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7 苏清民:商州变迁说

苏清民:商州变迁说

商山万壑,丹水北流,辗转千里入华都;五洲商贾,全球旅友,共饮一江颂商州!


前段时间,有朋友来信,谈及商洛扶贫有困难,这使我想新旧社会商州社会民生,历史变迁,以及作家贾平凹的连篇丛书《商州:说不尽的故事》。不知是乡情所系,秉性难移,还是贾平凹笔下的“洋芋糊汤”作怪,多重综合作用之下竟勾起我联翩浮想,心里胃里,日夜翻腾,欲罢不能。贾先生以他特有的文人才气写商州,而八十四岁的我,笔拙才浅,对商州则是语言难尽,有笔难描,可还是”斗胆”想说一说我记忆中的商州! 商洛,是秦岭东南七县、区的中心,古为商州、商县。解放后为地(专)区所在地,前些年改地(区)设市,是为商洛市。商洛、商州古来实为一体。

苏清民:商州变迁说


(一)


舜时商州,契之封地,也是秦时商鞅封邑和他“依法治国”变法强秦的起点。商州还是秦末四浩隐居之地,又是传说中中华文字始祖仓颉故里。丹凤(原名龙驹寨)城西,两山夹一沟,一条河水弯弯曲曲,直通洛南县北宽坪。半道上有个地方,名叫“留仙坪”,传说仓颉故里就在这里。约在一九三七、三八年前后,这里河道靠山有一独户人家,还有一座戏楼。山崖峭壁上,有一个山洞,名为玉皇洞,又名“杨儿洞”。当年,洞口紧贴着山崖有座玉皇大殿,殿堂雕梁画栋,新的泥塑玉皇大帝坐像有一人多高,珠冠遮面,蟒袍玉带,海浪红日,云龙盘绕,金碧辉煌,两边金童玉女,也是五彩斑斓。大殿两侧墙上,五彩石色壁画,唐僧取经,九妖十八怪栩栩如生。殿后洞口高约三四米,入口三五步有弥勒佛和观世音菩萨两圣像相背相靠,香烟缭绕。这洞深不知底,据说可直通洛南。当年新塑的祖师像落成,神像的泥塑画师苏锡瀛老先生带着侄儿、徒弟,要为玉皇、弥勒佛祖“点眼”。庙里主持为此举行“开光大典”唱大戏,丹凤、洛南、商州上下的百姓善男信女,携带灯油、香表挤满河道,大殿内外灯火通明,鞭炮声声震耳欲聋。趁着热闹,有年轻人或用松节,或用成把的佛香,沾上灯油点燃火把,欲进洞深处探个究竟。洞内地势愈来愈高,弯弯曲曲,行约一个时辰,穿进一个只能一人勉强钻过的小洞口,里边竟然又宽畅起来,但岩石高低,越走越难,再往前去,地势也陡然向低,前面呼呼声响,眼前一片黑暗,灯火照不见路的影子,再仔细一瞧,天哪,原来面前脚下一片碧绿,潭水深不见底,吼声森人,大伙被吓的差一点掉下去!事后,听庙里主持讲,这洞里的水,直通洛河连着洛水,传说是“神龟负书”、仓颉造字的源头!商州是自古以来是湘、楚北上入秦的必经要道,商扵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据传,秦末楚汉相争,楚霸王项羽曾在商州夜村的洛源一带演兵排阵,至今那里仍留有“霸王寨”山头一座。


夜村镇,地处商州东南六十里,悬于丹江七八丈之高的红色沙崖之上。当年长平公路穿街而过,由襄入秦必经商州,而夜村是扼守商州东南的重镇。该镇东有高桥,西有将军屯,丹江河在这东西两头各拐了个大湾,南岸悬崖峭壁,北岸高坡重兵屯守,加上虎头坡、土地岭扼住两端,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想通过夜村镇实不容易,历代王朝、陕西官府对夜村兵家重镇的重要和重视就不难理解了!将军屯之由来(有待考证)便是证明!夜村镇之繁华兴旺也可想而知!该镇之西有苏湾,家家青砖瓦舍,高墙小院,雕花门楼,一弯稻田、荷塘莲池,被当地称为“小江南”。丹江河拐湾的对面,有襄王溝。这条溝的山,奇特异常,与周围的崇山峻岭大有不同,个个形似馒头,似断非断似连非连,座座都像陵墓。祖辈人说,这溝里有襄王陵,但,却不知那座是真,那座是假。秦时有昭襄王、庄襄王,也不知这里埋的是哪个襄王?明末,李自成起兵出师不利,遁入商州屯兵养马,休养生息,招募商州子弟继而东出北进,攻入北京,推翻大明王朝,也算坐了几天皇宫金銮宝殿。

苏清民:商州变迁说


(二)


商州物产丰富,民风淳厚。商州美,美在商山、丹水。商洛故事写不完,确实如此。我儿时的商州,春天桃花红,杏花白,梨花片片雪花飞,峰峦千嶂涌叠翠,烟霞缭绕水入云。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山顶人家的炊烟直上云天,团团卷卷,如丝如棉!秋天,“云锁秋山淡,雨点柿子红”。满山遍岭一串串,一片片,红红绿绿,让人又馋又恋,难割难舍!商州南岭北坡,漫山核桃、柿子、板栗以及野生的梨、桃、山杏。传统农作物包谷、红薯、洋芋,是商州人祖祖辈辈主要食物来源,这也是贾平凹先生笔下“洋芋糊汤“的重要题材!

商州,两山夹一川,山地多,平地少,少有稻麦。红薯或洋芋混着苞谷糁子一锅煮,即所谓红薯、洋芋糊汤。这不仅是当地人爱吃和传统生活习惯,实际上也是社会、历史、自然条件穷困使然。红薯、洋芋,或此或彼,与苞谷糁子干稀搭配,本是一个概念,充饥而已。

记忆尤其难忘丹江。这条河宽处约三五华里,窄处也有三、五百米。过去河里沙细水清,像个驯服的小绵羊温顺可亲,“白条板”“莲花板”小鱼,一群群,一串串安闲自在游来游去;山沟溪水清澈见底,螃蟹三三两两躲在石头底下打斗嬉戏;秋天纷纷细雨中,满山柿子红,苍鹭、老鹳在山溪中自得地寻觅小鱼,黄牛依然安闲地吃草,斗笠蓑衣的我,把怕淋湿的放牛鞭子抱在怀里,静静地看着那长腿鹭鸶侧头弯颈,从水中石头底下把小鱼啄出来,然后仰起长脖子一伸一缩地咽下!丹江,古来水流量很大,大山深壑清流滔滔汇入丹江,下至老河口(今老河口市),可以行船。湖北的商船,张帆摇橹或是人力拉纤,可直达商州。我小时候还见过满载货物的商船从屋后涧底下的丹江上行、下漂。丹凤县城至今还保留着叫做“花庙”的“船帮会馆”,为清光绪17年所建,现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南水北调,主要水源之一的丹江发源于商州秦岭南坡。新中国成立,1958年前后,国家兴建丹江口水利枢纽工程,始有“丹江口水库”、“丹江口市”。因水建库、设市,这可佐证自古以来丹江的赫赫威名。那时,秋天连阴雨下个不停,丹江两岸大小山沟山洪泛滥,河水上下翻卷,铺天盖地。上游卷来的房梁木架,箱笼被褥,牛、羊、猪、狗并且不时还有人的尸首随着巨浪一上一下卷向下游。随后,便见死者的家人,哭着嚎着跟着洪水向下猛跑,说是要到“老河口”去找人!这时候,我正泡在洪水淹没的浅水区包谷地里,由父亲用犁地用的“撇绳”拴在腰间,用镰刀一根一根砍拾尚未成熟,但还未被洪水卷走的嫩包谷!也就是为了一口“包谷糊汤”,不得不用命来拼!

当年,商州人只知有“老河口”,而不知有“丹江口”。当地有句俗话:穷了商州,富了“老河口”。这是丹江给商洛人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历史性记忆!但,无论如何,今天丹江之水,经由缘于它的名子命名的水库,连通陕、豫、华北平原直达首都北京,真正成为:“商山北京丹江水,滋润华夏五洲人!”如今,因条条山沟建堤修坝治山治水,平时水量减少,人们却很少知道丹江和丹江的威力有多大!贾平凹说,他的“胃仍是洋芋糊汤的记忆”。可是他那洋芋糊汤,与我小时候的不大一样。他的碗里可能是解放后稠一点的洋芋糊汤,而我的碗里却是比他早二十来年的稀糊汤。那时碗里稀溜溜的稀糊汤,红薯、洋芋少得可怜,多是刺嘴的“刺芥”酸菜、红薯蔓、“构叶糠”,包谷芯子当年粮和起来一起咽下的恓惶!

苏清民:商州变迁说


(三)


在我的记忆中,商州当年是美与苦难扭曲结合的世界。 那时,夜村镇镇公所碉楼上,挂着陈忠茂的人头,镇东头四沟渠宝丰寺前河滩上,铡刀两边血和泥沙,烈士王仁平身首两端,长平公路地畔躺着海子、熊等人的尸体,商州县城城楼上挂着李恒武的脑袋。前两人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头目遭叛徒出卖被捕遇害,后三人是因镇长与县督导员勾心斗角,据说通共而被杀。王世发、苏让等仨人跑到罗公砭十八盘山上,躲进独户人家中却被伊儿打了黑枪。王世发死了,苏让带伤跑进了南山。一天深夜,雷声隆隆,阴云压顶,暴雨将至,天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突然,一声枪响,枪声是那样地清脆却又那样震耳森人。“抓住他,善,跑了……!” 只听有人一声高喊,于是,镇上大狗小狗嚎成一片,人吓的挤作一团。天刚黎明,保安队就挨家挨户搜人要人……不交出来,就按“连座”一起法办!那时,听说日本人已经打到了河南淅川,快要进入陕南,夜里,丹江两岸大小村镇一只狗叫,大狗小狗跟着连声起哄,更叫人心慌意乱。霎时,男人赶快跑出去躲了起来,老婆婆聚在房檐下嘁嘁喳喳,悄声絮叨着听来的小道消息,孩子们被吓得躲在炕上浑身打颤!“老毛嗨”(当地百姓口头语对国民党广东军的称呼)队伍来了,附近村镇的鸡、猪、狗被一扫而光。狗,被铁丝捆住四爪,架在石坎的劈柴火上烧的呲牙咧嘴;鸡被开水一烫,腿毛撕裂带血生吃,咬不断,撕不开,满嘴白沫流到胸前!那时,一听说保安团来了,村长保丁忙着征粮要面、收柴敛草,大小村镇的大姑娘小媳妇,个个心惊肉跳,一把锅灰抹脸,钻进炕洞里不敢吱声!我那儿时的商州啊,就是这样,红薯糊汤哪能吃到自己嘴里!商州上下,丹江两岸,尤其夜村镇一带的悬崖峭壁上,有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石窟崖洞。生长在新中国、生活稳定的老少朋友,大多不知它的来由。其实,那是历史,那是兵荒马乱,社会动荡的真实见证——“跑贼”用的!在冷兵器时代,当地人,以缆绳悬空,钉上木桩吊桥,一层层凿崖打洞,备些食物用品,以躲避土匪、兵祸,若抽掉桥板,大刀长矛够不着,以保安全。至今,“襄王溝”入口不远的崖洞下,还残存木桩多根。而各处大小崖洞中,是否还有箱笼木柜、炊具灶台、或者其他遗存,谁也不知道!

苏清民:商州变迁说


(四)

北京人叫白薯、土豆、老玉米,可北京的玉米面煮白薯到了商州就叫“红薯(或洋芋)糊汤”。从有关作品中,见贾平凹写商州,常有洋芋糊汤出现。有作者描写,他从修水渠写黑板报,一直写到当上了省作协主席、文联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而如今的商州人,依然吃着红薯、洋芋糊汤,依然同凹先生一样保持着红薯洋芋糊汤的胃,祖祖辈辈吃红薯糊汤。本来嘛,是红薯洋芋糊汤养育了商州人,无论是他们的胃或是感情、习惯,都离不开红薯洋芋糊汤。有人说,商州人离不开红薯洋芋糊汤,就像烟鬼离不开烟枪一样,还说商州人宁愿丢了老婆,也离不开红薯洋芋糊汤!只不过,今天吃红薯洋芋糊汤,却又不一样了。现今世纪的商州人吃红薯洋芋糊汤,是为了粗细搭配,营养均衡,身体健康——把包谷过水潮湿,电磨、筛子箩床一遍一遍去皮,再用丹江两岸山溪、崖缝流出的山泉水下锅文火煎熬,舀到碗里,吃到嘴里,黏糊糊,香喷喷,那叫个滋润!


一九九五年,就曾经有人给当地政府写过专题书面建议,提请利用当地文化典籍、自然环境、资源条件,大力发展旅游、广泛改良核桃、柿子、板栗品种以及药材、山桃野果发展经济,脱贫致富!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商州改地(区)设市,城区扩大,高楼林立;退耕还林,扩村建镇,山里人下山入川,川里人进城落户,日用穿戴,家用电器一样不少,有的家甚至买了汽车,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可是,他们依然隔三叉五吃着红薯洋芋糊汤,保持着祖先遗传的“红薯洋芋糊汤”的“胃”!契封商、鞅治秦,不知那时他们胃里填的是什么食物特品,但李自成和他手下大将刘宗敏们,却一定是靠红薯洋芋糊汤养就的胃一路打到北京的!至今,北京故宫西侧承天门,门脑匾框上嵌着李自成的那支箭头,即是红薯洋芋糊汤“光荣”遗存的确凿见证!竹有同根,高低不一,世界万物,长短不齐。国家富强,社会进步,但商州某些山区,仍有不少群众生活依然处在困难之中,需要全社会给予极大关注!而商州具有传统山货土特产和别无仅有的历史文化遗迹,亟待开发!前两年,商州有本影集《商州变迁》出版,夜村乡党题词赞曰:“天地光影,幻化商州;点按阴阳,永铸春秋!”这也算是红薯洋芋糊汤的变迁吧!

苏清民:商州变迁说


注:


夜村镇,地处商州东南六十里,悬于丹江江水七八丈之高的红色沙崖之上。该镇从前所辖孝义湾、棣花、白杨店,大小崂峪、会峪、沙峪溝,以及茅坡岭以北十里八乡,当年长平公路穿街而过,是乡、镇公所所在地。镇街东有高桥虎头坡、西有土地岭将军屯,各有两山夹水犄角之势,地势狭窄,扼守两端,故乃古来兵家必争之地。隔江两岸五里之内,有元建寺、崂峪寺、宝丰寺、火神庙、祖师庙、土地庙等大小寺庙和五座戏楼。每逢年节大庆或元建、崂峪两座大寺祭神庙会,镇中心的戏楼与其两三台大戏对着唱,人山人海,拥来挤去,足见夜村镇当年的红火热闹。霸王寨、襄王溝、将军屯之名由来,足见其兵家扼守之重要。

苏清民:商州变迁说

苏清民:商州变迁说


苏清民简历:

苏清民(荣辈,名夫)字商山,1933年9月6日生。陕西商州夜村人。17岁参加抗美援朝,1954年随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分部警卫二团受调整建制回国,整编为地质勘探独立团。后转业到国家地质部(地矿部、国土资源部),今中国自然资源部。1955年1月调入地质部机关人事、劳动司,先后从事计划、人事、劳动、工资、定额、教育等工作,副局级干部、高级经济师。1994年退休。

清民一生,幼小生活艰涩,兵荒马乱,饥荒连连,吃糠咽菜,食不果腹;青少年纪,砍柴割草,长途担挑,背粪点种,犁锄耕作。真正是耕读少暇时,少小无欢乐!但是,我又是幸运儿,生在旧社会,成于新中国。比起我那些在朝鲜战场被美国鬼子狂轰滥炸,一摊烂泥似的牺牲无葬处,死后无人知的战友们,自己能活到八十六岁,而且儿孙满堂,生活无忧,又亲眼见证国家不断强盛,感到无比幸运幸福!

他为自己撰写一幅对联:我把自己“老年之地”选在商州夜村,并给自己写了一副对联: 奉典扬德承祖训, 忧国树范遗家风;一身正气。也是他修身做人之真实写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