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野狐禪”書法竟是一種“美”,就美在其怪誕


“野狐禪”,原是佛家術語,也泛指歪門邪道。就書法而言,對於那些不按古人的法度來,胡寫八寫的人也稱野狐禪,還說怪奇、詭怪、怪異、怪誕等等。美學家喬治·桑塔耶納認為:

“怪誕是有形非形,混亂不清,彷彿畸形的東西”,

中國古代文化中就頗多怪怪奇奇的形象,如古籍《山海經》的內容就是怪誕離奇的人神獸的造型、傳說等,它們雖然不同於一般“正常”的形象,但體現著特定的情感和哲理,早已積澱為人們習以為常的藝術傳統,因此對它們就不少見多怪,視作異端了。

在中國書法美的歷史流程中,甲骨文、金文中有些字的形狀,今天看來仍然怪異奇特,特別是青銅器中的饕餮紋等裝飾的獰厲美一起,匯成一種特殊的尚象尚怪的時代風格。


“野狐禪”書法竟是一種“美”,就美在其怪誕

《夏承碑》:“君”“仲兗”等字


在隸書漢碑中,怪奇的代表作是《夏承碑》。該碑本是隸書,以方筆為主,然而又有很多篆籀的圓筆。例如“君”字,上部為圓筆,下部為方筆:“仲兗”二字,“仲”字的“口”為隸法,“兗”字的“厶”為篆法。

這類字體不在少數,它確實不同於“正常的典型”隸書,不像經典漢碑那樣,通幅純用隸筆,有統一的定性,而是一種異乎尋常創造,在書法文獻中的品評指出:

洪适:《漢北海淳于長夏君碑》……此碑字體頗奇怪。

王昶《金石萃編》卷十三錄王惲《秋澗集》:

《夏承碑》,如夏金鑄鼎,形模怪譎,雖蛇神牛鬼,龐雜百出,而衣冠禮樂,已胚胎乎其中,所謂氣陵百代,筆陣堂堂者乎?

以上品評,都肯定了《夏承碑》的怪奇之美。《夏承碑》的審美價值特別是怪奇風格是值得肯定的。《夏承碑》作為一種龐雜百出書體,說它美是因為有“醜相之感”,是交雜著種種感受在內的複雜的美感。因此,作為藝苑百花中的一花,它自有其存在的價值,《夏承碑》成了怪奇風格之美的代表。


“野狐禪”書法竟是一種“美”,就美在其怪誕

《夏承碑》篆隸混贊筆法例字


有書家認為《夏承碑》作為碑刻,凸顯了漢碑“渾樸沉勁之氣”,漢碑的這種“氣”就是雄渾、拙樸、沉著諸種風格美所具有的,而不是怪奇風格美所必不可少的,其字體的怪奇,主要是由於隸書雜以篆籀。這種書體雜糅的藝術表現,王羲之在《書論》中也有此種提法:“凡作一字,或類篆籀,或似鵠頭,或如散隸,或近八分……為一字,數體俱入。”由此也可得出結論,怪奇風格往往是由於不同書體及其用筆在個作品中的“混亂不清,彷彿畸形”形成的,在書法史上這類“醜相之感”的美一直是存在的,這種書法美的風格也得到了了認可。


“野狐禪”書法竟是一種“美”,就美在其怪誕

《天發神讖碑》局部:天發神讖


另一怪奇的代表就是三國時期的《天發神讖碑》,也由不同書體畸形交雜而構成其怪奇風格。該碑以隸書之筆法寫篆書,起筆方重,有如古隸之“折刀頭”,收筆也多方勢,下垂曳腳出鋒尖利,近於所謂“懸針篆”或“籀筆”,更有類於所謂“倒薤( xiè,多年生草本植物,能食,也稱作藠jiào頭)篆”。

按常規,篆書必須用圓轉之筆,但該碑除“懸針”之外,不但一般起止均用方重之筆,而且在轉折處也多隸書方稜方角之勢,但少數轉折處又用篆書的圓勢,可謂方圓雜糅,篆隸交織。對於這種“混亂不清”的怪奇字體,而有書家持讚美態度,北宋▪黃伯思《東觀餘論》稱其

“若篆若隸,字勢雄偉”;

康有為《廣藝舟雙楫·說分》又極贊其“奇偉”。

我們每一位書法家熟悉的碑刻“二爨”之《爨寶子碑》,集高古、怪奇等風格於一身,而以隸楷相參、形相殊異的怪奇為主。有一篇鑑賞文字指出碑中橫畫有逆入平出用隸法者,如“慟”之上橫;也有落筆收鋒用楷法者,如“嗟”之上橫。撇畫有末尾上曲收鋒似隸者,如“休”之下撇;也有用楷法之“掠”者,如“銘”之下撇。捺畫有尾部上翹如隸者,如“休”之末筆;也有用楷之磔法者,如“疾”之右下波。豎鉤有回鋒慢彎如隸者,如“躬”字右鉤;也有用楷之趯法者,如“秋”之左趯除用筆兼有隸楷外,筆畫還有自己的獨特風格。其最著者,為橫畫兩端多上翹而呈方勢,如“所”字;豎畫多帶上曲慢彎,如“中”字;撇捺多有翹尾,如“春”字;點則多呈三角形。這類筆畫,在全碑中佔有很大的比重。因其勢皆向上升舉,故而使人閱之,有如百鳥振翎,凌空欲飛。


“野狐禪”書法竟是一種“美”,就美在其怪誕

《爨寶子碑》拓本局部


該碑的撇捺波挑,都突出地具有翼奮尾翹的態勢,而且彎翹得銛利多姿,然而又莫不端莊沉著,粗重穩健。其橫畫兩端也既呈誇飾的方勢,又呈上翹的逸態,猶如古典建築的飛簷翹角。碑中三角形的點,也有種種不同的朝向,種種不同的排列組合,形態也各有異同,它們穿插於帶有飛逸特徵的字叢中,既靈動活脫,又沉靜古拙,總之,它怪怪奇奇,令人品味不盡。

北碑和隋碑中,也很多雜大小篆、分隸、楷書於同一作品的。楷書的怪奇美,當推唐代的《景龍觀鍾銘》,其正書兼以篆隸。雜以草書、飛白之法。怪奇作品的創作有創新意識,推陳出新,但有個問題值得注意,這種寫法在一個作品裡,諸體混雜必須有所節制,即必須把握一定的“度”,否則,用黑格爾的哲學語言說,“超越這尺度就會招致沉淪和毀滅”。

怪奇的審美價值可能高於正常的、單一的真草、隸、篆作品。在書法史上墨跡類例證並不多,唐代顏真卿的《裴將軍詩》,無疑是典型一例。該作品楷、行、草三體成功地輪番交替雜糅,還間以篆籀和隸書筆意。歷代書家對《裴將軍詩》雜糅是持讚賞態度的。清▪梁巘《評書帖》:

《裴將軍》字,看去極怪,試臨之,得其彷彿,便古勁好看……

楊守敬《學書邇言評帖》:

《贈裴將軍詩》尤奇偉,為魯公絕作。

《裴將軍詩》,不但是書文互成、雄渾古勁的極品,而且是怪奇風格既有源頭、又前無古人的傑作,可說是書法美歷史流程中湧現出來的稀世奇珍。


“野狐禪”書法竟是一種“美”,就美在其怪誕

顏真卿的《裴將軍詩》


清代的“揚州八怪”,以“怪”著稱,鄭板橋是其中異軍突起的代表。他以畸形雜糅的怪奇書法,自稱“六分半書”,時稱板橋體,最典型的就是著名的“難得糊塗”。真是聰明難,糊塗更難。

在書法史上這類作品不是很多,卻佔據重要地位,在後人書法評述中,“怪奇”這一風格倒成了一種美,是美學的一個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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