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0 禪讓制不過是古典民主制度儒家化的闡釋

我們信以為真的五帝史,是以《史記》的說法為正宗。然而司馬遷在寫作五帝歷史的時候,資料是殘缺的。西漢時候的人們,已經說不清這段歷史。

司馬遷說:學者們很多人都稱述五帝,五帝的年代已經很久遠了。《尚書》只記載著堯以來的史實;而各家敘說黃帝,文字粗疏而不典範,士大夫們也很難說得清楚。……我研讀了《春秋》、《國語》,它們對《五帝德》、《帝系姓》的闡發都很明瞭,只是人們不曾深入考求,其實它們的記述都不是虛妄之說。《尚書》殘缺已經有好長時間了,但散軼的記載卻常常可以從其他書中找到。……我把這些材料加以評議編次,選擇了那些言辭特別雅正的,著錄下來,寫成這篇本紀,列於全書的開頭。

現在我們看到的,只有司馬遷的說法,其他的說法,我們幾乎看不到了。但是,從文獻的指縫裡,我們還是看到了不同的說法。

按照《竹書紀年》所說“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復愜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

《韓非子·說疑》中說:“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舜被禹所逼退位,之後被囚禁於蒼梧並死於蒼梧。

這樣的史料不多,但似乎更接近於歷史的真實。

禪讓制的說法,來源於司馬遷,反映了儒家選賢任能的道德理想。儒家崇尚道德教化,需要樹立道德標杆,由此神化三皇五帝。遠古的歷史被司馬遷進行了儒家化的解釋。其實,自有人類以來,人性從來就沒有變過。哪裡有什麼聖賢。所以偉人知道歷史的真諦:“三皇五帝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

那麼,禪讓制是怎麼回事呢?其實他不過是古典民主制度的儒家化的說法而已。

從五帝本紀的開篇,我們就能看到,古人並非溫良恭儉讓,而是相互之間充滿著血腥和暴力。

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落。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無法擺平。於是軒轅乃習用干戈,以徵不享,諸侯鹹來賓從。然而也有兩個不服的。一個是蚩尤,另一個是炎帝。

蚩尤最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鹹歸軒轅。

對於這兩個不服的,只能使用武力。

軒轅乃修德振兵,治五氣,蓺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

通過三次戰爭,軒轅終於擺平了炎帝,炎帝被迫屈服,接受皇帝的領導。

在此情況下,蚩尤還是不服。“蚩尤作亂,不用帝命”。

於是黃帝乃徵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

在擺平兩次刺頭之後,諸侯鹹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氏,是為黃帝。天下有不順者,黃帝從而徵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嘗寧居。

黃帝不辭辛苦,通過頻繁的征戰,完成了天下的統一,成為部落聯盟的領袖。

在黃帝一通天下之後,歷史所呈現的畫風突然為之一變,歷史似乎不再有血腥和暴力,似乎再也沒有權力的爭奪,權力的更替突然變得文明起來。

所謂五帝之間的禪讓,實質上是黃帝家族內部的權力更替,這在相當程度上表現得比較文明,雖然沒有訴諸戰爭,但主要是按實力說話,還是有血腥和暴力,只是這種冷酷的一面被歷史遮蔽了。

黃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但權力實際上只在正妻嫘祖所生的兩個兒子玄囂和昌意的後代之間傳承。

黃帝崩,葬橋山。其孫昌意之子高陽立,是為帝顓頊也。

顓頊之後,權力來了個大轉換,到了哥哥玄囂後代的手中。即:

顓頊崩,而玄囂之孫高辛立,是為帝嚳。

帝嚳高辛者,黃帝之曾孫也。

帝嚳之子放勳立,是為帝堯。

堯之後,舜成為新領袖,權力又回到了昌意—顓頊後人的手中。

這種權力的轉換決不是所謂的禪讓制度,看看王莽的禪讓,就知道那不過是形式,實質上還是由實力說話。

根據《史記》的記載,我們還是能夠隱隱約約地看到部落聯盟內部推舉新首領的過程。

堯說:“誰可以繼承我的這個事業?”

放齊說:“你的兒子丹朱通達事理。”

堯說:“哼!丹朱麼,他這個人愚頑、兇惡,不能用。”

堯又問道:“那麼還有誰可以?”

驩兜說:“共工廣泛地聚集民眾,做出了業績,可以用。”

堯說;“共工好講漂亮話,用心不正,貌似恭敬,欺騙上天,不能用。”

堯又問:“唉,四嶽啊,如今洪水滔天,浩浩蕩蕩,包圍了高山,漫上了丘陵,民眾萬分愁苦,誰可以派去治理呢?”

大家都說鯀可以。

堯說:“鯀違背天命,毀敗同族,不能用。”

四嶽都說:“就任用他吧,試試不行,再把他撤掉。”

堯因此聽從了四嶽的建議,任用了鯀。

鯀治水九年,也沒有取得成效。

堯說:“唉!四嶽:我在位已經七十年了,你們誰能順應天命,接替我的帝位?”

四嶽回答說;“我們的德行鄙陋得很,不敢玷汙帝位。”

堯說:“那就從所有同姓異姓遠近大臣及隱居者當中推舉吧。”

大家都對堯說:“有一個單身漢流寓在民間,叫虞舜。”

堯說:“對,我聽說過,他這個人怎麼樣?”

四嶽回答說;“他是個盲人的兒子。他的父親愚昧,母親頑固,弟弟傲慢,而舜卻能與他們和睦相處,盡孝悌之道,把家治理好,使他們不至於走向邪惡。”

堯說:“那我就試試他吧。”於是堯把兩個女兒嫁給他,從兩個女兒身上觀察他的德行。

《史記》的記述表明,表面上,堯是在徵詢大家的意見,似乎有決定權。實際上,新領袖的產生是通過民意而產生的。堯不能單獨決定誰能夠成為新的領袖,更無權決定自己的兒子繼位。這是一種原始的民主制度,但被儒家曲解成堯的選賢任能。

這裡的關鍵,就是選舉被曲解成了徵詢。真正決定誰能成為新領袖是四嶽。如果說堯有什麼權力的話,那也不過是建議權罷了。

堯把兩個女兒嫁給舜,說是從兩個女兒身上觀察他的德行,其實這不過是收買罷了,舜暫時妥協了,取得了司徒之職。這個時候,舜展現了自己的才華和實力。當時有所謂堯無法對付的四凶——渾沌、窮奇、檮杌、饕餮。“舜賓於四門,乃流四凶族,遷於四裔,以御螭魅,於是四門闢,言毋兇人也。”

可是堯並不甘心,派舜進入山野叢林大川草澤(這實際上就是日耳曼人的放逐法),舜遇上暴風雷雨,僥倖撿回了一條命。然後取得了攝政的權力,代理天子之政事。舜擺平了四嶽和各州州牧以及各路諸侯,先是收回他們的符信,然後又頒發給他們,表示他才是最高權力的擁有者。對於那些不稱職者,舜的手段是嚴厲的。他把共工流放到幽陵,把驩兜流放到崇山,把三苗遷徙到三危山,把鯀流放到羽山。懲辦了這四個罪人,天下鹹服。

然而權力的鬥爭並未結束。堯讓出帝位二十八年後才逝世。堯的兒子丹朱不服,與舜展開了競爭。三年服喪完畢,舜暫時退讓。丹朱取得帝位,舜躲到了南河的南岸。諸侯前來朝覲的不到丹朱那裡去卻到舜這裡來,打官司的也不去找丹朱卻來找舜,歌頌功德的,不去歌頌丹朱卻來歌頌舜。舜說“這是天意呀”,然後才到了京都,趕走了丹朱,重登上天子之位。

在舜的下屬中,禹的才能最為突出,成為最大的實力派,因而取舜而代之,並且把舜流放到蒼梧,舜死於蒼梧,埋葬在九嶷山。

禹的下屬中,伯益成為最大的實力派,自然要取得帝位。但是在與禹的兒子啟的鬥爭中,伯益失敗了。戰國楚國上博簡《容成氏》所記“禹有子五人,不以其子為後,見咎繇之賢也,而欲以為後。咎繇乃五讓以天下之賢者,遂稱疾不出而死。禹於是乎讓益,啟於是乎攻益自取。”伯益主要還是實力不夠。“禹子啟賢,天下屬意焉。及禹崩,雖授益,益之佐禹日淺,天下未洽。故諸侯皆去益而朝啟,曰‘吾君帝禹之子也’。於是啟遂即天子之位,是為夏后帝啟。”堯的兒子丹朱不是舜的對手,但禹的兒子啟卻是一個伯益無法取勝的對手。傳子不傳賢的傳統由此開啟。

所謂傳賢,不過是傳給實力派而已。賢而無能,怎能治理天下呢。所謂禪讓制下的傳賢,不過是神話而已。世界各原始社會的部落民主制度,在中國被神化為禪讓制度,這種儒家化的解釋,實在是一種歪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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