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的汶川地震，26歲的陳堅在北川的廢墟下堅守了79小時，被救援人員從三塊預製板下營救出來後，卻最終帶著對妻子及家人的思念走了。因為電視鏡頭對6小時營救過程的全程直播，讓他成為地震數以萬計的罹難者中，最特殊的一個。
那一年，全世界電視觀眾都直接“參與”了陳堅與死神搏鬥的分分秒秒，見證一條生命從希望升起到猝然離去。而臨走前，陳堅口中念念不忘的妻子譚小鳳和家人，也成為讓所有人掛念的人。
10年，是否足夠撫平她們心中的傷痛，讓她們平靜地生活？
陳堅在生命最後時刻仍然牽掛著的妻子譚小鳳和媽媽陳麗
人物名片
陳堅，一個在北川打工的青年。“5·12”地震發生時，26歲的他被大預製板死死壓著，70多個小時的時間裡，他神志清醒，還能和救援人員聊天。電視臺現場直播救援他的過程，他說要回家和老婆好好過日子，不能讓老婆肚子裡的孩子一出生就沒爸爸。他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6個小時後，他終於被救出，卻在半小時後離開人世。救援武警邊做人工呼吸邊說：“你這個‘傻子’，你都堅持了這麼久了……”直播主持人哭得說不出話，節目被迫中斷。
他用愛和勇氣溫暖自己，鼓勵他人，卻在擔架上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不見她們
9年時間裡，再未出現在公眾視野
綿陽市安州區秀水鎮，寬敞的馬路兩邊樓房林立。這裡是一座地震之後新建的小鎮，大馬路緊鄰老街，當地政府工作人員說，老街上90%的房屋都被加固過，汶川地震發生時，全鎮有200多人遇難。
這裡是陳堅的老家，地震當天早上，他離開母親和妻子，駕駛貨車前往綿陽北川縣送貨。三天之後，家人通過電視直播，看到了被三塊預製板死死壓住的陳堅，救援人員經過6個小時將他營救出來，他卻最終在擔架上停止了呼吸。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陳堅用頑強的意志告訴世界：“為每一個深愛我的人，我一定要堅強，我的老婆叫譚小鳳，她家是桑棗的人。這輩子我沒抱太大希望，只想我們兩個和和睦睦地過一輩子就行了。”
10年過去，當成都商報客戶端記者再一次找出當年直播的片段，模糊的畫面中，他的聲音依舊震撼人心。妻子和母親沒能來得及到北川縣看他最後一眼，遺體就已經被掩埋，至今不知具體的位置。
那時，譚小鳳和陳堅結婚剛半年。一年後的5月12日，譚小鳳和陳堅的母親陳麗曾被媒體報道，那時譚小鳳已經去江蘇常州打工，母親陳麗還在綿陽一處板房內暫住，那也是他們最後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
再見她們
“謝謝你，這麼多年沒有忘了我們”
在秀水鎮政府，鮮有人知道陳堅家人的下落。一位年齡稍大的老幹部告訴成都商報客戶端，陳堅家以前住在秀水鎮糧站，“不曉得現在他家還有沒有人住在那裡”。
上午11點，老糧站大院內炒菜的聲音響了起來，進大門的一側，幾位大媽坐在一家住戶的門前拉家常。地震過後，秀水鎮老糧站的房子經過修復，居民重新入住，陳堅的故事，鄰里們記憶猶新。
“他媽媽就住在裡面那棟樓。”一位大媽告訴我，半個小時前，才看到陳堅媽媽提著菜回去。得知記者來訪，她幫忙給陳堅的母親打了個電話：“你在家裡沒有，這兒有個記者找你，哦，在家的嘛。”
不到5分鐘，陳堅的母親陳麗就走了過來，她一路微笑：“謝謝你，這麼多年沒有忘了我們。”
陳堅走後，陳麗一直獨自一人居住。她告訴成都商報客戶端記者，“在板房住了一年之後，就搬回了這裡”。房屋原本只有一間臥室，為了給陳堅做婚房，當年改造成了兩居室。臥室內，陳堅和譚小鳳的結婚照仍然貼在牆上。陳麗指了一下，又從房間裡翻出一本兒子和兒媳的結婚相冊。她打開相冊說：“平時沒事的時候，偶爾還是會拿出來翻一遍，很不習慣，總感覺陳堅還活著，偶爾做夢還會夢到，現在還在的話都36歲了，娃娃可能都9歲了。”
陳堅媽媽在翻看兒子和兒媳的結婚相冊
媽媽： 愛跳舞愛K歌
“唱起《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會想起我的堅娃兒”
陳阿姨告訴成都商報客戶端記者，陳堅走後，她一度感覺生活沒有意義，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少有跟外界接觸。地震後的一年，朋友為了讓她樂觀起來，還專門在她50歲生日時帶她去拍了一套藝術照。“從婚姻到兒子去世，我感覺這一生都很不幸，我不想別人看到我不好的一面。”
作為對兒子的紀念，有人專門將營救陳堅的直播錄像做成了光盤，送到陳阿姨手裡。“經常翻出來看，看到他被壓在石頭下的樣子，不忍心，但又想多看幾眼，哭了不曉得多少次。”
“10年了，再怎麼也會慢慢緩解過來。”她說，難過一天是過，高興一天也是過，還不如高興過一天，從傷痛中走出來，“我現在不看這些錄像了”。
成都商報客戶端記者到訪之前，陳阿姨剛從菜市場買菜回來。10年來，她每天的生活幾乎都是這樣開始的。她說，地震之後，她繼續在紙廠打工，直到退休。現在59歲的她，靠退休金和失獨家庭補助生活。
一個人飯量很小，兩把小白菜、二兩肉，足夠吃一天。午飯後，阿姨開始聯繫跳舞的同伴，“每天下午都要到社區跳舞，天氣熱起來有點惱火。”說起跳舞，陳阿姨很興奮。
三年前，社區的人叫上阿姨一同參加舞蹈隊，這也成為她從每天獨來獨往到與外界重新連接的一個轉折。“我們這個還不是一般的壩壩舞，要拉出去到社區表演的。”陳阿姨翻出手機裡和舞蹈隊參加各種表演的視頻和照片，因為接近165的身高，阿姨在舞蹈隊顯得格外出眾。到了週末，舞蹈隊的同伴還會邀約一起到郊外賞花拍照。
除了跳舞，陳阿姨還迷上了唱歌，這是她獨自一人在家時的娛樂方式，“一般是吃了晚飯開始唱”。她可以熟絡地運用一款名為“全民K歌”的軟件。上面的數據顯示，她已經唱了幾百首，還有人送鮮花。她說自己最喜歡唱的是電視劇《梅花三弄》的主題曲，《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有時候唱起，會覺得就是在表達自己的心聲，就會想起我的堅娃兒”。
點開自己錄下的這首歌曲，她長久地沉默著。“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你是我夢裡重複的故事，你是我耳邊輾轉的叮嚀。”聽罷，陳阿姨笑著說，“我現在的生活還是很豐富吧”。
妻子：已成立新家庭
每年看望，“一直把陳媽媽當做自己的媽媽”
當成都商報客戶端記者問及：“小鳳呢？”陳阿姨回答：“小鳳現在也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還有兩邊的老人。”
她用免提撥通了譚小鳳的電話。“喂，媽。”電話那頭傳來明亮的聲音。小鳳答應馬上過來，陳阿姨說，從她上班的地方到這裡可能要半個小時。不過，大約十五分鐘之後，譚小鳳就來了。
譚小鳳剪短了頭髮，化著淡妝，穿著一套黑色的小西服配黑色高跟鞋，她現在的職業，是秀水鎮附近一家溫泉酒店的前臺工作人員。
譚小鳳話告訴成都商報客戶端記者，2008年5月下旬，在巨大的身心打擊下，腹中的孩子流產了。當年9月，她獨自一人去江蘇常州打工，而失去兒子的陳堅媽媽，次年也到常州和她一起生活了半個月。“後來想到媽媽一個人在老家，我在2009年9月份就回來了。”
回到安州區桑棗老家後，小鳳先後換了幾個工作。2010年，她與現在的丈夫結婚成家，小孩已經5歲了。談話間，她緊緊靠著身邊的陳堅媽媽，她毫不掩飾地表達，秀水糧站這間狹窄的兩居室，永遠是她的家。“我現在一樣把陳堅的媽媽當做自己的媽媽來看。”小鳳說。
“她有事還會跟我打電話，每年春節都要來看我，我說沒事你就不要來，這邊也沒什麼事。”陳阿姨說，她不願小鳳因為牽掛自己，而讓她在現在的家庭裡面不好處。不過，小鳳說，自己對陳堅媽媽的感情，丈夫和公婆都清楚，“兒子也時常在我耳邊喊‘秀水婆婆’”。
譚小鳳告訴成都商報客戶端記者，陳堅在生命最後時刻的那些話，讓她在地震之後的日子裡學會了堅強。儘管現在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和生活，但她不會忘記曾經的經歷，還有和陳堅及其家人的感情，“很感謝一直以來對我和媽媽給予關愛和幫助的所有好心人”。
那扇在當天被叩開的，通往地震記憶的大門，又迅速關上了。大門外面，陳堅掛念的親人已經開始了新的平靜生活。
成都商報客戶端記者 逯望一 攝影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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