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兩個喜好：燒餅，和，咖啡。
一個屬於過往，一個存於當下。而多數時候，前者還須有某些恰好的因素才行，後者則成了從於流俗的理所應當。
所謂，不念過往，活在當下。
從食物原始功用來說，目的相同，也就並不太計較於它顯露出來的形色，全然只憑當時當景當情來決定，一日用餐，該作如何安排，該由何種搭配。
破牛仔褲，未必不能和晚禮服在一起，吉他未必不能和鋼琴合奏。
這句話，上次讀到，還是十多年前。
二十日晚，抵鄭。
回來之前，總覺得跟這座城市有了生硬的隔閡，拋去人情世故之外，某些切膚的東西。
從前覺著熟悉到骨子裡的，終於是變得陌生起來，陌生到一種畏懼。
火車站出來後，在這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竟然靠著導航，才找得到酒店的位置。
收拾，整理，洗漱。
一切按部就班，卻抵不住人世變換。
和大學時的班長，約見。
翻了翻隨身什物，找不到適合天氣的衣裳，思索再三，還是去店裡新買了件，比著鏡子裡模樣，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生怕是哪裡有怠慢的閒隙。
當年那一屆畢業後，留在這裡的人，並不多，說起來有些愧疚，直到現在，只怕仍是難以隨口就能叫得出一些人的名字。
認人，和記人，似乎一直是我的弱項。
有些人事，曾經沒能記起來的，往後再想要有所瓜葛，全然只能憑藉那些並不確定的因素。
而這麼多年以來，從專業也好，從歸屬地也好，他算是堅持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其中一個，有了自己的愛人，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公子。
生活如何狼狽，而我們往往只願展示出光鮮的一面。
這算是，對自己的交代，對身邊人的交代。
人們，往往正是你所以為的熟悉人，其實沒有太多耐心，去過問你所經歷，更不必提如你初衷所設想那樣，有人護你周全，有人知你冷暖，有人慰你無恙。
這光怪陸離的世界，每個人行色匆匆，自顧不暇，哪裡有功夫去沏上一杯茶，坐下來慢慢看你，古靈精怪。
習慣了生活的面目，你並非是孤獨，而是一直孤獨。
少年時，孤獨於無玩伴，後來，孤獨於心思無處安放，再往後，孤獨於現實剛硬。
倘若並非是生死關係，廝守契約，人到底，還是不常見的好，距離留給彼此以難能可貴的惦念。
至於安全感，這種東西，從來都是自己撐起來的。
不然，你總要學會，無所畏懼。
總要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方式。
而他，還是喜歡抽菸。
盒子，從硬包，變成了軟包。
聽他講述這些年的遭遇，對於種菜釣魚農家生活的嚮往，卻受困於現實的不得已。
他開著無關痛癢的玩笑，隨手將熄滅的菸蒂扔向車窗外。
“你那邊，開車抽菸，應該罰的很重。”
他說。
我想，倘若自己也有這個愛好，應該會知道，如何來回答這個問題。
見面，比想象中要順利的多。
臨街邊的一座小店，因為出來的晚，堂內早已坐滿了人，主人家又在門前支出一塊地方，拾掇了幾張桌子，算是權宜之計。
點了些散食，兩個人坐下來，散漫地聊著。
一頓飯吃過，話雖說的不多，卻也酣暢。從彼年，到今時，從同學甲，到同學乙，人還是當年的那個人，情誼也還是當年的那樣嬉笑謾罵，多的只是眉宇之間，歷經世事，隱約而出的滄桑。
等到回去時，已近午夜。
預報，有雨，沒想到下在這個時候。
等了好久，回酒店的車才到，靠著車窗，閃爍而過的，隔著雨幕，這座城市的煙火喧囂，讓人昏昏欲睡。
一夜，無夢。
迷糊中，被窗外的雷聲驚醒，再無睡意。豆瓣大的雨，迎面而來，卻被玻璃阻擋，敲在上面，化成一灘水漬。
裹著睡衣，赤腳踩在地板上，先前走的匆忙，那把小黑傘，竟然被落在櫃子裡。
想到這，禁不住打了個冷顫，眸子裡都泛出寒意。
我想，雨很快，就會停的。
2
離家不遠處，街角那裡，不知從何時開始，有了一家當鋪。
它立在那裡，門面裝飾，古樸考究，和影視劇中的形象，如出一轍，那門前懸掛的那塊牌匾，“有當無類”四字，格外矚目。
回來時候，路上耽誤了一番時間，彎彎繞繞的，到了小城時候，街上，早已沒了行人，只有路兩邊的燈，還在從昏暗裡探出身來，老實本分地照著。
多年前歸家，那時外面，算不上太平，總得有人接送，且無論多遠，只消提前跟家裡人打聲招呼，無論多晚，都會有人提前車站那裡候著。
如今，家裡人也都安定在外，只有那棟空蕩蕩的二層小樓，不嫌落寞地晾在那裡。
小城，夜色來得早些，不比都市裡，徹夜通明。
從前時候，沒覺得哪裡有什麼特殊，外面時間待得久了，反而對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狀態，莫名羨慕起來。
多久沒認真看過，日出時的那一抹驚詫，又是多久沒能從容地和周遭告別這一天。大概只有形單影隻時候，才能從擁擠的思維裡，騰出一點空間，好好審視身邊的這個，觸手可及的世界。
忽然，想吃水果。
可這個點，這個時間，多半是難以如願的。
儘管視力下降到，自己難以接受的地步，可還是老遠地就看到亮著的這家店面。心中當時的欣喜，絲毫不亞於，你遇見想要見的人，你成為了想要成為的人。
容易滿足的人，是幸福的；而假裝得到滿足的人，是快樂的。
看店的是位大叔，見有人來，慌忙起身，大概是沒想過，這麼晚，還會有生意來。
和尋常商超裡不同，儘管已是深夜，將近打烊，可這裡擺著的水果，仍舊是新鮮，混合著夜色，從香氣裡氾濫起來。
大叔並不是本地人，跟我說話時候，心裡沒個準備，一時間不知是該用方言應答，還是該跟他一樣。
一隻火龍果，三枚桃子，半斤小香梨。
當作，宵夜。
結賬，
付款，
出門。
跟大叔道聲，晚安。
3
第二場雨，姍姍而來。
幸好是離家近的地方，急走幾步，鑽進冗長，狹窄的樓梯，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房間裡，因為受潮，銜接樓上的扶梯那裡，牆上的白灰，脫落得比之前更為嚴重，一塊，兩塊，很多塊。
母親交代說，記得通風。
洗手間裡的光，比客廳裡較為柔和些，因為插座上，是盞阿弟家裡，放置的小橘燈。
每次夜裡醒來，坐在客廳沙發上，不必再開燈，不必驚擾到熟睡的世界，彼此，也能相安無恙。
將泡好的蓮子和米，放進陶鍋裡，又多添了碗水，灑幾粒枸杞進去，悶上蓋子，開著文火，慢慢熬著。
回到臥室，將床頭燈打開，和衣躺著，信手翻開一本書，看幾個字，翻幾頁過去。
這樣的時刻，是不需要有其他人的。
門，並不關上，嗅得到，光線昏暗裡，粥的香。
櫃子裡，
還有姑媽親手做的布鞋。
每年只能見上一面，尺碼未必能有多麼合適，卻顯然也能成為，一種莫名由的值得炫耀的資本。
桌子上的擺盤裡，放著切好的水果，旁邊的玻璃瓶裡，是涼了的開水。
外面還有風聲，掛在陽臺上的衣服，東搖西晃，落下的水滴，給地板弄花了妝。
生活的純粹，來源於一顆自然的平常心。
它如同三月春風，從心底拂過，來源於世間周遭，萬事萬物，與諸多人事和睦妥當相處的道理。
它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愉悅和欣喜，是不那麼確定的事。
不轟烈，不淋漓，也不榮耀。
倘若，執著地愛著，緩慢，十分耐心。
未嘗，不是一種美好。
說與不說，
或許，並不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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