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8 國企老職工的中年危機:想幹一番大事業,但還是沉迷現有的安逸

老輝的父親就是國企的職工,打小就跟著父親在廠房和家屬區里長大,成年後接替了父親的衣缽,紮根在了廠房裡。太陽昇起時看見的第一縷光就在家屬區的房間裡,太陽落下時看見的最後一縷光在廠房間。近三十年的歲月,除了外出旅遊,老輝的生活用一張紙就能寫清。

老輝也是個內向踏實的人,不善於交際,情商也頗為堪憂。但這正是薛蕊看中的,她在大型百貨裡賣了三十多年的衣服,一天裡遇見的人比老輝一年遇見的都多。勾心鬥角,爾你我詐,為了十塊錢恨不能當殺父仇人看待,每天都像是在刀刃上過般。薛蕊當時和老輝談戀愛時,看中的就是老輝的踏實性格,三十年的機床歲月裡,他的穩重就像是那臺他第一次帶自己看到他工作的機床般,碩大,精密,嚴絲合縫得令人神往與感到可靠。

可現在世道不一樣了。市場經濟讓大批國企變成遲鈍的獨角獸,每一個步伐都落在私企後面,龐雜的人員關係也讓這碗鐵飯碗脆弱不堪,隨時存在崩潰的邊緣。

國企老職工的中年危機:想幹一番大事業,但還是沉迷現有的安逸

老輝在度過了一年拿著兩千不到的黯淡歲月後,決心要自己出來做一番事業,做出點什麼來。

這也是老輝和薛蕊倆人的矛盾所在。薛蕊覺得雖然他的工資不高,但自己的衣服卻賣的越來越來,工資常有老輝的兩三倍多,家庭整體收入並沒有減少太多。而且兒子很快就要大學畢業,之後是回國企還是自己到大城市闖蕩,都是他自己的事,至少不用再每個月找家要生活費,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嘴。就算不創業,日子也照樣能過,生活依舊。

但是老輝不覺得,他雖然內向木楞,但他並沒有被歲月磨平的稜角。一是為自己年輕時沒有下海闖一闖而感到懊悔;二是覺得自己三十年來一直是家裡經濟收入的主導,如今位置轉換過來,面子自己過不去自己的坎;再有他做了三十年的底層工人,從未嘗當老闆的滋味,人生這麼短暫為啥到了這個年齡還不拼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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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輝其實沒公司,也談不上什麼老闆。半年前在下班買菜的菜場裡,碰見了曾經的同事老張,倆人抽了兩根菸就這麼站在菜場邊聊了起來。老張自從前年瞧出廠裡效應不好後,就果斷辭職,自己貸款買了兩個機床自己接私活幹,做了一年多,本金賺回來了不說,還又買了三臺新機床。

老輝聽得心癢癢,等倆人買完菜出來,老張從褲兜裡掏出鑰匙,嗶嗶兩下,停在菜場邊的一輛黑色奧迪瞬間閃起車燈。這兩扇車燈像是兩隻亮晶晶的大眼睛,瞬間照亮了老輝內心深處,讓老輝自己也瞧了個真真的。不能讓自己頹廢下去,要成功,要當老闆。

想是這麼想,可做事老輝就懵了,機床哪兒來,訂單哪兒來,加工件哪兒來。老輝上班空餘時間,離開廠房在外面的小加工廠四處轉悠。滿城逛了一個月,愣是不知道怎麼和別人開第一句的口,他怕別人笑他,也怕說出來什麼用都沒有。但老輝摸清了市區裡有多少個加工坊,那條街道上的加工坊裡有多少個機床和多少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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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老輝騎著電動車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逛著,後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喇叭聲。老輝一急,電動車晃了兩下挺在路邊給汽車讓道,心裡問候著別人十八代祖宗。

汽車停在老輝旁邊,車窗緩緩下搖,探出了個圓乎乎的腦袋,是老張。

“怎麼,現在廠裡都已經開始放假不做工啦,這麼空的都出來轉悠玩了。”

老輝見老張,心裡的氣下去了一大半。把車停好,站在車邊上低著頭說,“什麼呀,我是無聊出來走走,準備上你嫂子哪兒看看。你沒管你的廠房麼?”

“沒有,就那幾個笨東西誰要啊,搬都搬不走。我剛才去見了一個客戶,談了談之後的業務情況,媽的,就是個老狐狸,油鹽不進的貨。哎,不好談啊,生意難。”

老張從半耷拉在車窗上,給老輝遞了根菸,瞧瞧菸捲上三個燙金的“黃鶴樓”,老輝心裡一個激靈。媽的,老子過年請客抽的也就是這個了,這小子天天都抽這個煙,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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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老輝點上煙,老張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說,“知道這個不,什麼zreo還是zroe的,洋牌子,好幾百一個呢。我當什麼鬼東西,還不是點菸打火的,我兩塊錢一個小賣部的也不比它差。這個是別人送我的,拿出來也就裝裝面子,給那些合作商擺擺譜。你是不知道,那些老粗們除了有錢就好面子,不管懂不懂,最貴就是最好,看的牛逼就是真的牛逼。不過我玩了幾天,嘿,真別說,拿手上的感覺就是和那種兩塊錢的一個不一樣。放手裡沉甸甸的,一開蓋子,呯一聲,聽的真清脆,真帶感。你聽。”

手裡的打火機被老張把玩的呯呯響,一個鐵質的羊頭雕在打火機的兩面,周身都是魚鱗似的褶皺,陽光下泛著一層層的細光,看的噁心。

“不就是個打火機嘛。”老輝這幾個字像是從嘴邊逃出來的,沒什麼聲。老張沒聽見,直接開了車門下來。一身挺拔的西裝有稜有角,老輝再瞧瞧自己的工服,一身油汙皺皺巴巴的不說,還有幾處開了口子。

“上次碰見也沒聊個啥,咱們要不去喝杯咖啡,反正你沒事,嫂子等會喝完咖啡一起接去吃個飯,也好久沒在一起聊過了。想那時候嫂子多漂亮,站在百貨商場裡,比那些掛在衣架裡的新衣服更漂亮,誰去她哪兒買衣服不是為了多看嫂子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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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說這個幹啥,都老太婆了。哎,對了,我還要到銀行裡辦點事,今天不和你去和咖啡。要不有空了我去你廠房裡瞧瞧,再和你喝杯茶啊咖啡什麼的。”

老張笑笑瞧著老輝,臉上的皮肉像是已經達成某種任務在慶祝似的,看的老輝心裡直癢癢。老張想笑話笑話老輝,這也不是遇見了才想到這一茬的。曾經老張還在國企裡時,幾次年度優秀員工評比,老張都敗在了老輝手下,雖然他們做的事情都優秀的差不多,但老輝內向不愛拉幫結夥,老張卻是個油頭。上面一到這種評比,除了幾個自己人外,總喜歡提幾個雨露不沾的老實人。

老輝哪知道老張心裡還有這道坎,瞧著孫子的淫威樣,心裡反反覆覆唸叨著“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這句。


過了幾天後,老張開車帶了老輝去了自己的廠房。是在一個城郊的平頂房裡,紅磚灰瓦下面架著六盞大燈,兩百多平米不大,橫七豎八擺著七臺大加床,每個車床旁邊都有一兩個師傅正處理著不同的零件。地上是刨出的各種鐵銷鐵雜,空氣裡瀰漫著機油的膩味。

老輝瞧著這個不大的小作坊,數控車床,數控銑床,數控磨床,機器真不少。走到一個銑床面前,這臺機器和自己用了十幾年的那臺銑床不一樣,這個更新一點。老輝心裡癢得難受。

小作坊的右邊有個獨立的辦公室,門口上貼著“總經理”三個明晃晃的金字。推開門,裡面空間也不少,顯眼的就是一個碩大的根雕茶桌,旁邊圍著幾個圓不隆冬的根雕椅子,正對門的是一個辦公桌,桌子後面是兩扇玻璃書架,一扇裡面雜七雜八堆著不同顏色的文件夾和資料,一扇整整齊齊碼字各種名人傳記,成功寶典。

老輝坐在根雕茶桌旁看著老張擺弄著茶具,兩隻肥胖的大手像是熊掌般玩弄著細小的茶杯和茶壺,暗想著就這技藝,沒讓開水燙了你的熊抓,那就算練過了。

喝了兩道茶,老張的開口閉口全是生意的艱辛與市場的殘酷,像是整個世界都在與他對著幹,感嘆自己身邊沒有一個可靠的朋友幫著一起面對。老輝支支吾吾應和著,他心裡裝著還有其它事。又喝了一道差,老張覺得自己話意思很明顯了,為啥老輝聽了還沒反應,是不是覺得都是老熟人抹不開面子,可自己已經說得夠婉轉了;難道要單刀直入,直接把想說得直接說出來,可要是不成怎麼辦。

老輝不知道,老張其實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就默默地打了注意,想把老輝挖來給自己做事。老輝是老實人,踏實,內向,能幹,雖然自己心裡還記恨著一些不開心的往事,但他可是自己人,從小一個院子長大的。老輝木楞,沒聽出來,心裡還惦記的上回炫富鄙夷自己的那碼事。他這次來,主要想瞧瞧老張的規模,還想透出點老張創業的心得。

“這個嘛,我跟你直說吧。你看現在車間效應也不好,像你我這樣二三十年的老同事,也大都在家閒的這沒事幹。每個月拿著千把塊錢的薪水雖然輕鬆,但咱們都是要撐起一個家的人,除了自己這張嘴,下面還有小的,上面還有老的。我想你能幫我搭把手,幫我一起把這個小公司做大,不說做成多大規模,至少咱們兄弟倆錢不會少爭。”

老輝一愣,心裡還想著怎樣套出老張的心得,誰想他竟然直接抄底想把自己帶進來。老輝兩隻大眼睛盯著老張沒反應,老張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眼神對峙了一下,撇開整理茶具。

國企老職工的中年危機:想幹一番大事業,但還是沉迷現有的安逸

“你是說,讓我,來你這兒?”

“是的,工資我給你開八七千,這個比車間效應最好的時候都高。業務上的事我來談,我不常在這裡,也想找個靠譜的人,幫我管理這些毛頭小子們,順便帶帶他們。哥哥你老實人,咱們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門清,做事比誰都靠譜。”老張又將新泡好的茶給老輝滿上,老輝盯著茶杯裡暗紅色的茶湯,就得舌頭髮麻,肚子發緊,腦袋發涼。他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他從沒想過這件事,突如其來的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哎,這個事挺大了,不是現在腦袋一熱就能拍板決定的。要不然你先跟嫂子商量商量,這事不和她通通氣也不好。這邊雖然遠了點,不過中午包吃飯,旁邊也有地方可以休息,來著做事,不會虧待哥哥你的。”

老輝就坡下驢,倆人便也就沒再談這事了。老張侃侃而談著小作坊裡的自由和未來,嘴巴像是跑火車似的沒完,老輝只能聽著喝著茶,將本想說的一肚子話就著茶水往肚裡咽。聊了小半天,被茶水這麼一激,覺得膀胱像是要爆了似的。

小作坊後面有個人工搭成的廁所,用水泥糊成一道溝,汙垢直接順著水泥溝流入旁邊的地溝裡。這裡骯髒惡臭,成群的綠蒼蠅像是吊在瓦頂的裝飾品,怎麼呼都呼不走。老輝尿著尿,看著自己那湧急的激流衝擊著一坨地溝裡的糞便,老輝一刻都不想在這待了,更不想來這裡上班。

本文節選自 良醜 的短篇小說《人來不往》,人到中年的老輝能最終成就一番事業嗎?點擊瞭解更多即可閱讀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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