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8 肺炎疫情亟需心理干預:疑病症、強迫性恐懼、替代性創傷

有醫生剛脫下工作服,巨大的壓力讓其瞬間變身“小女生”嚎啕大哭。

有醫生表面上看一切正常,卻因不能休息、無法輪換,出現急性“應激障礙”,嚴重失眠導致無法上班。

武漢市民以兩種心理問題居多:一種是“疑病症”,即就醫檢查顯示“沒有異常”,但仍不能打消顧慮,常伴有焦慮;一種是“強迫性恐懼”,防疫物資一應俱全,但依然有一種難以抗拒的恐懼。

武漢之外,普通公眾看到疫情的現狀後,因為共情和同理心,間接導致身心出現困擾甚至精神崩潰,形成“替代性創傷”。

北京大學副教授、學生心理健康教育與諮詢中心副主任徐凱文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即將參加中國心理學會組織召開的緊急會議,“會議就是應對這次疫情的,處理恐慌也是重要任務”。

南方週末記者 馬肅平

本文首發於2020年1月27日《南方週末》

肺炎疫情亟需心理干预:疑病症、强迫性恐惧、替代性创伤2020年1月24日,在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的重症隔離病房,醫護人員為病人治療。(新華社記者 熊琦/圖)

“你知道不被需要是怎樣一種滋味嗎?”農曆鼠年前幾天,湖北省心理諮詢師協會會長、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師肖勁松接到一個電話,來電者是一位醫生,剛被確診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

當時,中南醫院床位極度緊張,連被感染的醫生都收不進,只能自我隔離在朋友提供的一間無人居住的房子裡,空調和暖氣都沒有。家人的電話接踵而至,指責這位醫生把病毒帶回了家,讓家人也面臨被感染的風險。

滿腹委屈、無助、內疚……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她撥通了肖勁松的電話,傾訴“不被需要的痛苦”。

疫情暴發,人們不光面臨生理上的挑戰,還有心理上的困惑——患者被迫離開熟悉的環境,被送到封閉的病房中接受治療,無親友陪伴,住院期間很可能出現焦慮、恐慌、恐懼、易激怒等心理反應;超負荷的運轉,也容易讓醫生焦慮、抑鬱,進而影響睡眠飲食和工作狀態。

目前,武漢肺炎疫情還處於緊急救治階段,很少有人關注醫患雙方和普通市民的心理狀態。2020年1月25日晚,武漢市精神衛生中心的一位工作人員透露,不少民間機構及本地的心理諮詢師已和精神衛生中心聯繫,主動請纓,希望投入到此次疫情的心理干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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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山大”的醫生,褪下戰袍也是血肉之軀

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發生後,心理創傷之深超乎肖勁松的想象。每天,他總能接到四五個醫生打來的電話。

有醫生剛脫下工作服,巨大的壓力讓她再也忍不住,瞬間變身“小女生”坐在房間裡嚎啕大哭。有不知如何宣洩情緒的醫生,表面上看一切正常,卻因長時間不能休息、無法輪換,出現急性“應激障礙”,嚴重失眠導致無法正常上班。

疫情防控和醫療系統壓力倍增,供需矛盾一度增加。發熱門診排起了長隊,一些醫院的等候時間長達3-4小時。患者的情緒波動,讓醫生成了“撒氣筒”,“有患者等得不耐煩,衝上前一把摘下醫生的口罩,朝醫生臉上吐唾沫,嚷嚷著 ‘你不讓我活,那就讓我們一起死’。”肖勁松說,個別情緒不穩定的患者被確診後出現恐懼、憤怒甚至絕望心態,撕扯醫生的防護服,“憑什麼你可以穿著防護服?要死一起死”。

在肖勁松看來,嚎啕大哭反倒是件好事。對於這類醫生,他和其他同事採用了情緒支持治療,多一些陪伴和聆聽,幫助他們宣洩情緒。對於應激障礙的醫生,他們開出了抗焦慮藥。

作為普通人的醫生,褪下戰袍也只是血肉之軀。巨大的工作壓力之下,很多人可能已經瀕臨體力和心理的極限。

世界衛生組織於2013年發佈的《現場工作者心理急救指南》提到,一線施助者需要考慮如何更好管理自身壓力,比如儘可能保持合理的工作時間,危機急性期輪班工作、規律作息;允許自己有一些負面的情緒,表達和疏洩出來;鞏固和完善自身的社會支持系統,和親友或其他值得信賴的人交談。

南方週末記者瞭解到,武漢同濟醫院已在醫護人員中開設了心理諮詢的微信群。此外,1月25日,武漢市社會工作聯合會通過微信公號“武漢社工”發佈通知,招募專業社工,計劃通過微信群從早8時到24時向醫護人員提供心理疏導、減壓服務,每個微信群配備20-30名專業社工。目前,“武漢社工醫護人員支持”1群、2群已經分別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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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度恐慌是最大的問題

疫病流行時期,市民們比平時更加脆弱敏感。口罩漏了一條小縫、不小心摸了下眼睛,都可能讓有些人覺得疾病將至。2020年1月24日,武漢市開通兩部心理熱線為市民解壓,防止“病毒未來,心態先崩”。

這兩部免費的心理熱線分別由武漢市精神衛生中心(027-85844666)和湖北省心理諮詢協會(15342296955)堅守。肖勁松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湖北省心理諮詢協會的熱線上,有三百名心理諮詢師為市民解答心理方面的困惑,如果涉及醫學診斷,相關問題將彙總至他和另一位醫生那裡。

大年初一這天,湖北省心理諮詢協會共接到83個熱線電話,心理困擾大部分和過度恐慌有關——有12歲男生訴說去醫院沒戴口罩,現在偶有乏力感,擔心“新冠肺炎”降臨到自己頭上,和父母待在一起還是害怕;還有感冒症狀的人非要通過電話諮詢或看門診醫生來排除自己是“新冠肺炎”患者,否則就無法進食和睡眠。

肖勁松告訴南方週末記者,這類病人屬於“疑病症”,儘管就醫檢查顯示“沒有異常”,但仍不能打消顧慮,常伴有焦慮。醫學上也稱為“疾病焦慮障礙”或“軀體症狀障礙”。

另一類常見的是“強迫性恐懼”。有人打來電話,訴說冰箱裡空空如也,已經2天沒吃東西了,因為害怕感染,不敢下樓採購。諮詢師詢問後發現,男子家中口罩、消毒液等防疫物資一應俱全,但依然有一種難以抗拒的恐懼。“對於這類患者,我們的方法是建立社會支持系統,比如請家人和他共住。”肖勁松說。

當重大疫情來臨時,被傳染的不僅是病毒,還有恐慌。恐懼和焦慮等情緒如果處理不當,還可能造成抑鬱、憤怒,導致應對失當,甚至造成傳染等“次生災害”——負面情緒和惡性行為也會傳染。

1月23日、24日,武漢市精神衛生中心連續兩次發佈“心理專家給武漢市民的一封信”,鼓勵市民正視自己的焦慮和恐懼情緒,主動了解相關知識,同時學會判斷和篩選信息來源,避免頻繁刷手機和新聞,適度轉移注意力。

北京大學副教授、學生心理健康教育與諮詢中心副主任徐凱文告訴南方週末記者,他即將參加中國心理學會組織召開的緊急會議,“會議就是應對這次疫情的,處理恐慌也是重要任務。”

2003年SARS時,在北京大學錢銘怡教授的領導下,SARS心理援助熱線開通,為市民提供心理援助和服務。徐凱文建議,政府和各級心理機構要提供遠程(電話、網絡等)心理疏導服務,讓恐慌的情緒有出口,並傳遞科學、可信的信息。這樣的心理工作,現在可以在全國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的框架下,由各地政府統一組織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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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無助沮喪的你,可能受傷了

大部分人沒有到過武漢及周邊疫情嚴重的地區,也沒有親友被感染,但過載的信息流之下,仍會被不自覺地捲入。寒風中排隊等待看診的市民、超負荷運轉的一線醫護人員,讓他們清楚地感覺到“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傷痛”。

“凌晨一點,我還在給朋友發信息說很難過。”29歲的上海白領虞琪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她一邊看新聞一邊哭,沒法控制地一直刷手機,總想看看情況是緩解還是更糟糕了。這幾天,她經常忍不住心痛哭泣,沮喪和無力感讓她深夜也無法入睡,胸悶氣短。

普通公眾看到武漢疫情的現狀後,也會有恐慌和應激反應,“這叫替代性創傷。”徐凱文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這一專有名詞最初是指專業的心理諮詢師因長期接觸來訪者,受到了諮訪關係的互動影響,導致本人的心理也受到了創傷。現在也指普通人體驗到他人所經歷的災難後,因為共情和同理心,間接導致自己的身心出現困擾,甚至精神崩潰。

“照顧好自己,過好自己的生活,這不是罪。”知名心理諮詢師武志紅在微博上寫道,當自我的邊界被撕裂,需要拉開一點距離,同時做力所能及的一些幫助,世界會收到你的善意,你不需要虐待自己。

多位專家給出了“自救”提示,減少接觸或獲取有關災難的信息,尤其是悲慘的畫面信息,儘可能按照習慣的生活方式去生活。此外,對災難帶來的情緒情感,不要憋在心裡,可以選擇信任的家人或朋友分享,也可以通過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武漢之外,甘肅精神衛生防治中心也開通了心理干預熱線,有需求的市民可在1月27日、29日撥打0941-4921333,1月26日、28日、30日撥打0931-4925457進行諮詢。北京師範大學學生心理諮詢與服務中心開通了專門針對武漢學生的雪絨花心理支持熱線,提供心理援助。

心理諮詢信息平臺“Lacan心理”提醒,疫情面前要謹防“衝動型心理援助”,需要評估自身是否具有足夠的專業能力和經驗,防止汶川地震後“防火防盜防諮詢師”的尷尬局面,給疫區群眾造成二次創傷。

肺炎疫情亟需心理干预:疑病症、强迫性恐惧、替代性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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