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1 第十五章 美國人來了


海倫被炮火和尖叫聲吵得無法安眠。她心情沉重地聽著凌晨裡傳來的聲響。戰爭6年間她盡力使得自己和四個孩子存活著。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

蘇聯人在這裡了,她害怕地想著。我們的房子沒地方藏身。現在只有上帝可以幫助我們了。

她嚇得不知所措,聽著門外越來越吵的騷動聲。

等一下。那些不是俄語。那些人在講荷蘭上流農民的方言。他們怎麼會在法蘭克福呢?

忽然她全想起來了。她和孩子們從法蘭克福逃出來,昨天很晚的時候到了伊思臣羅。

那麼那些聲音是什麼呢?沒有消息顯明有蘇聯人臨近了。現在她完全醒來了,跳出被窩,赤腳走在粗糙的地板到窗旁往外看。

農舍的院子裡都是人。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隻滿身是泥的豬身上,它絕望地掙扎著想要衝出包圍。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撲到了它,而那滑忽忽的豬就從他們的手中溜過了。房東斯多爾伯先生朝空中放了一槍,情況就更混亂了。

忽然,庫特,洛蒂和傑德在窗旁擠著她。

“媽媽,他們要對這隻豬做什麼呢?”洛蒂問。

“他們要殺它。”

“但是這隻豬很害怕呀。只要聽聽它的尖叫就知道了。他們怎麼能這麼對它呢?”

海倫把手臂搭在她身上安慰說。“洛蒂,這是我們取得肉食的方法。你知道我們有時候也吃牛肉。牛肉就是從被殺的牛來的。”

那些人抓到了那隻豬,把它摔在地上。斯多爾伯先生把一隻匕首插在它的脖子裡,血水和泥一起噴了出來。11歲的洛蒂急忙從窗旁跑開了,撲在床上抽泣並乾嘔著。

“我再也再也不要吃肉了。”她哭著說。

海倫穿好了衣服,抱起小寶寶蘇茜,在床上給她換了尿布,其他孩子就輪流用冰冷的水洗澡,那水一整夜都放在盥洗臺的罐子裡。

在樓下農舍廚房裡,斯多爾伯太太已經烤好了幾條麵包。她邀請海倫和孩子們一起吃早餐,有黃油麵包,還有代用咖啡。

“你們城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斯多爾伯先生問她。

“法蘭克福處在廢墟中了,”海倫說道。“每一天晚上當成隊成隊的敵機籠罩在城市上空時,都有炮彈的聲音。”

“你們來這裡真是太好了,” 斯多爾伯先生友好地說。“和我們呆在一起會很安全。像這樣的時候法蘭克福不是孩子們該呆的地方。”

他取過那破舊的發灰的帽子,走出去把豬切成幾塊。很快醃的豬脅肉就掛在了醃燻房做燻肉了。斯多爾伯太太用幾個大水壺煮香腸,而那些大水壺平常是用來洗衣服的。

海倫和孩子們聞著煮豬肉的味道很不舒服,轉回到樓上斯多爾伯一家為他們準備的房間裡。很快,他們就鋪好了三張床。14歲的庫特拿著聖經,讀著上帝保守忠心的約瑟的故事。海倫帶領一家人做禱告。

“主啊,我們感謝你,”她禱告著,“因你再一次保守了我們一家人,平安地把我們帶到這深藏在福格爾斯貝格山脈(Vogelsberg, 注:位於黑森州)群山間的避難所裡。家中沒有人看到我們離開,也沒有人知道我們在哪裡。上帝啊,求你使我們在這裡可以得到平安。並求你看顧孩子們的爸爸。我們有幾個月沒有收到他的信了。他那時候在蘇聯。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你有大能可以在那裡保守他,正如你引領了我們在這裡一樣。”

孩子們熱切地和她一起說“阿門。”

他們用了一整個早上在房間裡擺放居家用品,那是他們先前放在舊碗櫃裡帶來的。他們把衣服掛在舊式衣櫃裡,櫃門被蟲蛀了,就畫上幾朵玫瑰花裝飾。所有東西都整理好後,海倫關上吱吱嘎嘎作響的門,轉動了笨重而式樣華麗的鑰匙。

然後她到了廚房,洛蒂已經忙著削土豆皮,刮上一些兒胡蘿蔔做成簡單的素菜湯。然後,蘇茜睡著了,其他三個孩子就出去到處看看。

很快庫特就跑回來進了房子,臉色灰白。

“庫特,庫特,怎麼啦?”海倫叫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他說不出話來,手上拿著溼漉漉的一個東西。海倫從他顫抖的手中取下來,展在廚房的餐桌上。是一張海報,命令逃兵役不參軍的青年馬上到徵兵辦公室報到。任何青年逃兵役者被抓到的話立即槍斃。

“庫特。”海倫的聲音在發抖。“這是哪裡弄來的?”

“我看到一個納粹官員把這個釘在村子裡的公告板上。他走了以後,風把海報吹跑了,吹到小溪裡。我很好奇裡面說什麼,就用長竿把它撈了上來。哦,媽媽,我們要怎麼辦呢?”

“我們要告訴村長,”她果斷地說。“他非常好心地收留了我們。但如果他被發現藏匿了逃兵役者,就會被處決的。我們不能那麼對他。”

海倫走進院子,那裡還在殺豬。

“斯多爾伯先生,”她輕聲說。“您能到房子裡來一下嗎?”

他看到海倫明顯的擔憂,跟著她到了廚房,把血淋淋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

“出什麼事了,哈瑟太太?”他問。

海倫向他說了庫特所發現的東西。村長沉默地看了展在桌面上的海報。然後他把它揉皺了,扔到爐子里正燃燒的煤中。

海倫低聲說,“斯多爾伯先生,我要向您承認些事。我們來這裡是因為庫特被徵入伍。我們不能把您陷在這樣的危險當中。哦,我們要怎麼辦呢?”

“哈瑟太太,”村長平靜地說,“風把海報吹跑了,吹到了小溪裡。我什麼也沒看到,也不知道。”

他走到窗旁,往外望望,然後走到她旁邊。“我也要承認些事。”他清楚地說。

“我偷聽了倫敦BBC的德語廣播。你知道,收聽敵臺是禁止的,如果我被查出就會被捕的。但是,哈瑟太太,這些是非常時期的非常行為。我已經知道德國除了謊言什麼也沒廣播。我們不是正在贏得戰爭。事實上,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美國人離伊思臣羅很近,很快就要到了。我們不會把你的孩子在戰爭後期送去前線的。像他這樣千千萬萬未受訓的孩子們每天都有被殺死的”——他朝窗外傾了傾——“就像那裡的那隻豬一樣。真是瘋狂。你要把庫特藏在房子裡,因為我們現在不打算讓他犧牲。”

海倫緊握著斯多爾伯先生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兩個星期以後,有傳言說美國人正過到這邊來。一群穩步撤退的德國兵經過了伊思臣羅。庫特走出去,看著他那被打敗的本國部隊穿著破爛,排成單行走過。一個營的上尉看見了他。

“孩子,過來。”

“是的,長官。”

“我這裡有幾箱分類文件。”那個官員說。“我們不能再帶著了。我命令你把它們都燒了。告訴我村子裡的火爐在哪裡。”

庫特帶他到了那巨大的磚爐旁,所有的農戶都用它來烤麵包的。上尉命令士兵們把箱子都扛來。他們把箱子丟在地上,然後就快跑跟上走遠的部隊,而庫特則開始把文件拋在大火中。他燒了好幾個小時,一紮接著一紮,直到爐子紅得發燙,灰燼如雲團般飛出煙囪。烈火吞滅了標記著“機密”或“高級機密”的文件,在裡面是希特勒親自下達的指揮作戰命令,指導馬其諾防線的作戰。

下午早些時候,斯多爾伯先生衝進了廚房。

“美國人離這裡只有五英里了!”他叫了起來。“他們只要兩個小時就到了。哦,我該怎麼辦呢?”

海倫很快想了想,試著使他平靜下來。“您不如挨家挨戶地通知,叫大家把白色的床單掛在窗戶外面吧。”她建議說。“那就是告訴他們我們投降了。”

斯多爾伯先生非常感激她的提議,就按她說的做了。很快,當第一批的美國卡車駛進村子裡的時候,白色的床單就飄揚在各家的窗口了。那是在1945年的復活節前的星期五。

“注意!注意了!”卡車上的喇叭噼噼啪啪地用德語嚷著。“任何人離開房子就要被槍斃。呆在你們的房子裡面。”

很快士兵們就砰砰地敲各家的門。海倫開了斯多爾伯家的門,35個人擁了進來。他們非常友好,走進廚房開始拿出鍋盆。他們用手勢比劃想要麵包和油來煎幾個蛋。

海倫找到嚇壞了的斯多爾伯太太,她正藏在閣樓裡。

“您看,他們餓了,”她向斯多爾伯太太解釋說。“不要讓他們等太久吧。給他們些食物。他們就想要這些。”

“他們會把我儲藏的東西全吃完的,” 斯多爾伯太太悲傷地說。“不過如果不得不這樣的話,就給他們一團豬油,一條麵包吧。”

海倫搖搖頭。“不行的,”她堅持說,“別太傻了。給他們足夠的東西吃吧,不然他們會把所有的東西都帶走的。你的生命比一罐豬油重要的多了。”

最後,斯多爾伯太太說,“哈瑟太太,你來處理吧。你覺得怎麼做就怎麼做。”

海倫跑進地窖裡,取了奶油,蛋,幾條麵包,家釀的幾罐蘋果汁,還有幾罐豬油。然後她開了火,開始煎蛋。美國兵的首領懂得幾個德文單詞,就向海倫要這要那。她很快地拿來了所需要的東西。

她站在火爐旁時,有個人走到她身後,把手臂搭在她身上開始要親吻她。那個指揮官飛快來到她身旁。他大聲地責罵那個士兵,把他打到角落裡。從那以後就沒有人敢再騷擾她了。

那天晚上,海倫累極了,走上漆黑的樓梯到房間,有人拉拉她的袖子。

她嚇得跳起來。“是誰?”

有個女人的聲音低聲說。“哈瑟太太,請讓我藏在你的房間裡。我一個人感覺很不安全。”

是哈爾太太(Frau Haar),也是法蘭克福來的女人,收留在斯多爾伯家裡。她在家是個大危險,因為她曾經幫助一個蘇聯的戰俘逃走。這樣的話傳遍了鄉里,她不得不逃走免得被送往集中營去。

海倫一句話不說,就拉著她的手帶她到房間裡。蘇茜已經在小床上睡著了,其他的幾個孩子也準備上床了。庫特和9歲的傑德一起睡,洛蒂睡另一張床,海倫和哈爾太太一起睡那張雙人床。孩子們躺下前,海倫跪下和他們一起做了禱告,求主在夜裡保守他們。

“哈爾太太,”孩子們都躺好後,海倫說。“我們不知道晚上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最好不要脫衣服。這樣我們就可以隨時做好準備。”

忽然,門上有輕微的敲門聲。海倫開了一道小縫,看到那個12歲的孤女,斯多爾伯一家收留她來牧牛的。

“哈瑟太太,我太害怕了。請讓我呆在你的房間裡吧。”這個渾身顫抖的女孩子乞求著。海倫把她拉了進來,重新鎖好了門。

“你可以和洛蒂一起睡,”她說著,讓那女孩子躺進來。很快都安靜下來了。海倫睡著了。凌晨2:00,她被嚷嚷聲,尖叫聲,粗啞的笑聲吵醒了。她聽到了上樓的腳步聲,馬上就聽到門外斯多爾伯太太的聲音。

“哈瑟太太,快開門!美國人要檢查你的房間!”

海倫從床上跳起來,想著:“我和哈爾太太做對了。”士兵們已經跌跌撞撞地上了樓,發著酒氣。

她開了門,看到早些時候在廚房保護了她的那個軍隊領袖站在那裡。

“哦,”他用簡單的德語說。“你在這裡。”

他用手電筒掃掃房間的角落和床底下。然後小心地掃過每張床。其他人想要擠過他進來,但他用腿擋在門口,朝那些人吼著,“出去!出去!”

他轉向海倫,問道:“是你的孩子們?”海倫默默地點點頭。他說,“你是個好女人。你去睡吧。”他轉過身,示意她關上他身後的門。

安息日早上,海倫下樓到廚房去熱些牛奶做早餐,她發現幾個村婦聚在那裡。

“哈瑟太太,你昨晚怎麼過的?”她們很想知道。

“我沒問題呀,我睡著了。”

“什麼,那些士兵沒有騷擾你嗎?”

海倫恐懼地得知,那些喝醉了的人強姦了村子裡的女人,從小女孩到老太太,無一倖免。那些女人哭泣著,圍坐在桌旁描述著那天晚上的恐怖。

海倫並且得知,當美國兵來要食物時,幾家假裝沒有東西的農戶走開了。激怒的美國兵到了藏食物的地窖裡,把所找到的東西都打爛了。

有一家的女兒準備在星期天去教堂施堅信禮。他們花了幾個月為這次宴席準備食物,並藏到起居室幾塊假鑲板的後面。士兵們用槍敲牆壁,發現有中空的地方,踢開鑲板找到了燻肉,火腿,奶油,蛋,一大瓶裝得滿滿上好蜂蜜的瓶子。

那些人因受騙而被激怒,就把所有東西都扔在地上,完全踐踏了。他們最後發現了那瓶蜂蜜。最後其中一個搶過來,在裡面排洩。

“我們不得不也把瓶子扔了,”那個哀傷的女人說著。

那天晚些時候,美國指揮官下達了命令不得侵擾任何婦女,違者處死刑。但是破壞已經實行了。只有和海倫在一起的幾個人得以倖免。

早餐以後,海倫把孩子們聚在一起,開始安息日學。他們唱起了最愛的詩歌:“上主是我堅固保障,莊嚴雄峻永堅強。”

村子裡的街道荒蕪了,但那天及其夜裡都不再有暴力發生了,而受驚的村民則整夜守在上鎖的門窗後面。

被軍隊佔領以後,生活倒也規律起來了。美國人很會管理,只有遇到他們認為是叛逆行為時才會變得無情。

在離伊思臣羅不遠的一個村子裡住著一個農戶,他有四個兒子。在戰爭中已經失去3個了,還活著的那個兒子是希特勒精英部隊黨衛軍的成員。和其他黨衛軍的人一樣,他發誓要效忠希特勒,覺得不能背叛其誓言而投降敵軍。美國人找到他時把他帶到田裡殺了他,用鐵鏟割下他的頭。村子裡的孩子們發現了他殘缺的屍體,他被蓋上稻草用牛車帶回家裡。悲痛欲絕的雙親心碎地埋葬了他們最後一個兒子。

在伊思臣羅,庫特,傑德和洛蒂很喜歡觀察士兵們。他們脾氣很好,很快樂,並且喜歡小孩子,有時候還會給他們糖果。有一天,孩子們見到的第一批黑人加入了另一隊的美軍中,孩子們驚奇地看著他們,心想那黝黑的皮膚是不是用鞋油擦的。

傑德總是膽大,他決定是該做個把手放在上面試試的科學實驗了。他走向其中一個黑人士兵,伸出手來握。當他抽回來時,仔細查看了自己的手掌,看看有沒顏色脫落下來。那個美國兵看見他的好奇樣就咯咯地笑起來,鼓勵傑德來摸摸他的皮膚。傑德在他的手臂上搓了又搓,但那還是黝黑的。

傑德滿意地發現那是真的,就對那人大大地露齒一笑。那士兵拿出一袋果汁口香糖,傑德很快接了過來,但不知道要怎麼做。那人比劃著示意嚼著,於是當傑德試了一塊時,他馬上知道為什麼美國人總是在嚼東西了。

春天來了,隨之而來的同盟軍的進攻也更激烈了。晚上,媽媽和庫特望著橙紅色的天空,遠遠的幾英里外法蘭克福市正在燃燒。接著有一天,他們聽說自己所居住的區Eschersheim遭到完全的破壞。

“庫特,”媽媽說。“我不知道真相就無法安寧了。你騎上爸爸的自行車去法蘭克福,看看我們的房子還有沒有什麼在的?”

“好的,”庫特說著,他總是隨時準備好要去探險。“如果房子沒了,我就找人呆一晚上。”

“我會準備一些奶油和麵粉讓你帶給公寓經理的。明天我會帶上面包和胡椒薄荷茶在樹林邊上等你,因為我知道你準會餓。快點,不要耽擱了,樹林裡很危險。”

庫特靠近一片空地時,忽然聽到高高在頭頂上嗡嗡接近的炸彈聲。他把自行車推倒在一旁,躺平了,炸彈開始在他周圍爆炸。飛機明顯地是瞄準了Gedern附近的火車站,但還是打偏了。

雷霆般的爆炸一停止,他就跳上自行車繼續前進。接著,低空飛行的飛機朝他飛過來向他開火。他撲倒在一條溝道里,手臂抱著頭,向上帝禱告祈求保護。一切又都安靜下來時,他就繼續趕路。

幾個小時後,他在遠處看見了Eschersheim的水塔,那個離他們房子很近的標誌性建築。他騎得更近了,非常驚訝地看見在冒著煙的廢墟中,他們的那共6層的公寓仍對著雲霄,高高矗立在那裡。

他開了房門走進去。裡面非常暗。炸彈的震動把窗玻璃震掉了,公寓經理喬治先生(Herr Georg)已經拿厚紙板釘在了窗格子上。庫特把從伊思臣羅帶來的東西給他,他和他那得肺結核病的妻子非常感恩地接受了這急需的食物。

第二天早上,庫特離開了那令人傷心的景象,再一次向鄉下前進。天氣很熱,他因飢餓漸漸沒力氣了,但終於伊思臣羅的森林出現在眼前,他看到媽媽如所約定的在陰涼處等他了。

當他轉過最後一道彎時,一個波蘭人從灌木間跳出來,抓住庫特的車把,強把他拉下車來。他把庫特推到一邊,跳上自行車就騎走了。

媽媽看到發生的事了。就在那時有一隊美國的坦克在她身後轉彎。她跳到路中間,張開雙臂站在那裡。他們停了下來,但沒有人能聽懂德語,過了幾分鐘他們無奈地又上路了。媽媽和庫特走到村子裡,趕到校舍去,美國人駐紮在那裡。

“有沒有人會德語的?”媽媽問道。

一個年輕的白人士兵那時正坐在他的床上削著一塊木頭,他走了過來用流利的德語問:“你要做什麼?”

“我們需要幫助。一個波蘭人剛剛從我們這裡搶走了我丈夫的自行車。”

“那麼,你丈夫在哪裡呢?”

“我丈夫在蘇聯。”

他們說著話,媽媽問他一個美國人怎麼能說這麼流利的德語。

“我媽媽來自離這裡不遠的一個村子,”他說,“她非常想家,很想回來,但是我的父親一點兒也不理解。因此當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她就抱著我在膝上教我德國的聖誕歌曲。她對我說,‘吉姆(Jim),我們用互贈禮物來慶祝聖誕節,但是我們也記念上帝。永遠不要忘記耶穌為了我們來到了這個世界。’她的心非常善良,但我父親從不讓她來家鄉看看,她心碎地離世了。她對我說的最後幾句話是,‘吉姆,去找我的村子。找到我父親的房子。在窗戶那裡有很美的花’。現在我非常希望去那裡看看。”

吉姆對著媽媽笑笑。“別擔心。如果你能仔細描述下那輛自行車,我們就會找到並把它歸還給你。下個星期三早上過來吧。我會把它放在對面街那個房子的地下室裡。”他指了指對面那條街。媽媽認得那個房子;不久前一個前復臨信徒剛搬到那裡。

星期三時媽媽走到那個房子前敲了門。

“這裡沒有自行車,”媽媽向那個女人問起來時,她肯定地說。

媽媽失望地轉身要走。但過不久她看到房東向她打著手勢,他剛才什麼都聽到了。

“她在說謊,”他輕聲說。“那輛自行車送到了。那個士兵叫我留意你會來,所以我就查了下。她把車子鎖在地下室裡,上面蓋著毯子。”

媽媽穿過街到了校舍,找到吉姆,告訴他發生的事。

吉姆的臉色嚴肅起來。“我們會處理的,”他正了正帽子。他們一起穿過街,吉姆敲了那女人的房子。

“我昨天帶了一輛自行車過來,”他說。“把它拿出來。”

“我什麼也不知道。”那女人面無表情地說。

“要麼你就交出車子,要麼我就逮捕你。”吉姆操著最出色的黨衛軍的口音說。

那個女人的嘴唇緊閉著,但眼睛低了下來。她一言不發地帶他們到了地下室,把自行車交給了他們。

哦,媽媽推著自行車暗自想著。哦,如果戰爭可以這麼簡單結束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們會怎麼樣呢?她的丈夫還活著嗎?

一個星期天清早,坦克隆隆響著駛過大街,把受驚的人們都叫醒了。庫特的眼睛貼著窗簾的縫,低聲說。“他們在橋上排成隊了。現在士兵們正在另一邊移步就位了。”

忽然他們聽到軍用吉普車裡的喇叭傳出聲音,口音非常重:“注意!注意了!所有的女人和孩子要馬上到村子裡的橋上集合。這是命令!”吉普車漸漸開遠不見了,命令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迴音在各房子間的牆上回蕩。

傑德害怕地拉住媽媽的手。洛蒂的臉蒼白得像張白紙:“媽媽,我們要走嗎?我們會面對什麼呢?”

海倫很快地做出了決定。“庫特,我要你到閣樓上藏在那裡。要確保沒有人看到你。看起來像是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我們可能回不來了。如果爸爸從戰場上回來,要有人告訴他我們發生了什麼。快,現在就去!”

庫特跑上吱吱啞啞的樓梯到了閣樓,海倫迅速給其他三個孩子套上毛衣圍巾,他們一直默默無聲地向上帝禱告。然後她把蘇茜抱在懷裡,讓另兩個孩子抓著她的裙子,趕到了橋上。那裡已經擠滿了女人和孩子,他們焦急地低聲議論著:“怎麼了?等下會怎麼樣呢?這是在做什麼?”

海倫忽然感受到有種平安在降在她身上。在她的信心的眼中可以看到有天使守護著他們。

庫特在閣樓上找到了一個洞眼,透過那個洞可以看到整個村子。他看到女人和孩子們在橋上,被美國人包圍著——一邊是持槍的士兵對著橋上瞄準;另一邊是坦克,槍口對著女人們。根本是無路可逃。

庫特看見那些人臉上木然的線條,感到此刻的緊張嚴肅。他無法繼續再看那一定是以浴血收場的情形,轉離開那個洞眼,雙膝跪下,開始尋求上帝。

“主啊,”他用年輕人所有的熱心禱告著,“我不知道那裡要發生什麼事情。但是看起來像是士兵們要殺害女人和孩子們一樣。求你不要讓他們的生命在戰爭馬上就要結束時,就如此終了。求你差天使們在他們周圍。”他痛苦地繼續禱告著。

海倫在下面的橋上,她朝周圍看了看。她知道這裡的很多個女人。有村子旅館的女主人,在海倫第一次被疏散到伊思臣羅時曾對她很不友好。在那寒冷的冬天,小蘇茜只有兩個月大的時候這個女人讓她住在那沒有一點熱氣的洗衣房裡。有上了年紀的宙斯特太太,她曾可憐過海倫邀請她到自己的家裡來。有斯多爾伯太太,村長的妻子。

有白人伯革曼太太(Frau Bergmann),她是牧師的妻子,帶著5個孩子。最小的那個還是個嬰兒,是在她得到消息說她的丈夫在前線喪生的那天出生的。海倫很喜愛這個年輕的女人,她每週都在自己家裡組織聖經學習,為其丈夫所牧養之人的靈命負起了責任。在一起學習聖經過程中,這兩個女人彼此支持勉勵,成為了好朋友。

好人壞人都一樣,他們現在都到這裡了。他們會面臨什麼呢?

臉上嚴肅的美國指揮官往前走了幾步,通過翻譯發言了。“我請你們到這裡聚集,是因為我知道你們犯了一個嚴肅的錯誤。解放了的波蘭戰俘告訴我們你們在這個村子裡藏了德國兵。你們要知道,這個是叛逆行為。我們要讓你們做個榜樣,在這裡橋上處決你們。”女人們臉色蒼白,無語地相互對望著。

伯革曼太太懷裡抱著小嬰孩,她的其他孩子圍在身邊。她走向前,膝蓋發抖地說:“指揮官先生,我擔保在這個村子裡沒有藏著士兵。波蘭人為了報復傳播了這個謊言。我們是無辜的。我們無依無靠,無反手之力。你們肯定不會把我們殺了,像割下田裡的穀子那樣吧?”

指揮官嚴肅地回答,“不,那正是我打算要做的。你們德國人就是這樣對待敵人的。”

伯革曼太太又說,聲音變大了:“你相信上帝嗎?祂說,‘伸冤在我,我必報應!’你家裡有孩子嗎?”

那人點點頭,低了下來。

“你的妻子知道你這個打算嗎?”她繼續說。“她會怎麼看待你呢?你有信心嗎?你知道上帝無所不知。我的丈夫死在蘇聯,這難道還不夠嗎?現在你一定要殺了我們和我們無辜的孩子們嗎?我從來不知道你們美國人竟這麼剛硬!”

這時候,指揮官示意士兵們把槍放下。

庫特一直在閣樓裡禱告著。他老早就等著會聽到槍響。當一切都仍舊安靜,他爬到洞眼看著。他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但他看到橋上的氣氛馬上變了。士兵們的列隊弛緩了。女人們看起來不再害怕地僵在那裡了。

指揮官又一次向他們說話。“給我兩個人質。然後我就讓你們走。”很快,兩個年輕人自願出來了。他們是從前線回家的傷員,一個人掉了一隻胳膊,另一個失去了一條腿。看著這兩個年輕的傷員,指揮官相信村子裡沒有藏士兵了。他帶走了這兩個年輕人送去美國的軍營。這兩個人看到了那國家之好,吃得也好,幾個月後他們回來了,把他們的一生中最神奇的經歷講給羨慕的村民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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