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8 1978,“白專典型”陳景潤是怎麼變成全民偶像的?

1978,“白專典型”陳景潤是怎麼變成全民偶像的?

工作中的陳景潤。

1978年,一篇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讓數學家陳景潤一夜之間成了在全國家喻戶曉的人物。曾經的“臭老九”、“白專典型”成為全民偶像。孩子們在被問到“長大後做什麼時”,都響亮地回答:“要當科學家!”

同年,一次科學大會,於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召開,成了改革開放的先聲。

回顧這段歷史,“猜想”一般的謎仍未破解:為什麼歷史偏偏選擇了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科學怪人?

為什麼要寫陳景潤,這還得從《人民文學》編輯部的“神仙會”說起。

“文革”剛結束,復刊不久的《人民文學》,恰逢主編張光年生病住院,選題就靠幾個年輕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神仙會”來定。

1977年9月18日,黨中央決定召開全國科學大會。緊接著,10月的這次“神仙會”自然跟“科學”掛上了鉤。編輯們覺得,如能組織一篇反映科學領域的報告文學,正當時候。

這個想法,其實並不尋常。十年浩劫,知識分子早成了“臭老九”,以他們為主角的文學作品也幾乎絕跡。不過,中央既然要重新評價知識分子的地位和作用,文學領域自然應該有所突破。

然而,寫誰好呢?

也不知是誰,想起一則流傳甚廣的民間故事:20世紀70年代初,有個外國代表團訪華,一美國專家點名要見大數學家陳教授。我國有關方面千方百計尋找,終於在“牛棚”裡發現了這個人,他取得了震驚世界的成果,竟然誰也不知道。

這人就是陳景潤,編輯們紛紛補充了自己聽到的軼事:他是“白專”典型,有一回挨鬥,他氣得跳樓,不過這位數學家自殺還不忘算角度,結果連傷都沒受;他是一個“科學怪人”,不刷牙不洗臉;有人說他財迷,棉襖都捨不得買,就用兩個棉毛衫,裡邊裝上棉花,一繃。

這樣的人能不能寫?當時,“白專”可是頂“大帽子”,在“文革”中,不問政治的“白專”分子幾乎和吃白飯、寄生蟲等名詞聯繫在了一起。

經過激烈的爭論,編輯們達成一致,就寫陳景潤吧!中央已經提出了“向四個現代化進軍”的目標,要實現“四個現代化”,自然需要知識。不管怎樣,他是有貢獻的。

那麼,找誰來寫呢?有人提到了徐遲。

徐遲雖是一位詩人,但他做過新聞記者,寫過不少通訊特寫。1962年他在《人民文學》上發表的人物特寫《祁連山下》,以敦煌藝術家常書鴻為原型。解放後,寫知識分子的文章本就不多,反響好的更屈指可數,這篇文章算是其一。

當時的青年編輯周明,負責尋找這位久違了的詩人。

徐遲原來在《詩刊》做副主編,後來響應中央的號召“作家到火熱的生活中去”,連編制也轉到了湖北省文聯。

周明的電話打到武漢,徐遲說他在老家浙江南潯選好了房子,準備辦理退休手續告老還鄉了。他說他被剝奪了創作權,十年沒有動筆了,噤若寒蟬。

不過,當週明提起這個任務時,老先生又興奮起來,他說,要是能有機會寫點什麼就太好了,冬蟄太久了,也該醒醒了。

周明放心了,63歲的老先生,依然是個熱情的歌者。只是提到陳景潤,詩人熱情稍減,他有點遲疑地說“試試看”。

果然,徐遲到京後和親友們吃飯,一屋子人,一聽說他要寫陳景潤,一致反對。“怪人”呀,“白專”呀,“吝嗇”呀,他們都勸他換個題目,陳景潤是個有爭議的人,何必惹麻煩呢?

敢不敢寫?最後是徐遲的姐夫一錘定音:“寫!陳氏定理了不起!”這位姐夫正是解放軍副總參謀長伍修權將軍。看將軍說得那麼幹脆,徐遲打消了顧慮。

據陳景潤秘書李小凝轉述,徐遲寫出洋洋萬言的《哥德巴赫猜想》,但在整個寫作過程中,他跟陳景潤只見了三面。這讓紀事君(微信ID:bjrbjishi)也吃了一驚。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1977年的一個秋日,周明陪著去的。

陳景潤進來那一幕,周明記憶猶新:“他非常瘦小,臉上雖然紅撲撲的,但卻是一種病態的紅(大概是因為結核病),我們都穿單衣,他身上卻是一件半藍不灰的中山裝,露出來的襯衫領子一個翹在外面,一個窩在裡面,頭上的棉帽歪戴著,兩個護耳,一前一後地耷拉著,確實是個怪人,挺邋遢的。”

陳景潤的手攏在袖子裡,有點心不在焉地說,“哦,你們來了,我很高興,很高興”,一直說很高興。一聽說自己是報告文學的主角,又說,不要寫我,寫寫老前輩,寫寫老科學家,寫寫領導人。他當時說了一串領導人的名字,每一位前面都加上了“敬愛的”,完全是報紙上的字兒話。徐遲笑了,說我不是寫你,我來寫數學界。陳景潤鬆了口氣,天真地說那我一定提供材料。

於是,他們隨意聊起來。

徐遲問,“哥德巴赫猜想”進展如何了?

陳景潤回答:到了最後關頭。看到葉劍英元帥最近發表的《攻關》一詩,很受鼓舞。我要繼續苦戰,努力攻關,攀登科學高峰。

再問他最近考慮什麼問題?他說,收到一個國際會議的邀請,正在寫回信。

原來,國際數學聯合會主席邀請他去芬蘭參加數學家大會,並作45分鐘的學術報告。出席本次會議的有各國學者三千多人,但確定做學術報告者僅十來名,其中亞洲兩名,一個是日本學者,一個便是陳景潤。

陳景潤請示領導,沒想到中科院副院長方毅讓他自己答覆,這可讓他大費腦筋了。

最後,回信大致講了三點:一、感謝國際數學會主席先生的盛情邀請;二、世界上只有一箇中國,目前臺灣佔據著數學會的席位,因此我不能參加;第三、如果驅逐了臺灣代表,我可以考慮出席。

1978,“白專典型”陳景潤是怎麼變成全民偶像的?

簡直出乎意料!看來陳景潤沒有傳說中那麼“痴”,那麼“傻”。

雖然陳景潤講話的時候,夾著報紙上的套話,但他那種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神情,讓徐遲有一種感覺:陳景潤沒有生活在我們中間,他活在數學王國裡,雖然被迫接受了訪問,但他的心仍在低飛著,盤旋著,閃出晨光熹微的理性之美。

徐遲忍不住悄聲對周明說:“他多可愛,我愛上他了!就寫他了。”

怎麼走進陳景潤的心裡呢?往後的一個星期,徐遲在外圍展開了採訪,他還特地找到數學所的年輕研究員楊樂、張廣厚,和他們一起歸納出了三個陳景潤感興趣的問題:猜想是怎麼回事?猜想的題目怎麼寫,答案怎麼寫?(1+2)的突破在哪裡?

第二次見面,徐遲有備而來地拋出三個問題,陳景潤話多起來,也不管徐遲懂不懂,直接把解決這三個問題的數學公式寫給徐遲看,徐遲抄下來,或者說是照貓畫虎地描畫了下來,正如讀者所見,公式擱在了文章的開篇。

這次見面,徐遲掉淚了,他得出個結論:陳景潤是那種為了數學可以拋棄一切的人,外界對他的傳言太可惡了,那些當初迫害他的人,今天仍在製造流言蜚語。

採訪進入尾聲,唯一的遺憾是,陳景潤幾乎不讓任何人進他的小屋,徐遲也不例外。時任數學所書記的李尚傑說:“要不,咱們搞點陰謀詭計試試。”

經策劃,周明和徐遲、李尚傑三人一同上了88號樓,老李是領導,自然被放進屋。周明和徐遲,又過了十分鐘後才去敲門,只說找李書記有急事。

果然,陳景潤還未反應過來,李尚傑就搶先開了門,周明和徐遲就這樣不容分說地擠進了屋。環顧這間由茶水間改成的宿舍,六平方米的小屋,一張單人床,床上的褥子只用蚊帳包著。牆角放了兩個鼓鼓囊囊的麻袋,一個裝的是他的換洗衣服,另一個全是計算題手稿和廢紙。辦公桌上除了中間常用的一小片地方,其餘桌面落滿了灰塵。

原來,這就是陳景潤的世外桃源、數學作坊、自由王國。

1978,“白專典型”陳景潤是怎麼變成全民偶像的?

陳景潤與人一起研究、探討、切磋數學。

詩人的激情迸發了,他說他像林妹妹愛上二哥哥那樣愛上了陳景潤!據徐遲的兒子徐延回憶,他寫得很快,一個星期採訪,一個星期寫作,一個星期修改,一個星期發稿。

《哥德巴赫猜想》被《人民文學》刊發在1978年1月號頭條。2月17日,《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破例用三大版的篇幅轉載了這篇文章。

中國大地颳起了“陳景潤旋風”,他成了科學的代名詞。科學家一夜之間成了最時髦的職業,“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掛在人們的嘴邊。許多青年,包括後來成為搜狐創始人的張朝陽,因為看了這篇文章,走上了追求科學的道路。

但也有人投書《中國青年報》發出疑問:陳景潤算不算又紅又專的典型?宣傳陳景潤會不會使青年鑽研業務不問政治,走偏方向?

《中國青年報》發表了《為了四化要又紅又專——從陳景潤談起》的評論員文章。指出,陳景潤為了發展祖國的科學事業,不畏艱難困苦,頑強堅持攻關,這就是紅。

曾任中國現代文學館副館長的周明說,陳景潤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個被當作主角和英雄描寫的知識分子,從此,他們走進了文學畫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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