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5 臘月臘祭話臘山

1986年儀徵撤縣設市,我在市政府辦公室做秘書,有一次跟著管德本市長下鄉(那時候還不是一位市長配一位秘書,官多兵少合著用),一路上他問我些情況,多大啦?哪個學校畢業的?學的什麼專業?什麼時候來政府辦的?出過差嗎?到過哪些地方?還說你現在年輕呢,到哪裡都新鮮,車票門票都會當個寶貝留著,等你到我這個歲數,跑得多見得多了,就淡化了。車到捺山時,管市長問我,你爬過捺山沒有?我說慚愧還沒機會上去過。管市長說,那我們就爬一次?我那時候年紀輕還不到三十歲,腿腳沒毛病,就和他兩個人,拽著野草荒樹,不費多大勁就到達山頂,上面有一小塊不毛之地,其他也沒看見什麼。


我後來到捺山茶場、火成岩斷面去過多次,但登頂只有這一次。那塊不毛之地,問過一些人,說是秦始皇(也有說大禹的)挑個擔子,走到儀徵這裡時,扁擔斷了,那一頭掉下來就是銅山,這一頭掉下來要歪倒,被他隨手一捺,不倒了,手捺到的地方,就不長草,這山也就叫捺山了。

我後來查看《道光重修儀徵縣誌》,沒有這個神話傳說,記載是這樣的:

臘山,在縣北三十里,上有天井池,其水冬夏不竭。又有白龍廟,宋郡守王大昌於此禱雨,有應。

解讀一下。首先,縣誌上說的是臘山,我們說的是捺山。從地理位置來看,實際上是同一座山。儀徵人L和N是不分的,臘和捺一個讀音。順便說一句,當初我對雍正元年儀真避諱改稱儀徵很不理解,不是一樣的麼?直到1995年單位有了四通打字機,我摸索著邊學拼音邊打字時才知道,“真”讀zhen,“徵”讀zheng,普通話這兩字讀音是不一樣的,可咱們是一樣的。至於臘山何時演化成了捺山,暫無定論。

其次,縣誌上說臘山上有兩個景點,一個是天井池,且池中之水冬夏不竭;一個是龍王廟。我上山的時候一個未見著,估猜當年看到的不毛之地,可能就是已經沒水的天井池吧?

第三,經查,王大昌在南宋嘉定八年(1215)任真州發運使司判官,後任真州知州,他曾在臘山祈禱求雨。縣誌收錄了他的一首詩:

踞鞍未曉出城扃,已覺霏霏等露零。

默禱白龍澤三日,乞飛丹鳳表千靈。

但知歷悃佔犁雨,不記微軀是使星。

寧敢貪天為己力?端由宵旰誕揚庭。

縣誌還收錄了清代儀徵文人魏衛的《遊臘山記》:

“真州四境之山多培塿,最北而高者為臘山,邑之望也。為堪輿之說者曰:‘城中氣脈,實基乎此。’顧臘所由名,無傳焉。餘意:山之高者,能出雲雨,以澤斯民。歲終蜡祭,享報群神於斯,故謂之‘臘’歟?丁巳秋,餘以獲稻北田,重九登焉。自麓至巔,約二里許,蜿蜒無峻絕處。山起二頂:西頂皆亂石;東頂突出於土,一石發豎,苔華古秀可愛。坐而觀焉,山之四麓分數支,迴旋磅礴,如相顧然。惟南支,勢更奔騰。意向者堪輿家之言,殆指此也。山半有石崖,夾兩巔中,高二丈許。石理皆堅,攢疊為一,手可捫而數也。色青而黑,水泉滴瀝不絕。緣崖而上,挾道數十步,有石罅,大、小十餘,浸浸皆有水。是泉之始出也。天欲雨,則兩巔雲氣上達,頂隱不見。蓋下伏有池,水常不竭,俗謂‘龍池’。昔嘗祈雨於是,輒應,豈非能澤斯民之一驗歟?後之君子知茲山為一邑之望,能考所以名山之義,舉而秩諸祀典,時其報祀,而雨暘猶不時,土物猶未阜,吾知山之靈必任咎矣,故為之記。若夫登覽之曠,東極白洋,西盡靈巖,石帆、峨眉,羅列橫亙,城郭田廬,隱顯於雲煙蒼莽間者,固不待言。”

解讀一下:

真州(即儀徵)境內的山,都不太高,最北面的臘山,是全縣最高的了(1994年版《儀徵市志》:大銅山最高,海拔149.5米,捺山146,烏山84.3,峨眉山、桃花山62~95之間)。會看風水的專家說,真州城裡的氣脈,是從這裡來的。

臘山之名從何而來呢?史料上並沒有記載,我(魏衛)覺得,山高到一定程度,就能匯聚吸收雲霧雨水,用以潤澤在山周圍生活的老百姓。老百姓是懂得感恩的,每年臘月,都要來祭祀山神,所以臘山之名,也許是這樣來的。

丁巳(康熙十六年,1677)秋天,我從已經收穫了的山北稻田上山,作重陽登高,從山下到登頂,大概二里多路,山路蜿蜒而上,沒有絕壁陡峭之處。此山其實有兩個頂,西邊的頂上都是亂石,東邊的頂一塊石頭從土中突出豎起,石頭上有青苔,看上去古秀可愛。坐在山頂四面望去,都有山脈伸展出去,各山脈彎曲迴旋,氣勢磅礴,就像相互呼應一樣。向南的那一支氣勢更盛,估計風水專家說的就是這一支了。在半山腰有個石崖,夾在兩座山頭之中,高二丈多,石質非常堅硬,一塊塊石頭整齊地疊加在一起,可以用手摸著一塊塊地數。石頭是青而發黑的色澤,有泉水從石縫中滴瀝不絕。沿著石崖攀緣而上,幾十步的範圍內,有大小十多條石縫,每個石縫裡都浸潤有水,只就是山泉的源頭了。

天要下雨了,只見兩個山頂都有云霧上升彌散,一會兒山頂就看不見了。這是因為下面有水池,泉水常年不竭,這個水池就是俗稱的龍池。從前先賢們經常在臘山祈禱求雨,總是很靈,這個不就是臘山神靈能潤澤百姓的驗證嗎?後來的明白人也知道這座山對儀徵全縣的重要性,知道臘山之名的意義,能夠有計劃地安排,到了時節就及時祭祀。如果不能及時下雨,農作物的收成就會受到影響,這也是山神在責怪我們啊。所以我特意寫下這篇記。

站在臘山之巔瞭望,東邊是白洋山,西邊是靈巖山、石帆山、峨眉山,這些山巒橫亙綿延,在這些山巒的庇護下,城鎮、鄉村、田園、農舍,在雲煙蒼莽間若隱若現,百姓安居樂業,那種美好,用不著我再多說了。

在這篇《遊臘山記》中,魏衛提出,此山系儀徵地脈之源,地方官在此臘祭,故得名臘山。

臘祭,是中國古代祭祀祖先和神靈的一種重要的祭典。《禮記•月令》記載孟冬之月,天子向上天為來年祈福,用獵取的禽獸來祭祀先祖及五祀。“天子乃祈來年於天宗,大割祠於公社及門閭,臘先祖五祀,勞農以休息之。”

最晚到春秋時期,臘祭就已經是國家大典的一部分。

“先祖”好理解,那“五祀”又是什麼呢?早期的《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孔子家語•五帝》等文獻中提到“五祀”,指的都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神。到了兩漢間,認為“五祀”就是《禮記•月令》中提到的春天三個月所祀的“戶”、夏天三個月所祀的“灶”、季夏(六月)所祠的“中霤[liù]”(房屋的中央)、秋天三個月所祀的“門”、和冬天三個月所祀的“行”(通“井”)這五種事物的觀點逐漸佔了上風。

“戶、灶、宅、門、井”這五位是守護住宅內外的神靈,跟人們的日常生活關聯更加密切,所以也被更多的人接受。後來對灶神的祭祀單獨分離了出去,直到今天,臘月二十三這一天(軍三民四),人們都要進行隆重的祭灶儀式。

臘祭還有寫成蜡祭的,一般認為兩者相通,其實兩者是有差別的,尤其是漢代之前。蜡祭是祭祀八位與農耕有密切關係的神靈的活動,八位神靈是先嗇神(神農)、司嗇神(后稷)、農神(田官)、郵表畷(zhuì)神(田舍、開路、劃疆界)、貓虎神、坊神(堤防)、水庸神(水溝)、昆蟲神,主題是感謝神靈的恩賜、祈求來年豐收。《禮記•效特牲第十一》雲:“天子大蜡八。”也是一個由天子親自參與的重大祭祀活動,由於時間也在臘月,故漢代以後,兩祭合二為一。關於蜡祭,詳見我的另一篇文章:真州八景之北山紅葉(八蜡廟)。

形成於東漢末年的道教,將臘月初八定義為“王侯臘”,家家要煮果粥;南北朝以後,隨著佛教的流行,臘月初八被附會為釋迦牟尼成佛日,佛家將此日定義為“臘八節”,寺廟煮臘八粥廣為佈施。

《遊臘山記》作者魏衛(1626-1687)字廓功,原籍山西柏鄉,是清初儀徵的詩人。縣誌卷三十六人物誌“文學”條目有魏衛的介紹。他少年時就父母雙亡,但他十分好學,一生以教書為業,沒有功名。他寫的詩意境澄淡,尤其擅長五言詩。享年六十二歲,著有《西陴詩稿》六卷。

嘉慶四年(1799),阮元在京任戶部左侍郎。他在編撰《廣陵詩事》時回憶道:儀徵的資福寺,一進門就有個放生池,池上有座橋,廟裡栽了好多翠竹和大樹。大廟的正殿有兩根大楹木柱,那可是古楠木,又粗又大,兩個人都抱不過來。我年輕時曾經寄宿在這裡。國朝初期的儀徵詩人魏廓功有詩描繪資福寺雲“書聲出秋樹,花雨送溪風”,正好恰如其分地反映了我讀書時的情境(《廣陵詩事》卷六)。他還在《廣陵詩事》卷四里評說魏衛:魏廓功只是一介布衣,他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去世。(張慧劍《明清江蘇文人年表》根據焦循《揚州足徵錄》考證為康熙二十六年1687)他的詩,意境清迥。他所著的《西陴詩稿》六卷,極力推崇田園風光和耕讀恬淡,讀來賞心悅目,玩味無窮。他死後,洪嘉植(字去蕪,號秋士)為他寫墓誌,其中說到:“處士沒,儀徵乃無人。”這是多高的評價啊。他的《詠梅》詩裡有一句“高寒喜在山”,不減孤山風味。

縣誌上還有白龍廟的記載:在臘山上。宋郡守王大昌於此禱雨,有應。今移建於白洋山。

可見如今白羊山上的白龍廟,原先是建在臘山上的。

今天的捺山,已經建成了地質公園,以普及火山、火成岩等自然科學為主題,如果將王大昌、魏衛、臘祭、龍王廟等歷史元素融入,也許能使捺山旅遊的內容更加豐富些。

臘月臘祭話臘山

【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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