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三月來時芳未盡,陌上花開歸何處

三月來時芳未盡,陌上花開歸何處

將整個自己,都蜷縮進絨毛。

厚實衣服裡,世界外面,咀嚼聲,列車鳴笛聲,穿行而過。

風聲。

1

舊事重起,未免傷神。

何況於人。

六日晚,厄信傳來,被告知姑娘離開的消息。

簡短兩句言語,形同她匆匆一生,不著痕跡,盡是風華。

反反覆覆,看了又看,震驚,遲疑,顫巍,卻又不敢詢問,生怕末了,還是未能遂了心意。

知道真相的人,是快樂的,而所假裝不知道真相的人,是幸福的。

曾說過,自當安生,得嘗幸福。

這是句,再尋常不過,簡單,而又純粹,寒暄。

有些事情,或許正是如此,你自覺得簡單時候,恰恰容易忽略掉,它實際上所具有的,深沉的,濃烈的,含義。

那段時間,我將自己悶在房間裡,不跟任何東西說話,落進窗子裡的光,拂過海棠樹的風,打過照面懸著的塵。

安靜地坐著,安靜地趴著,安靜地躺著,安靜地睡著。

以為這樣,形體上,足夠離得近些。

死亡。

這種東西,儘管尚未做好直面準備,卻固執認為,自己能夠妥善處置,至少不必太過困傷。

畢竟,早先有過印象,還停留在二十多年前,離開的祖父身上。

那時我,也只是躲在門前那棵,他老人家親手種下的大槐樹後,悄悄地,待上整個下午。

若非是後來被發現,有人問起,祖父去哪兒了?

我也不至於,緊繃的情緒瞬間瓦解,哭得撕心裂肺。

儘管年幼,道不清緣由,卻也知,有些人事,到底不再是原先那個樣子了。

至此之後,“祖父”二字,再也沒機會提。

想起,那前幾日,跟姑娘無意間聊到寫在故事裡的幾個人,她還嗔怪,寫了那麼多旁人的事,卻從未曾寫過自己。

原本是,寫過的。

興許,早先時候,忘了與姑娘提起。因此,連忙翻出予她,這才嬉笑說,趕哪天有時間,得好好看看。

前後,統共不過兩三日,她來信,說是看了後,倘若能換個結局,那就再好不過了。

彼時,我亦是忙於它事,想著應允下來,來日方長,並不算個什麼事的。

不曾想,當初一語成讖,這一應允,竟成了難言的遺憾。

單純,善良。

與世無爭,與人無爭。

最為剛硬的東西,大概也是最為易碎。

倘若以後,有人向我問起,你去哪兒了?

我該,如何來應?

三月來時芳未盡,陌上花開歸何處

2

行夜不知如何稍安,長生或恐暗自生悲。

人一生世,所能遇見,也就那麼幾個,所能想起來的故事,也就那麼多。

更不必說,還有一些,來不及遇見,來不及想起的。

人心向善,與人為善。

其實終究,也只不過是想,與己為善,於這浮世蒼茫之中,妥善安置己身。

卻也往往,成為一種奢侈。

南音往往,總會拿我那讓人愁急的記憶力,來說事,以此也落下對於諸多事,頗不上心的詬病。

它一度懷疑,是否生理提前進入老齡化,得了種類似於健忘的症。

於我來說,也想為自己開脫,大概具有選擇性,那些能記住的,終究還是能想起來的,那些記不住的,興許真的也就成為無關緊要的什物了。

對於諸多人事,我的印象,始終還是停留在多年前的模樣,並也以為仍還是那般模樣。

千里之外,老宅子裡,年少時就開始打理的小花園;

緊挨著水井旁,從鄰居家移植過來的石榴樹,後來也鬱鬱蔥蔥;

院長前門邊,靠近圍牆那裡,曾結出拳頭大小果實的葡萄藤架。

至於藤架下,則是由一叢又一叢乍白乍白的梔子花,和著茉莉花,互為映襯。

以至於,多年未回去,雖心裡明瞭,院子難免荒廢下來,卻也始終覺得,它們應當都還安然如初。

那些花花草草,那些人影憧憧。

此時,見或不見,倒沒了少女如花時,那種帶著偏執般,生生惦記。

求學階段時,畫師曾說過,這自我暗示。

是,病。

《人間詞話》中,靜安先生有關詩詞之“境”,謂之分“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

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我覺著,說得有趣,人也活得有趣。

屋子裡那麼多人,牆上,地板上,鏡子裡,你卻未必能找到一個,願意認真同你講話的人。

多數時候,倒還不抵,從隔壁家溜出來,夜會春深的那隻貓,從你房前經過,還不忘朝著燈火微亮處,道一聲,“喵-”

黑色習慣了從黑夜裡開花,你卻習慣了從笑裡哭出聲來。

三月來時芳未盡,陌上花開歸何處

3

大年三十,回了趟老家。

藍的天,白的雲,空氣裡瀰漫著的滿是,闊別許久,舊房子的味道,風霜刀劍亦都變得溫和起來。

因為政策影響,村裡人家,這麼些年,大都漸從原先住的地方,搬了出去,村子也就荒蕪下來,緊接著,就被夷為平地,換作農田。

而老宅子,父親捨不得拆。

儘管它已沒了實際存在的意義,權作是一種緬懷過去的象徵,風燭殘年如它,孤獨而又桀驁地守在那裡,也守著我對於過往幾十年近將泛白的記憶。

屋子,沒有想象中,那般破敗不堪。

是每年父親回去,都會央人重新修葺一番,這才使得它能歷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歲月摧殘。

院子裡的花,無人打理,自然生長,有些不成樣子,地上鋪滿落葉歸根的念想。

母親說,等將來老了,這屋子還能來住,門前新修的水道,屋後拓寬的馬路,院子裡再重新種上一片小樹林,修個花園。

那樣,景色不比山裡差。

想了想,後院。

那如今我也得低頭,才能進去的木門,不知母親那句“老了”,指的是她與父親,還是家裡的孩子。

說那些話的時候,前些年,隱約記得母親已然生了白髮。

如今,倒是少見,只是不知,是否她為了免得擔心,偷偷染了。

女人再大,也還是個孩子,也總有些天真幼稚自以為不會被看穿的小伎倆。

這輩子,你總得假裝,不知情。

好多年,沒有正經煮過飯。

相比那些矯情,清水煮新粥,溫火煨寒爐,母親的手藝,顯然更要接地氣。

年歲漸長,與母親之間紛葛,興許只有通過食材,才找得到些,緩和餘地。

烹煮百味,如捻人世。

照舊習俗,三十晚上,須給外公外婆辭歲。

回來路上,下意識,牽起母親的手。印象裡,上次這樣牽著母親,還是很多年以前,而今這麼多年過去,母親的手更多了些粗糙,卻分外厚重。

那時,她牽著我,以後也該由我牽著她。

我們娘倆,就這樣,好好的,好好的,牽在一起,走一輩子。

三月來時芳未盡,陌上花開歸何處

4

前幾日,晚上。

完結手頭事宜,獨自去喝了碗參雞湯。

鎮子上,新歲時,歸來人少,倒不是因為不歸,而是原本即是鮮少有人外出。祖祖輩輩,大都在鎮子裡,也不覺得外面有何新奇。

年味正濃,飯館裡顯得熱鬧。三五人一群,一兩桌而湊,便有了團圓之意。

挑個靠窗位置,桌子上擺著一隻乳白淨瓶,裡面插著一支半枯枝條。

月色剛好透進來,留在黝黑桌面,影子斜長。

慢條斯理,將湯喝完,身體變得熱乎,眸子裡平靜,沒多想些什麼。

也沒覺得,此刻孤獨。

那麼一瞬,忽然覺得,興許自己真的能夠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並沒什麼特別依據,只是這麼覺得,且,有了些難得篤定。

回去。

路上,遇見姑娘腳上,一雙頂好看鞋子。

不知什麼作底,周圍是一圈絨毛樣式,乖巧,憐愛,像極了印象裡,南音親手納底的,繡花鞋。

作為路痴來說,

興許會迷路,卻從來不會迷失。

這算是對,諸事隨心,一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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