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4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打工再辛苦,他也堅持四處奔波為妻子求醫問藥,毫無怨言。

作為丈夫,他無疑是體貼的。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他們還是為癱瘓在床的母親每日端茶餵飯、洗腳擦身。作為女兒、女婿,他們著實是孝順的。但就是這樣的他們,給自己的妻子、母親送上了致命的毒藥。“送走”了至親,也把自己送上了法庭。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法槌落下,案件塵埃落定。也許,檢察官的公訴詞和法官的寄語,是這起案件最好的註腳。

“幫我買點老鼠藥,我不想活了!”

6月12日,是張祥傑(化名)等3人故意殺人案判決生效的日子。這一天,台州市路橋區檢察院公訴部檢察官馬勝利手握電話良久,最終還是撥出了餘蘭(化名)的電話號碼。

餘蘭是張祥傑的妻子,也是此案的另一名被告人。同為被告人的,還有餘蘭的爸爸餘勇(化名)。馬勝利知道,判決生效,就意味著這一家人要離開他們生活了十幾年的路橋,回老家湖北去接受社區矯正。

但他有些不放心,怕他們在緩刑期間再做錯事,“一定要遵紀守法。緩刑考驗期內,打牌、賭博,這些都不可以;告訴張祥傑,喝過酒後不能開車……”馬勝利在電話裡細細叮嚀著餘蘭。

餘蘭1989年出生,讀書只讀到小學三年級。15年前,她和妹妹一起,隨父母來到路橋。那時姐妹倆還小,雖然父母打工賺錢辛苦,但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充滿希望。

兩個女兒漸漸長大,各自成家。餘蘭的媽媽冷燕(化名)卻日漸消瘦,經常頭暈、關節疼。家人以為她患的是風溼,但藥吃了幾年,冷燕的身體不但沒好起來,反而越來越弱。

兩個女兒不放心,帶她去北京檢查,這才知道媽媽患的是“系統性紅斑狼瘡”,還伴有腦梗、類風溼關節炎等。

打工的收入微薄,但一家人還是把大部分收入都用在了冷燕身上。

杭州、北京、武漢……醫藥費花去了十幾萬元,但冷燕的病卻越來越重,頭腦迷糊、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

2017年6月,不幸再次降臨,冷燕不小心摔斷了左腿。

送診後,醫生認為病人基礎毛病較多,手術風險很大,如果強行手術可能造成死亡,但不做手術又可能會傷口潰爛致死。

在家人的堅持下,冷燕做了手術,但術後她沒能再站起來,只能整日臥床,大小便失禁嚴重,全身關節疼痛,還伴有溼疹,飽受折磨。

出院當天,餘蘭夫婦就把冷燕接到了自己的租住房,一日三餐,喂菜餵飯。

出租房裡,餘蘭夫婦每日照顧癱瘓在床的母親。

系統性紅斑狼瘡病無法治癒,要靠吃激素類藥維持,冷燕的體重猛漲到150多斤,瘦小的女兒餘蘭一個人搬不動,就由女婿張祥傑幫著翻身、洗腳、剪指甲……

病痛的折磨,讓冷燕有了輕生的念頭。

家人端上茶飯,她常轉臉推開,說:“幫我買點老鼠藥,我不想活了,不如葉落歸根。”

剛開始,家人都勸她不要亂想。但看著冷燕在病痛中苦苦煎熬、一次次哀求,他們猶豫了……

“活著是受罪,死了才是解脫”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藥是張祥傑買的。12元錢,2瓶紅色液體、1包紅色藥粉。

2017年8月28日上午,張祥傑一早給餘勇打電話,問他要不要來家裡吃飯。之後,他開車接來老丈人,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

這時,冷燕又說想吃老鼠藥。餘勇、張祥傑都勸她不要這麼悲觀,但冷燕態度堅決。

“真的不想活了?”看冷燕痛苦又堅定地點頭,餘勇遲疑著遞上老鼠藥。

剛開始給的是粉末狀的,冷燕倒進嘴裡,卻發現難以吞嚥。

“把那個拿來。”冷燕向丈夫要紅色液體。餘勇遞的時候有些猶豫,但冷燕伸手一把抓了過去。

“媽媽,你別吃……”當著家人的面,冷燕喝下了毒藥,看著媽媽痛苦的樣子,餘蘭和張祥傑跪倒在床邊,放聲痛哭。

餘勇不忍心,伸手打掉了冷燕手上的藥瓶。

“不要哭,不要哭,不怪你們……”過了幾分鐘,冷燕開始口吐白沫。

她虛弱無力地拍著女兒和丈夫的背,輕輕地說:“帶我出去轉轉,我要回家。”

張祥傑背起冷燕下樓,把她安置在汽車後座。

張祥傑開著車,帶著冷燕漫無目的地開在街上。剛開始,他還和冷燕說話,但不久後座就沒了聲音……

警方後來調取的監控顯示,8月28日上午10點到下午1點多,張祥傑的車一直在路橋的街上兜兜轉轉,見車就跟,毫無方向。

下午2點,餘蘭接到丈夫電話,說媽媽去世了。

他們之後又通知了餘勇、餘蘭的妹妹等人,準備給冷燕辦後事。遺體火化需要死亡證明,一家人商量後,由張祥傑開車去派出所。

車後座上的冷燕,臉上蓋著毛巾,毒發後的臉已扭曲變形,這引起了民警的警覺。

當晚,張祥傑被拘留,後餘蘭也到派出所投案自首。

為什麼要給親人喝毒藥?

面對民警的訊問,張祥傑、餘勇和餘蘭都說,是冷燕多次讓他們幫著買老鼠藥,“活著是受罪,死了才是解脫”。

陪審員一邊聽審一邊抹眼淚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5月21日上午9點,台州市路橋區法院第三審判庭。

法槌敲響,審判長夏俏驊看到,被告人席上的餘勇佝僂著背,旁邊站著他的女兒、女婿。

餘勇今年50歲,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很多。見到法官,除了認罪,他一直央求“把我關進去,換我女婿出來”。

“藥是我買的……”張祥傑一直低垂著頭,只有被問話時才會抬頭作答,聲音很輕。

張祥傑說,進看守所之後,他一直在想丈母孃去世的事情,“我心裡很難受,我覺得我要對她的死負責。”

餘蘭在法庭上哭得厲害,幾度情緒失控,每句話都是哭著喊出來的。

母親的去世讓她陷入痛苦的自責:“媽媽曾經跟我說,外公託夢給他,說你在那邊太苦,跟我來吧。現在,我也常夢到媽媽,她問我現在過得好不好?我說,不好不好,我也想跟你去……”

餘蘭的妹妹和張志祥的弟弟到庭作證。

餘蘭的妹妹說,姐姐姐夫對媽媽很好,姐夫還為媽媽洗腳、剪指甲、喂水餵飯,“對我媽媽來說,兒子都做不到的,女婿都做到了”。

張志祥的弟弟說,哥哥為了給丈母孃看病,曾幾次找他借錢。

冷燕的弟弟遠在湖北,公訴人宣讀了他的證言:“姐姐生病十多年,餘勇他們四處求醫問藥,對她很好。不管我姐姐是怎麼死的,我都選擇原諒,請求法官從輕處罰。”

面對哭得幾近崩潰的餘蘭,夏俏驊一次次提醒:不要哭,控制情緒。

但庭審還是陷入悲傷的氣氛裡。

審判席上的兩位人民陪審員,一邊聽審一邊不住地抹眼淚。

庭審結束,一位平日裡陽光開朗的年輕法警發了一條朋友圈:庭審結束了,好心塞……

其罪不可恕,但其情可憫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2個多小時的庭審後,夏俏驊陷入了糾結:

雖然冷燕是自己喝下的老鼠藥,但作為丈夫、女兒和女婿,在明知後果的情況下仍購買老鼠藥並遞給她,不阻止、不救治,這是最終導致冷燕死亡的重要原因。

然而,站在被告人席上的他們,真的是罪大惡極嗎?

如果蓄意謀害,他們會開車帶著死者的遺體去派出所自投羅網嗎?

如果蓄意謀害,收入不高的他們會帶著冷燕去北京、武漢四處求醫問藥嗎?

如果蓄意謀害,會有坦誠事實和投案自首嗎?

最終,夏俏驊認為,其罪不可恕,但其情卻可憫。

6月1日上午10點半,路橋區法院第三審判庭裡,夏俏驊鄭重地向3名被告人宣讀判決書:張祥傑、餘勇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餘蘭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緩刑3年。

那天正好是兒童節。

夏俏驊知道,餘蘭有一個13歲的兒子,正處在青春叛逆期,只有爸爸的話聽得進去。

放下判決書,他告訴餘蘭,張祥傑是緩刑,他可以回家了,“這是送給你兒子的節日禮物”。

宣判後,走出被告人席的餘勇突然轉身,撲通一聲跪下,向法官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走心公訴詞和暖心法官寄語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法不容情,但法亦有情。

馬勝利說,此案從去年12月受理至今,已有半年之久。

但只要一想到案子,身為公訴人的他心裡就會無比沉重。正如餘蘭在法庭上哭著問他:“我們能怎麼辦?”

其實,為人子為人父的他,在經辦了這起案件後,他也常在內心叩問自己:如果換做是我,我會怎麼辦?

正是這起案件背後的親情問題,讓他在法庭上發表公訴意見時有感而發,用了將近一半的篇幅去告訴3名被告人他在辦理這起案件中的感悟:“無私”“卑微”和“人性”。

無私的愛是冷燕所付出的,她寧願選擇死也不願再拖累家人;

卑微,是我們都要面對生老病死,但就算再渺小再卑微,也不能否認生活,消極地對待世界;

人性,既體現在3名被告人對死者生前的悉心照顧,也包括被害人親屬對被告人的諒解,還有公安、檢察和法院對案件的慎重態度。

冷燕的死使這個家庭遭受了沉重打擊,馬勝利更不想看到的,是這個家庭因為法庭的審判進一步深陷苦難。

所以,在公訴意見書的最後,他告誡3名被告人“低下頭,接受法庭的審判;抬起頭,過好今後的生活”。這份公訴意見書,後來在微信朋友圈中廣為流傳,被稱為最走心的公訴詞。截取如下:

一、被告人已經做了什麼?(出示證據,互相印證)

二、被告人應該承擔什麼?

三名被告人在死者喝下老鼠藥,不採取救治措施,任其死亡的行為,其本質上剝奪了她的生命,其行為已經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32條、第25條之規定,應當以故意殺人罪追究三名被告人的刑事責任。

可能三名被告人心存疑問,藥是李三姐自己喝下去的,為何要自己構成了故意傷人罪?

公訴人要告訴三名被告人,你們之所以要對李三姐的死亡負責任,原因就在於你們是李三姐的丈夫、女兒、女婿。你們不僅將買來的老鼠藥遞給李三姐喝,而且在李三姐喝老鼠藥的時候不阻止、不救治,最終導致李三姐去世。你們要為你們的所作所為負責任。

在具體的量刑方面,請法庭綜合考量三被告人的犯罪情節及性質,對被告人周慶、祥子坦白,被告人周露自首等情節進行考量,依法對三被告人從輕或減輕處罰,對被告人作出公正判決。

三、被告人需要想到什麼?

2017年12月1日,公訴人受理了該案,雖然至今已有半年之久,但只要一想到這個案子,公訴人的心裡就覺得十分沉重。

這份沉重來自於死者李三姐和善的面容、來自於李三姐喝毒藥之後等待死神降臨幾個小時間裡的所思所想、來自於李三姐生前保守病痛折磨而死後又不得不被法醫解剖、更來自於三名被告人要承擔的刑事責任,這個案件使得這個家庭遭受到了沉痛的打擊。

面對這個案件、面對案件背後的家庭問題、面對這個案件的處理,公訴人想到了三個詞:

第一個是無私。

這份無私的愛是李三姐所付出的,李三姐之所以選擇死亡這條路固然有不願意遭受病痛的折磨,但我堅信更為重要的原因是不願意拖累自己的子女,不願意拖累整個家庭。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李三姐第一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子女和家庭。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是什麼讓李三姐無視生命?我想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平等的愛,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私的,而反過來子女對父母的愛是打折的。三名被告人甚至包括整個法庭在座的人既是子女,也是父母。捫心自問,假如我們的孩子遭受如此病痛,我們會眼睜睜的看著孩子走上這條道路嗎?

第二個是卑微。

人如螻蟻、命如草芥。在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面前,人是多麼的渺小和卑微。但就算是再渺小、再卑微,我們也不能用這個理由來否認生活,更不能消極對待這個世界,因為如果我們總感覺到自己很渺小,那麼我們慢慢的就會變的渺小,喪失了自己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第三個是人性。

“人之初、性本善”。人性在這個案件中有很多的體現。既體現在三名被告人對死者之前的悉心照顧,也包括公安機關充分考慮被告人實際情況,第一時間對周慶、周露採取了取保候審,也包括在審查起訴階段以及今天的開庭審理階段,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對案件的慎重態度。當然,這是公檢法應盡之事,但我們在分內事之外,同樣表達了對死者的尊重。

如果三名被告人認同公訴人所說的這三個詞,那麼希望三名被告人:

從無私中反思出不足,

從卑微中感悟到積極,

從人性中體會到溫暖,

低下頭,接受法庭的審判;

抬起頭,過好今後的生活!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審理此案的法官夏俏驊,也在6月1日案件宣判的一早,在判決書的最後寫下“法官寄語”:

“當你們站在法庭上,可能只有冰冷的感覺,但要相信人們的內心是有溫度的,無論是對你們的行為表示諒解的親人、動容的檢察官,還是坐在審判席上的司法者。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對亡者最好的祭奠就是生者好好地生活。希望你們能放下思想包袱,把眼光望向前方,過好自己的生活,讓逝者也能得到寬慰。”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她寧死也不願拖累家人,這無私卑微的愛讓檢察官也動容……


文 | 許梅 金晶 蘇錦民 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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