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3 真畫師李味青

我知道李味青先生的名字是在60年代初從百貨公司商店賣的搪瓷臉盆、茶缸、熱水瓶殼上都常見到印有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陳半丁及白下李味青的花鳥畫。我才知道李味青是南京的一位畫家。當時,“白下李味青”在南京家喻戶曉,李味青和他的國畫藝術就是這樣走進了尋常百姓家。

真畫師李味青

歲寒1983年

李味青一聲經歷曲折、坎坷,甚至有些傳奇。他是老南京人,出身書香世家,自幼酷愛書畫,9歲曾得到晚清名家石熾君指點,後又拜名家黃學明為師,又輾轉於梁公約、肖俊賢、謝公展、馬葛裡等名家門下,他早年從事郵政統計財會工作,早在1935年中國第一部郵政法就是由他起草主持制定的,同時就任全國郵電總監,是名重一時的專家,對於繪畫完全是業餘愛好。

解放後,在畫院成立之前,那時李味青和大多數畫家一樣都是“兼職”的“遺民”畫家,有的是教師,如趙良翰、張正吟;有的是自由職業者,如許公澤、胡國石;還有的是銀行職員、業主、公務員,如王靜山、趙枕雲等。當然都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文化人,而李味青不僅精專業還通法語、英語、能書善畫、通曉畫史、畫論。曾在報刊上多次發表“說國畫”及“中國畫法”等論著,曾與黃君壁在重慶舉辦畫展名振一時。名教授胡小石先生稱其作品“用筆雄強,揮霍如趙悲翁中歲之境”可見評價之高。1985年經當時5任文化部長的鄭振鐸先生推薦與齊白石同時出版李味青花卉冊頁,由國際書店海內外發行,深受歡迎,並連續7次再版。影響廣泛。

真畫師李味青

秋韻冷豔 1984年 李味青

和中國的知識分子一樣,從舊社會過來的人總是要有“歷史問題”,加之極左思潮的影響,50年代初期李味青先生就遭到“莫須有”的打擊,開除公職,沒有工資,沒有生活來源,僅靠做小學教師的夫人40多元工資維持一家三口的日子,此時的李味青大悲無淚“秋來覓句費評量,楓葉吟紅菊染黃。記得去年重九後,風風雨雨故人莊”。就在那風風雨雨的年代,老人家儘管感到無奈,但反而更加開朗樂觀,他依然笑傲人生,寄情于丹青,遊戲於筆墨之中。不問寒暑,騎連練拳,讀書作畫,數十年如一日在那透風漏雨的寒窗裡以凍筆敲冰,方磚作紙,清水當墨,練就了鐵劃銀勾的硬功夫。

作畫需用筆、墨、紙。對於每日筆耕不止而只靠夫人工資和自己微薄的稿費維持生計的李味青顯得十分拮据,而他除了用方磚清水外,報紙、防風紙(糊窗用)甚至連黃草紙都用來畫光了,對於拿紙上門求畫者更是有求必應,他說:“你們買紙我畫畫,何樂不為呢”。

真畫師李味青

菊花金魚1976年 李味青

我年青時學畫轉移多師,也曾求教過李先生、受之啟蒙。在我認識和接觸過的老一輩畫家中,李味青先生可以說是到老始終是童心未泯、天真無邪的老人,無半點世故,心明如鏡。常是一吐為快,而後多有“得罪”,然而自己卻全然不知。

江蘇畫院成立之時,曾邀李先生參加一次座談會,他是唯一的南京籍畫家,未料在會上他高談闊論,旁若無人,甚至“大放厥詞”顯得太“顛”太“狂”也太“迂”,加之有“歷史問題”,這種秉性顯然與時局格格不入,以後江蘇畫院內有無錫的錢松喦、蘇州的張晉、餘彤甫、鎮江的丁士青、揚州的魷婁先、徐州的王琴舫、常州的房虎卿,而就是沒有一個南京籍的老畫家,然而李味青卻是榮辱不驚、甘願做一個天不管、地不收、自食其力的“民間畫工”。

真畫師李味青

池塘清趣1987年 李味青

歷來畫家就有朝野之分,正因如此,他如閒雲野鶴,超然物外,無拘無束,恣意揮灑,在自己的藝術天地中自由馳騁。

他傾慕青藤、八大、石濤、八怪以及吳昌碩,與他們對話神會到了痴迷的地步。同時流連寫生,他的寫生稿又快又準也是用大寫意方法而寫其神,有他自己獨特見解和獨到方法。

真畫師李味青

西瓜草蟲 27cm×37cm 1949年 李味青

有這樣一件事,李味青鄰里養了一隻大公雞,我還親眼見過這隻公雞紅冠亮羽,威武雄壯、氣宇軒昂,非常入畫。令李先生著迷每天去寫生畫那隻公雞。觀察它的各種神態動作,熟諳於心,有一次寫生回來顯得有些沮喪,一問原來是主人看每天有個老人叮上他家的公雞以為圖謀不軌而把雞殺了。但他已得到數幅寫生稿,這時期他畫一批神形兼備的作品,鬥雞就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

文革時期,大多數畫家都遭到衝擊都封筆不畫了,此時的李味青倍遭冷落,但因他是屬居民委員會管,所以他一直深居在南京一條古老的評事街的竹竿裡,自號“竹竿里人”,以四君子梅蘭竹菊為伴。這時期他的作品題款別有意味,畫梅題上“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畫蘭題上“迎來春色換人間”;畫菊題上“戰地黃花分外香”畫竹題上“斑竹一枝千滴淚”。李先生還真大智若愚,有一次居委幹部來問罪,他說我不是搞封資修,我是宣傳毛澤東思想。就是這樣,雖在文革時期藝術界一片冷寂的狀況下,李先生躲在竹竿裡竟然能每日作畫,真是不幸之中大幸。作品上有時還題上“人民公社好”;“雄文四卷指航”等言不由衷的句子,那只是為了畫而作出的掩護。現在看來這批作品尤為珍貴。

真畫師李味青

嬌嫩古蓮寫29cm×34cm1965年 李味青

幾年過去了,就在這漏雨透風的寒窗裡,有時他仰望天井上空的雲捲雲舒,牆角殘壁的花開花落,寄情書畫,超然物外,牆外的天翻地覆對他毫不相干,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四人幫”徹底垮臺後,經歷了26年的不白之冤得到徹底平反,他才感到世道變了,求畫的人越來越多了,有人告訴他現在畫值錢了,不能隨便多畫,他哈哈一笑說“好玩”,照舊有求必應,看得出來他不領“行情”,還是隻對宣紙有興趣。

好景不長,對他落實政策平反後也許是興奮過度,突發腦溢血,昏迷20多天。當家人準備辦理後事,他卻奇蹟般的清醒過來,並恢復得很快很好,如常人一樣,又能拿起畫筆作畫了。60多歲的老人了,竟然一過又是20年無任何病症。這時期作品更是深厚老辣,率意達到一個至高的境界。

真畫師李味青

梅1978年 李味青

南京的夏天如火爐,酷熱難當。一天我去看望李老。只見他在家門口河邊一顆大樹下,上身赤膊和一個鄰里老者下棋。李老下棋算是高手,他一手搖著破芭蕉扇,一邊下棋。看到他聚精會神的樣子,儼然是一幅“二老對弈圖”。看著他,我心裡一陣酸楚,80多歲的人了,一輩子畫了數以萬計的作品,幾乎南京民間愛好書畫者無不擁有李先生的作品,可說“有井水處皆有李味青的畫”。而他自己仍是如此清寒,我和他女兒商量,要她陪李老到賓館避避暑吧,可他沒過半天就想回家了。我理解,李老幾十年心清如水,過慣了寒來暑往、平淡的日子。他安貧樂道,無求於世,無求於人。

真畫師李味青

端午即景1988年

古人稱畫家有“米之顛”,“倪之迂”,“黃之痴”,此畫家之真性情也。凡多一份世故,即多一份機智,多一份機智即少一份高雅,故顛、迂、痴者性情與畫最近。“名利心急者,真畫必不工;雖工必不能雅也”。李味青先生知人情而不懂世故,精書畫而不求名利,興來作畫欲罷不能,作畫求自己痛快,別人高興。他常在自己的畫上題“遊戲數筆,頗覺愜意”;“信筆拈來,不計得失”;“咬得菜根,百事可為”。他作畫的目的簡單明確,這正體現了李味青作為藝術家的一種真誠、一種品格、一種精神、一種境界、一種當今畫家中很難得有的平常心。在他大量遊戲筆墨的作品中不乏有濟身於大師之列的令人歎為觀止的不朽傑作。

真畫師李味青

一片秋光 李味青

很有幸在他最後的日子裡,一次筆會,我們又相聚在南京北極閣的宋子文公館,他欣然為我寫了一幅對聯“風波即大道,塵土有至情。”沒想到過了幾天,他真的伴著一生的風波,帶著半世塵土就這樣悄悄地走了,走的那樣安詳,那樣平靜,沒有驚動任何人。

真畫師李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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