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7 短篇小說 :半下午

短篇小說 :半下午

天空明亮、通透,空氣中漂浮著塵土乾燥的氣息。走在陽光下,汗一點點從皮膚毛孔裡滲出來,我只能貼牆根,挑房簷下的背陰處走,這樣涼爽些,但此時是正午,並沒有太多的背陰讓我走。街道空曠,燥熱。我無聊地閉上眼睛,故意走得歪歪斜斜,眼前的世界毛茸茸黃嫩嫩的,像只安靜的小雞仔兒。偶爾撞到一棵胳膊粗的小樹上,不疼,彈回來,繼續走。這條路地處皇姑屯火車站貨場的鐵路沿線,兩邊住戶不多,堵頭的山牆都有紅色的鐵路徽標,看樣子是家屬宿舍。房子建得橫平豎直,除了房號,別無二致。“冰棍,冰棍的賣。”老太太乾癟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她穿著白圍裙,戴白帽子,推著冰棍車,她太老了,背駝成一條彎曲的直線。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像我這麼大的孩子,兜裡很難有五分錢的。汽笛聲從轉彎處的三洞橋道口傳來,撕心裂肺,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大團大團的蒸汽衝向雲霄,湛藍的天空瞬間稀釋、漂白。

如今,當我回首童年往事,這個畫面總是第一個跳出來,揮之不去。另一個是夏天,颳大風的天氣,冶煉廠高聳的大煙囪刮下來片片黑屑,漫天飛舞,天地昏黃,伴隨著濃烈的硫磺的氣味。家家戶戶窗門緊閉,但那些黑屑還是固執地鑽進屋子裡,嗆得人不停的咳嗽,眼睛乾澀,人們不得不閉緊嘴巴,儘量用手勢交流,打招呼。但很少有人抱怨。冶煉廠是我們周圍居民引以為豪的,據說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冶煉廠,有兩萬多人在此工作。每天上下班,人潮洶湧,場面蔚為壯觀。我家院子裡的鄰居差不多一半是這個廠的職工。即使下了班回家,他們也喜歡穿著“冶煉廠”標記的工作服,或廠裡以各種名義獎勵的跨欄背心,端著印有廠名的茶缸子,坐在路燈下,聊起白天的工作,總是氣宇軒昂,口氣裡充滿主人翁的自豪感。多年後,我不經意間發現,他們的壽命要比一般人短得多。尤其是在鉛冶煉車間上過班的人。當然,這是題外話。

總之,這些記憶都發生在炎炎夏季,而那些更具東北特色的暴風雪天氣,反倒記憶不深。當然,它們可能存留在記憶的另一個角落,說不上什麼時候會自己蹦出來。

我每天放學要比別的同學走得晚一些也慢一些。晚是因為,我要去學校後面的草叢中逮蛐蛐,那裡有一大片又高又密的雜草和灌木,但逮到一隻滿意的蛐蛐,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胳膊、腿上劃出的一道道紅印子,伴隨我整個夏天,蟄的人癢得不行,又不敢撓。我把逮到的蛐蛐,放在準備好的棕色藥瓶裡,藥瓶的底部事先墊上溼潤的泥土,瓶蓋上紮了透氣孔。當我直起疲憊痠麻的雙腿,走到街道上,此時,我的同學們可能在吃午飯,家近的甚至已經進入到睡意昏沉的夢中。慢一些的原因是,我要到母親單位解決午飯問題。我父母是雙職工,我是家裡的獨子,他們不忍心讓我中午回家吃涼飯,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使用煤氣罐,怕出事。我們小學生上半天學,十一點放學,母親單位的開飯時間是十二點整。我從學校走到母親單位再慢也不會超過半小時。

母親在副食商店工作,在那裡賣醬菜。別人都穿白大褂,只有母親的崗位穿藍大褂,就連賣魚賣肉的也穿著白大褂,儘管看上去油膩膩的有些噁心。母親身上永遠有一股酸酸鹹鹹的腐爛味道,經久不散,但並不難聞。起碼我不覺得。母親原來在布匹組,不知怎麼就被調到了這裡。布匹組挨著賣日用品的,一年四季香噴噴的,雖然也沒什麼油水可撈,但乾淨清閒,事不多。雖然是副食商店,但那裡的食堂吃得很單調,冬天是白菜或蘿蔔燉土豆,其它的時間是白菜燉粉條,幾塊棒骨沉在鍋底。偶爾換成白菜燉豆腐就像過節。排隊打飯時,人們說話的聲音要比平時大很多,笑聲也爽朗些。有一天,輪到我媽打飯,我突然從背後鬆開牽著我媽衣襟的手,對鍋邊的吳師傅大聲說,“從浮上撇,浮上有油。”那些大人全都笑了,一個勁地誇我聰明。我被他們笑得莫名其妙,本來我還想問一句,每天沉在鍋底的那幾塊棒骨都去哪了?因為我和我媽可一塊沒吃過。想想就算了。我說的這些是我上小學二年級之前的事情,到了三年級,我媽坐進了辦公室,當上了副食商店革委會主任,成了忙人,我就被我媽打發去我爸的單位吃午飯了。我爸在糧店上班,與我從學校到我媽的副食商店的距離相差無幾,只是分處兩個方向,一東一西。小說開頭的描寫就是發生在我去我爸單位吃午飯的路上。

我媽每天早出晚歸,腳下生風,腋下夾著人造革皮包,騎一輛破舊的二八型紅旗牌自行車,腳尖勉強夠得到腳蹬子,東一趟西一趟,不知道忙些什麼。她顧不上我。我媽叮囑我,要密切注意我爸和周阿姨的動向,聽他們每天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尤其要注意他們之間的悄悄話。見我心不在焉,我媽加重語氣,說,“你這麼做是為了這個家。你不想你爸犯老吳那樣的生活作風錯誤吧?”我終於明白了我媽的意思。老吳原來是副食商店的經理,總是梳著油光可鑑的大背頭,穿中山服,因為“搞破鞋”被抓現行,發配到食堂打飯。每天中午吃完飯,大家就圍坐在後勤組的大屋子裡抽菸、喝茶。老吳站在地中央,脖子上掛著塊牌子,牌子上畫著一雙裂開口的破皮鞋。我媽讓每個人發言,批判老吳,警示他人。大家不鹹不淡地說幾句,拍拍老吳的肩膀,老吳笑嘻嘻地,邊上就有人踢他一腳,讓他老實點,搞破鞋是什麼美事嗎?不是真踢,踢完還給他遞根菸,點上。老吳就咳嗽一聲,挺直身板。有時候老吳突然說,“老劉太太,我憋不住了,要撒尿。”我媽不理他,他就雙手作揖,“劉主任,求你了。我總不能在大庭廣眾面前尿地上吧。那樣我不又得犯一次生活錯誤嗎?”眾人大笑。我媽沒轍,這才應允,氣派十足地一甩頭,怕老吳出門把牌子摘了,就派個男同志跟著。老吳出門後,還是第一時間把牌子反過來,光面朝外,一路閃展騰挪,碰到熟人,被攔住去路,“老吳,大中午的,你胸前掛個牌子幹嘛?我看看後面寫的什麼?”老吳就笑嘻嘻地推推噹噹,繞路走。其實,問的人知道老吳的情況,故意逗他呢。

和老吳“搞破鞋”的女人也在會場,搬把小板凳,坐在靠外的門前,頭抵門框,望天,面無表情。批判會上,從沒人提及她的名字,更沒有批判她的隻言片語。好像老吳是自己跟自己搞的破鞋。女人梳五號頭,白皙瘦高,脖子像天鵝,長長的,沒有一絲褶皺。女人姓丁,跟我媽一個組的,是之前的布匹組。那時候丁阿姨和我媽好得恨不能成一個人,一天到晚嘀嘀咕咕,吃飯都是頭碰頭。我們家晚上要是做什麼好吃的,我媽下班準拉上丁阿姨,去家裡一起吃。我和我媽也去過丁阿姨的家吃晚飯。丁阿姨家離我們家不遠,她丈夫個子高,人瘦的像根燈繩,走路搖搖晃晃,一隻手總是捂著肚子,炒菜都用一隻手。丁叔叔會做菜,溜炒烹炸,尤擅煎帶魚,外焦裡嫩,怎麼吃都吃不夠。我媽、丁阿姨坐在炕沿上,翹著腿喝茶聊天,我媽過意不去,想下地幫忙打打下手,丁阿姨堅決不允許。我們就等著吃現成的。有時候,她們姐倆高興還喝兩盅白酒。回來的路上,我媽告訴我,丁阿姨的丈夫外號叫“半拉兒肺子”,因為他只有半個肺,就是說他的肺的另一半做手術切掉了。至於為什麼,沒說。丁阿姨沒有小孩,對我很好,大部分時間都是她陪我在櫃檯裡玩,教我唱兒歌,如果我學得快,丁阿姨就牽著我的手,去水果組買蘋果、鴨梨,專挑又好又大的買,不像我媽買回家的水果都是爛的,是商店內部下班前的處理品,回家得關上門,用鋼勺挖掉一半,趕緊洗了吃,怕放不住,也怕萬一鄰居來串門看見。後來不知怎麼我媽被調到了醬菜組,兩人就此結了仇,走個碰頭,兩人的眼神都是惡狠狠的,像是要吃了對方。

糧店窄小、逼仄,但有時候仍顯得空蕩,除了買糧的,沒人閒著沒事到糧店去逛,也不會逗留。糧店的經營品種比之副食商店就單調多了,主要是米麵油,三大類。米包括大米、高粱米、小米,面有白麵、玉米麵、掛麵,油是豆油、菜籽油。糧店的三分之二是庫房,摞著層層疊疊的米麵,稍一觸碰,就灰塵暴土。窗口是兩個收款員,後面靠牆並排兩張桌坐著我爸和周姨。我爸是會計,周姨是出納,所以,兩人經常說話,對賬,甚至頭碰頭。我就假裝在他們的桌子底下玩耍,偷聽。我爸說點什麼,周姨都笑得合不攏嘴,用左手的手背擋著,另一隻手夾著圓珠筆,摁在算盤上,有時候她大概嫌自己的笑聲不足以表達她喜悅的心情,就晃動算盤,發出嘩啦啦的巨大聲響。周姨說什麼,我爸也笑,但不出聲,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唇內扣,緊繃著,像挺不好意思的。我從沒見過我爸在家裡這麼笑過。我爸在家特別喜歡放屁,放的時候,屁股還翹起一邊,放得很響,一串一串的。像惡作劇。我媽批評我爸,我爸就振振有詞地說,“管天管地,管不著拉屎放屁。”要不就是“有屁不放,憋壞心臟。”我以為我爸在糧店也會時不時的放個響屁,那會讓我很尷尬的,但沒有,一次都沒有。我爸人很愛乾淨,四個兜的中山服自己洗自己熨,皮鞋鋥光瓦亮,走在街上像個了不起的大幹部。上廁所蹲坑,甭管多著急,都要把褲腳先翻起來,用夾子夾住。我爸每天下班三件事:喝酒、泡腳、看《參考消息》,雷打不動。即便我媽當了副食商店的主任,下班多晚,都是我媽回來現做飯。我媽心疼我餓著,就免不了邊做飯邊嘮叨幾句,他就當聽不見,倒是把我媽氣得夠嗆,拎著炒菜的鏟子,跑到他耳朵邊嚷嚷。我爸不急不惱,他從不跟我媽吵架、拌嘴。店主任姓朱,四十多歲,他的頭髮、鬍子一天到晚都是白的,只有下了班,洗完臉,才重新變黑。人一下子年輕十歲。店裡有個小夥子,病病歪歪,眼神黯淡,成天沒精打采的,像個啞巴,熱心人給他介紹女朋友,他都不看。每個糧店都要配置一至兩個男青年,糧食怕發黴,得經常倒垛、碼垛,貨多的時候,垛要碼到天花板那麼高,沒把子力氣是不行的。其他的是三個中年婦女,站在櫃檯前,從米麵箱子裡,用撮子給顧客稱米稱面,活兒相對輕鬆些。

糧店後院倒是很寬敞,與居民房挨著,種了幾棵桃樹,但每年桃還沒熟透,就被人吃光了,也種了些應季的蔬菜,長到半大,糧店的人就趕緊摘,不然晚了吃不到嘴裡。院牆的堵頭有一間小鍋爐房,用來燒水,熱飯,冬季取暖。一條土狗栓著鐵鏈子,靠牆根,是黃色的,但有雜毛,黑的白的都有。狗的活動範圍不超過兩平米。只有下了班,打更的老頭才會放開它在後院裡活動活動,也可以說是巡視,以防小偷盜竊。店裡還有一隻貓,也是黃色的,負責抓老鼠。那隻貓的頭很小,肚子卻鼓鼓囊囊,都快耷拉到地上了,肥胖的屁股走起路來,一跩一跩的。它只能逮死老鼠,嚴格地說,還不是逮,是發現,它發現死老鼠,並不叼起來,向主人邀功,而是跳出一米開外,但它發出的叫聲很響亮,悽悽慘慘,像被人踩住了脖子。我相信,不僅老鼠害怕,人聽了也毛骨悚然。它忠於職守,從不邁出大門一步,頂多在門口或窗臺上對著那條黃狗淒厲地叫上幾聲,等到狗不耐煩地看它一眼,它就心滿意足地走開了。更多的時候,它只是趴在面垛上昏睡、打盹,像個功臣,旁若無人。它打哈欠像人,嘴巴張得大大的,一隻手在腮幫子上蹭來蹭去,挺不耐煩的樣子。

朱主任的家就住在糧店後院那趟居民房,推開窗,一跳,就進後院了。但朱主任為了避嫌,每天上下班只走正門,畢竟那年代還是“民以食為天”,糧食是國家安全的重中之重。他的兒子朱旭到糧店來玩才跳窗子,撲通一聲,笨拙的身子揚起一陣塵土。我正坐在院子的陰影裡鬥蛐蛐,被他嚇一跳。朱旭大我一年級,但比我長三歲。我父母是雙職工,我提前上了一年學,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朱旭是降級包。至於他為什麼降級,我等會兒說。朱旭嘻嘻笑著,雙手插在褲兜裡,不說話,圍著我轉圈。這讓我有些害怕。“咱倆掐一場。”他終於開口了。朱旭的意思是,他從地上幾個裝蛐蛐的瓶子選一個,和我的蛐蛐鬥。一個人鬥蛐蛐是挺沒意思的。鬥蛐蛐就應該兩個人,與其說鬥蛐蛐,不如說是鬥人。他每次都挑瓶子大的裡的蛐蛐,他認為好蛐蛐就應該裝在大瓶子裡。這沒錯。後來,我學尖了,把“皮毛”好的蛐蛐,裝在小瓶子裡。但他只認大瓶子。我覺得他腦子不會轉彎,也有點蠢。其實,即便他挑到好蛐蛐,也未必鬥得過我。蛐蛐質量好固然重要,但會不會鬥,或者說掌沒掌握鬥蛐蛐的技巧,同樣重要。鬥蛐蛐的場子是罐頭瓶子,每次都是他的蛐蛐先放,蛐蛐一放進去,就嘟嘟叫,彷彿是在警告對手,這裡是我的地盤。我的蛐蛐放之前,都要在我的手上先“遛一遛”,兩隻手手心朝上,不緊不慢倒騰幾個來回,相當於熱身。我小心翼翼地把蛐蛐貼著瓶子邊,放進去。他要馬上“掐一場”,我不同意,我要讓我的蛐蛐在裡面適應下場地。同時,我手裡的細米棍在蛐蛐的觸鬚處,輕輕撩撥,以刺激它的鬥志。他的蛐蛐左衝右突,累得直喘粗氣,我就是不讓其近前。直到我覺得它累的差不多了,才讓朱旭喊一二三,開始。結果每次都是我贏,毫無疑問。這讓他困惑不解,他惱怒地用細米棍戳掉了我的蛐蛐的一條腿。我心疼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忍住了。還有一次,朱旭輸急了,把我裝蛐蛐的瓶子,一個個摔在牆上。在沉悶的午後,那些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我發瘋似的撲上去,雙手在他高大肥胖身前揮來舞去,朱旭一隻手臂平伸,使得我的雙手不得近前。我流著眼淚,像是在跟空氣搏鬥。他卻嘻嘻笑著,且戰且退,直到看見那條黃狗,才嚇得“啊”的怪叫,跳起來,但黃狗的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換個姿勢,接著睡。那隻肥碩的貓在窗臺上見此情景發出淒厲的哀嚎,叫聲引出了我爸和朱主任。

“你怎麼動手打人呢。”我爸憤怒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抬腿給了我屁股一腳。“是他先摔我蛐蛐瓶子的。”“明明是你輸不起,自己生氣摔的,怎麼賴起我來了。”朱旭委屈地大聲說。“他年齡小,你要照顧他。你要有當哥哥的樣子。”老朱扯了把朱旭的耳朵。“誰稀罕讓他照顧。”我說。老朱撇了我爸一眼,“小旭,回家自己玩去。”“他能在這裡玩,我為什麼不能?你還是主任呢。”“小光,你跟我進屋。”我爸不由分說,拽我就走。我的胳膊被拽脫臼過兩次了,一次是我媽,一次是我爸。但都不嚴重,我家對面的老中醫孔大夫醫術了得,他邊捏捏摁摁邊和我說著話,然後猛地一拉一拽,隨著“咔吧“一聲,接上了。我不知道他們大人為什麼總喜歡拽小孩子的胳膊。朱旭躲在他爸的身後衝我扮了個鬼臉。

下班的路上,我爸告訴我,朱旭的頭去年讓一塊從三樓掉下來的石頭砸過,差點要了他的小命,所以才休學一年。“你可千萬不要跟他打架,不然會‘沾包’的。”至於為什麼“粘包”,我爸沒來得及說,我們就已經到家了。

大多數時候,朱旭並不討厭,還很隨和,我玩什麼他都響應。下軍旗、下跳棋,有時候打撲克,但這些我都玩不過他。他甚至讓我摸過他受傷的頭。我摸了,他的頭頂像一塊豆腐,忽忽悠悠的。我一陣心悸。“能好嗎?”“這已經是好了的。你下次要是再敢跟我動手,我就把頭往牆上撞,讓你家養我一輩子。”“我才不跟你打架呢。”我嚇得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他哈哈大笑起來,抖動著肩膀,頭伸向我,學著街上流氓打架的樣子,“來,有本事往這兒打。”然後,大搖大擺地在我身邊繞來繞去。他的模樣有些滑稽,但我笑不出來。一想起朱旭顫顫悠悠的頭頂,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朱旭說他打架很厲害,同學都怕他,他還說他的頭是跟高年級同學打架打的。我知道他在吹牛。那時候,我倆經常蹲在後院鍋爐房的門檻上聊天,那裡背陰,很安靜,東扯西扯,漫無目的。我倆雖然不在一個學校,但想了解他還是很容易的,畢竟都在附近住著,兩個學校離得也不遠。朱旭雖然長得高,體格也結實,但他從不打架,甚至經常被人欺負。他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事實的確如此。我和他一塊兒玩了整個夏天,沒看見一個同學來找過他。看見有同學和家長來買糧,他就笨拙地躲在倉庫的面垛子後面,很緊張很害羞的樣子。我倆進入糧店的倉庫次數並不多,原因是我爸不讓我進,以免丟失東西,說不清楚。但我爸是在辦公室上班,我們溜進去,他輕易看不見,別的人不管我們。我們進去是偷花生米,糧店進的花生米不多,只有逢年過節每人才供應半斤。我們每人只抓一小把,放在褲兜裡,跑到鍋爐房去吃。一個粒一個粒,拋向空中,用嘴巴接住,然後細嚼慢嚥,掉地上的就撿起來吹吹,再拋一次。實在饞了,就再進去一次,頂多這樣。

沒話說的時候,朱旭就唱歌。開始他唱得嘻嘻哈哈,拿腔作調,後來就不笑了。朱旭唱的是“黃歌”,其實就是哥哥長妹妹短的,但不能讓別人聽見。現在說起來很可笑。我還幫他抄過歌詞,我的字寫得好看,一筆一劃,規規整整,這讓朱旭嘖嘖稱奇。他的字缺胳膊斷腿,像狗扒拉的,難看死了。朱旭帶我去過一次他家。我倆是翻窗戶進去的。朱旭為獎勵我,親自動手做了個大米飯炒雞蛋,放了很多油,夠我一家人吃的。見我吃驚的樣子,他得意地說,“我家有的是油,豆油、菜籽油,我家天天吃大米白麵,從來不吃苞米麵、高粱米。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外人,聽見沒?”我木然地點點頭。我想到朱主任每天起早貪黑,不辭辛苦,以店為家的操勞勁兒,第一次覺得人其實挺複雜的。

我倆很少去外面玩。一是附近實在沒什麼可玩的,一排連一排的平房,連家小鋪都沒有。我們東北管小一些的商店叫小鋪。鐵路貨場看得又嚴,輕易進不去,也怕被抓住。那裡倒是有許多拉水果的貨車,但抓住就不得了,得幹活,和泥、搬磚、除草,傍晚才打電話讓家長領回去。所以,那一帶一向是大孩子的勢力範圍。另一個方向是朝鮮人居住區,漢族的孩子打此經過,都要小心翼翼,貼牆根走,因為不知道會從哪裡突然竄出來一群拿著竹掃帚的半大孩子,不分青紅皂白,掄起來就是一頓猛抽,抽得你遍體鱗傷,倉皇出逃。我就親歷過一次。幸虧跑得快,只捱了一竹掃帚,但還是抹了一個禮拜的紫藥水。

能夠讓我倆放心折騰的地方,只有糧店後面那個院子。朱旭怕狗,他叫那隻狗為“惡霸地主”,因為他被它咬過。那隻狗對我很溫順,喜歡用它的大腦袋在我的腿上蹭來蹭去,咬朱旭是個意外,但那隻狗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拴了起來,以防不測。即便如此,朱旭見了它還是繞道走,笨拙的身子一蹦一跳的,很好玩。

朱旭實在無聊的時候,就拎著鍋爐房剛剛燒開的水壺,順著牆根尋找螞蟻洞穴,然後充滿快感地把熱水灌進去。他灌的水足夠那些螞蟻開游泳池了,那些死螞蟻漂浮在上面,打著卷。他還把抓到的螞螂(學名蜻蜓)翅膀薅掉一半,再用我鬥蛐蛐的細米棍捅進螞綾的尾巴,然後,拋向空中。我們看著螞螂掙扎著在不遠處搖搖晃晃的墜落、掙扎,痛苦地死去。最殘忍的是,他用石頭砸碎的玻璃碴餵過鴿子,鴿子當著我倆的面居然頭一點一點地吃了,大概是出於信任吧。那隻鴿子是白色的,雪白雪白,不含一點雜毛,經常在下午飛到院子裡找米粒吃,與我們相處的一向友好。我們叫它“單獨行動”,因為鴿子通常是一群一群的飛。糧店的地上是少不了米粒的。從此,“單獨行動”再沒有飛來過。

有一天,朱旭在門縫指著正在買糧的一個高個子女孩,神神秘秘地問我,“你覺得她長的好看嗎?”我的臉紅了。我從來沒被人問過這樣的問題。他拿胳膊肘懟我。“挺好的。”我的聲音很小。“她是我同學。我的頭受傷的時候,她自己來我家看過我。”“真的!”這回輪到他臉紅了。

我憋了泡尿,轉身走開。他在後面喊,“你去幹什麼?”“撒尿。”朱旭也跑出來。我倆並排站在牆根下。“你能吱多高?”我後退一步,卯足勁,邊撒尿邊背躬身體,在牆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印記,但還沒有我的個子高。他一笑,“等一下。”他跑進鍋爐房,沒一會就出來了。“看我的。”他吱出了一個令我大吃一驚的高度,差不多吱到了房簷那麼高,然後橫向掃射,恣意磅礴,像一支美妙的畫筆。“想學嗎?”我點頭。他一擺頭,我隨他進了鍋爐房,關上門。他擰開水龍頭,“幫我看著點人。”他指了指窗子。朱旭一把褪下短褲,掏出他的那個東西,在水龍頭下嘩嘩地衝起來。他的那個東西長大的樣子有點嚇人。“你試試。”我猶豫了一下,試了,我的小東西迅速膨脹起來,但要比朱旭小很多。朱旭得意地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然後開始上下襬弄起來,他衝我揚揚下巴,像是鼓勵我。我照做了,有點疼。朱旭閉上眼睛,一隻手扶牆,動作飛快。朱主任打開糧店的後門喊朱旭,他沒有看見我們,但我倆還是嚇得一激靈。朱旭慌亂地把那個硬邦邦的東西塞回去,探出頭,“什麼事?”“沒事,我就是告訴你,你倆可別打架呀。”“我們倆好著呢。”朱主任關門回屋了。朱旭回頭說,“明天你先這樣,再吱就會高出很多。”從那天起,我倆每天都比誰吱的高。我吱得越來越高,但還是沒法跟朱旭比。放學去糧店的路上,我心裡一直惦記著這個遊戲。吃完午飯,我倆就對著水龍頭拼命喝涼水,但一下午最多尿三次,不能再多了。真正讓我興奮的是,每次吱前,我倆都要擺弄一會兒那個小東西。我有一種說不清的渴望,併為之著迷。放學路上,我不再無所事事,也不再玩一個人閉眼睛走路的遊戲,而是想著我今天要怎樣才能多喝水,怎樣才能把尿吱得更高一些。一旦想出點眉目,就歸心似箭,兩腳生風,書包斜挎著,打在屁股上啪啪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頭的汗水。

暑假的第一天,周阿姨領來了她的兒子,小輝。小輝三歲,長得白白淨淨,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像女孩,很討人喜歡。中午吃完飯,我和朱旭繼續比誰尿得高,小輝在一旁拍手笑。朱旭讓小輝也試試,小輝把尿都撒在了地上。“三個人就可以玩藏貓貓了。”朱旭衝我眨眨眼,我沒明白他什麼意思。之前,我倆實在無聊時我提議過,但被朱旭拒絕了,他覺得那是小孩子才玩的遊戲。朱旭回家找了塊黑布。我們來到鍋爐房。鍋爐房的另一頭堆放著三輪車的零配件、煤坯、木塊,和一摞摞廢棄的麻袋、面袋。朱旭蒙上小輝的眼睛,讓他先逮我們。朱旭拉我後退一步,捏著嗓子說,“我是誰呀?”小輝張開雙臂,嘻嘻笑著,想了想,“你是小光哥哥。”小光是我的小名。“你猜對了。”我和朱旭都笑了。我們讓小輝面朝牆壁,數三十個數。我藏在煤坯垛的後面,朱旭藏在零配件的角落。小輝張開手臂在鍋爐房裡磕磕絆絆,四處受阻,有幾次眼看著他就要碰到朱旭的頭了,但他還是猶豫著轉身了。後來,朱旭放了個屁,動靜還不小。小輝尋著聲音找過來,終於他抓住了朱旭。朱旭還是捏著嗓子用唱歌似的腔調,問,“我是誰呀?”小輝先是咯咯地笑,然後說,“你是小光哥哥。”這次,小輝的回答很肯定。

小輝要把頭上的黑布扯下來,朱旭說,“我們還沒玩完呢,你還要抓住小旭哥哥。”小輝懂事地點點頭。“來,給我掏個雞兒吃,我就告訴你小旭哥藏在哪裡。”小輝的手在褲襠處隨意碰了一下,攥成拳頭,送到朱旭的嘴邊,再鬆開,同時舌頭髮出“嗒”的一聲。看來這個遊戲他玩的挺溜。朱旭捂著嘴,沒敢笑出聲。“你也掏小光哥哥的雞兒吃一個。”朱旭站起身,他的那個東西直挺挺地支楞著,衝著小輝的嘴。小輝沒反應過來,朱旭一把抓過小輝的手,放在那個東西上面,又放回小輝的嘴前,小輝發出“嗒”的一聲。“你想不想真吃一個?”“吃什麼?”“小光哥哥的雞兒呀。”小輝還是沒明白,但他的嘴裡再次發出“嗒“的一聲。朱旭掏出他的那個東西,湊到小輝嘴前,“舔一下也行。”我的心突突地跳,像是要從喉嚨裡跳出來。我被朱旭這一瘋狂的舉動驚呆了。小輝輕輕舔了一下,之後說,“鹹。”朱旭轉過身,一隻手劇烈地抽動起來。“小光哥哥,你在幹什麼?”朱旭收起傢伙,蹲下身,“我們不玩了,遊戲結束了。”“不,我還要玩。”“聽話,啊。我們下次再玩。記住,我們今天玩的遊戲不能告訴任何人,要不然以後就不帶你玩了。知道嗎?”小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快下班的時候,大家坐在辦公室聊天,等打鈴。周阿姨問小輝,“小光哥哥對你好不好?”小輝突然笑嘻嘻地對周阿姨說,“小光哥哥吃我的小雞雞。”“什麼?”我爸騰地站起來,額頭撞在桌子的鐵皮夾子上。“你胡說,我什麼時候那樣了。”我本想說是朱旭,但朱旭也沒有吃他的小雞雞呀。朱旭指指他的頭頂,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我張了張嘴巴,又咽了口唾沫。屋子裡的空氣頓時凝固了,變得很安靜。我爸使勁瞪著我,然後緩緩轉過頭,顫抖著雙手,褪下小輝的褲子,幾個大人圍上前,看著小輝的小雞雞,沒有吃過的跡象。

“我、我作證,小光就是讓他掏個雞兒吃。沒幹別的。”朱旭輕鬆地說。

“說,你是不是又撒謊了?這孩子就愛撒謊。”周阿姨蹲下身問小輝,同時一隻手在他的屁股上暗暗使了把勁。小輝點點頭,憨憨地笑了。“來,兒子,給媽也掏個雞兒吃。”小輝在褲襠處比劃了一下,遞給周阿姨。嘴裡發出“嗒”的一聲。所有人都笑了。

但從此,周阿姨再沒有帶小輝來過糧店。也沒人提起小輝這件事。

天氣漸漸轉涼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喜歡爬到房頂上,坐下來,吹風。有時候是自己,有時候是和朱旭。朱旭蠢笨、肥胖,每次都得我在下面扶梯子,他才敢顫顫巍巍往上爬,梯子也被他的顫抖弄得晃晃悠悠的。下來也是,得我先下,然後把梯子扶穩了。很麻煩。所以,我經常趁他不注意,身體與地面成四十五度角,嗖嗖嗖幾步躥上去,玩似的。像個飛簷走壁的行者。他在下面乾著急,只能雙手作揖,可憐巴巴地哀求我下來。那時候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天空湛藍如洗,汽笛聲從遠處傳來,吐出大團大團的蒸汽,衝向雲霄。大孩子們跟著火車飛奔,繼而順勢抓住連接處的把手,風吹得衣服像鼓起的帆。他們一點點爬上去,用剪刀剪開包裝,紮緊衣服的袖口,開始往裡面塞水果,然後給衣服打上死結。火車的速度在減慢。他們與下面接應的人打著招呼,衣服拋下去,被穩穩地接住,雙方會意的微笑,揮手慶祝。車上的人抹一把汗水,在火車進站前的一剎那,猴子般敏捷地跳了下去。我心裡想,快點長大吧,我也要像他們一樣,扒火車,吃水果像吃蘿蔔,味道不太好的,隨手扔掉,一點不心疼。吃不了的還可以賣錢,買冰棍,買餛飩,買燒餅。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可惜,這樣有趣的場景並不是隨時可見的。糧店房子的舉架要比普通民房高出許多,看周圍一覽無餘,所以,即使我沒什麼熱鬧可看,我也願意待在上面,況且,那裡風大,吹著舒服。有一天,我聽見房山地下有人在爭吵,雖然聲音很小,也很剋制,但因為聲音往上走的緣故,我還是聽出了我爸的聲音。我趴著房簷,向下一看,果真如此。更令我吃驚的是,他旁邊推自行車的女人竟然是丁阿姨。丁阿姨臉上淌著淚水,邊說話邊側過身用手背抹。他們中間隔著輛自行車。自行車的後貨架馱著米袋子,車把上掛著油瓶,顯然是丁阿姨的。糧店房山是條小路,平時很少有人走。我縮回頭,平躺在房瓦上,心裡亂糟糟的。我聽見丁阿姨斷斷續續地說“你的敗家老孃們,害得我整宿整宿失眠”“你就不能管一管她這個不要臉的潑婦。”“你就忍心看我一天天這麼衰老下去!”丁阿姨還用拳頭捶我爸的胸脯,咚咚的。我爸邊躲閃邊說,“你小點聲,別被人看見。有什麼事,咱們一會兒去你家說,啊。”“你去我家每回就想著幹那事,什麼時候幫我出過主意。”沒一會兒,丁阿姨騎車走了。我爸回糧店騎車跟了出去。我從梯子上下來,朱旭問我,“你去哪兒?”“你管不著。”說完,拔腿就跑。當我跑到丁阿姨家的時候,院門已經鎖上了,屋子裡拉著窗簾。這難不住我。我看看周圍沒人,助跑幾步,翻身騎上院牆,悄無聲息地進了院子。我貼著牆根,蹲在窗下。我聽見我爸沉重的喘息聲,還有丁阿姨的慘叫聲。我怕出人命。一點點起身,透過窗簾的縫隙,往裡邊看。我看見我爸埋頭從後面騎在丁阿姨的身上,身體一晃一晃的。丁阿姨的臉貼在炕蓆上,雙臂前伸,五官扭曲著,披頭散髮,樣子很痛苦,也很難看。後來,丁阿姨扭頭跟我爸說著什麼,還掐了把我爸皺巴巴的臉蛋。我爸笑笑,抹一把汗水,扭過丁阿姨的頭,繼續。我翻牆出來,恍恍惚惚,走在大路上,心還砰砰直跳。我絕不會把我看到的一切告訴我媽。我流著眼淚,在心裡說。

我爸回來後,若無其事地坐下來忙手頭上的工作。對面的周阿姨鼻子哼了哼,衝我爸翻翻眼皮。我溜到他倆桌子下面看小人書。家裡沒人的時候,我喜歡躲在大衣櫃裡面,胡思亂想,一待半天,直到有人回家,才不得不鑽出來。周阿姨低聲說,“老王,你別太過分了,大白天的。你再這樣,哪天我就告訴我嫂子。”“沒有沒有,我出去辦點事。”“你一撅尾巴拉幾個糞蛋我都知道。少騙我。”周阿姨的腳碰到了我的身體,“咦,小光在底下呀。你什麼時候溜進來的?”“剛進來,我在看小人書。”我爸探下身,“出來,外面玩去。”我爬出來,不情願地走了出去。

那天,我和朱旭像往常一樣,手裡拿著花生米,坐在屋頂邊嚼邊看風景。突然,縱橫交錯的鐵軌處,冒出來一群穿白色制服的警察和拎著木棒的民兵,那些剛爬上火車的大孩子站在車頂驚慌失措,面面相覷,下面準備接應的人見勢不妙,四散開來,場面一時十分混亂。我和朱旭激動地站起來,又蹦又跳,揮舞著雙手。朱旭一腳踩在房簷的鐵皮上,一出溜,笨拙的身體從房簷上摔了下去,咚地一聲,掉在黃狗的身邊,那隻黃狗正百無聊賴地吐著舌頭,扭頭“吭哧”就是一口。房簷上的那塊鐵皮早就鬆動了,這個我知道。朱旭雙手抱頭,發出一聲聲慘叫,原地打著滾。那隻黃狗趴回原處,眼睛半閉,看著別處,一副無辜的表情。我看不見黃狗咬在了朱旭哪個部位,是臉上還是頭上。不過沒關係,我很快就知道了。

馬上要開學了,我以後再不想來糧店吃午飯了,也不想去我媽那裡吃。我想一個人在家裡熱飯,甚至自己做飯,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樣我就可以一下午待在大衣櫃裡,想自己的心事。我覺得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我能照顧好自己。

想到這裡,我拍拍身上的塵土,抻了個懶腰,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2018.8.31


藍石

現居北京,自由寫作。

在《今天》《人民文學》《十月》《中國作家》《芙蓉》《大家》《青年文學》等發表過大量中短篇小說,部分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月報》等轉載。著有長篇小說《兜比臉乾淨》《愛誰誰》《那麼那麼遙遠的青春》《中年期》。首部長篇小說《兜比臉乾淨》甫一出版即被《長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同時全文轉載,被稱為“中國新時期第一部為個體戶作傳的長篇小說”。今年出版的《中年期》再次被《長篇小說選刊》轉載。

對作家藍石來說,“他妄圖通過寫作,尋求人生何以自救的蛛絲馬跡。”但他也無比清楚,他必須賦予他的小說主人公一個不徹底的結果:不悲傷,不快樂,只能隨時光暗暗變化。

——狗子

我認為,小說的功能恰似作者與讀者的獨處,是一種彼此間隱秘的交流。

——藍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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