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4 又是一年婚禮季,你還記得老濟南的婚禮嗎?

俗語“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為人生至樂。其實也不盡然,金榜題名姑不置論,舊時洞房之夜,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樂起來的:把兩個無辜的少男少女生硬地捏合,有何感情?無情怎生愛?若兩人“不對眼”則會成悲劇。我有一表叔,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挑開蓋頭,才知道娶來的新娘和當初相親時所見的不是一個人。媒人掉了包,且“貨物出門,概不退換”。這碗沙子飯消受不起,他頓時萬念俱灰,沒等喜宴完事,就跑進後院小南屋自縊,幸虧發現得早,稍晚一會兒就“垂手盪鞦韆”了。喜宴將變喪席。

又是一年婚禮季,你還記得老濟南的婚禮嗎?

傳統婚禮

婚姻關乎一個人的命運,古代極重視。據《禮記》記載,古人看重的是傳宗接代,以事宗廟。2000多年來,這套儀式雖有變化,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基本精神”沒變。清代《會典》對婚禮規定與古亦無大異。後來揚棄封建糟粕,“文明結婚”或曰“新式婚禮”出現。不過這套婚儀只流行於濟南上層社會的開明家庭,民間不買賬,仍是照舊方抓藥,按繁文縟節的老譜辦喜事。

又是一年婚禮季,你還記得老濟南的婚禮嗎?

媒婆撮合

當男女成年,十八九歲時,由親友執柯或媒婆撮合。兩家既允,則雙方家長帶著孩子去某處見上一面,謂之“相親”。家長談話,倆孩子卻不可交一語。如果以為門當戶對可以般配,而後互送“門戶帖”,上書姓名、籍貫(如果外地人三代之內遷濟,須言明“落籍”或“寄籍”,是“宦遊”抑或“從商”來此,都應寫清)、三代簡歷等。儘管已到20世紀20年代了,封建的門戶觀念還是很重。有功名的還要炫耀一下“前清光緒××科舉人”……待兩家訪詢屬實後,再過“八字帖”:各寫男女生辰八字,找星命家推勘。當年,濟南大觀園後門有十幾家算命鋪,其中“雲中子”最擅“合婚選吉,六書論字”,卦金奇貴。濟南不少世家遇有喜事,非請他雲裡霧裡說上一會兒不可。待得到“天作之合”的精神支持後,男方要先下聘禮­­­­­­­­­­­­­­­­­­­­­­­­­­­­­­­­­­­­——金銀首飾,翡翠珠花,不一而足。貧者起碼要送銀鐲子一副。女方答以鞋帽衣料或文房四寶等。新式婚禮雖無下聘禮之規,但男方須在館子裡擺一桌“訂婚宴”。迎娶前兩個月,男方投“龍鳳帖”,以言明結婚的具體日期。當離大喜日子十天前後,男方僱一長班(臨時男僕),向親友四處送“請帖”。魯迅先生說:“這些含有陰險暗示的句子,使我不化錢便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的,我不十分高興。”(見《朝花夕拾·狗·貓·鼠》)新式婚禮雖不撒帖,但要在報上登一結婚啟事。

迎娶之日坐轎還是乘車,是新、舊婚禮形式上兩大不同。坐轎以及旗鑼傘扇等儀仗由“燈轎幡槓鋪”承辦。濟南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這種鋪子有十幾家,最大的是山水溝劉家的“南大興”。轎伕多用四抬,富家用八抬。一般沒進過洋學堂的女性執意坐轎。“大姑娘坐轎頭一回”,這對女人來說乃一生最風光之事。我見過一位闊太太與丈夫的愛妾吵嘴,她拍桌吼道:“我是八抬大轎抬進來的呀!你也配說我!”小妾不甘示弱,乜斜著眼冷冷地說:“喲!八抬大轎抬來這麼個樣兒啊,算我開眼……”

又是一年婚禮季,你還記得老濟南的婚禮嗎?

吹鼓手在婚車前開道

文明婚禮坐車出嫁,其車為歐式馬車。這種馬車晚清時已流行上海,濟南直到20世紀20年代才出現。舜井街上有“亞非”“中華”,天地壇有“鴻升”,縣東巷南首有“鴻昌”。這些車馬行有的直到20世紀50年代以後才歇業。此車車廂似轎,漆成栗子殼色,四面安玻璃,廂內兩排靠座,上鋪氈墊,一車可坐4人。車廂前有一隻凳,車伕坐上面挽轡而行。作為婚車時,廂頂外圍以紅綢,裡面掛繡花窗簾。一匹棕色高頭大馬駕轅,12個吹洋號、敲洋鼓的樂手在車前開道。“噠噠嘀­­­­­­­­­­­­­­­­­­­­­­­­­­­­­­­­­­­­——嘀嘀噠­­­­­­­­­­­­­­­­­­­­­­­­­­­­­­­­­­­­——噠嘀噠­­­­­­­­­­­­­­­­­­­­­­­­­­­­­­­­­­­­——”演奏起來聲震街衢。他們身著西式紅呢元帥服,胸前掛黃綬帶,肩頭披黃絲纓絡,神氣十足。西洋樂隊是從音樂社僱來的。我幼時同窗洪家順,其父就在東西鐘樓寺街上開一家“同心音樂社”,每年春秋兩季生意很好。別說洋鼓、洋號的聲響,單憑他們這身行頭,就把舊式嗩吶吹鼓手壓成癟臭蟲了。又是歐式馬車,又是洋樂隊,就混在滿街長袍馬褂、瓜皮帽雙梁鞋之中,全然不顧環境的調和,大家一窩蜂都覺得新穎。

又是一年婚禮季,你還記得老濟南的婚禮嗎?

牽紗童子

文明婚禮,新娘是一襲白紗,後拖長長一尾巴,有兩個六七歲的兒童給她牽著,名曰“牽紗童子”。更摩登的是,新娘還要遮起“心靈的窗戶”­­­­­­­­­­­­­­­­­­­­­­­­­­­­­­­­­­­­——戴一副金絲墨鏡……我聽過一鄉下女傭與人閒聊,她說:“俺活了這麼大年紀沒見過這個,大喜的日子穿一身白,眼上兩個黑窟窿。要是那會兒的,也該給老的磕個頭呀!濟南府蹊蹺事是多……”

浩浩蕩蕩的樂隊、馬車來到男家。眾人早在大門外迎候。鼓樂大作,人聲鼎沸。新娘緩緩下車,一溜猩紅窄地毯已鋪上,新郎陪,伴娘扶,賓客簇擁,她“臺步”很慢,三步挪不到一米,意態姍姍。突然,天上飄下一陣“小米雨”­­­­­­­­­­­­­­­­­­­­­­­­­­­­­­­­­­­­——把一盆小米拌上紅紙屑,由長班一把一把向空中拋去,飯巴拉子般沒頭沒臉下來,弄得新娘婚紗上、新郎禮帽簷上淨是米粒子。長班還高聲嚷嚷著吉祥話。此舉不知出自何典,莫非如古書上所謂“天雨粟”嗎?那麼下句該是“鬼夜哭”了,可似乎又不是,只好存疑。

這時,你若看看兩位新人的表情,真是妙得緊:新郎狀若木雞,新娘俯首,臉上微露苦相,彷彿兩人做下對不住人的事去給人家賠禮。絕無西方男女婚誓之後,從教堂出來時那歡快的激情。在人聲、樂聲嘈雜中進大門,過二門,來到庭院裡。舊式婚禮要擺天地桌,上置大銅香爐,燃上三炷高香,蠟臺上插龍鳳花燭。禮讚生高喊:“一拜天地,二拜爹孃,夫妻對拜,禮成,奏樂,入洞房!”文明婚禮倒省了這些勞什子,天地桌改成“禮桌”,桌後站著位年高德劭的“主婚人”,兩邊各站一個“證婚人”。新人來到桌前三鞠躬,主婚人講一番善頌善禱的空話。接著三人在婚書上鈐印,照像合影。鼓樂陣陣,新娘入洞房,眾賓客紛紛入席,喜宴開始了。據說主婚人的“身份”越高,越有面子,越增光露臉。

少時家長帶我參加過一次隆重的文明婚禮,是濟南某大面粉廠的經理為其“小兒完姻”,請的主婚人是位晚清翰林,一個皮猴似的乾瘦老頭,下巴上留一綹山羊鬍。簇新的緞子長袍外,罩著棗紅色團花馬褂。他每說完一句,就用“這個這個這個……”作為下一句的連綴,幾分鐘廢話,用了上百個“這個”。然而,他並不結巴,還時時捋鬍子,好像要拔下來……這進士公留給我的印象很深。若用現在的眼光看,請出這麼個“棺材瓤子”來,實在是“煞風景”,可當時人們就以此為無上榮光。

自20世紀初迄50年代初,新、舊兩種婚禮在濟南並存了40餘年。孰是孰非,各行其是罷了,也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的一個小小縮影。(文/張稚廬 繪圖/姜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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