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 “豪放詞”在金朝的輝煌:吳激的“由南傳北”與金人的審美選擇

前言

自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大江東去》等詞作出後,便為宋詞注入了一股活力。這種不拘於聲律、僅將詞當作“文體”而非“音樂文學”的創作態度,也是詞學能夠歷久常新的關鍵。故而歷代詞學家都以蘇軾為“宋詞之解放”的節點,同時也提出了“橫放傑出”與“婉約雅正”的兩種詞學風貌。

“豪放詞”在金朝的輝煌:吳激的“由南傳北”與金人的審美選擇

然則,蘇軾的這一股“一洗綺羅香澤之態”(胡寅《〈向薌林酒邊集〉後序》)的詞學流派在宋代一直未曾受到過重視,雖然其門下如黃庭堅、晁補之等人尤其稱道,但除去晁補之之外,秦觀、黃庭堅的詞風都並未曾取法蘇軾,逮至後四學士李格非之女李清照更是在《詞論》中不留情面的駁斥蘇軾詞是“句讀不葺之詩”。直到宋代衣冠南渡之後,蘇軾的這一股別調風流才在宋代隱隱有起衰欲振之態。但頗令人玩味的是,這種“豪放詞風”的發展卻是在金代完成的。

蘇軾詞風因吳激“由南傳北”而傳入金代

談金源詞學的發展,就不得不提到金代“借才異代”的政策。所謂“借才異代”,顧名思義便是“借”他朝之才,更作“本代”之才-------換句更淺顯的說法便是借雞生蛋。金國自開朝到海陵之間,文壇都沒有源根本土的文士,清人莊仲方《金文雅序》便稱:

金初無文字也,自太祖得遼人韓昉而言始文;太宗入汴州,取經籍圖書。宋宇文虛中、張斛、蔡松年、高士談輩先後歸之,而文字煨興,然猶借才異代也。

這種政策自天輔二年便已有之,彼時金太祖曾下詔雲:“圖書詔令,宜選善屬文者為之。其令地點求訪博學雄才之士,敦遣赴闕”。故而,在金初強遣利誘之下,宋代不少文人便應而仕金,宋代文風也藉此在金代開枝散葉。其中對於金代詞壇影響最大的便是吳激、蔡松年等人。

“豪放詞”在金朝的輝煌:吳激的“由南傳北”與金人的審美選擇

吳激畫像

吳激家門煊赫,其父是北宋宰相吳栻,其翁是著名書畫家米芾。北宋欽宗靖康二年,吳激領命使金,孰料次年金兵便攻入東京,而金人奉養其名,便留其為官,命為翰林待制。吳激在宋時其實並無詞學傳世,只仕金後多起故國哀思,發諸於詞則激橫板蕩,同時又因身不由己之嘆,詞中又多有出隱之意。其《滿庭芳》詞如下:

千里傷春,江南三月,故人何處汀州。滿簪華髮,花鳥莫深愁。烽火年年未了,清宵夢,定繞林丘。君知否,人間得喪,一笑付文楸。○幽州。山偃蹇,孤雲何事,飛去還留。問來今往古,誰不悠悠。怪底眉間好色,燈花報、消息刀頭。看看是,珠簾暮卷,天際識歸舟。

《滿庭芳》是一首非常典型的諧婉慢,其中句法以四六為主而間雜小促,同時韻位安排又極為規例的“平仄交替”,故而這種詞牌是隻適合寫閒愁淡恨而不適合勃發激越的。但我們看吳激的這首《滿庭芳》,卻以意象的跳蕩,強行寫作高健鬱勃之風,是很有蘇軾“橫放傑出”之味道的。雖然其中多化用前人句法,如“天際識歸舟”是用柳永《八聲甘州》句,“千里傷春,江南三月”則是化用晏幾道《蝶戀花》云云,但元好問依然推吳激是“國朝第一作手”,其思情之超邁,足可見一斑。

“豪放詞”在金朝的輝煌:吳激的“由南傳北”與金人的審美選擇

與吳激同時,還有宇文虛中、蔡松年等人,這部分文人與吳激處境略同,為詞審美亦近相同。因此,在金代“借才異代”之際,對金代詞壇帶出了一股極強烈的“排蕩之氣”--------這也是蘇軾之學在金代的生髮。


金代地域性導致審美特重蘇軾詞風

當然,蘇軾之學雖然是因吳激等人點燃了蘇學之薪火,但其傳續發展卻別有因由----------即兩地的審美偏好所致。金朝是女真族在北方和東北地區建立的封建王朝。據《遼金農業地理》記載是“世居混同江之東,長白山、鴨綠江之源”,故而,金人所居住的環境使得金人的審美與南宋有非常大的差異。

“豪放詞”在金朝的輝煌:吳激的“由南傳北”與金人的審美選擇

《金史·禮志》中記載當時環境是:“蔚彼長林,實壯天邑,廣袤百里,惟神主之”,故而,金人見慣了宏闊大氣的景色,其性情自然是方剛豪邁。詩六義有所謂“賦比興”一說,“興”便是抒性,詞人所見之景色是渾大是款曲,在詞作中都有非常迥異的體現,即便是一人之作而言都是如此。就以蘇軾為論,蘇詞《念奴嬌·赤壁懷古》是寫在什麼環境之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二十八載東坡語有記:“黃州西山麓,鬥入江中,石色如丹,傳雲曹公敗處所謂赤壁者.....風起水湧,大魚皆出,山上有棲鶻,亦驚起。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

“豪放詞”在金朝的輝煌:吳激的“由南傳北”與金人的審美選擇

所見是“鬥入江中,石色如丹“的赤壁,故而興之以發的是“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在這種環境、心情下,才能有“大江東去、浪淘盡”的豪邁;而蘇詞另一首《賀新涼·夏景》則是夏日屋景所作,其中《古今詞話》有一則掌故,雲:

一日,湖中有宴會,群妓畢集,唯秀蘭不至,督之良久方來.....子瞻已恕之,坐中一倅怒其晚至,詰之不已。時榴花盛開,秀蘭折一枝藉手告倅,倅愈怒。子瞻因作《賀新涼》,令歌以送酒,倅怒頓止

如此,為美人恕而所做之詞,即便是要寫成《念奴嬌》一般,也無景以對,無情以對,所以《賀新涼·夏景》便是“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簌簌”的惜花憐人,情絲繾綣了。

一人之變都是如此,何況是一代之人?況周頤《蕙風詞話》便對宋、金詞有過如下評論:“南宋佳詞能渾至,金源佳詞近剛方。詞深致能入骨,如清真夢窗是;詞清勁能樹骨,如蕭閒蔡松年)、遯庵段克己)是。南人得江山之秀,北人以冰霜為清。南或失之綺靡,近於雕文刻鏤之技;北或失之荒率,無解深裘大馬之譏。”

“豪放詞”在金朝的輝煌:吳激的“由南傳北”與金人的審美選擇

金人這種因世居環境而帶來的“豪放”審美觀念,便是註定難以接受南宋詞人的雅士情調了--------當然,另有掌故說金主曾因柳永《望海潮》一詞而有南下之意,想來也不是因為“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亦或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秀麗江南,而是因“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的繁榮罷了。

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十三:孫何帥錢塘,柳耆卿作《望海潮》詞贈之雲“東南形勝”云云。此詞流播,金主亮聞歌,欣然有慕於“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近時謝處厚詩云:“誰把杭州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里愁!”餘謂此詞雖牽動長江之愁,然卒為金主送死之媒,未足恨也。

總而言之,誠如況周頤所言,蘇詞在金代的生髮可謂是恰逢時宜。南人偏愛雅正格調,綺靡宜曼為之偏好,至於蘇詞雖然因人而贊,卻並不大能接受他的“不葺之詩”,反觀金人,因“深裘大馬”而極愛蘇軾的橫放傑出之風----------即便是談音律,那也正應稱了蘇軾詞的“學士詞,須關東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了

結言

最後仍然需要提一句,“豪放詞”這一說法實際上是有問題的,如果更確切的說,詞中的“豪放派”應當叫做“別調”更為合理。自蘇軾《與鮮于書》中曾談到過的“自成一家”後,後世紛紛以“豪放”、“婉約”而疆分詞學流派--------這是沒什麼道理卻又深入人心的(詳見前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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