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為什麼《金瓶梅》中沒有好人?

为什么《金瓶梅》中没有好人?

在閱讀《金瓶梅》的過程中,我一直能感到作者蘭陵笑笑生對人性、對社會、對政治的極度失望。他筆下的晚明時代充滿了金錢、物慾、貪婪、狡黠、淫穢、陰暗、欺騙、傾軋,看得出作者的揭露心態。但作者的寫作技巧又很高,對西門慶這樣的人物也不是一味的貶低、抹煞,而是全方位的揭示和塑造,使其立體、渾圓,顯示性格的各個側面,反映其生活中的原生態。書中沒有徹頭徹尾的壞人,即使是壞,也是壞中有好、壞的有人性;更沒有純粹的好人,有的只是人性光暈更濃郁些罷了。

那麼我們看看,《金瓶梅》中的女人、男人、官員都是些什麼人?

为什么《金瓶梅》中没有好人?

女人多淫蕩

在笑笑生的筆下,女人多淫蕩,沒有幾個經得起誘惑的。除了吳月娘還算是恪守婦道、有點大娘子的端莊賢淑之外(但月娘是個守財奴、看家虎,沒有主見,對西門慶只是一味放縱),其餘的,上至小妾、貴族婦女,下至僕婦、丫鬟、妓女、媒婆、尼姑,要麼是屈服於金錢,要麼是放縱於情慾,要麼是倚仗強勢欺凌弱者(如春梅之對秋菊),要麼是隨波逐流成為幫兇(如孟玉樓之挑撥潘金蓮整治宋蕙蓮)。唯一有一點反抗精神的宋蕙蓮也還是先賣身、再抗爭,所謂抗爭不過是為親夫謀得更好的利益,使其“王八”當得更值罷了。

也許是西門慶攜男人的所有強勢於一身:權力、金錢、人際關係、辦事能力,沒有西門慶辦不到的事情,女人在這方面的弱勢暴露無疑,所以也都對西門慶予以仰視,因此,這就導致西門慶的“那話兒”與銀子幾乎所向披靡。這是社會的現實,也是社會的悲劇。

为什么《金瓶梅》中没有好人?

男人皆貪婪

笑笑生筆下的男人也多是貪戀女色和金錢的。僕人小廝們,在日常採買中打些埋伏、掙些小錢,已是公開的事實,所以小廝們抱怨在孟玉樓管錢時還能落些錢,到潘金蓮管賬時就不那麼容易了。外出到江南辦貨,夥計們無不是趁機流連妓院、飲酒宿娼,大肆瘋狂一把。

有意味的是,書中的花子虛、王三官、張二官、陳敬濟,其實也都是西門慶的影子或化身。在西門慶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自我標榜的時候,吳月娘往往會揶揄他一下,使他明白自己是誰,他不過是披了件虛偽的道德外衣而已。比如花子虛為感謝西門慶經常照顧自己(把自己老婆都照顧人家到床上了),專門送來禮物,西門慶對吳月娘說自己經常勸花子虛少逛妓院、不要夜不歸宿,而吳月娘對他的行為感到甚是奇怪:“我的哥哥,你自顧了你罷,又泥佛勸土佛!你也成日不著個家,在外養女調婦,反勸人家漢子!”而對王三官,林太太竟幻想靠西門慶把他引上正道,所以這西門慶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何等高大,說:“人家倒運,偏生這樣不肖子弟出來。你家祖父何等根基,又做招宣,你又見入武學,放著那名兒不幹,家中丟著花枝般媳婦兒不去理論,白日黑夜,只跟著這幫光棍在院裡嫖弄。今年不上二十歲,年小小兒的,通不成器。”吳月娘一聽,這不就是西門慶的自畫像麼?馬上還他兩句:“你‘乳老鴉笑話豬兒足——原來燈臺不照自’。你自道成器的,你也吃這井裡水,無所不為,清潔了些甚麼兒?還要禁人?”幾句話說的西門慶不言語了。

那陳敬濟更是緊隨西門慶,照虎畫貓,嫖娼、娶妓、通姦一樣不差,活脫脫一個小西門慶;而張二官在西門慶死後,不僅接了他的生意(東平府採購香蠟古器)、襲了他的官職(花錢買下提刑一職)、娶了他的小妾(李嬌兒),還差點連潘金蓮都一併接收了,後來因聽說金蓮曾擺死親夫而作罷。這不是又一個西門慶橫空出世了麼?

人世間充斥了大小西門慶,這就是笑笑生為我們得出的結論。

書中唯一一個義士是曾救助陳敬濟的王杏庵,他是陳敬濟的父執輩,看到陳敬濟淪為乞丐,頗為不忍,幾次資助金錢,又幾次被陳敬濟吃乾花淨,最後仁至義盡,把敬濟送入道觀當了道士。這王杏庵的義舉倒是讓人感到人間還有些許溫情,雖然用在陳敬濟這個毫不爭氣的傢伙身上沒有任何意義。


更少好官員

在閱讀《金瓶梅》的過程中,我更能感到蘭陵笑笑生對晚明政治的極度失望。因為在他筆下基本上沒有好官,連他說“某某某是個極清廉的官”的時候,我們看到的也都是貪官或庸官,使這種“極清廉”淪為一種反諷。

如第十回中,武松誤打致死李外傳,案子到了東平府。書中描繪,這東平府府尹陳文昭就是個“清廉官”,西門慶求到楊提督,轉而央求到蔡京處,蔡京“恐怕傷了李知縣名節”(明明收了西門慶的賄賂,有何名節可講),專門寫了封密信,送與東平府尹陳文昭。這陳文昭原是蔡太師的門生,又見楊提督是朝廷面前說得上話的官,“以此人情兩盡”(誰都不得罪,想以此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把武松判了個免死,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軍。這就是“清廉官”的作為,這種“清廉”不是有點諷刺意味嗎?

第四十八回,苗青害主案發後,山東巡按御史曾孝序把案子批到東平府,即命陽穀縣縣丞狄斯彬審理此案。這狄斯彬“為人剛正不要錢”(終於遇到個不要錢的),但問事糊塗。他找到線索,在慈惠寺附近挖到一具死屍,頸上有刀痕。他馬上拘拿寺中的和尚詢問,和尚皆說:去冬十月中,放水燈,見一死屍從上流漂入港裡,長老慈悲,故收而埋之。而這狄縣丞則認為必是眾僧所為,所以把他們悉數收入監中。還是曾孝序經驗老到,他分析道,如是眾僧謀死,必棄屍河中,不應埋在岸上。而死者另一僕人安童認屍,指認這正是被苗青和船伕所害的苗天秀。待把兩個船伕調來重新審問,才知道是苗青是主謀。世間如果都是狄縣丞這樣的昏官,即使“為人剛正不要錢“,屢辦錯案,又能為民造什麼福?

書中還有一個“極是清廉剛正之人”,那就是第九十二回的嚴州府正堂知府徐崶。這個徐崶判了陳敬濟夜盜官府贓銀二百兩一案,認為陳敬濟無罪,當庭釋放。實際上是陳敬濟冒充孟玉樓的兄弟,拿著玉樓當年的一個銀簪子相要挾,來到她再嫁的李衙內家企圖拐玉樓出走,“成其夫婦”。這種惡徒的做法當然遭到了孟玉樓的反感,於是與夫君李衙內設計捉了陳敬濟,送到官府發落。徐崶的判案自有他的道理,但也在無意之中縱容了陳敬濟這個宵小的囂張氣焰。如此判案,很難說就是個“極是清廉剛正之人”。

而我們在全書中看到的唯一真正剛正、廉潔的官員是山東巡按御史曾孝序,但這樣的人往往沒有好結局。曾孝序是個監察上的官員,他因為苗青害主案參劾西門慶和夏龍溪這兩個贓官,誰知西門慶上下打點,銀子送到了蔡京府上,比曾孝序的奏本還跑得快,那蔡京指示奏本到部上壓下不發。同時,由於曾孝序上本反對蔡京的七項新政,成了蔡京的眼中釘。最後的結局竟是先被貶為陝西慶州知州,然後蔡京“陰令“陝西巡按御史宋盤劾其私事,逮其家人,製造冤獄,把曾孝序除名,流放到嶺南。這就是有獨立判斷、不附炎趨勢的下場,也是令天下清官心冷的下場,更是一個王朝必然滅亡的徵兆。

還有一個為國殉難的周守備,有點疑似正面人物,但是他在迎娶春梅後,因其生了兒子而百般寵愛,不惜徇私放了抓到官府的陳敬濟,對春梅與陳敬濟背地裡私通竟也未察,也算是白圭之玷吧。

为什么《金瓶梅》中没有好人?

所以說,《金瓶梅》是一部罵世之書,也是一部滅亡之書,是蘭陵笑笑生對社會、人性的徹底失望之後寫下的遺書。笑笑生在第七十五回中就寫道:“宋朝氣運已將終,執掌提刑甚不公。畢竟難逃天下眼,哪堪激濁與揚清。”如果說作者一直是在“以宋寫明”的話,這部誕生在明朝萬曆年間的小說已經預言到明朝氣數將盡,也算極有先見、極有風險也極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在這個沒有好人的世界裡,只有一群為名為利、蠅營狗苟、庸庸碌碌、匆忙奔波的眾生。

他們沒有理想,只有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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