱呼?”

另一個漢子朝警員拱拱手:“兄弟賤名陳得功,住西門外陳家莊,忙時務農種點莊稼,閒時用祖傳秘方整點藥丸,換點小錢貼補家用。”

那警員年歲不過三十上下,但顯得很老成,當下點頭:“知道了。你們二位一個是開中藥店鋪的,一個是自制藥丸出售的,那看來今天的糾紛就是為藥材了?好吧,說來聽聽。哪個先說?”

陳得功說他先說,其實,這件事他一說,也不用麻煩沈老闆開腔了——

陳得功的曾祖父做過清朝的下級軍官,留下一紙據說是不知哪代祖上傳下來的秘方,專治跌打損傷,效果還不錯。他在農閒時就自己配製點藥丸,在附近幾個縣穿街走巷轉悠著換點小錢。那年代對於此類行醫並無規定,所以也沒有無證行醫一說。本來,他是一年配製一次,上年秋收後就配製藥丸,可以出售到次年中秋。今年卻不知怎麼回事,向他買藥丸的人特別多,過年前就把自制的藥丸賣光了。過了元宵節,陳得功就盤算著再製作一些藥丸,好賣到秋天。他配製藥丸的原料,一部分是自己外出採的,一部分則是向中藥店鋪購買。多年以來,他一直向鄭州城裡的老字號中藥店清源堂購買,跟沈老闆交上了朋友。他一向認為清源堂出售的中藥材貨真價實,安全可靠,吃他配製的藥丸的消費者也都是這樣認為的。

沒有想到,這次陳得功卻在清源堂上了一次當。元宵節前一天,他去了清源堂,對沈老闆說要購買一些中藥。沈老闆把他口述的七八樣中藥和需要的數量一一記下,說你在店堂裡坐會兒,一會兒就給弄好。陳得功因為另有事情要辦,說我不坐了,先去辦事,回頭我過來付款取藥。陳得功跟清源堂的這種貿易關係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礎上的,他所購買的中藥,每樣都由沈老闆親自稱好,然後研磨成細細的粉末,一樣樣分門別類包好、扎牢。因為互相信任,所以整個過程就全由沈老闆一個人操作,陳得功即使在場等候,也是自顧喝茶,跟店裡的賬房先生或者夥計聊天,決不搞現場監督之類的不信任動作。這次因為有事離開,所以更不會想到監督一下了。他在外面辦完事回到清源堂後,付了款,就拿了沈老闆配製好的中藥告辭而去。

陳得功回家後,按照規矩立刻動手製作藥丸。也巧,剛剛製作好,族裡的一位太爺級的長輩走路不小心跌了一跤,摔傷了腿,派兒子前來向陳得功買藥。陳得功客氣,不肯收錢,對方說這哪行,你是靠這吃著一半飯的,怎麼能不收錢,咱們一個村莊都是陳氏一族的人,開了這個頭今後還得了?弄到最後你不敢製作藥丸了,我們如果摔傷了也就沒處買這種藥了。好說歹說,陳得功勉強按成本價收下了錢。他給對方藥丸時,對如何服用、治療效果都一一作了交代。以往陳得功的這種藥丸治療類似這位太爺級長輩的新傷效果極佳,有時當天服用當天就能止痛,最慢次日也會見效。可是,這次傷者吃了藥,幾天過後竟然沒有一點效果。人家就不開心了,嘀咕說陳得功賣的是假藥。陳得功聽說後大吃一驚,連忙登門詢問,取了一顆藥丸掰開,看了看,聞了聞,二話不說趴下就給老爺子磕頭賠罪,掏錢退款。他已經發現了問題所在:製作藥丸的那味最關鍵的中藥是假貨。這味藥,正是清源堂沈老闆出售給他的!

陳得功二話不說就進城來找沈老闆。哪知,沈老闆竟然矢口否認,反說陳得功從其他地方弄了假藥混進了藥丸來誣陷清源堂。兩人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路人聽見了紛紛駐步,有人提議說如今已經解放了,民主政府替咱老百姓做主的,你們有糾紛可以去派出所評理嘛。

那位警員聽陳得功說完,便問沈老闆:“是這麼回事嗎?”

沈老闆的回答雖然是否認,但底氣明顯不足。警員便說,這問題很容易解決的,只要到你店裡去看看剩下的那味藥,是真是假,請中藥行家鑑別一下就知道了。沈老闆的臉就紅了,低著頭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丁泰光聽著覺得有趣,尋思這沈老闆一向出售真藥,這次不知怎麼賣假藥了,其中定有原因。正要聽下去,小榮回來了,竟然直接把那個在茶館裡見過面的牛老二帶過來了。於是,便撇下沈老闆兩人,去另一屋子關上門跟牛老二談話。

牛老二是一個饒舌的傢伙,從他在茶館裡的表現看來,還有出風頭的愛好。他聽說刑警找其談話瞭解情況,不禁大喜:這不是一個極好的發佈茶館新聞的資本嗎?於是便表示他也是勞動人民,有責任協助民主政府的警察搞偵查工作。丁泰光對此表示感謝,就請他說說那天在茶館裡被謝保長打斷了的那段關於“尼姑庵鬧鬼”的新聞。牛老二便洋洋灑灑說了起來——

正月十三,元宵節前兩天,有一個綽號“地老鼠”的道上朋友因為過年期間玩牌輸得找不著北,債臺高築,就想玩玩他的老本行——夜竊。“地老鼠”少年時跟著一個四海為家的老道士學過輕功,雖然因為偷懶只學得老道的一點皮毛,但已能玩玩最基本的飛簷走壁動作,他因此也就把夜竊作為自己的謀生手段。但“地老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跟什麼“燕子李三”之類是沒法比的,所以幹到二十七八歲上就改行做起了生意,只有手頭拮据沒有辦法時才重操舊業玩上一把,這次就是這樣。

“地老鼠”住在城南,本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他這次作案就選擇城東北,瞅上了跟妙金庵僅一條五尺寬的巷子之隔的老鄭家。老鄭家是做棉紗生意的,家產豐厚,娶了四房老婆,據說他平時吸菸的那個水煙筒都是純金的。“地老鼠”尋思別的不拿,單就把那個水煙筒順出來,不但可以還掉債務,還能剩下一筆用於翻本的款子。

揀日不如撞日,於是當晚就下手。當天深夜,“地老鼠”踅到老鄭家院牆外,施展本領上了牆頭,進入院子,先麻翻了院裡的那條看家狗,然後上到正宅的屋頂,趴在老鄭的臥室天窗邊。接下來的動作就簡單了,“地老鼠”只要把天窗弄開,系根繩子下到臥室裡,就能作案了。正在這時,忽然聽見一下輕微的聲響,於是便停了手。

聲音來自妙金庵方向,“地老鼠”趴在屋頂上,居高臨下望過去,只見一個男子輪廓的黑影正攀上妙金庵的牆頭,雖然動作很敏捷,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並未練過輕功。奇怪的是,那黑影上牆後,趴了下來,接著就憑空消失了。這時,順風飄來一陣香味。“地老鼠”這下吃驚得緊:這主兒是人是鬼?看架勢並不會輕功,但他下到牆裡竟然悄無聲息,說沒就沒,其功夫比“地老鼠”好了不知多少倍,簡直比得上老道師父;而且,竟然有一股濃烈的香味!若說他是人,夜半三更潛入尼姑庵,不是竊賊就是尼姑的姘夫,但無論是竊賊還是姘夫,身上都不可能發出如此濃烈的香味啊。所以,“地老鼠”認為自己見到的是一個鬼。

幹“地老鼠”這一行的差不多都是信鬼神的,夜竊遇見鬼,那是不吉利的預兆,應當懸崖勒馬。於是,“地老鼠”就什麼也沒幹,立刻乖乖地回家了。

刑警聽牛老二說完,馬上問明“地老鼠”的住址,隨即便去登門拜訪。“地老鼠”因為那天沒有作案,所以倒也爽快,把情況說了說,跟牛老二所說的沒有出入。但刑警並未到此為止,他們對“地老鼠”說我們不難為你,但是你得陪我們去一趟老鄭家,現場指點一下當時的情形。

刑警對“地老鼠”的現場指點當場進行了驗證,確認他所說的內容在正月十三晚上確實具備發生的條件。再問了老鄭家,得知看家狗那天晚上確實被麻翻了,是家裡夥計大約凌晨兩點半起來進行例行巡查時發現的,但並未失竊。

專案組舉行了案情分析會,分析“地老鼠”所見究竟是怎麼回事。見多識廣的老鐵對於“地老鼠”所說的隨風飄來的“濃烈香味”也無法解釋,丁泰光忽然想起他在派出所時遇到的清源堂沈老闆和陳得功的賣藥糾紛,眼睛忽地一亮,說那會不會是麝香的氣味啊,沈、陳兩人之爭為的就是麝香的真假。

那麼,“地老鼠”正月十三晚上所聞到的那股香味跟清源堂假藥是否有什麼關係呢?這需要向派出所方面瞭解那天處理糾紛的下文。於是,就給派出所打電話。那個留用警員一說下文,丁泰光心裡頓時釋然:原來,清源堂正月十三晚上被撬竊,什麼東西都沒少,獨獨被偷走了僅有的一塊麝香。次日上午發現後,還沒來得及報案,陳得功這個老客戶就登門要求配藥了。沈老闆很想做成這筆生意,就用另外一味中藥冒充麝香賣給了陳得功。

專案組一致認為,到這一步,案情輪廓就清楚了,推斷如下——

妙金庵看來並非真正的佛門清修之地,淡真、素心師徒也不具備六根清靜這一出家人的基本素質,她們動了凡心,跟某個神秘男子勾搭上了。不幸的是,素心懷孕了,於是就想用麝香墮胎。兩個尼姑當然是不適宜拋頭露面去中藥店買麝香的,於是就由那個神秘男子負責解決,他便於正月十三晚上去清源堂行竊。“地老鼠”看到的那一幕,是他完成了行竊之後前往妙金庵。之所以在牆頭上憑空消失,是牆內有淡真在接應。

往下的情況是那一男二女始料不及的:估計三人之中誰也不諳墮胎之道,結果用藥出了差錯,導致那懷孕的小尼姑素心一命嗚呼。這事若在解放前,尼姑庵少了個尼姑也就罷了,國民黨政府不會過問的,但如今是民主政府,共產黨執政講究認真、公正,素心是上過戶口的,所以你得對庵裡少了一個人作出合理的解釋。如果這種解釋不被公安部門接受,沒準兒就要動真格來一個追查。因此,素心的屍體是不能留在庵裡的,即使深埋在地下也不安全。這樣,就有了淡真向派出所報告弟子失蹤一幕。其實,素心的屍體在之前那個晚上已由神秘男子或者淡真悄然運出妙金庵後拴了塊石頭扔進了護城河。本來,這件事基本上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了,屍體上拴了石頭,浮不起來,時間長了就腐爛了,只剩下一副骨骼。哪知,竟突然冒出了祥福布店潘老闆的小老婆投河自盡之事,結果竟把小尼姑的屍體打撈起來了。

淡真知道一旦解剖素心的屍體,懷孕一節肯定暴露無遺,於是她就想到了毀屍滅跡。這就有了淡真堅持要把屍體運回妙金庵去“超度”的做法,當晚她或者那個男子抑或二人勾結,把屍體盜走後處理掉了。

老鐵的細心在這時候得到了發揮,他突然提出了一個觀點。這個觀點,無疑增加了案子的神秘色彩……

六、地下密室

這個觀點是:那個神秘男子的身份可能並非一般意義上的姘夫,這主兒頗有些可疑。可疑在哪裡?試想,小尼姑素心懷孕後需要用麝香悄悄墮胎,淡真和素心自己不適宜去購買這種中藥倒是符合情理的,可是,那個神秘男子為什麼不去購買麝香而非要在半夜三更冒著被人當場抓住的風險去清源堂行竊呢?他是沒有錢,還是其他原因?

老鐵這麼一說,專案組其他刑警都深以為然。於是便集體討論分析:如果該男子沒有錢,淡真可以給他。妙金庵有香火收入,城外還有幾十畝田地出租,所以,可以肯定不是因為錢鈔的原因才導致那男子去偷竊麝香的,而是另有原因。這個原因是:他不敢公開露面。什麼人不敢公開露面?小榮說,會不會那人是個和尚?老張說不可能,因為和尚去買麝香是不會引起外界的議論的,除非人們知道這個和尚跟尼姑或者其他異性有交往。即使是這樣,和尚也會用小錢買通不相識的閒人,請其幫助購買。所以,這人應該不是和尚。

丁泰光說我明白了,這人不敢公開露面,很有可能是一個正被我們通緝的要犯!

解放戰爭時期,隨著中共武裝力量不斷逼近一個個城池,該地的反動分子惶惶不可終日。所以,兵臨城下之前,此類傢伙都是趕緊收拾貴重細軟,立馬腳底下抹油。而我方在新解放的城市建立政權後,則會迅速查摸這種情況,整理出需要抓捕的對象的名單,儘可能找到照片,印製大量通緝令,不但在當地張貼,還送交上級機關,由專門部門發給前往即將解放地區的公安接管人員,哪裡一解放,公安接管人員隨即就把這些通緝令張貼到哪裡。這種措施非常有效,頗有一些偽造身份隱藏下來的反動分子因此被逮捕。

丁泰光懷疑那個神秘男子可能就屬於這種情況,因此他才不敢公開露面。可是專案組此刻還不知道應該如何用事實來證明這種分析的準確性。因為目前專案組手裡什麼證據也沒有,既沒有素心的屍體,也沒有關於那個神秘男子的任何情況。“地老鼠”的那番敘述可以作為線索,但不能作為證據。專案組反覆研究後,思路集中到一點上:能否通過尋找素心的屍體取得突破?

於是分析屍體的去向:一種可能是跟上回一樣,已經被扔進了護城河或者附近的某個一時不會被發現的角落;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庵牆上的痕跡是故意製造的假象,屍體並未運出妙金庵,而是密藏於庵內某處。專案組決定:先去妙金庵查找,如果查不到,再在庵外設法查找。

四個刑警便去了妙金庵。那裡,小朱、小劉兩人還奉命待著。因為淡真在素心的屍體被盜後就躺倒了,從人道主義出發,不能讓其一個人待在庵裡,萬一病重動彈不了,別說送醫院救治了,連想喝口水都喝不了。因此,專案組就跟小朱、小劉商量,請她們留在庵內照顧淡真。

刑警進庵後,先跟小朱、小劉見面,瞭解淡真的情況,得知病情好轉了,但依舊精神不振。這段時間裡,沒有人來過庵內,內外處於斷絕溝通的狀態。刑警於是就開始全庵搜查,除淡真的臥室外一一都搜到了,沒有收穫。這樣,就只有搜查淡真的臥室了。估計躺在臥室裡的淡真並沒有發現刑警在搜查,幾個人議了議,老鐵說那就玩一招調虎離山吧。小丁,你讓小劉去找淡真,就說上回來過的警察丁同志又來了,想跟法師談話。以其平時的做派,她肯定不願意在床上躺著接待一個大男人。所以,她會起來,在會客室接待你。她接待的時候,我們就悄悄進臥室查看。反正就這麼一間屋子,查看一下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可是,淡真的反應出乎意料,她讓小劉向丁泰光表示歉意:貧尼染病在身,不能當面聆聽丁同志真言,煩請改日再來。抱歉!抱歉!

丁泰光再問老鐵有何法子,老鐵搖頭苦笑,說要麼跟她說,有重要事情必須當面請教,如果不出來,丁同志就只有進去了。

想想也只有這樣了,於是讓小劉再進臥室去說。淡真倚坐床頭,沒有開腔,沉默了一陣,吐出了兩個字:“抱歉!”

刑警是有備而來,那時候警方執行搜查任務還沒有規定必須出示搜查證,也沒有這種法律文書,但是專案組考慮到對方身份特殊,事先準備了一份蓋著第一區公安分局大印的公函,這當兒就能發揮作用了。丁泰光把公函遞給小劉,說你進去給她看,如果她不看,你就讀給她聽,這是民主政府的決定,不管她是什麼人,此刻在鄭州市第一區的地面上,必須遵守政府的規定!

這回,小劉、小朱兩人一起進去了,淡真聽說有公函,一個愣怔,隨即恢復正常,還是用那種病懨懨、懶洋洋的語調說:“對丁同志說,貧尼染病在身,不敢奉命。”

連政府公函都不放在眼裡,這就反常了。老張、老鐵都說,她這間臥室裡多半有問題!丁泰光說,那就闖進去吧。她會武功,你們持槍在手,子彈上膛,要給她一些威懾。如果真的動手了,小榮你是行家,擔任主力,其餘人協助,不到萬不得已,儘可能不響槍。如果必須開槍,也得保證不傷她的性命。行了,上吧!

面對刑警,淡真一臉冷峻。小榮和丁泰光站在床前三尺處盯著她,張、鐵兩人查看室內的傢俱,沒有發現什麼。最後,決定查看淡真躺的這張床。淡真拒絕起床,丁泰光持槍在手:“不肯起來也罷,把床推開!”淡真聞言渾身一顫,撐起身子,似是想發作,卻被兩支手槍鎮住了。

床挪開後,妙金庵的秘密終於敗露了:床底下的地板是活動的,推開地板,露出的是地下室的入口。這間長三米寬四米的地下室建造得很是精緻,牆壁、地面、天花板都是上了桐油的木板,天花板上設置了通風孔,跟地面上的花壇連通,兼具監聽地面聲音的作用。地下室內置床、桌、椅、櫥各一,打開櫥門,呈現在刑警眼前的是成套的男子衣服。刑警在桌子的幾個抽斗裡發現了兩支手槍、大量子彈、一把匕首、四十兩黃金、一小盒珠寶和一張照片。掀起垂到地板把床肚遮得嚴嚴實實的床單,終於發現了素心的屍體。

專案組就地訊問,淡真一言不發。於是先把她晾著,專案組通知法醫過來驗屍,眾刑警查看搜出的那些東西。那張照片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那是一張七個女人的合影,正中一張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婦人,兩側各站著三個青年女子,其中一個就是淡真。除老婦人外,其餘人都挎著手槍。

刑警驚奇:這些女人是何許身份?正中那個老婦人又是何許人物?正議論著,法醫來了。他看了照片,失聲道:“這不是張寡婦嘛!”四刑警聞言皆驚:張寡婦?正中那個老婦人就是豫西悍匪張寡婦!

張寡婦原名賀貞,1880年生於河南洛寧草莊村,1898年嫁與同縣農民張有為妻,生子三人。1906年張有病故,遂稱“張寡婦”。其後,張寡婦的長子張振升因求佃種大伯張更山的田地引起爭執,遭到毒打,旋離家投奔嘯聚在宣陽、洛寧交界處的“刀客”,意欲劫殺仇家張更山、張清溪,結果先遭黑槍身亡。1922年秋,張寡婦為報殺子之仇,帶次子張明升摸上宣陽、洛寧交界的洪崖南山投入匪夥。

兒子被人打死了,年過四十的老媽竟然帶著次子投奔匪幫立志為匪,僅此一舉就使眾匪對張寡婦另眼相看。張寡婦一心為匪,刻苦學習射擊、騎馬本領,很快就達到了出眾的水平。據說,有一次張寡婦化裝成百姓,乘著一輛毛驢車親自出山偵察,路遇兩個沒眼色的土匪出來剪徑,她不動聲色,款款地從毛驢車上下來,忽然拔出雙槍,一槍打穿甲匪的手,再一槍,就把乙匪的槍打掉了。其槍法和心理素質可見一斑。在土匪中,張寡婦的年齡最大,有勇有謀,很快贏得了大家的尊敬。加上她又是張振升的母親,年輕人都把她當長輩看,稱她為“乾孃”。於是,張寡婦就成為豫西著名的雙槍女刀客。名聲傳開後,一些土匪從四面八方跑來投奔張寡婦,慢慢形成了一支品流混雜的綠林武裝,人馬多達數千。這支土匪武裝在張寡婦的指揮下,不時作案,大則攻村破寨,全村滅門;小則搶劫綁票,掠取錢財;有時竟然還以突襲方式攻進城池,劫獄殺人,搶掠百姓。洛寧一帶人心惶惶,豫西幾百裡內一提起張寡婦,大人驚愕,小孩止哭。張寡婦匪幫聲勢最盛時,連駐守洛陽的大軍閥吳佩孚也不得不分出兵力對其作出防範態勢,並親自坐鎮洛陽以防不測。

1932年以後,豫西社會秩序開始好轉,大小土匪金盆洗手,或被地方政府收編,或攜帶贓款遠走高飛。著名女刀客、悍匪張寡婦也成了孤家寡人。其時,張寡婦已經五十三歲,成了一個兩鬢斑白、皺紋滿面的老太婆。眼看隊伍散去,自己另外兩個兒子也被人殺死了,張寡婦不免傷感。儘管其時她早已積蓄了巨財,不要說安度晚年了,就是安度若干個人生也完全不在話下。但她報仇之心不死,一心要把殺子仇人解決後才肯離開豫境。這樣,張寡婦就在1933年10月悄然潛入洛陽。哪知被人發覺,報告了警察局,於是被捕,次日即被槍決。

刑警向法醫請教:旁邊站著的這六個青年女子又是何許身份呢?是張寡婦的警衛員?法醫說:“這肯定就是傳說中張寡婦的六個乾女兒,當年張寡婦的心腹部屬‘六姐妹’。”

於是拿著照片再去審淡真,一上來就亮出了“張寡婦”、“六姐妹”兩個關鍵詞。淡真忽然微微一笑:“你們知道了就好,我就是冷血美人徐福妹,六姐妹中排行第三!”

刑警們儘管沒見過張寡婦、六姐妹,但對於這些著名女匪當年的累累罪行都是耳聞過的。老張道:“你就是徐福妹?”

淡真點頭:“對!我就是槍法如神、殺人如麻的徐福妹!”

往下,訊問就順利了。像徐福妹這樣的慣匪,心理素質是過得去的,她就像當年張寡婦被國民黨洛陽警察局抓獲後一樣,一旦落網,斷無生還之想,當下便從容回答專案組的訊問,相關內容大致如下——

1933年春,張寡婦手下只剩下百十號人了。一天,張寡婦把六姐妹召去,說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有聚有散才是完整的人生,如今我的氣數差不多也盡了,經過鄭重考慮,決定把剩下的人馬全部解散,大家各走各的路,從此以後即使路上不期而遇,也不必相認了。你們給我做了這麼長時間的女兒,平時沒啥表示,今天每人贈送禮品一件,你們拿著日後好作養家之用。這件禮品,就是在地下室搜出來的那盒珠寶。當日,張寡婦和六姐妹拍攝了合影,每人一張留作紀念。次日,徐福妹等人就離開了張寡婦,各奔東西。

徐福妹離開張寡婦後,一路來到了鄭州,在城裡轉悠時經過妙金庵,被庵門口牆上釘著的那塊“男子止步”的牌子所吸引,於是就叩門而入。當時的住持靜賢法師接待了她,兩個年歲相差不小的女性竟然一見如故,相敘甚歡。於是,徐福妹決定皈依佛門,法號淡真。她把自己帶著的兩支手槍、子彈以及四十兩黃金、一盒珠寶全部交給了被她認做師父的靜賢。靜賢便將庵裡的秘密——臥室下的地下室向淡真公開,讓她把武器等物藏於地下室內。由此看來,這位當時已經六十多歲的靜賢法師的生平也不簡單。

搖身一變成為淡真的徐福妹從此放下屠刀,一心念佛。幾年後,她給病故的靜賢法師送了終,獨自守了幾年孤庵。一次,外出偶遇俗名隋三妹的小姑娘,看著覺得資質不錯,交談之下,得知她是從大戶人家逃出來的童養媳,於是收為弟子。師徒兩人相依為命,在這座小庵中過著清淨的日子。

本來,徐福妹或許就這麼在佛門中了其殘生了。但去年11月初,鄭州解放後的第十天,淡真上街採買東西時與一個男子的不期而遇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這個男子是張寡婦手下的一個匪首,名叫關開虎,江湖諢號“南崖白虎”,比徐福妹大四歲。此人讀過書,還是初中畢業水平,為報家仇才落草為寇,是一個瘦長身形、臉容端正的白面書生。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帥哥。這個土匪帥哥是張寡婦隊伍的中層幹部,自然經常要來張寡婦處參加議事、喝喝酒什麼的,於是就成了包括徐福妹在內的六姐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但是,由於張寡婦禁止六姐妹談情說愛,所以大家誰也不敢表露什麼。後來張寡婦氣數將盡,關開虎投奔了國民黨軍隊,當上了營長。

關開虎在國民黨軍隊待了幾年,抗戰時跟所在部隊失散,遂改名換姓定居洛陽,開了一家飯店。雖然改名換姓了,他的臉沒有變,當了十來年的土匪可謂惡貫滿盈,自然有人早已認出他來,但老百姓奈何他不得:去告官,官府有他的朋友,而且他是“招安”的,不可能處置;自己拎把菜刀登門報仇?他有槍,槍法還不是一般地準,你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反倒賠了自己的性命。因此,關開虎就沒有什麼事兒了。直到1948年春洛陽解放,他聽說共產黨軍管會要捉拿民憤大的各類罪犯,便立刻逃之夭夭。

關開虎是準備逃往徐州去投奔一個朋友的,一路走來,進了還沒解放的“國統區”他就放鬆了,於是就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一直到5月間才到了徐州,那位朋友給他在國民黨警察局上了戶口,安排了住處,還給他找了一份工作——替一家公司採購土產。這次關開虎赴鄭州,正是為採購土產而來的。沒有想到的是,他到了鄭州就生了病,在旅館裡臥床不起,一躺就是半個月,旅館老闆替他請來郎中診治,吃了十幾帖中藥才治好。跟著,下樓梯時又扭了腳,又是一連半月出不了門。鄭州就在他養病療傷的這段日子裡解放了。

這天,關開虎上街打聽怎樣回徐州時(徐州其時還未解放),竟然遇見了已經是尼姑身份的徐福妹。兩人久別重逢,都是喜出望外。但徐福妹是尼姑裝束,在街頭不便跟一個男子多說話,也不可能跟關開虎去旅館或者進飯館、茶樓,於是就約關開虎當晚悄然前往妙金庵。關開虎這一去,就住了下來。最初,他還打算回徐州,大約半個月之後,這個念頭就打消了。因為徐福妹外出上街時,發現大街小巷已經張貼出了洛陽市軍管會的通緝令,關開虎以“反動軍官、匪首”的“頭銜”位居醒目位置,還配以清晰的照片;也有張寡婦的六姐妹,但由於那張合影沒有流傳出去,所以沒有照片,只有文字描述。徐福妹因此沒把通緝令當回事,但對關開虎一說,就把他給嚇住了。兩人商議下來,決定先躲躲風頭再說。

僅僅過了半個月,就傳來徐州解放的消息。這樣,關開虎就不敢回徐州了——徐州那邊肯定也張貼通緝令了!於是就在妙金庵待了下來。這一待,就導致另一個尼姑素心懷了孕。

往後的情形,跟專案組之前推斷的完全一致:洛陽方面對緝拿關開虎之流非常重視,也有可能洛陽公安已經獲悉關開虎曾在鄭州露過面的情報,再次在鄭州街頭、車站等處張貼了升級版的通緝令,這個版本的通緝令是一個對象一張單獨列出,其中就有關開虎。因此,關開虎根本不敢露面。那要想墮胎怎麼辦呢?就只有去中藥店行竊了。哪知素心服用麝香墮胎時發生了意外,大出血而亡。關開虎有著一份長年為匪時形成的關於安全性方面的直覺,他覺得情勢兇險,決定處理掉素心的屍體後立刻逃離鄭州。於是,就在夜晚把屍體運出妙金庵,拋進護城河,然後逃跑了。而淡真則去向派出所報告素心失蹤了。沒想到素心的屍體竟然被打撈起來,淡真馬上意識到要壞事。於是就有了以迷魂藥麻翻小朱、小劉後將屍體藏進地下室之舉。法醫的驗屍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證實素心確是因為墮胎大出血而亡。

當時,洛陽軍管會派出一個七人追逃組駐鄭州,專門負責洛陽公安在豫東地區的追逃工作。由於徐福妹一案的主要案情應由洛陽方面處理,鄭州方面遂將該案移交給追逃組。追逃組隨即派員前往徐州偵緝關開虎,於1949年5月3日在徐州郊區張家窯將潛藏的關開虎抓獲。徐福妹、關開虎兩犯於1949年7月被判處死刑,在洛陽執行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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