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呼兰河传》:诗歌般的语言,反复咏叹的背后,是漂泊异乡的孤独

《呼兰河传》:诗歌般的语言,反复咏叹的背后,是漂泊异乡的孤独

有人说,想读懂《呼兰河传》,最好先了解萧红。我却要说,了解萧红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阅读《呼兰河传》。

《呼兰河传》是萧红最特别的作品。全书分七章,以萧红的童年生活为线索, 反映了20年代小城呼兰的社会风貌及人情百态。

与其称《呼兰河传》为小说,不如将之看作萧红以一个小女孩的视角,用散文和诗的笔法,为家乡及童年所作的长篇传记。因此,茅盾在为《呼兰河传》所作的序言中写道:

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于它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呼兰河传》:诗歌般的语言,反复咏叹的背后,是漂泊异乡的孤独

浅近自然、不假雕饰的诗化语言

之所以说《呼兰河传》不像小说,因为它既没有中心人物和贯穿始终的线索,也没有宏大的布局与精心的构思,有的只是作者朴素情感的自然流露。这种情感,融入在浅近自然、不假雕饰的白描叙事之中,看似无情实则字字含情。

《呼兰河传》通篇运用儿童视角,展示呼兰小城的生活画面;充满童真的语言风格,也使作品呈现出异常明显的非小说化倾向。初读这样的文字,会感觉生涩、稚拙,似乎太过随意。就连作家胡风也曾指出:萧红作品的“语法句法太特别了”(出自《生死场》后记)。

《呼兰河传》:诗歌般的语言,反复咏叹的背后,是漂泊异乡的孤独

  • 重章复沓,反复咏叹式的抒情

然而,萧红就是用这样的文学语言,使其作品呈现出鲜明的诗化特征。这一特征首先表现在同一句式的反复使用,即“复沓”上。如第四章共五小节,主要内容写萧红的家。除第一小节外,其余四小节,开头都是“我家是荒凉的”或“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等类似句型的“复沓”,反复渲染“荒凉”的主题。

“重章复沓”的艺术手法,比较集中地出现在《诗经》中,起到渲染气氛、深化主题、加深情感等作用。同时,章句的复沓,亦可增强诗歌的音乐性和节奏感。因此,如果说《呼兰河传》是一部散文体或诗体小说的话,那么它也是具备音乐性的。

例如全书尾声的开头部分,整体上是对第三章回忆祖父内容的呼应,章句上也运用了“复沓”手法。第三章开头写道: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

而尾声又写道: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就快七十了。

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仔细阅读不难发现,这段不仅在章句上进行“复沓”,于用字方面也有意识地“反复”。尤其最后一句,“祖父”二字连续三次重复出现。

《呼兰河传》:诗歌般的语言,反复咏叹的背后,是漂泊异乡的孤独

如果没有仔细阅读全书,不了解萧红对祖父的深厚感情的话,很容易忽略这段文字的抒情作用。反而将其误解为一种累赘或不精练。我们不妨将之改写为符合现代汉语语法规范的精炼式表达:

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一过了八十,他就死了。

文字精炼、简洁了,情感却没有了,只剩下苍白的叙事。所以这一连串多个“祖父”,本身就是作者对亲人的声声呼唤,如诗歌中怀人情绪的抒发。

鲁迅《祝福》中的祥林嫂,当她第一次说起儿子阿毛的遭遇时,我们可以理解为陈述;而当她不停地反复诉说,直说到周围人从同情转为厌烦,这只能解释为一种情绪的宣泄。

因此,“反复”,就是最简单的抒情!萧红将这一手法在长篇作品中运用到极致。正因为字字含情,才使得萧红独特的文学语言,仿若未经打造,却又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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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节奏与韵脚,呈现诗之律动

除“复沓”和“反复”以外,我还发现《呼兰河传》中的某些段落,萧红有意引入诗歌的节奏和韵脚,例如第二章中写跳大神,便有这样的句子: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过了十天半月的,又是跳神的鼓,当当地响。于是人们又都着了慌,爬墙的爬墙,登门的登门,看看这一家的大神,显的是什么本领,穿的是什么衣裳。听听她唱的是什么腔调,看看她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跳到了夜静时分,又是送神回山。送神回山的鼓,个个都打得漂亮。

若赶上一个下雨的夜,就特别凄凉,寡妇可以落泪,鳏夫就要起来彷徨。

全段除明显的音乐性外,其中光、亮、凉、响、裳、徨等字,都使用了同韵或谐韵。使得整段文字,富含诗之律动。或者说单独来看,这本身就是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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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视角,绝假纯真的诗歌意境

第三章回忆祖父和后花园,无论语言还是情境,这部分都是全书最富含诗意的内容。诗歌般的意境,于萧红那自由、散漫,充满童真的文字下自然呈现。

同时,儿童视角的运用,又令这种呈现独具特色,一边是“绝假纯真”的情感流露,一边是与成人间的“陌生化”效果。

儿童视角,往往着眼于成人所看不到,或不屑于看到的隐秘世界,捕捉更加细微的美。而这种美,本质上就是诗所应该呈现的美。儿童从个某种意义上说,都具备诗人的感悟力,具备一般成人没有、仅诗人才可能会有的,发现这种美的能力。所以在后花园中,童年的萧红才会看到: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呼兰河传》:诗歌般的语言,反复咏叹的背后,是漂泊异乡的孤独

一首好诗,一定是真情流露。因而,“诗性”与“真心”密不可分!而儿童,最具备“真”的品性。明代思想家李贽,在他的《童心说》中写道:

夫童心者,真心也……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

李贽所谓童心,即儒家性善论的“赤子之心”。他认为,童心若在,则具备一切美好的可能性的。

表面上,描写后花园,以及童年时代与祖父一起的生活,是全书中最美好,笔调也最轻松的部分。结合萧红后来的经历也不难看出,和祖父在一起的短短几年,是她整个童年,乃至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正如诗有凝练之美,萧红的文字也意蕴多含。她热切地追忆童年,侧面反映出的,正是其漂泊异乡的孤独感。在组诗《苦杯》中,萧红曾写道:“我没有家/我连家乡都没有”。

她把童年时有祖父在的故乡,当做自己的精神家园。因而,从矛盾为《呼兰河传》作序起,便有学者认为,《呼兰河传》开启了萧红的精神返乡之旅。

《呼兰河传》:诗歌般的语言,反复咏叹的背后,是漂泊异乡的孤独

结语

说到《呼兰河传》,不少读者都热衷于讨论“小团圆媳妇”、“冯歪嘴子”、“有二伯”等几个书中人物。这些人物固然生动形象、个性鲜明;小团圆媳妇被折磨致死的故事,也深刻反映了一些社会问题;以及对一些人的愚昧行为和看客们的麻木不仁,萧红也能在叙事中暗含批判与讽刺。

但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呼兰河传》之所以不朽的原因。因为30年代文学中,反映类似题材、人物和事件的作品并不少见。因此,萧红作品最大的与众不同,还在于它的体式、结构和语言方面。即其淡化情节、大量儿童视角下,散文化的叙事模式和诗性表达等。

所以我想,这些也应当补充在矛盾于《呼兰河传》序言中所说的,那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的东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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