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0 漯文|父親的脊背

去年冬季的一個週末,吃過早飯,原計劃趁著禮拜天去趕集買條魚,中午請父親過來一起吃頓團圓飯,叮鈴鈴,放在臥室床頭櫃上正在充電的手機鈴聲響起,拿起手機,一看是父親的電話號碼,說曹操、曹操到,本來準備給父親打電話讓他中午一起來吃飯的,他的電話就來了。我問他中午能不能一起來吃飯,父親爽快地答應了,然後他又猶猶豫豫的問我今天上午有事兒沒有,我本來準備說要去大集買魚的,轉念一想,既然父親問我今天有沒有事,可能是他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於是我就說:“我沒啥事兒啊”!他說:“如果你沒啥事,我想讓你陪著去洗洗澡。”隨後他補充說,前幾天他一個人去澡堂洗澡,澡堂老闆不讓去洗了,說是怕年紀大的老人如果在浴池摔倒了,澡堂承擔不起責任,如果確實想去洗,得讓家人陪著。聽了父親的話,忍不住心裡一陣發酸,忽然一下子意識到,父親確實是老了,之前我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沒有問過父親平時怎麼洗的澡。我正在走神,父親又在電話裡說:“如果今天沒有時間了,就改天再去洗,或者去你姐家讓你姐夫陪著去洗”。我回過神立刻說:“有時間!有時間!”然後我們約定半個小時後康樂宮洗浴中心會合。

八點半,我和父親如約到了康樂宮洗浴中心門廳,一進大廳,看到大廳乾淨整潔,裝修高檔,父親問:“這裡洗澡是不是很貴?咱還是去路對面藝師澡堂去洗吧?”我說這裡洗澡和對面藝師澡堂的價格差不多。對於省吃儉用了一輩子的父親,善意謊言還是必要的,否則他心裡會不安。我陪他換了拖鞋,到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忽然發現腰桿一向挺拔、後背一向厚實的父親的脊背,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非常佝僂瘦削了,看著他顫顫巍巍、小心翼翼的走進浴池的背影,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從前。。。。。。一幕幕往事湧上心頭,自己曾經十分熟悉的父親寬厚高大的脊背哪裡去了?幾十年來,揹負了我們兄弟姐妹從牙牙學語到外出求學,再到畢業分配工作到各自成家立業,我們一家人的從食不果腹到衣食無憂,浸透了父親的心血,壓彎了父親曾經挺拔的脊背。



漯文|父親的脊背




在僅有依稀記憶的童年,每到冬天,家裡都要在堂屋生一個做飯帶取暖的煤火爐子,所以每到冬季來臨之前,父親都要拉著架子車步行五六十華里路,到漯河當年的煤市街,現在叫公安街的煤建公司(可能就是現在的燃料公司)來買散煤,然後打成蜂窩煤曬乾後燒一個冬天。由於當時我年齡小,還沒有到上學的年齡,母親要到生產隊參加勞動,在家又沒有人看管,實在沒辦法,每次到買煤時節,父親都要讓我坐在架子車上,他拉著我一起來漯河買散煤。由於買散煤的人多,需要排隊,所以等裝完煤返回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了。去拉煤的時候,只有我坐在架子車裡,父親拉起來還不是太費力,等回去的時候,拉了近2000斤散煤,然後再讓我坐在煤堆上面,父親拉著沉重的煤車一步一挨的就很不容易了,由於行走得很慢,等出了漯河市區的時候,微亮的月光已經灑滿路面了。由於冬季晝短夜長,初冬時節的早晚溫度很低,中午的豔陽高照很快就被凜冽的冷風取代,溫度很快就降到十度左右,我趴在車頂的煤堆上,一陣風起,本來已經穿了薄棉襖的我,還凍得瑟瑟發抖,可父親的上衣卻在層層遞減,從開始的薄棉襖、到只穿一件夾襖,再到只剩下一件灰白色的汗衫,後來,父親乾脆脫去了汗衫,晶瑩的汗珠子順著父親的脖子和褐色的後背往下流,一陣風颳過,不斷揚起的車子上面的煤屑散落在父親厚實的脊背上,父親褐色的脊背變成了黑灰色,在微弱月光的照耀下,像礦井裡面剛下班的煤礦工人一樣黑亮、堅實、提拔,那個時候,父親的脊背在我腦海裡是偉岸的。

上小學的時節,每到春節前夕,父親都要穿上大棉襖,戴著他的火車頭棉帽,騎著他那輛破舊的“永久牌”自行車,然後讓我穿上厚厚的棉襖棉褲棉鞋,戴著母親給我縫製的棉帽,再給我圍上一條大圍脖,把我包裹的跟個粽子似的,然後讓我騎坐到他的自行車後座上,冒著刺骨的寒風,騎行50多里路帶我到漯河馬路街浴池來洗澡,用父親的話說:有錢沒錢,洗澡過年。一路上,我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後座,看著父親後背由於出汗冉冉升起的白色熱氣,和由於出汗摘掉棉帽後頭髮梢上沾滿的霜花,那個時候,在我眼裡父親的脊背像一堵擋風避寒的牆,是寬厚和溫暖的。



漯文|父親的脊背



我讀初中時節,村裡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制,生產隊的土地被分配到了各家各戶,我和哥哥、姐姐都在讀書,父親是公辦老師,正常情況下,家裡的農活平時只能是母親一個人幹,由於長年累月的勞累,母親身體每況愈下。為了減輕母親身上的擔子,幫助母親幹家裡的農活,父親便在每年老師崗位調整的時候,要求上級把自己調到離家比較近的地方,那樣,父親便可以在每天教書之餘,儘快回到家裡幫助母親幹農活。那個時候,無論是在地裡割麥子、砍玉米杆、刨紅薯、出花生,還是在打麥場揚場、翻場、搭垛,還是拉架子床從地裡拉土、拉莊稼,父親的脊背的汗衫從來都被汗水溼透的,或是赤裸脊背時泛著紫銅的顏色,那個時候在我眼裡,父親的脊背一直還都是結實有力的。

一九八九年,也是一個初冬的上午,我正在漯河師範讀二年級,忽然接到母親派人捎來的口信,說父親暈倒在去他工作的學校的路上了,讓我趕快回家。當時我哥正在鄭州上大學,姐姐正在郾城讀衛校,我離家最近,我聽到這個消息趕快請假回了家。到家後,父親已經從醫院回了家,看到他略顯蜷曲著的身軀,兩眼木訥、無精打采地斜靠在床頭的被子上。我問他啥感覺,他說話口齒有點兒含糊不清。後來問了母親:父親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母親說:這幾天他學校的事情多,白天在學校忙完一天,晚上還要騎車趕回家收秋莊稼:掰玉米棒、割豆子,清理完地裡的莊稼,還要找人犁地、耙地,整理好地塊又種麥子,夜裡忙完已經三星偏西,睡一兩個小時,還要騎自行車去幾里外的學校上課。由於一個多月夜以繼日的勞累積勞成疾,終於有一天上午暈倒在返回學校的路上。母親說,幸運的是,父親暈倒路上那天,剛好遇上本村去幹涸的河溝開荒的兩位村民,他們看見父親暈倒,趕快把父親抬到架子車上送到了鄉衛生院,醫生診斷父親患的是突發性腦血栓,後來經過搶救,父親的恢復了清醒,並且能自己下地行走並且自己回了家,回家後還是時而頭暈,半邊身體麻木。聽了母親的敘述,為了確保父親的腦溢血不再反覆,我們一家人連夜商定,賣掉家裡僅有的一頭耕牛和2000斤小麥,拼湊了兩千多塊錢,由我陪父親去市第一人民醫院進行進一步治療,經過一個月的精心治療,父親的腦溢血基本得到控制,但是卻落下了右手不停抖動的後遺症。從醫院出來,看著父親曾經寬厚堅挺的脊背已經變得略顯岣嶁和瘦峭,看來父親的脊背再也沒有回不到從前的提拔和厚實了。

最近幾年,我們兄弟姐妹都各自成家立業,過上了好日子,辛苦了大半輩子的父親也老了,前幾年母親去世後,我把父親接到我家住了一年多,後來父親提出要單獨住,他說他和我們的作息起居時間不一致不方便,他說每天晚上七點多睡,四點多起床,然後去河邊鍛鍊,雖然起床後小心翼翼去洗漱出門,在衛生間洗漱的聲音還難免干擾到我們;另外他喜歡吃煮的稀爛飯菜,我們和孩子喜歡脆的,還是自己單獨住合適,經不住他反覆要求,孝敬父母順為先,恭敬不如從命,我尊重了父親的意見。於是,父親便搬出去單獨住了,我隔三岔五去看他,每個週末都要抽半天時間去陪他聊聊天,聽他訴說以前的舊時光,或者幫他拖一下地板,或者整理一下灶臺,或者教他學一下他不會操作的電器。最近幾年,每個週末請他到我們家一起吃頓團圓飯,就這樣,日子如流水一樣慢慢過去了,不知不覺父親已經80多歲了,雖然他生活能自理,行走也自如,但是沒想到澡堂已經不允許他單獨去洗澡了,平心而論,人家澡堂老闆說的理由也是有情可原的。

“坤,我想讓你給我搓搓背。”已經在浴池熱水裡泡了一陣子的父親喊我的乳名(我現在想,可能是因為我五行缺土吧),“好嘞”,我一邊應答著,一邊順手取過來搓澡巾。


















作者|劉長恆

通訊員|圖片 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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