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7 祝全華:小小說五篇

祝全華:小小說五篇

(圖片選自網絡)

棋迷

下圍棋的人都有癮,有一頭算一頭,說誰是棋迷都不屈。許多棋迷都是十年、二十年的老棋友了,彼此瞭解得如自家兄弟,閒來大家講講自己或別人的棋癮,都能說出一二三四五,說的有趣,聽的發笑。

論起來,數秋工的棋癮最大,得點空閒就找誰下,見了面眼睛笑眯眯,一笑一條縫,細聲細語道:“下一個?”只是他說的“一個”不是一個,是三、五個,或是七、八個,反正到底是幾個由時間來定。午休下,下班下,休息日下的更多,如果他媳婦不在家,他會找人一宿一宿的下,那真是個爭分奪秒。

秋工下棋很有特點,這特點不是體現在棋上,而是展現在他的肢體上。他是輸是贏形勢如何別人都不用看棋盤,只要你推門進來,只須看他下棋時的姿勢就啥都清楚了。如果他正襟危坐,用食指和中指交替敲打桌面,那麼他一定贏了,局勢上佔優;如果他站起來,一隻腳踩在凳子上,那麼他一定處於劣勢,下得不太順手;如果看他直接坐到桌子上了,那麼他的棋基本是面臨絕境,無力迴天了。

下圍棋的人都盼望能跟高手對局,小輝是當地圍棋冠軍,棋藝遠在秋工之上,這就極大地激發了秋工找小輝下棋的積極性。秋工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他與小輝住的近,斜對樓,總能找機會與小輝下幾盤。

小輝棋好卻年輕,見人有禮貌在家說了又算,誰跟他下棋都感覺舒服,所以他家幾乎成了棋友過癮的“俱樂部”。

那天晚上,已經是吃過晚飯的光景,秋工拎個垃圾桶來到小輝家,倆人相見,心照不宣,相視一笑,擺局開下。秋工坐下瞅一眼牆上掛的時英鍾,說:“咱倆就下一盤噢。”小輝知道秋工這是出來倒垃圾,順便過把癮,也知道秋工怕媳婦,時間長了怕媳婦損他,就一笑置之。

小輝年輕,對人有禮貌,棋上卻從不手軟,三下兩下秋工就一敗塗地。秋工抬頭瞅了瞅牆上的時英鍾,說再下一盤,就又下了一盤,又是一敗塗地。他又抬頭又瞅一眼牆上的鐘,說再下一盤,就又下上了。三、五盤棋以後,秋工就不說話了,一局棋結束,只管揮動手掌,嘩啦幾下把棋子扒拉到棋盤邊上,再捏住一子放到棋盤上,也不問你還下不下,願不願意下,反正他已經把棋子放到棋盤上了,你好意思不下?他畢竟歲數大些,學歷又高,還是高工,他自信這面子應該有。小輝就硬著頭皮下,只是手不軟,秋工一局不開。

下到後來,一局棋結束,秋工不僅不說什麼了,連鍾也不看了,悶頭只管下,但基本是輸,越輸越下,越下越輸,越輸越慘,不知不覺雞叫了,三下兩下天也亮了。慢慢長夜二人基本無語,真正體現出圍棋獨有的“手談”別稱。二人下著下著天已經大亮。

當又一局棋讓秋工焦頭爛額,無力迴天時,突然他伸出一隻手往棋盤上一劃拉,抬屁股拎起垃圾桶撒腿就跑,把小輝造了一愣,當小輝看著秋工的背影弄明白時,就忍不住笑了,心說,一宿都過去了,跑這幾步能管什麼用?回家能少挨幾句罵?嗯,不管怎麼說,秋工確實為媳婦著想了,他為媳婦少生氣已經做出了最大努力。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秋工退休後下棋的機會更多了。為了趕時間,他經常打個 “小涼快”去下棋,一次“小涼快”開的急,發生側翻,看上去事不大,卻把秋工摔死了。棋友們都很悲傷,大家回憶起秋工的過往,覺得他總是那麼隨和,跟誰都不爭不吵,扁了圓了都行,臉上總是笑眯眯的,下棋輸贏臉上都是笑,於是都說白瞎秋工那人了。送秋工的時候,棋友事先揍份子買了一副上好的瑪瑙圍棋,給秋工隨葬了。

賠償

百樂小區有個5號車棚,看車的是一對下鄉知青娶了鄉下女人的夫婦,男人進城退休後有點退休金,女人沒什麼收入。每天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小女孩,是他們的孫女。為了能多存車,他們每天得把所有車子擺弄幾遍,一臺臺的靠緊。自行車倒好辦,摩托車重,搬弄起來就費勁,常常是挪動一遍,二人滿頭大汗。冬夏都是如此。大家心都明鏡的,他們掙錢不多,費勁不少,也多操好多心。儘管如此,人們看到這老兩口天天樂樂呵呵的。大家出來進去,他們迎來送往,熱情地跟每一個取車送車的人打著招呼:上班啦。下班啦。出去呀。回來啦。

大家回應:吃過啦?總這樣忙哈?這一天真不容易哈?

突然一天,也不知什麼原因,車棚著火了,當時女人去小學接孫女,男人冒死搶救出來一些車,但由於火勢太猛,多半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還有輪椅之類的全燒得只剩下了黑架子,還有一些別人臨時存放的物品也化為灰燼。

出了這事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但同情歸同情,有人急急的讓他們賠償損失了,說耽誤事,沒有車一天天出去不方便,賠了得趕緊買新的用。女人顯得很可憐,在車棚前衝大夥跪哭,求大夥允許少賠點錢。男人也苦著臉,但不是讓少賠,而是求大夥不要太急,讓他慢慢賠,表示欠人家的就得賠,當牛做馬也要賠大家。他們的孫女蹲在地上,邊哭邊幫著奶奶擦眼淚。

五樓的老李說:咱們是都有損失,可是他們損失也太大了,這得多少萬哪,一時都讓人家賠,我看不太現實,還是多寬容寬容人家好,我的不急,啥時給都行,賠多少都行,意思意思就行。

二樓的付姐說:人家老兩口多好,每天為大夥提供板凳、桌子啥的,供人打打撲克下下棋。下雨了,誰家在樓下涼衣服、曬被子,人上班或在樓上來不及收拾,都是他們老兩口在第一時間幫著收拾了,還一家家的都疊得闆闆整整。誰有什麼快遞,自己不在家,他們都幫著接收了。想想他們的好,以前我就想怎麼能回報他們一下,現在出了這事,也是幫他們的一個機會,我的那臺電動車就那麼地吧,不用賠我了,反正也騎了好多年了,正好老公要給我買臺車呢。

七樓的張大姐也說:是呀,平時誰有點什麼東西不愛往樓上拿,暫時存放在車棚,他們都是精心看管,從來沒有什麼差頭,人家多操了心,我們也沒多給人傢什麼好處。他們好事天天做,雖然平平常常,沒顯出太大的價值,卻家家受益,怎麼也得感謝感謝人家吧,我那臺自行車也不值幾個錢,算了算了,不要了。

一樓的王奶奶說:別跪那啦,起來吧,我都給你們算過,一臺車緊巴忙著一個月才6塊錢,一年能掙幾個錢?就靠這點收入過日子,還幫養著孫女,多不容易,可我看你們天天都高興,看你們高興的樣子,我這個病秧子一天天的也快活了不少,感覺還能多活幾年,特別是我的那臺輪椅,每回用都是你們幫我搬,推我出來進去的,多出了多少力,費了多少心,這要是算工錢,一年年得多少?人得記得人的好,我的輪椅也別賠了。 表態人的善言好語,就像一把優良的種子撒在肥沃的土地上,迅速開花結果了。在場的人就是那花和果,大家受到感染,都來了情緒,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看車人的好,最後都表示不要賠償了。

一塊石頭

我家樓頂上有塊石頭,我在樓頂上見過它一次,在樓下見過它無數次。在樓頂上那次,我是近距離跟它接觸的,還搬弄了它。那天,由於房子漏雨太厲害,屋裡牆皮一層層脫落,牆內的鋼筋都漏出來了,找了幾回社區和房管部門沒人管,就自己上樓了。樓是七層樓,我是從七樓樓道的天窗爬上去的。我攀著高懸在牆壁上的鐵蹬子往上攀爬時,頭一陣陣眩暈。我知道自己年歲大了,攀高實在是逞能,隨時都可能摔下來,好在經過老婆子在我後屁股緊推硬頂的努力,我終於來到了樓頂。

石頭有二、三十斤重的樣子,方方正正的。說是石頭,其實是一塊人造石,是用來壓樓頂陽臺處破損的瀝青紙的。這裡的瀝青紙不僅破損了,還被風掀捲起來,憑直覺,這裡曾經被“維修”過,這塊石頭應該是以前別的什麼人從什麼地方搬來的。我就照貓畫虎擺弄擺弄瀝青紙,再用那塊石頭重新壓上。我以為房子不會漏雨了,可是一遇雨又漏得稀里嘩啦,不得已,經過幾番努力,我終於盯住了房管部門的一個領導,說再不管樓都要塌了,並揚言給電視臺打電話來錄像,經這麼一嚇還真管點用,隔兩天來了兩個人,其中一人一手拎一隻小桶,一手拿把小刷子,說給修房子。我往桶裡瞅了瞅,是半下糊狀的東西,問,就用這個修?回答說是什麼膠,一抹就好,聽上去好像是什麼靈丹妙藥。

修房子的人上了樓頂,我就遠遠的站在樓下看他們怎麼維修。我本來也想上到樓頂近距離看的,也算是監督吧,可一想到攀那高懸的鐵蹬子,就打消了這逞能的念頭。我看不到他是怎麼抹樓頂的,只看到他把那塊石頭搬到了樓頂的邊緣,好像這樣才能把翹起來的瀝青紙壓得更牢固,但看那石頭總是個玄乎事,刮個大風就會掉下來的樣子。愛咋的就咋的吧,反正是公家人乾的事,下面也沒正對著樓門口,只要自己家房子不再漏雨就好。

好在已近秋天,天沒怎麼下雨,下雨時屋裡的牆只溼了一塊,不再像以前那樣揪心了。大風倒是刮過,但石頭一直還在那裡,並沒有掉下來,我以為也就沒什麼事了。壞就壞在老婆子發現了那塊石頭。她發現那塊石頭已經是好多天以後的事了。她發現那塊石頭後嘴就沒閒過,說一定會掉下來,砸了人怎麼辦?我說已經刮過大風了,看樣子沒事。她說怎麼會沒事,真掉下來就晚了,算誰的責任?畢竟石頭在咱家樓上。我說,在咱家樓上就是咱的責任嗎?活是公家乾的,真掉下來也跟咱沒關。她說這責任誰說得清,能跟你一點關係沒有嗎?說著還硬拉著我到樓下,指著那塊石頭喋喋不休,說時又怕被人聽見,好像那塊石頭就是自己家放到那裡故意害人的。我說誰沒事在樓根兒底下走,再說要掉早掉下來了。當她發現石頭正下方的樓底下停著一輛本田時,好像找到了什麼證據,說你看那車,掉下來正好砸上。我說,一個破日本車,我想砸還不敢砸呢,真砸了倒好,人不砸天砸,多好。老婆子說,是天砸嗎?石頭在咱家房子上,砸了你就說不清了。我說我啥也不說,跟我沒一毛錢關係。老婆子就氣得不行,天天嘟囔讓我上樓把石頭往裡挪,我說我上樓頂很困難你也不是不知道,別石頭沒砸著人,我自己摔死了。她說要不你就再找找公家,讓他們想辦法處理處理。我就找社區,找房管辦,還找了區裡的信訪辦,找了好多回,但一直也沒人來處理。不處理就不處理吧,反正石頭也不會輕易掉下來,就是掉下來也不一定就能砸到什麼,就是砸到那輛車也沒什麼了不得的。 老婆子知道我確實找了相關部門,我是努力讓她知道我拿她的話當個事了。我以為時間一長關於石頭的煩惱會過去呢,沒想到老婆子卻接連得病,又是心臟病又是膽囊炎的,她受盡了苦,也把我折騰夠嗆,錢也沒少花。我說你這是怎麼了?以前都是好好的呀!她唉聲嘆氣地說,我出門看石頭,進屋想石頭,夜裡睡不著也想石頭,樓頂那塊石頭好像天天壓在我心口上,你說我能好嗎。

第二天我咬牙克服了恐高又爬上樓頂,費了牛勁才把那塊壓在老婆子心口的石頭搬走了。

半目

半目是圍棋術語,一局棋從序盤佈局到中盤攻防廝殺,再到尾盤收關,最後點目數子論勝負,輸贏最少就是半目。在市直機關圍棋大賽中,朱駿捷與王三畏總是棋高一籌,最後冠亞軍爭奪戰總是在他倆之間的博弈中產生。他倆對局,無論前面怎樣劍拔弩張,驚心動魄,最後都如虛晃一槍,如軍事演習,見刀不見血,一切都歸於風平浪靜下成“細棋”,一眼看去勝負難定,觀者大多搖頭嘆息,嘴裡只短促的發出兩個字:太細!但無論怎麼細,最後一數子,總是朱駿捷小輸半目,而且連續三年比賽,結果都是如此。

雖然半目只是微乎其微的差別,卻決定了勝與負兩個截然不同的結果。勝半目,就是冠軍,就是第一,就成了市直機關各色人等關注的對象,輸半目,僅僅這半目,就是亞軍,就黯然失色成了可以忽略不計的人物,在全市圍棋圈內的知名度就大為遜色了。

其實,輸贏還在其次,最主要的,半目勝證明了一個棋手對局勢高超的把控能力和對勝負精細的計算能力。朱駿捷深深懂得這一點,而王三畏連續三年半目勝,更讓朱駿捷覺得超越對手的艱難,並非人們認為的自己是“惜敗”,對手是“險勝”。他不是沒有努力過,從第一年半目輸給對手,他一得閒就覆盤研究,仔仔細細琢磨每一步,並且,他還經常打譜,從高手的對局中學得招招式式。特別是對尾盤收官,他下了更多工夫,付出更多精力,但一切都顯得徒勞,第二年照樣輸半目,就像水漲船高一樣,對局中任憑自己風浪起,對方穩坐釣魚船,無論尖、衝、刺,還是跳、飛、虎,雖然局面上顯儘自己的機靈鬼怪,但都被對手化險為夷,直到第三年比賽,一切照舊。

雖然兩人都在公檢法系統,由於單位不同,平時並無交往,比賽過後各忙各的事,朱駿捷心裡也憋著一股勁兒,只等來年再戰。 這天,同事跟朱駿捷說,新關進來個小子挺有意思,沒事就看圍棋書,一點也不知愁。朱駿捷從來對下圍棋的人多有偏愛,問叫啥名,同事說叫王三畏,他對同事說,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年年比賽贏我半目的冠軍。同事一聽樂了,說,“你好像說過,咱市甚至全國,圍棋圈裡都是好人,沒聽說誰出事,他這一破例進來,成雙料冠軍了呢。這回可好,反腐為你排除了比賽干擾,對手是自取滅亡,你不戰而勝從此第一了,天意呀!”

朱駿捷說:“下圍棋,如果不棋逢對手,一點意思都沒有,他這一進去,再比賽都沒勁。” 他找出圍棋,讓同事捎給王三畏,說:“光看圍棋書肯定沒意思,邊看邊打譜才過癮,棋藝長得也快,更能消磨時間。把這個給他,省得他在裡邊寂寞。”同事笑著調侃:“你是棋藝不見長,人品見長啊。”

同事回來帶話說,王三畏堅稱自己沒問題,堅信今年比賽還能跟你交手。事實也正如王三畏說的那樣,關了五個月真沒查出什麼實質性問題。但問題是有的,他曾跟人打招呼幫哥哥的孩子安排過工作,詳情是在王三畏出來之後說給朱駿捷的。 王三畏說,老爸80多了,我哥哥的兒子是他的大孫子,為大孫子的工作,一再到家裡鬧,連罵帶砸的,說我不講兄弟情誼,是混癟犢子六親不認。吃飯時幾句話不順,老爺子就把桌子給掀了,把屋子搞得烏煙瘴氣稀里哐當的,嘴上還吵吵八火的,我怕鄰居聽見難堪,更怕老爺子那麼大歲數氣個好歹的,就不得不先答應下來。我知道是哥哥鼓搗老爺子來鬧的,就給哥哥打電話,讓他勸勸老爺子別鬧了,沒想到哥哥在電話裡也跟我吵吵說,當官要管老百姓的事,但也要管家裡的事啊,再說找個單位也不是非得當公務員,讓他有個事做,別整天在外面晃悠就行。親哥們的事幫幫能怎地?

我哥沒啥文化,跟他沒個理講,一時要崩潰了,真想痛哭一場。後來實在沒辦法,就找人安排哥哥的兒子當了城管。

朱駿捷說,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但換個角度說也算是為社會解決了不穩定因素。 年底比賽前,朱駿捷看到王三畏在朋友圈發了幾句話:“圍棋黑白分明,步步要‘惴惴小心如臨於谷’,時時要有大局觀,懂取捨,不過分。”朱駿捷想,這是王三畏的感悟呢?還是有意說給別人聽?

收神法

不管幾點上床,你都要在床上磨唧一兩個鐘頭才能入睡。有時你在床上輾轉反側浮想聯翩磨唧一整夜,直到天明仍然迷迷糊糊欲睡不能,多少歷歷在目的往事生出的無數假設和如果,都在輾轉反側的黑暗中變成了唉聲嘆氣。

許多時候,腦海裡忽而閃出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跟你如何如何,忽而湧現出一些死去的人與你怎樣怎樣,一切都跟真事兒似的。當這些全都散去,腦袋裡剛剛空靜的時候,一些千奇百怪的形象又闖了進來,一個比一個醜陋,一個比一個猙獰,它們浮現著,變化著,你能想象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就像一萬部恐怖片在一個屏幕上爭相播放,而這個屏幕你只能堅持看一會,多一小會你都有要死掉的感覺,那種恐懼感會促使你必須睜開眼睛讓屏幕快快消失。

當然有時你也會在輾轉反側中思考人生,總結人生,有時會掂量自己一生的追求與夢想,有時考慮為什麼要活著,有時想自己還能活多久,並考慮在自己餘下的人生裡最應該做什麼。

你曾有過雄心壯志,夜不能寐時常以大人物做比照,想到胡宗南四十歲生日時巳統率幾十萬大軍,想到毛澤東五十多歲當了一國領袖,想到國民黨元老楊森九十多了還娶小生子,由大人物再想想自己的卑微藐小和一事無成,就頓生動力,暗暗發誓要加緊努力,要如何如何。

有時你也知道自己想多了,意識到天天夜裡這樣想根本沒什麼用,就不想再想,可你越不想想就越想,越想越睡不著,有時困得眼框子都疼,可就是難入夢鄉。

你改變過各種睡姿,也經常改變枕頭的高低,但並不管用,你便在黑暗中實踐在書上和微信中學到的各種促進睡眠的方法。你先是數羊,再想天空,想遼闊天空之上漂浮的雲朵,想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想想就想到了“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於是又在心中背誦起《岳陽樓記》。你最喜歡“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幾句,有時你就在默唸“寵辱偕忘”中睡去了,但你不能天天“寵辱偕忘”,有時越是默唸“寵辱偕忘”想起的寵辱就越多。

你常常在浮想聯翩時回想自己前一天晚上臨睡前想了什麼,可總是一頭霧水,越想腦袋裡越亂,這時你就感覺總有什麼地方不舒服,不是頭皮癢,就是耳朵響,再就是身上哪地方刺撓。你最容不得鼻孔發乾或是裡面有東西,你多少次在黑暗中將小指或食指伸入鼻孔,轉著圈兒掏幾下,如果能從鼻孔裡摳出點有硬感的東西來,你便快活,甚至有成就感。如果感覺手指間稀湯寡水的,你會很失落,好在你善於化解這失落,你會把手指間稀湯寡水的不明物搓揉起來,使之成為固體,然後將其彈到床縫裡或床邊的地板上。

你感覺精神頭很足時,喜歡做做“推心至腹”按摩,手掌在胸前反覆平推,從心囗窩推至肚臍。你有時用右手,有時用左手,有時雙手左右開弓,動作快時,你在黑暗中就聽到了噼裡啪啦的聲音。

忙活一陣最終還是要睡覺,你就實踐剛學到的“意念法”。此法是將自己躺成一個大字,意念從頭到手腳順時針旋轉,心裡默唸“頭困了,手困了,腳困了,腳困了,手困了”,如此循環往復,默唸幾圈人就迷糊了,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但“意念法”好像也有“抗藥性”,你用了一段時間就感覺不太靈了,時常轉了二、三十圈還是很精神,好在你又學到一種“收神法”。你感受到了此法的神奇,你都有一種獲救的感覺了,只要你想入睡,只須心想兩眉之間,意念收於此,一收就萬念俱無,腦袋裡一片混沌空無,睏意馬上報道,不覺心中暗喜,想睡便睡去了。

有了“收神法”,你感覺瞌睡蟲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中了,有時你在即將睡去時故意將意念從眉心放開,一放頭腦裡就閃出東西來了,再一收,又萬念俱無了。 你體驗著這種收放自如,靈魂與肉體在一收一放間分分合合,於是你想到了六神無主和全神貫注,想到了魂不守舍和魂飛魄散,想到了貪得無厭和適可而止。你意識到,收即安分守己,放便慾壑難填,人生不過就是睡去和醒來,人最難的,就是能不能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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