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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很多年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江湖上再沒有了盜帥楚留香，一段段風流傳說、俠骨柔情都只留待後人訴評。

曾經年輕美好的姑娘，青絲白雪、紅顏不再，可無數個月光如水映在湖面上的夜晚，她還是會想起一個人，想起那一日，他一襲白衣踏月而來，身後是清風雲影，眼底是舟燈月明，整個天地都黯然失色。

百年轉瞬，不過他輕喚一聲：“石姑娘，石繡雲。”

而她守著這聲輕喚，彷彿已用了一輩子那麼久。

貳

偏愛武俠裡刀光劍影，偏愛江湖裡的俠骨柔情，日暮酒家、醉步飲馬，古龍的筆下，刀光劍光夾雜著血光，穿花吹雪不沾衣，自有一種迴腸蕩氣，而江湖少不了美人，古龍先生偏愛楚留香這風流的遊俠，蘇蓉蓉溫柔聰慧、李紅袖博聞強記、張潔潔古靈精怪、琵琶公主驚才絕豔……紅袖添香、長袖善舞，他身邊從不乏美人相伴，石繡雲實在是太普通的一個。可偏偏是這樣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女子，成了他心頭永遠的硃砂痣。

擲杯山莊一出撲朔迷離的“借屍還魂”，是她們相遇的契機。而這初見實在算不上美好，那時的石繡云為了給姐姐報仇，委身薛家公子，被查案至此的楚留香撞個正著。她赤著一雙好看的足跑出去，鋒利的岩石弄傷了腳踝，整個人便踉蹌著跌入了他的懷裡。

纖細的足上汩汩流著血，楚留香懷裡的石繡雲卻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她抱著同歸於盡的打算來到這裡，卻被這宛如神祇的男子救下，命運總是這樣巧妙得恰到好處，讓她本該平平凡凡的一生裡，遇到了這麼一個不平凡的人。她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為了這無果的愛情淪陷，可愛情就是這樣沒有道理，由不得自己做主。那點卑微而小心翼翼的愛慕之心，從初見的那一眼便註定逃不脫、窺不破，哪怕知曉日後的自己，會用盡一生的思念來償還這一眼，也心甘情願。

面對這樣天真美好的姑娘，誰都會忍不住動心的，更何況，那個人是多情的楚留香。他藉著查案之事，每日裡去找她。那一日，石繡雲正在院子裡趕雞回籠。她穿件粗布衣服，頭髮也沒有攏好，赤著足穿著雙木展，正是“圈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

楚留香在竹灣外悄悄地欣賞了半天，才輕輕道：“石姑娘，石繡雲。”

她聞聲卻如受驚的小鹿，急急地回屋裡換上了最好看的衣裳和嶄新的繡花鞋，才咬著唇紅著臉出來見他，藏不住的小女兒心事，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又憐又愛。

隨著真相浮出水面，短短四天的“鬼戀迷案”得以大白於天下，不過是兩對痴情男女串通起來，演上一出“借屍還魂”的好戲，短短四天，楚留香成就了這四個年輕人，他們揹負著世仇的苦戀，終於修成正果，可他自己，註定還是要負了一個人。

謎團解開了，有情人終成眷屬，楚留香也要離開了。

叄

那個晚上，所有人都告辭後，只剩下了他們二人。一直乖巧懂事的石繡雲，唯一任性了一回。他不說，她便假裝不知，只是苦酒一飲而盡，說自己不會醉的石繡雲最後還是醉了。

他笑她的孩子脾氣，無奈而寵溺，而她醉夢之間，也是笑著的，佯怒道：“楚留香，你是壞人，從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要倒黴了！”

看似氣惱的話說出口，眼淚也終是落下來了。

青石板路映著星光，她一雙醉眼朦朧，笑著帶他回到那樹林中的小木屋，她還是那麼孩子氣，她說，這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地方。

並不美好的初見，卻讓她記了這麼久，一生也捨不得放下。

他是天地間逍遙自在的一隻鶴，紅塵裡來過看過愛過，便又要回歸天地間，他今生不會為任何一個女子停留，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平凡如她，從未奢望過與他相守終生，她所求的實在卑微，一輩子轟轟烈烈愛過這樣一次，真的足夠了。

第二日醒來時，太陽已升得很高，午後的陽光落在面前女子熟睡的側臉上，向來無牽無掛的楚留香沉默了，他一直是來去瀟灑的一個人，紅塵裡聚散從不會有半分不捨。可那些女孩子都很堅強，都很有勇氣。他知道她們縱然會對他懷念，也不會為他痛苦。

而現在依偎在他身上的石繡雲卻不同，她是如此純真，如此幼稚，如此軟弱……他不敢想像自己離開她之後，她會怎麼樣？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棄她而去後，她會有輕生的念頭。

可石繡雲醒來後，只是揉揉眼睛，笑道：“原來太陽已升得這麼高了。”

“時候的確已不早，我……我實在不想走……”他本要接著說：“雖不想走，卻非走不可。”可是這句話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你不想走，我卻要走了。”

石繡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角眉梢依舊是帶著笑意的，可那笑容落在心裡，分明有幾分苦澀和無奈。他想錯了，他實在小看了她。從第一次相遇時，她為復仇甘願同歸於盡，他便應該知道，眼前這看似純真軟弱的女子，骨子裡還是堅強和傲氣。

她說，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我就算能勉強留住你，或者一定要跟你走，以後也不會幸福的。我們沒有以後，因為以後你一定再也見不著我。

石繡雲知道，天一亮他便要離開了，所以寧願自己先走，這是她留給自己最後的尊嚴。

肆

我是個很平凡的人，以前一直過著平凡的日子，以後過的也一定是很平凡的日子，在我這一生中，能夠跟你有這麼樣不平凡的一天……只要一天，我已很滿足了，以後到我很老的時候，至少我還有這麼一天甜蜜的回憶。

這樣聰慧的女子，從第一眼見到他，便知曉他們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他是江湖上無人不曉的盜帥公子，而她，不過是這小小村落裡，再尋常不過的一介女子，這須臾片刻的停留，於他是紅塵滾滾裡轉瞬即逝的愛憐，於她，卻是刻骨銘心的一輩子。

只有四天的回憶，從相識到愛慕，僅僅四天卻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都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江湖這樣大，她知曉自己一定再也遇不到他，可是“相忘”二字，又是談何容易？所以，她心甘情願，把他們相愛的每一瞬都深深刻入骨，留到很多很多年後，生命走到盡頭，依舊剩下回憶。

石繡雲又親了親他，然後忽然就轉身很快地走了出去，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過來瞧他一眼。楚留香本來是希望她能好好走的，但現在她真的好好走了，楚留香心裡反而覺得有些發酸、發苦。

他盯著那扇門，好像希望她會忽然又推開門走進來似的。

可石繡雲終究是離開了，這樣小心翼翼愛慕著他的姑娘，離開的時候卻這樣決絕。她不願成為他的負擔，不願他因自己而棄下逍遙來去的天地。

那之後，石繡雲去了哪兒，遇到了誰，他再不會知曉了。

或許，她同尋常人家的姑娘一樣，朱釵綰進頭髮，十里紅妝嫁與了良人，一生恩愛和睦，舉案齊眉，又或許，她尋了一方山水好景色，一個人生活得平淡安樂。只是無數個夜晚，月光如水映在湖面上，她總會想起很多年前那個人，一襲白衣踏月而來，身後是清風雲影，眼底是舟燈月明，整個天地都黯然失色。

曾經年輕美好的姑娘，在歲月里老去了容顏，蒼白了發，可像她說的那樣，漫長而孤獨的歲月裡，至少還有回憶。回憶裡，他宛如從天而降的神祇。

伍

他一生的傳奇裡，屬於她的故事已經落幕，說書人醒木一聲休，故事裡的他們，永遠留在初見時年輕美好的模樣。

只是，用盡一生去思念一個人的勇氣，早已遠去，曾經那樣小心翼翼喜歡著一個人的心境，也再不會有了。

慕兮，95後作者，大學在讀。一枚往來於徐州和南京的漢服同袍，願執筆寫情懷，願每個故事都被喜歡。微博@慕兮啊慕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