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3 他們從民國一路走來,歷經滄桑,依然堅強(上)

我說過我要堅持,可是我又放棄,不是永遠放棄,而是中途放棄,現在重頭再來,也許不遲,於是,我拿起有些生鈍的筆,我要寫我的耳聞目睹,我要寫我的所感所悟。我寫,是發自內心,不是矯揉造作;我寫,是為人生的腳踏實地,不是沽名釣譽;我寫,也許平淡無奇,但留給自己,也是精神的寄託與安慰。並謹以此篇小說今年我的祖輩們,是他們教給我執著與堅強!


那是民國二十三年,秋高氣爽,山裡人忙碌了大半年,莊稼長勢喜人,眼看豐收在望。一天下午,天邊湧起團團黑雲,漸漸越聚越多,如浪潮一般翻滾過來,不一會兒,彤雲密佈,雷聲陣陣。李梁的心在雷聲中如打翻的五味瓶,和家人不住地祈禱老天爺長眼。雷聲震耳欲聾,緊接著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山村籠罩在雨霧之中,驟雨大約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雨漸漸小了,山洪如奔馬從河道傾瀉而下,聲如響雷。洪水漫過的莊稼地已溝溝坎坎,衝過的路面已成鴻溝。李梁嘆著氣,跺著腳上的泥水,進了屋,安撫老母親說:“娘,別愁了,還能有些收成,家裡還有些存糧,餓不著肚子。”

他們從民國一路走來,歷經滄桑,依然堅強(上)

李太婆六十多歲了,身子骨還硬朗,拿著銅煙鍋,敲敲炕沿,“梁兒,咱家是幾口人呢,要不餓肚子難啊!唉,你給娘裝鍋煙吧!”

李梁跪在炕沿前裝煙點火,“娘,這煙抽著順口不?這是我用一個羊羔換來的上城煙。”

“唉,還是我的老大孝順我,知道孃的心思,老大、老二、老三,都沒個省心的,一個個都跟我這個死老婆子較勁兒。”李太婆被煙嗆一下,咳了起來。

“娘,這煙硬點兒吧?你慢慢吸。”

李太婆止住了咳,閉目養了一會神,嘆息道:“眼下老天爺不讓咱活了,一場雨啥也衝沒了。梁兒,老二去郭家川接你大妹妹春香,到如今也沒個人影兒,要在半路上遇著大雨,娘擔心有啥事兒?”

“老二精明著呢,不會有事的。”李梁的媳婦秀梅坐在炕沿上,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小傢伙八九個月,白白胖胖的,兩個小手捧著乳房用力地吮吸著,小臉上泛著甜甜的笑。

這時,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跑進來,滿身都是泥巴,嚷道:“河道里衝下來幾隻羊。爹,是不是咱家的羊?你快看看去吧!”他開始拽爹的衣角。

李梁望望老太太,似乎探求老太太的意思。李太婆睜開眼,擺擺手說:“去看看吧,順便看看老二回來了沒有。久兒,你別瘋跑了,過來,給奶奶捶捶背。奶奶這幾日不知咋的,心裡憋得慌。”

秀梅見懷裡的小兒子睡著了,便輕輕地把小傢伙放到炕上,說:“媽。你和久兒看著娃娃,我和他二嬸去河邊撈些浪渣。這一場大雨,衝得連做飯的柴火都沒有了。”說完,邁著一雙小腳出了門。

李太婆嘆了口氣,斜靠在枕頭上想起了往事:想起她的男人中了舉的風光,想起自己嫁入李家的付出,又想想現在,自己的老伴已離開人世多年她的三兒兩女又不得讓她安心。其實李梁是她的侄兒,李梁早年父母雙亡,李太婆見他手腳勤快,也沒個外心,她也在別人面前陳他是自己的大兒子,不知情的人,都以為是親生的呢。李梁的媳婦秀梅十五歲就嫁人,但一場地震讓她一夜之間成了寡婦。她只好又回到孃家。過了一年,又經人介紹嫁給了李梁,如今生了久兒、玉兒和忠兒。除了照顧孩子,一大家子的吃喝用都得他們小兩口操心。李太婆的二兒子立貴現在現已娶妻五年多,也沒個一男半女,讓李太婆記在心裡掛在嘴上,好歹二兒媳鳳蘭是個不善言談的人,除了幹活,把婆婆的嘮叨到耳旁風,李太婆也奈何她不得。三兒子立祥年幼時過繼給陳家村李太婆的孃家大哥,做了陳家香火的延續者,現也已娶妻,可老天似乎讓陳家斷根,他的媳婦生了三個兒子,個個活不過兩歲,讓陳家上下心痛不堪。

老四李立成沒結婚,也長得英俊帥氣,說參加什麼革命黨,讓李太婆整天提心吊膽,生怕整出什麼亂子來。大閨女香香嫁給了郭家川有名的大戶郭家,大女婿郭自勤也參加什麼革命黨,還是個軍官,按理說,香香當了官太太了,大閨女吃穿不用愁,可她每次回孃家,便一把鼻子一把淚的,說是女婿找了小老婆,生不如死。小閨女成香嫁給了新集鎮的溫少爺,可溫少爺放蕩成性,吃喝嫖賭,稍不順心,成香就是他的出氣筒,軟弱的成香整天以淚洗面。

想著兒女,李太婆嘆道:“一個個不讓人省心,這日子有啥盼頭啊!”

久兒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奶奶,說:“奶奶,我困了,我想睡覺。”

“來,上炕來,陪弟弟說會兒話。”

久兒爬上炕就睡著了。

李太婆看著兩個熟睡的孫子,心裡有寬慰了不少。

天漸漸黑了,牛羊都進圈了,狗高一聲低一聲地吠叫著。李梁的女兒玉兒打了一盆水,說:“爹,娘,你們來洗把臉,我都快餓壞了,快做飯吧!”玉兒雖有五歲多,但乖巧伶俐,挺討人喜歡。

鳳蘭摸摸侄女的頭,笑著說:“弟弟也餓了吧!”轉頭對洗臉的秀梅說,“嫂子,你去給忠兒喂點奶,我去做飯。”

“鳳蘭,你也忙了一下午,忠兒還沒鬧呢,咱倆去做吧。”

李太婆從堂屋裡出來,把忠兒塞到秀梅懷裡,“娃娃都餓得沒力氣鬧了,你去給娃餵奶。”說完進了廚房,鳳蘭也跟了進去。

不一會兒,晚飯端上了桌,在昏黃的燈光下,他們一家人評味這一天來得驚心動魄,混著疲憊和各自心中的惦念,和這飯菜都吞下肚子。。

鳳蘭眉頭緊鎖地說:“立貴出門好幾天了,還沒個影兒······”

“急啥,這個家,除了他這個娘,他還有啥掛心的,沒兒沒女的。”李太婆說話擲地有聲,如石頭般砸在鳳蘭的心頭,鳳蘭的眼淚在眼框裡打轉,啜泣起來。

秀梅想安慰妯娌兩句,但看著婆婆陰沉沉的臉,也沒敢出聲。

這時,院外傳來了喊聲,“久兒,開門。”

“是二爹回來了,”久兒跳下炕,來不及穿鞋,便飛奔出去。

“娘,我回來了。”立貴牽著久兒的手進了屋。鳳蘭連忙抹去眼淚,去灶房盛飯去了。

立貴嘆息著說:“今兒雨好大啊。下河道吹得可慘了,路面都吹壞了,大妹子香香要來······路太難走,我一個人就趕回來了,擔心家裡人,還好,咱家還好。”說完,狼吞虎嚥地吃起了媳婦端來的飯。

吃完飯,鳳蘭收拾碗筷,秀梅照看孩子睡覺去了。立貴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李太婆可是個精明人,感覺到立貴有話又說,就問道:“老二,你大妹子出啥事了嗎?”

“沒,沒有,只是······”立貴看了看大哥,“大哥,今兒路滑,路都吹斷了,香香想來,我沒敢接來。過兩天,咱倆去接。”

“香香好著,就行啊!”李太婆擺擺手,“你們累了一天了,回屋休息吧!”

郭家川的郭家,是遠近聞名的官宦人家,知書達理的郭老爺和李老爺是同窗好友,又一起中了秀才,後來,李老爺再沒有進學,而郭老爺中了舉,做了幾任知縣,但兩人一直相交甚密。郭縣長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郭自勤文質彬彬,讀書勤奮上進,在蘭州進了洋學堂,郭老爺每次與李老爺談起他,便讚不絕口。李老爺便有心與他攀兒女親家,說自己的大女兒香香如何端莊賢淑。後來,郭老爺親自登門造訪,見到了出落得水靈靈的香香,便當這香香的面提親。至交加兒女親家,李老爺滿口答應。郭老爺回家立馬打發二兒子郭自勉去蘭州催大兒子回家成親。郭自勤是新潮青年,哪裡還考慮婚姻大事,一百個不願意。郭老爺只好親自出馬,把大兒子領回了家。郭子勤見香香是個小腳女人,死活不願意。郭老爺便家法相加,死拼硬逼。郭子勤只好任父親擺佈,送聘禮後,就擇了良成吉日把香香娶進了郭家的門。新婚第二天,郭子勤就要辭行,郭老爺還是家法相加,算是留了下來。可到了第四天,郭子勤不辭而別,再也沒有回過家,可憐香香獨守新房,整天以淚洗面。開始,因為李老爺和郭老爺是至交,香香在郭家也受人抬舉,但好景不長,一年後,李老爺溘然長逝,孃家家道衰落下來。沒有孃家人撐腰,沒有男人的疼愛,郭家上下便對她冷眼相待,這樣的日子真的生不如死。

香香逢年過節被哥哥接回孃家住一段時間,她就哭訴心裡的痛楚。李太婆和她一起哭哭,還是安慰女兒:“你活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你的男人在外面幹大事兒,你要耐著性子等著,他會回頭的。”

“媽,自勤來信說了,他是新時代的人,要與自己的家庭、舊的婚姻斷絕一切。這都是他每次來信說的。娘,爹教我自小讀書識字,你咋又給我纏腳讓我不能邁出大門一步?人家自勤看不上小腳女人······“香香的眼淚斷了線地掉了下來。

“唉,香兒,認命吧。你爹和郭老爺是老交情,你可不能做傻事兒,讓你爹地下不能安息啊!想開吧·····“李太婆也在一旁抹眼淚。

香香在孃家不願回去,李太婆還是打發梁梁備好馱騾送她走,香香一路走,一路哭。進了郭家門,還是抹去眼角的淚水去拜見公婆。郭老爺還是一個勁兒地安慰,:“香兒,你有啥委屈,就給爹說。回孃家多住幾日也無妨。養不教,父之過,都是爹不好,對他管教有失。自勤前些天來信了,省裡派他回安縣做縣長,等他安頓好了,打回來探親。爹自有辦法管他。你歇息去吧!”

婆婆卻陰著臉說:“這自勤不知啥心思?你別鬧得兒子連娘都不認了。說不定他在外面早有中意的人了。”婆婆看見香香臉色變得煞白,更是沒好聲氣地說:“這次自勤回來,你們好好談談,別老這麼擱著,也不是個事兒,讓我這個做媽的一年到頭見不上自己的兒子。”

郭老爺氣得跺著腳,瞪著老婆子說:“自勤若敢有非分之想,我就打折他的腿。我拿這條老命和他拼了!香香論長相、品行兒哪一點配不上他?哪一點比外面的狐狸精差?氣死我了!”

婆婆對公公有幾分畏懼,扭頭進了裡屋。香香拿出一雙新做的鞋說:“爹,我做了雙鞋,你看合適不?你就別生氣了,我知道怎麼做。”

郭老爺接過鞋,試了試,嘆道:“這麼合適,自勤沒福啊!”

日子如流水,不停地往前流,香香小心翼翼地在郭家熬著,更加謹小慎微。她多麼盼望能做一個完整的女人啊。

丈夫郭子勤總算回來了,他是一縣之長,是那般的風光。他拜見了爹孃,他似乎不認識妻子了,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在妯娌面前她更是無地自容,她逃進了自己的屋,掩面痛哭,直到日落西山,自勤才推門進來,但兩人無言以對。丈夫經不住爹的逼迫,例行公事般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便回了任上去了。

郭家二少爺自勉在外面浪蕩滋事,與同鄉的穆鄉紳發生衝突,他仗著有當縣長的哥哥撐腰,便敲詐了穆鄉紳家許多財物,包括土地和牲畜。穆鄉紳住著大堡子,有私家槍和保衛隊,一般人不敢惹,自勉雖得了錢財,但被穆鄉紳的家丁打得皮開肉綻。郭自勉在家呻吟了幾日,便連滾帶爬的到安縣縣衙門找哥哥告狀,但哥哥卻去省城蘭州開回去,自勉只好回家療傷,婆婆便指使香香給小叔子端茶遞水,悉心伺候著。

過了兩個多月,自勉傷勢痊癒,又找去告狀。聽了事情的原委,郭縣長沉思了一會兒,無奈地說:“這件事上,錯在你,你別仗著我的勢惹事了。不管矛盾因何而起,你還搶人家的財物,就應該把你抓進大牢。”

“哥,我是你的親兄弟啊,你看看我身上的傷,”自勉便解開衣襟,露出背上的傷痕,“穆家算什麼東西,竟敢在縣太爺頭上動土,他是不把你也不放在眼裡呀!你也不能讓你的親弟弟白挨這一頓打啊!”

“你立馬回去,別在縣衙門滋生是非,我是安縣老百姓的縣長,不是郭家人的縣長。你把搶的東西給人家退了。我會公正處理這件事的。”

自勉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哥,你也不回去看看嫂子去。一日夫妻百日恩,聽說嫂子有身孕了,這些天一個勁兒地吐。可憐見的······”

郭子勤臉色鐵青,“什麼?她有身孕了?”

“唉,哥哥,你這裡正是清水衙門啊,你分得夠清的,不給自己的弟弟伸冤,不認自己的親骨肉,不認自己的老婆,真是鐵石心腸的清官啊!哥,嫂子一個女人家,在咱們這莫大的家裡,活得難啊!”

“我知道你又闖亂子了,你叫你嫂子今後······我和她只有夫妻的虛名!”郭自勤雙眉緊鎖。

“那你為啥讓她守活寡啊?你這不是留著鍋裡的看著鍋外的嗎?”

“這都是爹逼的!我有啥法子?”自勤頹唐地坐在椅子上。

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哎吆吆,這是自勉弟弟吧?早聽自勤說過,今天見了真是名不虛傳啊!又告狀來了!”

自勉抬頭一看,一個窈窕女人從側屋走出來,一身旗袍,高跟鞋踩的地面蹬蹬響。自勉冷笑道:“看,我說中了吧?聽說你金屋藏嬌,果不其然!哥哥喜新厭舊啊,那怪讓嫂子那樣百裡挑一的女人獨守空房啊!”

“吆,心疼嫂子了!小叔子心疼嫂子,這其中另有隱情吧?”洋女人尖刻地說:“我和自勤可是同學,你哥公務忙,邀我來幫他處理公務!”

“好了,好了,別遮掩了。告辭,告辭,”自勉恭恭身,一臉的不屑。

“自勉,你嫂子是個好人,就是我和她不是一路人·····”自勤嘆了口氣,“我和她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她怎麼能會懷孕呢?你一個做小叔子的,怎麼知道她會懷孕呢?咱郭家是個大戶人家,這其中的隱情說出去,咱郭家人的臉往哪個擱呢?”

自勉突然如霜打的柿子,低下了頭,慌了神,嘴裡嘟囔道:“爹已經給我定好了親,迎娶的日子都定好了。哥,這是你啥話也別說了,說出來就害兩條人命啊······不管啥,也是咱郭家的血脈啊!我知道我有錯······哥,你就和嫂子好好過日子吧,她本分知禮,長得不比她差,”他說著,瞟了高跟鞋女人一眼。

“反正這個家我是不會回了,這兒就是我的家。你們好自為之吧!你走吧。我們還有公事呢!”

那女人挽著郭子勤的胳膊向門外走去。

轉眼到了二月二,儘管餘寒猶冽,但郭家暖融融的,上上下下熱鬧非凡,因為是郭家二少爺結婚的大喜日子,登門道喜的人絡繹不絕。這讓香香不由想起四年前嫁到這裡時的情景,也是如此的熱鬧,也是如此的喜慶,但“物是人非事事休”,想起來就只能讓人徒增傷感。她心不在焉地裝著乾果盤,心裡堵得慌,也不敢表露出來。自勉進來過一次,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又轉身出去了。接下來是鞭炮聲,迎客送客聲······那覺得眼前恍惚起來,但她還得強打精神。

一個幫忙裝果盤的女人嘰嘰咕咕地說:“你猜猜,新娘子家的陪嫁多不多?”

“可多呢。不愧是富家小姐,抬進來十幾大箱子,”一個粗使丫頭說:“新娘子好像醜了點,二少爺也好像不太高興,也懶得招呼人,可把老爺累壞了。”

“那大少爺為啥也不來應應景兒?”

那丫頭偷偷地指指香香,低聲說:“聽說大少爺領了一個讀過洋學堂的女人,和老爺鬧翻了,去年冬天,又因為穆鄉紳的事與二少爺鬧僵了。”

年齡大的女人推了丫頭一下:“小聲點。讓大少奶奶聽見。我覺得大少奶奶比以前好看多了,人也胖了。到這個份上,還和沒事人一樣,聽說大少爺要和她離婚。”

“啥?什麼是離婚?”

“就是不要她了,讓她回孃家。唉,這二少奶奶一進門,大少奶奶的日子更難過了。”年齡大點的女人同情地說。

“我看二少爺對她挺好的,都讓外人說閒話呢。”

“管好你的舌頭,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年齡大的女人抬頭看見香香的臉色變得煞白,忙走到跟前,“大奶奶,你要不歇歇吧!啥事都想開些!小紅,給大奶奶端點吃的去。”

那小丫頭笑著出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酒盡人散,孤燈難眠。香香打發貼身丫頭找來來幫忙的大哥梁梁,又是淚流滿面。

梁梁安慰道:“人家新少奶奶剛進門,你就幫老太太應應景兒,你咋能明天隨哥哥回孃家呢?這點規矩你總懂吧!”

香香抹著眼淚說:“哥,那你就歇去吧!為了妹妹,你在郭家又忙了這些天,都乾的事粗活。恐怕往往後還要連累哥哥呢!”

“明早哥走了,你好好照顧好自己,過幾十幾天哥哥來接你!拿出精神頭來,別讓他們小瞧咱!”

香香點著頭送走哥哥,一夜無眠。

梁梁走後,香香更加小心做人。可耳朵裡還傳來了風言風語。一天,她在簷下做針線,一個幫廚的大媽和二奶奶走過來,還指指點點地說:“你看那大奶奶的樣兒,肯定是懷上了。好像做了不光彩的事情似的,還遮遮掩掩的。老爺和老太太還不知道吧?”

郭家二奶奶進門才幾天,就開始操持家務,是個急性子人,快嘴快語的,有不合心意的事兒,可不饒人。一天,二少奶奶來大奶奶的屋裡,,“大嫂,你一天悶悶不樂的,可別憋出病來。大哥不回家,聽說有了新姨奶奶,你也不找到縣衙門裡鬧鬧。要是我,我就找他,讓安縣的百姓知道他們的縣長怎麼怎麼讓一個上了幾天洋學堂的女人迷住了而六親不認的!。聽說你有了身孕,這肚子的可是郭家的血脈,我這就去給老爺說······”

王大媽湊近二奶奶的耳朵悄悄地說:“大少爺說他要和大奶奶離婚,娃娃生下來也難啊!”

香香沒聽見王大媽的話,但二奶奶碎了王大媽一口,“老不正經的,盡說胡話,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轉身笑著對香香說:“嫂子,這世道,人不能太軟弱,你去找大哥去。”.

“妹妹,謝謝你的好心!”香香的眼淚來了。

王大媽笑了笑,拉著二奶奶走了。

但閒言碎語還是傳開了,郭家二少奶奶對香香漸漸沒了好聲氣,有時不免還對她冷嘲熱諷的。香香整日以淚洗面,難以成眠,她恨命運的不公恨丈夫的無情,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勉的軟弱,可除了恨又能怎樣?

夏夜的一個晚上,池塘裡的蛙聲此起彼伏,香香摸著漸漸隆起的肚皮,嘆著氣。敲門聲響起,開了門,自勉進來,她撲到他的懷裡,啜泣起來:“我不活了,活不下去了。你也對我不冷不熱的,二奶奶話裡帶刺,如果再鬧到老爺那裡,我也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們的娃娃也許保不住了······”

自勉惶惶地拭去這香香臉角的淚說:“她今天回孃家去了,我才有機會來。我知道你難過······”

“要不咱們遠走高飛吧,走哪兒都行,我不怕苦,不怕······啥也不怕,為了我們的孩子·····”香香哀求道。

“不行啊,這麼大的家業呢!我有難處啊······我把你送回孃家去,躲躲吧!你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香香推開自勉,“你是不是想趕我走,好過你的好日子?”

自勉緊緊地抱住香香,“看眼前的情形,我又能怎樣?我給你多準備些銀錢,等孩子生下,我再做打算。這事我已經和你大哥商量過了,現在只能如此了。”

“我苟且偷活吧!”香香不停地抽泣著,直到深夜。

第二天,李梁的駝騾來了,一匹馱著香香,一匹馱著兩個大紅箱子,離開了郭家,一路無言,直到夜色沉沉,才進了李家的門。

李太婆見了女兒,熱淚盈眶,久兒跑過來,扯著香香的衣襟,嚷嚷:“大姑,你給我帶好吃的了嗎?我可想你呢,奶奶天天唸叨你呢。你這次要多住些日子。”

“看把你親的,”香香破涕為笑,摸著久兒的小光頭,“想姑姑的好吃的了吧,二哥,你把那兩個大紅箱子放到哪兒呢?”

立貴攙著老孃:“在堂屋呢,都進屋說話吧。”

大家都進了堂屋,香香打開一個箱子,從裡面拿出一個布包,“久兒,玉兒,還有忠兒,這是你們幾個饞嘴貓的。”

久兒急忙打開,從裡面拿出一把糖果,嘻嘻的笑著,忠兒只有十個月大,在秀梅的懷裡撲騰,張著兩隻小手呀呀地叫著,李太婆拿了幾個給忠兒,“這麼小,就知道為嘴的。久兒,你和玉兒少拿些,剩下的讓你娘收著。”

“娘.,你收著吧,好哄孫子。”秀梅恭敬地說。

李太婆點點頭。

香香又從箱子裡拿出兩匹綢緞,一截給秀梅,一匹交給鳳蘭,欲說話,眼淚卻不禁奪眶而出,不由掩面痛哭。

“妹子,你這又咋了?”立貴怒罵:“郭家這狗孃養的,我看他們能得勢多久?我找他郭家理論去!”

“唉,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啊!自從你爹去世後,咱家不比從前了,低人一等啊!咱哪敢用雞蛋碰石頭。天塌不下來,心放寬些!”李太婆替香香攏鬢角凌亂的頭髮,忍作笑顏地說“香兒,有老孃在,啥也別想。娘一輩子經過的事比你們見過的人還多,娘不一樣挺過來嗎?你這樣一直愁眉苦臉的,把娘急死了,誰替你做主啊?來,上炕,咱孃兒倆歇歇腳。秀梅,鳳蘭,晚飯準備好了嗎?”

晚飯過後,上燈了,李太婆對久兒說:“你和玉兒去西屋睡去,我和你大姑有話說,吵得你們沒法子睡覺。”

“娘,就讓他們睡堂屋吧。”香香見久兒一臉的不願意,就替他倆求情。

“就一晚上都不行。你爹媽身邊有刺扎呢!這一對兒都叫我寵壞了。再不聽話,奶奶你就生氣了,那糖果就沒你們的份兒呢!”李太婆故意板起臉說。

久兒、玉兒這才嘟著嘴,去了西廂房。

香香和母親便熄燈和衣躺下,她就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自己的委屈和無所是從。李太婆也哽咽道:“你再不能回去了,回去的話,你和孩子肯定是死路一條,你就安心住在這兒,等孩子生下再說。好歹這個家是娘說了算。”

“娘,自勉說,他過幾天來和你商量。”

“商量個屁,”李太婆聲音高了許多,“生米做成熟飯了,還商量,不用他來了。他還嫌閒話不夠多?讓你大哥明兒去郭家一趟,就說你病了,在孃家調養些日子,讓他們不必掛念。”

山風習習,雖說是六月天,但山裡人也不覺得熱。香香一夜無眠。

他們從民國一路走來,歷經滄桑,依然堅強(上)

香香在娘身邊,經過大家的開導,人也爽朗多了,臉色也紅潤起來,但不敢出門見外人,有時不免也生悶氣。

轉眼到了八月,正是莊稼人最忙碌的時候。李梁和僱傭的幾個麥客,在田地裡奮戰著,他可不怕苦,從天矇矇亮起身,到掌燈時分回家。老二立貴心頭卻沒幾分熱勁兒,妻子鳳蘭至今沒給他生下一男半女,他有時在家幫襯一下,又是在街上亂逛,這也招來周圍鄰人的指責,說他沒有老大梁梁一份孝心和勁頭啊。

一天,李太婆對立貴說:“媽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娘,啥事嗎?這麼神秘兮兮的!”

“立貴,你在家閒不住,在街上,有人問起你忙啥,你就說你媳婦快生了······”

“媽,這是啥意思嗎?”

“你不知道啊,你大妹子眼看快生了,你總給孩子和香香一條活路吧!”

立貴沉吟了一會兒,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村裡村外都知道李立貴總算要當爹了。

冬天人們閒下來了,閒話也多些,但嘴張在別人頭上,任由他們說去吧。一個深夜,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李家人的生活,可李太婆在沉穩中操縱著一切。似乎最忙的是立貴,他見人就說:“媳婦總算生了,中年得子,好難啊!”

路人也道喜:“立貴,恭喜了,鳳蘭總算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現在有精神頭了。”

“我立貴從此要重新做人了,再不能成天東遊西逛了,兒子要吃要喝,唉,就是這個死婆娘,沒奶水,急死了。”說著,他把手裡拿著的藥包在眼前晃了晃,“在中藥房取了幾副下奶藥,不知這管用不?”

一個老大媽說:“豬蹄子下奶好,可這麥黃八月的,哪找豬蹄滋補?你家幾百只羊養著呢,殺幾隻,好好補補,奶水肯定多,”

“立貴,你給寶貝兒子起了個啥名字?”

“沒想好呢,才生幾天,連奶水都沒有,哪有心思想這個?”立貴對一位老大爺說:“大爺,你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給我兒子起個好名字,聽起來順耳,叫起來順口就行。”

“奧,我想想,這起名字,還要看看孩子的生辰八字。你娘也會起名,她老人家心思好!”老大爺笑著應著。

說著,立貴到了家門口,與大家分了手。立貴走到後院,在一個暗房裡傳出了一個嬰兒的哭聲,立貴進去把藥放下,跟母親說著話。秀梅正給嬰兒餵奶,小兒子忠兒趴在旁邊吱哼。忠兒才一歲多歲,還走不穩,這幾天他已經沒吃孃的一口奶了,秀梅這幾天既要照顧一家的吃喝,,還要奶剛出生的嬰兒,忠兒可受罪了。她本想偷空兒給忠兒喂口奶,可婆婆每次要摸她的奶頭,如果奶頭軟軟的,就開始罵。無奈,她只好把所有的奶水留給了剛出生的嬰兒,忠兒吃不上,弱得頭大脖子細的,趴在炕上一臉的可憐相,她心難受的要命。現在,她看到懷裡的小傢伙貪婪地吮吸自己的奶水,心裡也不由地疼愛起來,如自己的親生一般。她也就橫下心來斷了小兒子的奶水。

立貴朝門外喊了一聲,“玉兒,你把忠兒抱到廚房喂口吃的,小傢伙可憐見的。”

玉兒應著聲進屋抱走了忠兒,忠兒使勁地哭著。

李太婆拄著柺杖走到秀梅面前,摸摸秀美的奶頭,“我的小乖孫子,吃飽了嗎?秀梅,你這幾天要吃好些,奶水不夠,娃娃受罪。”

立貴瞅瞅坐在炕角的鳳蘭,“娘,給娃起個名吧。”

“起個啥呢?我想,起個順兒吧,盼他順順當當的長大。”李太婆把嬰兒抱在懷裡意味深長的說。

“好,這名字好,就叫順兒。”鳳蘭側過身看著嬰兒,李太婆瞪了她一眼,鳳蘭無趣地低下了頭。

秀梅站起身,繫好釦子,“順兒,順當還乖順,就叫順兒。娘,我去給香香做些吃的,讓她好生將息著。”又對立貴說:“他二爹,明天他二嬸孃家人來看大人娃娃,咱宰羊還是殺雞,你和你大哥商量著辦吧!”

李太婆說:“你大嫂說得對,老三,你去忙這事吧。”

立貴走後,李太婆嘆口氣說:“大媳婦子,這以後就要辛苦你了。娘是直腸子,有些話也就當面說了,你把忠兒的奶水徹底斷了,裡外都是孫子,但娘也是沒法子啊。你可不能存私心,每次我可要摸奶檢查呢。”

秀梅沒吱聲。

從此,秀梅每次給順兒餵奶,李太婆先要摸摸秀梅的乳房,如果乳房癟著,秀梅就要挨訓。

熬過了一月,鳳蘭不用蝸居在屋裡了坐月子,開始幫家務了。秀梅便輕鬆了許多,但也憔悴了不少,尤其小兒子忠兒自斷了奶,又是大熱天的,瘦成皮包骨頭了,她只偷偷地流淚,囑咐玉兒好好操心忠兒。但每天抱起白白胖胖的順兒時,心裡又說不出的幸福。

香香在孃家四個多月過去了,由於有人盡心照顧,臉色滋潤,越發地俊俏了。一天傍晚,郭自勉來了,看了看香香和孩子,把一封信和一些錢交給李太婆。李太婆嘆著氣,打開信,是郭老爺寫來的:“親家母,養不教父之過,我也萬般無奈。我也多次催促自勤接香香回家,但他有公務,只好一拖再拖。現如今香香兒媳的病好了,身體無大礙,我讓自勉接他回家吧。我最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是念著李老爺的好,向親家母賠個不是。”

李太婆說:“等過了中秋節,香香再回吧。”

自勉見香香眼睛紅紅的,但礙於人多口雜,只淡淡地說:“那我走了,過了八月十五再來吧。”說完,就告辭了。

天氣愈來愈熱了,走過田間的小路,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麥田。面前是金黃色的麥穗,顆粒豐滿,沉甸甸的,把稻杆壓彎了腰,總也直不起來。往眺望去,全部麥田就像是一張漂亮的黃色地毯。一陣風吹過,麥穗被風吹得左右搖晃,就像是金色的大海中的波浪,一浪推著一浪,此起彼伏,十分壯觀。梁梁和夥計們在麥田揮汗如雨,總算把麥子收割完,今年的收成還算不錯,他心裡踏實了許多。眼看中秋節就要到了,為了過一個熱鬧的中秋節,為了全家人都能聚一聚,他便也沒請示娘,先打發立貴接嫁到新營鎮溫家的小妹成香,也好給娘一個驚喜。他還叫兒子久兒告訴老三立祥一聲,到時也過來應個景兒。老四立成現在在革命隊伍裡,到如今連個音訊都沒有,也就不惦念他了。

秀梅和鳳蘭也知道婆婆的威嚴,一絲一毫也不敢怠慢,吃的喝的也一樣一樣準備起來。

去接成香的立貴在天黑時分也進村了,半道上遇見了同村的張大春和他媳婦。張大春嘿嘿地笑著,“這是成香妹子吧?咋瘦成這樣?大戶人家的少奶奶比我們這些粗人有福分啊?不缺吃缺喝的。立貴,你四十得子啊,請老哥喝一盅吧!”

立貴拍拍張大春的肩,“這個自然少不了,你和我一起玩泥巴長大的,你傢伙都抱孫子了,不能比啊!八月十五來吧,喝幾盅。”

大春媳婦湊過來看看成香,“妹子咋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兒?你高興才對啊,那天我從你家門前過,瞅見你姐香香了,人也胖了,比當閨女時好看多了!”

“老太太讓我把兩個妹子接來,也是高興我家又添丁啊!老哥,我到家了,進去坐坐。”立貴在家門前扶成香下了毛驢。

“回頭見吧。”大春兩口子走遠了。

暮色從遠山外暗暗襲來,山色一刻兒深赭,一刻兒淡青地轉換著顏色.傍晚的風光恬靜幽美,那種說不出的和諧使六月裡的夕照格外韻味深長。古舊一點的庭院門前的石獅子漠然的立在暮色中,成群成陣像一片片墨點子似的老鴉在老態龍鍾的榆錢樹的樹顛上來回盤旋,此呼彼和,噪個不休。

成香摸著石獅子心裡默唸道,“我回來了,”淚水已模糊了雙眼。

立貴跺跺腳,“你們女人咋這麼多眼淚?有啥心事進屋慢慢說,天塌下來有大個頂著呢,讓旁人看見笑話。”

成香邁著小腳進了堂屋,見了娘,拉著老孃的手就是個哭。香香抱著順兒,眼淚也不由流了下來。

做孃的心碎了啊!

“娘,在溫家,我活不下去了,你咋不叫哥哥早早接我回來,我死了你們想見都見不著啊。”成香已泣不成聲。

李婆婆哽咽著說:“這些日子,為你姐的事,娘都被攪和得焦頭爛額的,你沒顧上看看。娘咋這麼命苦啊,為啥我的女兒在婆家這麼苦啊!”

“娘,我的婚姻怪我爹,妹妹的婚事怪你。你看上溫家的家業,,可誰不知道溫大少爺是個浪蕩子,一天除了鬥雞玩狗,就是在外面廝混。家裡的吃的寧可給狗貓吃,也不給窮人給一點兒。在新盈鎮說不知道他的惡名。你看,妹妹以前那麼俊得模樣兒,如今讓我折磨成啥樣了呢?”香香越說越生氣,聲音也高了起來,不料吵醒了懷裡的嬰兒。順兒哇哇地哭了起來。

李婆婆把順兒抱在懷裡,哄著拍著,說:“立貴,你去廚房找些吃的去,也累了一天了。順便把把你嫂子叫來,給娃娃餵奶。”

秀梅聽見孩子的哭聲,匆匆進了屋,抱過孩子掀起衣襟,李太婆順手摸摸她的乳房,點點頭說:“你嫂子就實在,娃娃奶得白白胖胖的了。”

香香嘆口氣說:“這娃娃以後路不知要咋走了?看來要靠嫂子了。”

秀梅不由自主的在順兒的額頭親了親,“這眉眼長得俊的,我覺得和我親生的一樣疼呢!”

“來,吃飯別隻顧著說話。”鳳蘭把飯菜端進來,“成香妹子,看看你,那有個少奶奶的樣兒?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哭有啥用?”她扶成香坐在餐桌旁。

成香低下頭,眼淚和著眼淚嚥下肚子裡去了。

秀梅見順兒吃飽了,輕輕拍拍順兒的後背,順兒打了個奶嗝,甜甜地睡著了。秀梅說“娘,順兒我還是抱到東屋去睡吧。我知道你們孃兒三好不容易到一起,話頭兒長著呢,攪得哇哇大人都睡不好。”

香香似乎有些不捨。李太婆讚許道:“唉,還是我的大兒媳知娘心。老二媳婦,家裡的活計你就多負擔些。你大嫂累多了,就缺奶水,小順兒受罪。香香,娃娃有奶便是娘,你大嫂多貼心,讓她一個勁兒操心去。”

秀梅起身抱順兒走了,鳳蘭收拾了碗筷走了。

成香免不了對老孃、姐姐哭訴自己的不幸。

成香的丈夫溫大少爺喜新厭舊,成香剛嫁給他時,他還有幾分疼愛,可漸漸地他在外面廝混,吃喝嫖賭慣了,溫老爺和老太太對他奈何不得。好歹成香總算有了身孕,總算有個盼頭,如果生個一男半女,也許能讓他回心轉意,讓他念及念及夫妻情分、兒女情面會收斂一些。誰料女兒出生以後,他還是惡習不改,成香苦苦哀求,換來的還是拳腳相加,恨不得成香死了,他好再娶一個新老婆。老爺、老太太奈何不了兒子,全家人對成香的態度也漸漸地淡了。眼見的沒有了活路,孃家的哥哥來看她,還是好言相勸,說,媳婦熬成婆,日子也就有頭。成香心裡明白,孃家的威望也大不如以前了,但孃家人的臉面總還是要的,不忍,就只能給孃家人臉上抹害了。

成香用一直髮抖的雙手捂住眼睛,過了好半天,才緩緩地慢慢地移開,她覺得,一秒鐘如度過了整個春夏秋冬一樣。一連串淚水從她悲傷的臉上無聲地流下來,沒有一點兒的哭聲,只任憑眼淚不停地往下流。痛苦如泰山壓頂般地襲來,她的手腳似乎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臟似乎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銳的刀直刺進她的心裡!

李婆婆老淚縱橫,“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哥說的對,熬著吧!等你姐的事安排妥當了,娘在想辦法吧。”

“妹子,你不光為自己活著,你要為咱娘活著,為你的年幼的女兒活著。”

“姐,那你現在咋辦?郭家人知道你如今的事嗎?”成香抹著眼淚,又開始替姐姐發愁。

“昨天,郭家人捎來口信,說要我回去,郭家老爺病重,要見我一面,”香香抽泣著說,“你說,我能咋辦?我回去舍不下順兒和娘,回去有啥活路呢?”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能咋辦?回去吧,順兒有娘拉扯,你就放一萬個心。郭老爺,你公公對你還不錯,與你爹也是幾十年的交情,你回去待一段時間,也堵堵那些說閒話的人的嘴。這頭,有娘擋著,娘安排密不透風,誰也說不上閒話。八月十五,順兒也滿四十天,叫親戚鄰人賀一賀。”

“娘,我——”成香欲言又止。

“別哭了,你回來,與家裡人見見面,把心裡的委屈說說,心裡也就沒啥了。女人都是苦水罈子泡大,就認命吧。學學娘,熬出來就好了。過了八月十五,你姐兒倆回自個兒家去。時間久了,娘想你們了,你們想娘了,你哥就接你們回來。娘沒啥能耐,給你們寬寬心總行吧。“李太婆躺下,“睡吧,“

香香看見娘已經睡著了。姐妹倆又說了許多傷心的話,直到深夜。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一大清早,秀梅和鳳蘭蒸月餅,煮羊肉,準備下酒的涼菜。

李太婆懷裡抱著順兒,在立祥面前怨道:“老三媳婦真不是個有眼色的,也不過過來幫幫鍋灶,也算湊湊熱鬧。豬婆娘養活不了自己,一天哭哭啼啼的頂啥用?”

老三立祥傷感地說:“這誰也受不了,好好一個娃兒,苦巴巴的養到一兩歲,會叫爹會叫娘了,猛然間沒了······”他摸著眼角,欲哭無淚。

李婆婆見身旁沒外人,壓低聲音說:“祥兒,你與你大哥和大嫂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忠兒過繼給你們?這樣你們以後······也好啊!”

立祥打斷母親的話,“娘—,你別瞎出主意,別難為大哥、大嫂了,忠兒才一歲多,加上才斷奶,娃娃弱得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我說啥也不能擔這個責任。”

“你懂個啥?別人生的娃容易活,這叫引頭兒,說不定會給你們引出男女呢。你們還想生一個沒一個?聽孃的話,你找機會在你大哥和大嫂提念提念,娘給你們通融通融。”

“娘,要不這樣,改天你提念一下,如果老大兩口子願意,咱也不用著急,待忠兒走穩了,過了兩歲,我們再抱過去不遲。娘,這一段日子弱成那樣,還見不著娘,娃娃心裡急,害怕有什麼閃失。娘,你也別太私心,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別光一個勁的疼順兒。”

李婆婆無奈地說:“也成。不是娘有偏心,順兒就靠你大嫂救命了。好歹中二這一段日子也沒啥毛病。你也給娘提了個醒兒,要玉兒多多操心忠兒。唉,娘都操碎心了,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他孃兒倆正說著話,道喜的人都陸續來了,在院中高聲談笑著,打斷了話頭,立祥就起身出屋招待來客了。

院裡搭了兩個帳篷,酒席就安排在帳篷裡。李太婆從堂屋裡出來,見親戚鄰人來了不少,有拿吃食的、小孩衣服的、有拿布料的······立貴招呼著大夥兒,有人陸續落座。一幫老婦人和年輕媳婦要看嬰孩,李太婆也就招呼著她們進了西廂房。鳳蘭這陣子抱著順兒坐在炕上,見她們進來,臉兒紅撲撲的,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

“吆,二奶奶,生了娃娃,也變得嬌貴了。都出了月子,還不下炕幹活。我生了娃娃,三天就下炕幹活了。”張大春媳婦笑著說。

一個老婆婆說:“母雞不下蛋,差點把我急死生了肯定不同以往了。李婆婆以後可要對二奶奶好點。”

李太婆坐在炕沿上,“我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威名在外,為這一大家子操碎了心。唉,如今還是愁啊,鳳蘭沒奶,你們有啥下奶方子嗎?”他用柺杖搗了搗地面,皺著眉頭,急切地說。

“唉,這娃娃還出落得還心疼,長得滋潤啊。長大肯定是一個機靈好看的小夥子,”鳳蘭的孃家的嫂子說。

“說來這娃沒福也有福啊。他大媽奶上了這個娃兒,才救了這娃的命。”李太婆拉拉順兒的手。

順兒突然大哭起來,“娃娃餓了,鳳蘭,你要不去幫灶,香香和成香兩個也忙不過來。叫你大嫂快給娃娃餵奶。”李太婆抱過順兒,鳳蘭下炕出去了。

“娃娃是不是要歲兒錢?來來,都給娃娃歲兒錢。”鳳蘭的孃家嫂子掏出了一些零錢,陸續進來的婦女都給順兒歲兒錢。順兒還是哭,這時,秀梅一身油氣進來。李太婆順手摸了摸秀梅的乳房,把順兒塞在秀梅懷裡,“你沒光顧著別人的嘴,我的寶貝孫兒缺了吃喝。”

屋子裡一片鬨笑。

順兒吮吸著香甜的奶水,臉上泛著甜甜的笑。

院子裡杯盤交錯,也是一片笑聲。

天色漸漸將晚,人群陸續散去。立梁打掃了庭院,香香和成香幫嫂子收拾了鍋灶。李太婆指揮立貴在院中擺了一個方桌,放上月餅、水果等,這種民間的習俗叫做獻月亮。

一輪圓月從東邊的山頭露出玉臉,她不像太陽一樣火急火燎地把熾熱的光輝灑向大地;也不像風一樣忽急忽緩的工作;更不像雲兒一樣懶洋洋的在天空飄蕩。皎潔的月光像銀色的輕紗披在大地上,烏雲不再唱獨角戲,早已羞得躲到一邊去了,沒有了蹤影……全家人都圍坐在飯桌前,秀梅又弄了幾個涼菜。

李太婆招呼道:“今兒個大夥高興,好好嘮嘮。唉,聚在一起也不容易,就是老四不在······”說著,有些傷感。

立梁突然記起前幾天收到老四立成的來信:“娘,老四在革命隊伍裡幹得紅,來信說叫家裡人不要惦記。等部隊過咱這地兒時,他回家看老孃。我這幾天忙糊塗了,把這事給忘了,娘你就放心吧!”

“這個老三媳婦,還是沒來。月圓人不圓啊,這老三媳婦也太不像話了,不給我死老婆子一點面子。”李太婆開始數落立祥,“回家好好說說她。”

“娘,”秀梅打斷李太婆的話,“人家老三媳婦也不容易。這事攤在誰身上,誰都受不了。老三,你回去把這兒的吃的多給你媳婦拿點,讓她補補身子,她身體越來越差了。唉,過些日子也就好了,。要不,鳳蘭,兩個妹子,咱姐兒幾個明天去看看老三媳婦。”

香香低聲應著,眼裡還是淚水。

“人家不來也就算了,你們忙得黑天昏地的,哪有閒空子啊?不過,娘倒有個想法······你大嫂就是心腸軟,心眼好,凡事都能想著別人。這老三媳婦,,也是命苦,生一個沒一個,娘能咋辦啊?叨叨幾句,還不是心裡難受啊。”李太婆說著,推推坐在身邊的立祥,給他擠擠眼睛。

立祥囁嚅了半天,“大哥,大嫂,其實我有個想法兒,就是不好給你們開口。今兒提一下,你們覺得行,你們商量一下,就是······把忠兒過繼給我,給我頂個門兒······”

李梁和秀梅愣住了,沒吱聲。

“不行的話,就算了,就當我這話沒說。”立成擺擺手,低頭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裡使勁得咀嚼著。

“其實這是好事,”李婆婆意味深長地說:“不過這是不著急帶你們都想通了,忠兒長結實了,跑穩當了,過繼過去也不遲。立祥,你明天把你媳婦接過來,咱大家夥兒把話說在面兒上,雙方都願意了,再做計議。”

秀梅看著懷裡熟睡的忠兒,心裡亂如麻,“到明年的八月十五,如果你們想要,就抱過去。”她的鼻子一陣酸,再沒說下去。

香香見大嫂傷心的樣子,忠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再想想自己將要離開這個家和自己的骨肉,她心裡明白自己一旦離開這個家,也許難再遇親人如此團聚了,眼淚簌簌地下來了,哽咽著說:“娘,這事要哥哥嫂子們商量,兩廂情願了,再決定,你別啥事都自作主張。讓哥哥嫂子都認為你只疼順兒呢······大嫂為了順兒,沒好好照顧忠兒,忠兒都瘦成皮包骨頭了,大嫂能不心疼?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妹妹這些日子讓你們操了不少心,現在順兒只能託付給你們,妹妹下輩子做牛做馬下輩子償還吧!“香香站起來,只有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下來,落在懷裡熟睡順兒的頭髮上。

“大妹子,你放心,順兒從呱呱落地,我真比我的忠兒還疼呢,你這些天也感受了,這一大家子人人都把他當手心裡的寶,再說,有娘護著呢,誰敢欺負他?“秀梅拍拍著香香的肩膀,“你這次回婆家,凡事都得忍著。你公公聽說病的重,你好好的伺候些日子,儘儘孝心。嫂子知道,你公公一旦走了,郭家該咱留情面的人就沒了,萬一郭家人容不下你,你就還來,讓娘給你想想法子。”

“娘有啥辦法,回婆家小心做人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孃家人也不好管了。再說,人這一輩子那每個磕磕絆絆?人家自勤是縣長,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李婆婆看見坐在身邊的成香也在無聲的垂淚,“成香,你也一樣,好好拉扯自個的閨女,過個一年半載,給溫家生個男娃,溫家上下子人就抬舉你了。娘這一輩子遇啥事一直往前看,不往後退。生了你們幾個兒女,沒一個有孃的脾性,哭頂啥用?”

立貴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咱都要記著孃的話就好,就好!你們看天上,這麼圓的月亮不賞,這麼好的酒不喝,盡說些生氣的話。娘,要不你和嫂子、妹子們帶娃娃回屋歇去吧,都累了一天了。我們哥兒幾個再喝幾盅。”

李太婆應著,招呼孩子女人們回屋了。剩下哥兒仨對月酌酒。

中秋節過了,一眨眼又是半月,“農家少閒月,”收割胡麻、蕎麥、挖土豆,立梁幫著田地裡的活兒,僱的短工收割時糟蹋的讓他心疼,他只能來個第二遍清理,一天到晚一絲都不能歇息,每天忙到夜幕降臨,才乘著月色回家,與短工一起狼吞虎嚥地吃了晚飯,就倒頭躺下,忠兒、順兒的哭鬧他都渾然不知。秀梅推推酣睡的丈夫,說:“他爹,溫家今天下午來人了,明天就接成香妹回去了,說成香的女兒病了。”

他翻了翻身,嘆道:“你明早多給成香說些寬心的話。別一天哭哭悽悽的,人人家煩啊!要不,立貴跟著送送。”

“成香的心裡苦呢,你明天早上也寬慰她幾句。咱忙過了期就秋收,咱再把她們孃兒倆都借來。”秀梅給兩個孩子煨煨被子,便有挨著丈夫睡下了。

他們從民國一路走來,歷經滄桑,依然堅強(上)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對成香說了許多話,成香不知聽還是沒聽,眼淚早把心淹了,剩下的只有悲傷。溫家人不停地催促,她只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她走後,全家人心裡空落落的,除了玉兒和久兒在一旁嬉戲。

過了幾天,沉重的日子在沉甸甸的麥穗裡似乎又有了生機。這天,香香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她把一些衣物打成包裹,把兩個木箱的東西整理了一番,對李婆婆說:“娘,這箱子裡的東西你留著用。順兒長大懂事了,你也不提起我。我回郭家去,肯定一時半會不能看你······”說著她鼻子酸酸的,但努力剋制著自己,“我肯定會好好的,你也別惦記。”

“你明天要走了,娘心裡難受,”李婆婆抱著順兒,昏花的眼睛裡流出了渾濁的眼淚。

“娘,郭家今晚就來人接我,聽說郭家二少爺來,你也別提順兒······他如果提起,你就說沒生······我想,他不會提,他也不敢提,也不想提。”

“這個娘知道咋做。今兒晚上,你就和你大嫂、順兒睡吧,你有啥話就給你大嫂好好嘮嘮,娘看出來了,順兒長大對你大嫂比誰都親。”

“娘,過些日子你一定要我大哥去看看成香。我們姊妹命咋這麼苦?”香香抱過順兒心裡如打翻了五味瓶。

不覺日落西山,牛羊進圈,鴉鵲歸巢了。

郭自勉果然來了,一臉的風塵。立梁和李婆婆連忙招呼。香香看自勉又瘦了許多,好想和她說說心裡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郭自勉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埋在心裡,只說:“老爺子快不行了,本來要早早接嫂子回去,可忙得顧不上······”自勉見香香以往滋潤多了,好看多了,又沉默了。

李太婆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也沉默著。

鳳蘭端來晚飯,也在沉默中吃完。

郭自勉被安排立貴的西廂房歇息去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早,香香梳理好,提著包袱,騎上馬,自勉牽著馬,順著山路走了,全家人站在門口目送,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朝陽中。

香香一路哭哭啼啼,自勉一路安慰。半路上沒人僻靜處,兩人又是抱頭痛哭,面對世俗和家庭的雙重壓力,他們的出路在哪裡啊?

下午時分,自勉和香香拖著疲憊的身子,才再踏進郭家的硃紅大門。院裡亂哄哄的,傳出哭聲。自勉一個箭步衝進堂屋,撲到靈堂前,“爹,你為啥不等我回來啊。嫂子有話給你說啊!”

自勉的舅舅走過來,“節哀順變吧,家裡沒個主事的人,你大哥還沒個人去報個信兒,你指派個人去通知一下。有些事舅舅就幫你做主了,挖墳、做喪儀、印紙錢舅舅都安排好了。鍋灶上有你媳婦指揮呢。”

香香自走進這個大院,就感覺到眾人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她感覺通往靈堂的路是那麼漫長。她跪在公公的靈堂前,公公的臉用白紙遮著,看不清死者的面目,直挺挺地躺在棺材裡。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了。

等她醒過來,掙開眼睛看看四周,她隻身一人躺在自己的小屋裡,屋裡的陳設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只是多了一些灰塵和黴氣。她想翻過身,但只感到頭昏耳鳴、口乾舌燥,但又無力地躺著,想喝口水,她想喊人來,但沒喊出聲,因為她不知道在這裡該喊睡,躺著吧,死了或許就解脫了。

屋外的人聲噪雜,她也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時刻,陽光已經斜過屋,也許又過了一天,是下午時分。

她準備起身看看外面的動靜,便使勁掙扎著,爬下冰涼的土炕,掀開門向外望去。她見許多的人陸續散去,一些人在收拾狼藉的場面。

“小紅,”她看見自己原來的一個粗使丫頭,就盡力叫了一聲,這聲音也許只有她自己聽見。一個老婆婆路過,看見了她,便沒好聲氣地說:“你真會裝啊,睡了一天一夜。二奶奶大著肚子呢,不敢見喪,怕衝了肚子裡的娃娃。這一家子的是誰是個操持的?還不是二奶奶累死累活的。”

“我······”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兩腿發酸,只打趔趄。

小紅聞聲過來:“大奶奶,你醒了,可把我急壞了,二少爺······,奧,你歇著我,我弄些吃的去。姨奶奶,你別嚷了,老爺剛抬出去。家裡人再嚷,老爺咋能入土為安?”小紅急急的說著,不由抹起了眼淚。

原來這個老婦人是自勉的丈母孃,也許聽到了別人的一些閒言碎語,才這樣一副兇巴巴的樣子。

喪事過後,,郭自勤回任上去了,反正沒和香香親熱,這郭家上上下下更不不待見她,老遠瞅見她,就指指點點,掩著口怪笑,或者兩三個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聽說他把豬娃子下了,要皮沒臉地回來了。”

香香儘量躲著,不與她們照面,幸虧有小紅作伴,也給她說說家裡的一些情形。她才知道,小紅是自勉暗地裡指使照顧她的。大少爺郭自勤以前與自勉因為穆鄉紳的事鬧了矛盾,後來穆鄉紳找郭自勤去告狀,後來穆鄉紳找郭自勤縣長告狀,要他主持公道,這郭縣長竟然給穆鄉道到了歉,還賠了損失的錢財。這穆鄉紳對郭縣長感恩戴德,千恩萬謝。郭縣長還寫了一封信託人交給弟弟郭自勉,希望他和穆鄉紳和解如初,也盼望兄弟兩人也和好。從此,兄弟二人握手言和,穆鄉紳開始巴結郭家,逢年過節便給郭家送來許多錢糧。二少爺性子也收斂了,待人處事沉穩多了,就是二少奶奶性子烈,尤其最近聽說了郭縣長又娶了二房太太,似乎又知道了自勉和香香的風言風語,恨不得把香香掃地出門,只是這些天快生孩子了,怕動了肝火,傷了肚子裡的孩子,就沒有馬上顯山露水,只是每天指使她的老孃,故意從香香的窗下經過,狠狠地罵道:“掃帚星,也有臉回來,不知把豬娃子下在哪兒了?”

每次小紅聽見這冷嘲熱諷,就故意打斷話頭:“咱家的豬娃子在後院裡養著呢,長得白白胖胖的。你瞎操心呢!”

“呸,豬婊子!”自勉丈母孃啐了一口,鼻子裡哼了幾聲,邁著小腳走了。

想想心如刀絞,一場戰爭還沒開始就已經硝煙瀰漫,一旦開始,那局面讓她一想就不寒而慄。

九月的風,吹過了山野,一派淒涼,一片蕭條。這天夜裡,香香照例和小紅一起躺下。窗外夜色如水,悠悠地灑進屋,她想起嫁進郭家一點一滴的往事,心亂如麻,萬念俱灰,眼淚模糊了雙眼,一盞油燈拉出一條黑色的綢緞,好像把她整個包圍,哪個深處,卻還有一絲綻明,不讓她沉眠,她苦苦掙扎,像油鍋裡螞蟻,每一寸理智,每一寸肌膚,好像都被扯碎,揉成一團,生不如死啊,這個家再沒有值得她留戀的了,全家上上下下對她冷眼惡語,“豬婊子”似乎成了她的別稱,這是她不敢邁出她的小屋一步,邁出一步,如刀子般的目光,如刺般的惡語,在她的四周如潮水般困住了他,她逃回她的小屋,如今,她門前窗下冷嘲熱諷來了,讓她無處可逃了。自勉也得小心做人,現在一大家的大事瑣事都要他操心,似乎也顧不得她了,也許在他心中,她與他的情已是過眼煙雲、年輕單純之時犯下的一個錯誤,所以也不曾當面安撫過她,讓他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也幻滅了。他能打發小紅照顧她,也許是他給她做好的情分。

香香翻身下炕,打開她的箱子,拿出一件她最愛的紅衣衫,整理好髮髻。她輕輕推開屋門,月光讓整個院落的房屋清晰可見,高高低低,宏偉高大,都掩映在夜色中。如果世界永遠這般平靜、這般祥和,那該多好啊!但願這夜晚永遠是清澈明淨的夜,這夜裡的人永遠不再甦醒。“汪汪_——”幾聲犬吠打破了了夜的寧靜,一陣夜風吹過,讓她渾身一陣發冷,讓她覺得這世界永遠是冰冷的,即使她幻想這長夜充滿一點溫情,但她還明白了現實的殘酷無情。

她轉身回了屋,拿出幾塊鴉片,流著淚吞了下去,然後掙扎著躺到炕上······

當太陽再次升起時,香香再沒看到它。自勉出門做綢緞生意去了,也沒有來送她最後一程。沒有人惋惜,沒有人哭泣,由於郭老爺前一段時間的喪事已讓郭家上下疲憊不堪,香香的死給郭家人又增添的是麻煩和鄉鄰們議論紛紛的壓力。

香香被草草下葬了。過了幾天後,才叫人去給她的孃家報信。立貴、李梁趕來時,自勉也做完綢緞生意回來了,立貴指著自勉破口大罵,“你們郭家人有人性嗎?我妹子怎麼死的?你們謀害了,害怕事情敗漏,讓我們李家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啊?真是殺人不見血啊!人咋了?跟你回來時好好的,咋就······妹子,你的命好苦啊!哥哥來的遲了······”

自勉的舅舅走過來,摸著山羊鬍須,瞪著三角眼,“你們說話可別憑空汙人清白,你家妹子自尋短見了,吞鴉片了······她肯定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一時羞於見人。我們也不是心虛,不讓你們見她最後一面,確實是二奶奶這件天快要生了,怕讓喪屍衝了,萬一有個血光之災的,可是人命關天啊!”

“我妹子的命就不關天了?我要去告你們,“立貴怒火中燒,“你們心裡的做了虧心事,會遭報應的。”

自勉舅舅冷笑了幾聲,“去告啊,咱們縣長是誰?這個你總會不知道吧?聽說郭縣長早有了新奶奶了,人家會識文斷字,幫著郭縣長批公文呢!”

李梁把立貴拉過一邊,“立貴,別鬧了,咱胳膊扭不過大腿。咱妹子就這命······”

這時後院跑過來一個丫頭,嚷道:“二爺,二爺,二奶奶生了,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自勉舅舅眉開眼笑,湊近自勉獻殷勤,“這事我辦的不錯吧,沒有別喪氣衝著。郭家人丁興旺啊!”

自勉面露喜色,“我不在家,你老辛苦了。”

立梁老實巴交的說:“我把香香的衣物收拾一下,生死有命······”

自勉便說了幾句安撫的話,還送了些錢財。李梁和立貴收拾了香香遺物便走出了郭家的大門,從此,兩家恩怨兩絕。

李家上下為香香悲傷著,對順順也就多了幾分憐愛,小傢伙也生得俊俏機靈,也招來了親戚鄰人喜愛,。

轉眼間到了來年的春天,山裡的春天雖然來得很遲,但春姑娘緩緩地提著百花籃,伴著春風,帶著春雨,悄悄地來到了人間,頓時,大地萬物復甦,鳥語花香,呈現出一派生氣。羊群撒滿山坡,牧羊人甩著閃閃的鞭哨,對著連綿不斷的山巒,吼幾聲山歌,心裡平添幾份豪邁和灑脫。久兒和玉兒跟隨李梁去山裡捉了兩個小老鼠,小松鼠的腿上綁上繩兒帶回家,在院子裡逗著玩。

忠兒長得硬氣多了,就是說話沒有不太利落,他的話只有久兒、玉兒能聽懂,他們湊在一起玩得可開心了。

李婆婆抱著順兒,看著孫兒們玩,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些。

秀梅和鳳蘭在院子裡用簸箕簸小麥,準備磨面。秀梅說:“咱媽終於走過了這個難熬的冬天,活過氣兒來了。香香走了,媽死了一回啊。”

鳳蘭幹得滿頭大汗,嘆氣道:“咱家千萬再出啥事?嫂子,不知咋的,我這幾天心裡就慌,不會······”

“你小聲點,別叫咱媽聽見。溫家捎來話,成香好像······”秀美心頭一陣難過,,“立貴和立祥今天早上去溫家了。不管出啥事,這次千萬要瞞住咱媽。香香讓她大病了一場,還算挺過來了。”

“唉,咱家敗落了,都欺負的過不去坎兒了。記得前些年,親戚誰不尊奉著咱家老老少少,如今,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再不提以前了,別再出亂子了就謝天謝地了。”秀梅累得口乾舌燥,停下手中活,攏攏頭髮,“娘是咱家的主心骨,千萬好好活著啊,要有個三長兩短,咱這個家就散了。”

這時,從廚房裡出來的許嬸,兩隻手在圍裙上搓了搓,笑著說:孩子們,餓了吧,我做了蕎麵饃饃,甜甜的。“

許嬸五十多歲,身體微胖,她的丈夫許爹從小在李家幫工,李家人待他不薄,給他娶妻安家,一晃四十年過去了,他常年給李家放羊,李家三百多隻羊他操心的膘肥體壯的,心裡樂滋滋的,許嬸經常在李家幫灶,兩口子把李家當做自己的家,吃住全在李家,前幾年只因兒子許虎要結婚,才搬出李家,在李家的幫助下緊靠著李家大院建了一個小院落,另立門戶。“

“他許嬸,你蒸完饃饃,就把晚飯準備好,多做些,你們一家五口人的飯都在這兒吃,讓你家孫子來和我家孫子玩玩。”李婆婆抱著順兒向廚房走去。

“還有兩籠饃饃,才能蒸完。家裡的白麵不多了,今兒晚飯吃啥?“

“吃一頓的面總有吧?炒點肉臊子,讓大夥吃好點。明兒一早要推磨,還得叫許老爹把石磨打磨一下,唉,咱家······“李婆婆似乎想說啥似乎又忘了。

許嬸滿臉皺紋,笑道:“這麼一大家子多少人吃飯,一年磨的面都堆成山了。我晚上叫我家兒子許虎子把磨坊拾掇乾淨,把裝面的傢什拾掇好。”說著,她不停地往灶膛裡裡添火。

李婆婆回過神來,,笑著說:“這許嬸會操心,我剛想著囑託一下,就忘了。唉,今年不知咋了,昏昏沉沉的,老了,一日不如一日了。秀梅,你給娃娃喂點奶。”

秀梅起身坐在屋簷下,掀起衣襟給順兒餵奶,李婆婆看著小孫子貪婪地吮吸著,“啥時候滿地跑了,我死了也就放心了。”

“娘,你別整天死啊活的,這不都活的好好的嗎?許嬸,你給幾個娃娃給點饃饃吃,一天光知道瘋玩,也不知道餓的,玉兒,去——”

李婆婆便招呼幾個大孫子吃饃饃,許嬸端過一小碗蒸蛋,讓玉兒喂。

忠兒如今臉蛋鼓鼓的,抱起來也有了幾分重量。由於秀梅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順兒身上,忠兒對母親不是特別的依戀,平時不愛說話,就是說話吐字也不清,一家人總說:“順兒比忠兒機靈。”

前些天,立祥又提起把忠兒過繼給他,李梁和秀梅還是有些不捨,李婆婆還是做主,說過了五月端午就抱過去,所以李婆婆為了不讓秀梅兩口子掛心,讓忠兒長得更皮實一些,也就囑託許嬸給忠兒做些偏份飯。

第二天,全家忙著推磨,用一個大石磨磨面,磨盤有一個騾子拉著,為了不讓騾子偷吃麵,就用布把它的眼睛蒙上,騾子便乖乖地順著磨道一圈一圈地轉。鳳蘭不停地往磨眼裡填麥子,秀梅和許嬸把磨出來的麵粉裝進口袋,那程序真是煩瑣勞苦。

等天黑時,總算磨完面時,這時,立貴和立祥回來了,神色黯然。秀梅知道事情不妙,急忙給兩個人使了個眼神,故意說:“立祥、立貴你兩個趕快把馬拉到圈裡喂些草,有啥話,等你大哥回來再說。”

兩人便到後院馬圈餵馬,秀梅邁著小腳跟過去,悄悄地問道:“事情咋樣?”

立祥悲痛地搖搖頭:“人沒了。人家說上吊自殺的。我沒見上人——“說著,他掉下了眼淚,“聽人說成香是那個溫神少爺打死的,渾身都是傷,還有抽大煙的菸嘴燙的······”

“咱找縣老爺告他,我不信天下沒有王道······”秀梅哽咽著說。

“嫂子,咱家如今的光景不比爹在世時了,再說人家有錢有勢的······”立貴一臉暗淡,“他家說是自殺的,還有證人,咱百口難辨啊。”

“那這事千萬別給娘說了。人死不能復生,咱妹子命苦,就認命吧。咱告狀就告到石頭上了,到頭還不是碰一身傷。人家溫家可是一霸,惹不起!”秀梅低聲說。

這時,久兒跑過來,叫道:“吃飯啊!”他看見三人傷心的樣兒,問道:“咋了?咋都不高興啊?”

秀梅急忙拭去眼角的淚水,“沒啥,咱都去吃飯。”

進了堂屋,立貴見李婆婆神色凝重,忙說:“娘,成香妹子好著呢,只是著了些風寒······你知道成香心眼小,就是溫少爺娶了小老婆······”他不知道如何搪塞,說話有些吞吞吐吐。

李婆婆嘆了口氣,“吃飯吧。過些日子,你們把他孃兒倆都接過來。人家有了小老婆,咱成香日子肯定不好過。”

立祥端出飯碗,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吃飯,沒有出聲。

就這樣,全家人瞞著李婆婆到了端午節。立祥和媳婦按照約定把忠兒抱過去了。家裡一下子沒了笑聲,李婆婆埋怨道:“忠兒在自家人家長著,隔三差五的還來。久兒和玉兒哭喪著臉,老大兩口子哭喪著臉。糟心啊!”

“就是這幾天忠兒不習慣,哭鬧的不行。要不白天抱過來,幾個孩子玩玩,晚上再抱過去。”立梁畢恭畢敬地說。

“你們別再引逗了,”李婆婆陰著臉說:“剛習慣了幾天,再抱來抱去,又鬧得兇了,忍一忍,過幾天你們再去看看。唉,我這幾天心裡悶得慌,立梁,你們別剛惦記著忠兒,你們把成香和她的女兒接過來。”

李梁搓著一雙粗糙的雙手,不知所措,“娘,人家溫家不讓來······”跪在李婆婆面前給她裝好旱菸,遞給了李婆婆。

李婆婆用煙鍋頭敲了敲李梁的頭,氣咻咻地說:“你們咋都這麼沒出息啊?沒有你爹的一點骨氣。你們快去接啊,我這幾天心裡慌得很······昨晚我都夢見她了,說不定被溫家人折磨死了,給我託夢呢。”

久兒這幾天一直牽掛著忠兒,一直嘟著嘴,這時看到李婆婆打罵老爹,直著嗓子喊:“你偏心,偏順兒弟弟,偏心三爹,偏心姑姑,一天光罵我爸我媽······其實我早就知道小姑姑被溫家人折磨死了······”

“啪——”李梁一個巴掌久兒嘴上,“胡說啥?”

久兒嗚嗚地哭著,嘴裡還嘟囔著,“本來就是嘛,許虎子哥哥說的,說咱李家人都是窩囊廢······我長大了,要殺了他們那些狗日的。”

“這是真的······”李婆婆心口堵得說不出話了,顫抖的手指了指李梁,頭一歪暈了過去。

立梁驚慌失措,喊著喚著,但李婆婆口吐白沫,已不省人事。

立貴請來了大夫,但無力迴天。

一家人忍著悲痛辦了喪事,但走的儘管儘管走了,活得還的好好活著。這家大小事的擔子都落在了秀梅的身上,她別無所求,只祈求好好地活著。

光陰是安靜的腳步,輕輕地向前走去,走到了冬天,寒風凜冽,冷得兔子都不離窩,人們祈求能過一個平安的冬天,可偏偏事與願違。土匪來了,土匪頭子糾結了一些破落戶,走州過縣,所到之處燒殺劫掠,殘忍至極。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都住城堡。城堡都是佔據非常好的地勢而建,又高又厚的堡牆,堡牆四周都建有哨臺,土匪來了,哨臺上可以用槍射擊,讓土匪接近不了。

李家的院落雖在這方圓幾十裡是顯赫的,但沒有城堡安全。但李老爺在世時,總是與人為善,救濟別人,所以方圓百里的人都念及他的善行,有些劫匪一打聽李家的風範,也不會搶劫他家的。這幾年,雖說李家光景不如以前,但李梁更是善良忠厚,方圓百十里的人也受過他的救濟,誰家沒糧,只要拿著袋子來到李家,想裝麥子就是麥子,想裝蕎麥就裝蕎麥,沒有一個空手而歸的。所以,這些年雖然天下不太平,李家還算平安。親戚鄰舍都說:“李家大門口的石獅子顯靈,擋著大鬼小鬼進不去。”

他們從民國一路走來,歷經滄桑,依然堅強(上)

一天傍晚,天冷得刺骨,許老爹趕著羊早早進了羊圈。李梁看見他說:“許老爹,今兒我到鎮上趕集,聽說吳世元的土匪隊伍來了,郭家川的幾個大戶都被搶了。你晚上別睡的太死,要多留個神。唉,這吳世元可厲害了,人多勢眾,還有槍炮,官兵都拿他沒轍。這次怕是咱家也躲不過去了。”

“萬一土匪來了,只能往後山跑,藏在後山的溝溝洞洞裡。”許老爹放了一輩子的羊,對山上的一草一木非常熟悉。

“那我給婆娘娃娃說說,有個準備,千萬不能跑散了啊。”立梁說著進了院門。

夜幕降臨了,四周靜了下來。突然,喊聲四起,“土匪進村了,快跑啊!”

秀梅見立梁抱起順兒,鳳蘭拉著久兒和玉兒跑出了門,才想起山上冷要多帶幾件衣服,便忙忙收拾衣服。又想起該那些吃的,就急忙去裝饅頭。總算收拾好,正要動身,回頭看看這家中的米麵、房舍,想想牛羊騾馬,頓時心亂如麻,李家幾輩人辛辛苦苦積攢的東西也許要化為烏有,她捨不得啊!這時,人聲噪雜,她往大門口望去,幾個帶刀的人衝進了院,她慌了,忙轉身跑進伙房,解開發髻,抓起灶堂裡的草木灰往頭髮上、臉上使勁地摸,衣服上也灑滿草灰,就哆哆嗦嗦地蜷縮在灶邊的角落裡。一個土匪進了灶房看見了秀梅,走過來踢了她兩腳,“我以為是個漂亮孃兒,讓老子享用幾天,結果是個粗使丫頭,髒兮兮的。快起來,幫老子燒火。”

秀梅披頭散髮地站起來,走到院子裡,土匪們已架起了鍋,殺了幾隻羊,開始烤羊肉,她嚇得不敢出聲,不停地往火里加木材。一個土匪頭子頤指氣使的說:“快,把這個髒婆娘打發走,別影響老子的食慾。”秀梅又哆嗦著進了灶房。只聽見馬蹄聲、羊叫聲與土匪的獰笑聲混雜在一起。

半夜裡,土匪吃飽喝足都呼呼大睡了,一切都沉寂下來了。秀梅心裡想著未斷奶的順兒和全家老少的安危,心如刀絞,無論如何都要逃出去,她也顧不得害怕,提著準備好的包袱,繞著牆根溜出了大門,想後山跑去。夜風颼颼,寒意襲人,讓她打著寒噤,走路也踉踉蹌蹌。突然,腳下踩空,“撲通”一聲,秀梅掉進了一個坑洞,裡面的雜草扎破了她的手腳,可顧不得痛,她奮力爬出來,憑著直覺就往前摸索著,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耳邊傳來了狼嚎聲、狐狸的詭異叫聲,這時她意識到了害怕,只好停下來,在地溝旁藏了起來。這大山之中,常有狼豹出沒,狼吃人、吃牲畜是常有的事。北方的山連綿起伏,雜草叢生,由於人口稀少,這裡的狼、鹿、黃羊等野生動物繁殖很快,秀梅再也不敢冒險了,等待天明。

天亮後,藏在後山地洞裡的人都有了動靜,秀梅便找到家人。順兒受了驚嚇,撲在秀梅的懷裡大哭起來。秀梅親著順兒,看家人都在,立祥夫妻倆帶著忠兒,幾個孩子在一起,早把土匪拋之腦後,親暱地嬉鬧著。全家人吃了些乾糧,都無計可施,便聽大夥的議論。

“這吳世元是個殺人魔王。他吃飽喝足了總會撤走吧!”一位老頭說。

另一個說:“現在不敢回去。但不知啥時他們搶足了。”

就這樣,等待著,議論著。晚上,立貴和立祥及村裡幾個青壯年進村打聽消息。回來說:“土匪主要駐紮在李家,你們偷偷地摸回家那些吃的吧。”村裡的左鄰右舍的男人們就趁著夜色回家拿了些吃喝,大家“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不用忍饑受餓了。幸虧山洞深邃,大家生火取暖,少受了一些凍餒之苦。

漫長的半個月過去了,土匪總算撤離了,人們才拖著飢寒交迫的身體回到了家。李家人回到家,羊圈裡的羊殺光了,土匪吃剩的羊肉在在油鍋裡煮著。他們餓急了,撈出來,和左鄰右舍的人大吃起來。吃飽後,準備收拾滿院的狼藉。但糧食被土匪當作馬的飼料,除了搶走的,都灑滿了院子。幾缸蜂蜜倒了,粘糊糊地流在地上,讓人無從下手。

在鄰人的幫助下忙了還幾天,總算收拾得有了一些眉目。但怎麼收拾也掩蓋不了已有的慘局,牲畜所剩無幾,糧食糟蹋殆盡,傢什搶走了值錢的,剩下的也破損不堪。

但天無絕人之路,一切還得從頭再來。李梁召集弟兄們商議,“從咱家門前這條路往西走十多里,有個石山,石山幾乎和地面垂直,石山前面的平坦。我打算總咱爹積攢下來的一些積蓄僱人在石山上開鑿一個石房子。等過了這個冬天,咱就僱人幹,”立梁似乎已經經過深思熟慮,不容他人置辯,“唉,咱家再也不能受這番折騰了。咱爹的一些銀元幸虧我埋在土裡,沒有被搶走。是咱家的救命錢了!”

立祥和立貴、秀梅都沒有提出異議。家已如此的破敗,滿目瘡痍,何況土匪留下的陰森的氣氛讓全家人無心留戀這個家了,搬家勢在必行。

人間四月天,草木萌發,春意盎然,滿目蔥蘢。李梁僱用了四個石匠開始了鑿山工程。石房子的門定在石山半腰處,離地面四丈多。工程何等艱鉅,已可想而知。但他們沒有退縮,不停地鑿下去。鑿開門,裡面的房子有臥室、灶房、客廳等,裡面的佈局和平時居家的一樣。

石窯下面的空地上,李梁帶領家人、許老爹一家建起院落,雖然院落的排場已大不如以前的,但居家過日子也能將就。

就這樣,這家的男人忙了一年多,搬家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他們舉家搬到了李家石窯,立祥一家也搬過來一起住了。玉兒、久兒、忠兒、順兒兄妹四個又在一起了,他們高興地追逐打鬧著,空曠的山野裡不時傳來他們的笑聲。

牛羊騾馬靠山傍水,又有放騾馬的王老爹和放羊的許老爹精心飼養,繁殖很快。李家所遭搶劫,但這幾年風調雨順,糧食也堆滿倉了。四個孩子也能幫忙了,順兒轉眼六歲了,長得俊秀乖巧,成了全家的開心果。

秀梅回想起往事,真是心有餘悸,地震和搶劫,兩次的生死考驗,她都活過來了,也算是“命根真”。亂世年間,玉兒和久兒錯過了上學的年齡,兩個都目不識丁,她每與李梁提及,心裡有許多遺憾——李家原來都是知書達禮的人家,出過秀才舉人的,現如今落魄到這步田地。忠兒、順兒一定要進學堂,盼望他倆長大能光耀門楣。但大山之中常有土匪出沒,要到百里之外的新集鎮進學堂,翻山越嶺肯定不安全,這如何是好。秀梅便在飯桌上提起上學的事,讓丈夫和小叔子們想辦法。

李梁悶聲悶氣地說:“這年月,有吃有喝就行了,念啥書?”

“咱李家就這樣敗落下去了?久兒、玉兒就耽誤了。忠兒、和順兒說啥都要進學堂。”秀梅說著,撫摸著坐在身邊的順兒的頭,“順兒,你想進學堂唸書嗎?爺爺留下了那一大堆書裡有許多好東西,你想找出來嗎?”

“想,裡面的好東西好吃嗎?”順兒拽拽秀梅的衣襟,“忠兒哥哥幫我一起找好嗎?”

“好吃,你好好唸書才能吃上。但這事還要你親爹親孃說了算。”秀梅把順兒往立貴和鳳蘭跟前推了推。

順兒怯生生地望了望立貴和鳳蘭,“爹,娘——”

立貴聽到這稱呼,心頭一熱,拍了拍胸膛說:“你媽不啃聲,爹做主。爹這就送你和你忠兒哥進學堂。”

這事商量妥當後,秀梅給順兒和忠兒準備被褥、乾糧等。等過了端午節,順兒都滿八歲了。立貴變動身送兩個孩子到新集鎮讀書。一路還算平安,到了新集鎮,找了個私塾,交了學費和生活費,把兩個孩子安頓好,準備回家。但兩個孩子實在太小,又是第一次離家,兩個孩子哭著,難以割捨。立貴只好留了下來,但閒著實在無聊,便自作主張在集市上找了個店面,打算做一些小本生意。忙乎了半個月,總算有了頭緒,但兩個孩子實在鬧騰,洗衣做飯,實在難為他,無奈之下,他便捎信要梁李把玉兒送過來幫忙。

玉兒便由李梁送到了新集鎮,為忠兒、順兒做飯和洗衣。玉兒已經十六歲,出落得水靈靈的,如含苞欲放的花朵,真是惹眼啊,提親的人上門了,煩得立貴無法應付。他又打算把玉兒送回去,以免招是惹非。秀梅知道後,就接回了玉兒,讓鳳蘭去給兩個孩子做飯、洗衣。

真是女大不中留,提親的人還是上了李家的門。在眾多提親者當中,新集鎮的富戶劉世仁的侄子劉虎子最讓全家人中意。小夥子長得高高大大的,眉宇間透著英俊之氣,也讀過書,說起話來通情達理。劉虎子從小父母雙亡,由叔父拉扯成人,現在雖只有十九歲,但已是叔父的左膀右臂,做了劉家的大管家,劉家農田的事他都經管得滴水不漏。劉老爺對侄兒很是賞識,心裡盤算給他娶一個賢惠的媳婦,兩人裡應外合,這偌大的家業也能更加昌盛,但劉虎子對提及的親事一再推脫,不肯將就,直到在新集鎮看見玉兒的那一刻起,就不能釋懷了,天天催叔父去提親,生怕錯過了,後悔一輩子。

秀梅想到女兒嫁出去,這家裡就更加冷清了,總是不答應,但劉虎子真是鐵了心,簡直踏破了李家的門檻。秀梅便提出,只要玉兒嫁過去,順兒和忠兒的吃住就要劉家照顧,劉老爺爽快的答應了,兩家的親事便定了下來。

時間漫步過宿命的轉輪,覆蓋住紛繁的凡世,事過境遷,早已是物是人非了。那些遺落在某個角落裡的記憶,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的無影無蹤。轉眼到了第二年的正月,玉兒出嫁的日子到了,秀梅給女兒置辦了簡易的嫁妝,但千叮嚀萬囑咐,想把所有的理兒裝進女兒嫁妝,永遠別在婆家受委屈。尤其想到香香和成香在婆家遭遇,在女兒出嫁的那天早晨,更是淚流滿面,心裡嘆道:“我的女兒到人家富貴人家,如何熬到頭啊?”

玉兒嫁過後,劉家上下對她讚不絕口,都說:“虎子媳婦和虎子是俊男亮女,天設地造的一對啊!玉兒針線茶飯樣樣好。”劉虎子對玉兒分外疼愛,對忠兒和順兒也分外照顧。立貴和鳳蘭就盤掉了店面,回到了李家石窯。

久兒也十八了,當務之急是給他娶媳婦。離李家石窯五十里外有個趙家,這趙家的家境與李家不相上下,也是殷實的人家。這趙家有個大女兒,已出落得溫柔可人,勤快心細。於是,李梁託人去提親,趙家就爽快地答應了,迎娶的日子定在了端午節。

端午節那天,李家石窯熱鬧非凡,賀喜的人絡繹不絕,曾經受過李家接濟的人家,都念著李家的好,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喜事辦得紅紅火火。李家的面貌煥然一新了,院落修整齊了,石窯裡的擺設也亮堂多了。新媳婦蘭兒雖然瘦弱單薄些,但心眼好,性情溫順。李家老少都高興,李梁和秀梅做了公公婆婆,稱呼也要變一變了,立梁被稱作李老爺,秀梅也被稱作李婆婆。

李婆婆雖然有了兒媳幫家務,但還是閒不下來,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要她操心置辦。住在大山之中,出外購買真是不容易,路途遠,沿途還有土匪出沒,所以只要出門總要約幾個人,不敢獨行。所以一家人都很節儉,針針線線、油鹽醬醋,能省就省,儘量減少出遠門的機會。

但不幸還是發生了,這年冬天的一天,立貴約了附近的幾個人去新集鎮趕集,順便給忠兒、順兒捎去過冬的衣物,也看看玉兒,聽說玉兒有了身孕。中午時分,他們順利到達了新集鎮,立貴就徑直來到劉家。劉老爺很是熱情,茶沏好了,吃的也端出來了,兩人談的也很投機。

劉老爺捋著鬍子笑著說:“李家的家風好,幾個孩子都懂規矩。”

“還是劉老爺寬宏大度能多擔待,玉兒脾性好,這個我知道。但中二、順兒還小,不懂事,尤其我兒子順兒怪點子多,糊弄人,肯定讓你操心。”

“哪裡!哪裡!我是老來得子,我兒子二虎和忠兒、順兒同齡,幾個一起吃,一起玩,一起讀書寫字,可合得來了,他們長大了,有出息了,可以一個幫一個,咱李劉兩家人多勢眾·····咱臉上有光啊!”劉老爺慢條斯理地說。

“劉老也真是菩薩心腸,待虎子和玉兒如同自己骨肉,讓這新集鎮的人讚不絕口。如今待我的兒子和侄子,有這般周到,真是感激啊!咱李家都羨慕我們李家攀了一門好親家。”

“虎子是我自小拉扯大的親侄子,我能不疼啊?嘿,咱只顧說話了,怎麼飯菜還沒端上來?”劉老爺站起來在門口喚道:“快,飯端上來。”

“劉親家,咱光顧著嘮嘮嗑兒,我還要看看幾個孩子。今兒還要趕回去呢,幾個同鄉約好著呢。”

這時,簾子掀開,一個老媽子端來了飯。

立貴詫異地說:“親家,你剛要吩咐做飯,飯端上來了。你家的廚子手腳真麻利。”

“這是我家的家風,來了客人,端茶遞水,做飯都不用吩咐的。來,吃頓便飯,等娃娃們下了學,你見見兒子,你們爺兒倆親熱親熱。今天你就住下了,過幾天回去。”

立貴只好坐在飯桌邊,端起飯碗,吃了起來,讚歎道:“親家的便飯吃起來真香啊!你再留我,我天天賴在你家,有好吃好喝的!”

“自從虎子媳婦管灶後,凡在比以前入味多了。吃過我家飯的人都誇呢。”

兩人笑談著,吃完飯。院外傳來幾個孩子的嬉笑聲。立貴起身走出去,“幾個孩子下學了,親家,我去看看。”

三個孩子徑直跑進了玉兒的新房,立貴也跟了進去。

三個孩子圍著玉兒嚷嚷,要吃要喝。見了立貴,忠兒和順兒見了二爹,一臉驚喜,,立貴見了孩子開心的樣兒,便說:“你倆和二虎和和氣氣的,別惹事。”他又摸摸二虎的頭,“二虎,你們三個要一氣兒,誰要欺負你們,你們要聯合起來對付他。”

玉兒笑著說:“二爹,二虎脾氣好,他們三個真像一年生的。吃的玩的都不分你我。來,你們三個快給二爹請個安,到灶房裡吃去,姐姐都給你們準備好了。別光只顧著玩,小心誤了功課,你大哥回來打屁股呢。”

三個孩子便出去了。玉兒便問道:“二爹,家裡好吧?爹孃好吧?我還是八月十五會的孃家,都大半年沒回去了。”

“好,都好!你嫂子心靈手巧,針線茶飯樣樣不差。就是你哥就是讓人鬧心······“立貴欲言又止。

“我哥咋了?莫不是和我嫂子鬧矛盾了?”玉兒著急了。

“沒鬧啥矛盾,就是你哥學會了賭博,都是他那幾個狐朋狗友帶壞的。不過這事有二爹管,不信他不回心轉意。你就別急了,急也沒用。你娘要你照顧自個兒,別太爭強好勝,累壞了身子。唉,忠兒和順兒調皮,你可不能由著他們的性子。”

“二爹,我哥咋這樣啊,你可要管管他,我嫂子才進咱李家的門,別鬧得嫂子心裡亂······“

“別操心了,你兩個弟弟就夠累你的呢,你身子又不方便。他會好起來的。說來劉家對咱家好,我看看你們也就放心了。”說著,他把一個大包裹拿過來,“這裡有忠兒、順兒的衣服,天冷了就要穿。還有你二孃和三娘給你的衣服。”他順手打開包袱。

玉兒便整理,發現有嬰兒的衣服,有些羞赧地說:“真是讓二孃、三娘費心了,謝謝她們了。二爹,你回去一定要好好管管哥哥,千萬別敗了咱家的家業。”

“玉兒,都是二爹嘴長,不該說,讓你操心啊!你放心,二爹在,家敗不了。我晃了一大圈,咋不見虎子啊?大冬天的忙啥去了?”

“他出遠門了,去收皮貨。到了年關才能回來。”

“唉,你這也太累了。要不讓你二孃過來幫幫你。二爹今兒要回了,趕天黑要回到家。要不然,家裡等得著急啊!”立貴邊說邊往外走,“二爹過去和劉老爺道個別。”

劉老爺挽留,但立貴執意要走,他們只好送立貴出門。

立貴和約好的五個同鄉沿東路進山。天色已晚,他們心裡有些膽怯,邊加快了腳步,想趕緊翻過山,心裡長噓了一口氣。其中一個年輕小夥子對立貴說:“李二爺,歇會吧。你四五十歲的人,這一趟走一回不容易啊!”

突然,背後躥出了幾個蒙面大漢,提著明晃晃的大刀,喊了一聲,“站住,留下買路錢。”

同伴撒腿就跑,立貴已走得筋疲力盡,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土匪抓住了,搜遍全身,也沒搜出個銅子兒,土匪惱羞成怒,逼問道:“老子等了一天,水米沒打呀,卻抓了一個窮酸鬼,你家在哪裡?快喊跑掉那幾個,讓他們傳話,要你家的人拿錢來,否則,老子要你的命。”

立貴只好扯著嗓子對著崎嶇的山路大喊:“寶財,你給家裡捎個信兒,拿錢來贖我。”空曠的山野傳來了回聲,久久才散去。

第二天,等立梁和村裡幾十個人來到山坳時,立貴的脊背已被土匪燒紅的鐵鍬烙得血肉模糊。

土匪們看立梁他們人多勢眾,便挾持著立貴,“拿錢來,否則刀下不留人。”立梁只好把帶來的錢交給歹徒,土匪們操起刀,一夥人沿山而逃。

立梁急忙扶起立貴,“你咋成這樣了?”

“他們逼問咱家在哪裡?要到咱家去搶。我不說,他們就烙我······哎吆······疼啊······”立貴微睜著雙眼,“他們準備集結一大幫······去搶咱家·······”

奄奄一息的立貴被眾人抬回家,高燒不退,脊背上的傷痛疼得他徹夜不眠。這深山之中,也沒有好的醫療條件,只能聽天由命,全家人燒香拜佛祈求老天保佑,讓他逃過這劫。鳳蘭哭得淚人似的,立貴不能躺下,可憐的趴在床上,一陣昏迷,一陣清醒,他呻吟著對妻子說:“你在這個家這些年受苦受累的,我知道······我萬一死了,這家人不會難為你的。你就好好的幫幫大哥大嫂······把順兒拉扯大······順兒乖順,他一直把咱們當親爹孃呢······他長大會孝順你······”

“你孃家人糊塗······你有個三長兩短·····孃家人做主,我由不得自個兒啊!”鳳蘭掩面抽泣著。

立梁進來,摸摸立貴發燙的額頭,看了看他潰爛的傷口,“唉,吃了不少藥,還是不見好。這摸的膏藥也不起作用。聽說郭家川有個封大夫,治外傷有好法子。立祥動身請去了······哭,人都心裡火燒似的,你哭得人越上火。”

第二天早晨,大夫請來了,但立貴嚥了氣。在冷風中,李家人哭得撕心裂肺。他們哭泣,為死去的人,為活著的人。啊,蒼天,你為什麼不長眼?為什麼好人一生不平安?

過了不久,鳳蘭孃家人上門來了。鳳蘭的哥哥、弟弟們不務正業,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經常靠李家的接濟過日子。如今,他們在狐朋狗友的攛掇下來到李家,逼風浪改嫁,他們好得一筆錢財,過幾天逍遙日子。

鳳蘭執意不改嫁,“我人老珠黃的,都四十歲了,我改啥嫁啊?這二三十年的情分······我命咋這麼苦啊?你們咋這麼沒良心?我死了算了······”鳳蘭嚎啕大哭。

鳳蘭的哥哥咄咄逼人地說:“好好,哥是好心,你在這兒孤苦無依的!不改嫁就算了。你總要回孃家一趟吧,老爹老孃去世了,你就不進哥哥弟弟家的門了。”他轉身對立梁和立祥說:“你們李家人只讓我妹子做牛做馬的,也不讓我妹子會回孃家散散心。”

鳳蘭性情軟弱,於是總是忍氣吞聲。秀梅見鳳蘭的哥哥氣焰囂張,也惹不起,只能安慰道:“他二孃,你回孃家散散心也好啊。過幾天,順兒和忠兒回來,就接你回來,順兒肯定想你了。咱們好好過個年。”

鳳蘭無可奈何,只好跟哥哥弟弟走了,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李家人接她時就沒見著她。一打聽,原來她被哥哥弟弟轉賣給王窪鎮的黃二爺做了填房,黃二爺已六十多歲,身體一步硬朗,鳳蘭後來伺候他不到兩年,他就一命嗚呼歸西天了。芬蘭自然在哪個富有的家庭裡立不住腳,又被哥哥買給了一個鰥夫,境況很是淒涼。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