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換個角度讀歷史:被黑被侮辱的智瑤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

導語:作為一場決定了春秋、戰國分野的重要戰役,晉陽之戰、三家滅智氏的故事可謂深入人心,大凡對古代歷史有一知半解的人,大都能講出這個故事的梗概。然而當我們對戰爭的細節進行深一步挖掘的時候,總難免會發現諸多邏輯上行不通的地方,進而產生諸多的疑問,比如:

1.在談到智申選擇繼承人的故事時,智氏宗族大夫智果曾指出智瑤有五大優點,其唯一的缺點便是不仁。然而當圍剿趙氏的戰役打響之後,智瑤卻始終智商不在線,面對一個又一個的危險信號視而不見,儼然變成了抗日神劇中的皇軍頭目,這樣的表現符合其根本人設嗎?

2.後人在評述晉陽之戰的結局時,在戰爭敘述的過程中都將智瑤打造成了一個愚蠢的典型,至於其“不仁”的特點卻鮮有深刻的表現。可在對戰爭結果進行評價的時候,人們卻又突然轉向,紛紛將矛頭對準了智瑤的所謂“不仁”,這樣互不相干的兩個邏輯過程是如何實現有效銜接的?

3.根據當代史學家的研究成果,晉出公出奔的時間是在晉陽之戰結束之後,而非傳統史料所說的晉出公十七年,這就使得關乎晉陽之戰爆發的起點便被徹底動搖了。那麼,為什麼如此重要的歷史細節會遭到篡改?我們又該如何去理解促成這場世紀大戰的根本動力呢?

4.

韓、魏兩家在整個戰爭中的表現可謂是傻白甜美人畜無害:智氏前來索邑,他們就乖乖地奉上土地;智氏想要攻打趙氏,他們就出兵出力;在汾河大堤上都已經互相踩腳了,可誰也沒想著往造反的方向上想,非要等著趙氏前來策反才敢造次。作為晉國政治生活中不容忽視的兩支力量,在整場戰役中扮演的卻是兩個只管打醬油、不管天下雨的角色,除了全程賣萌,便是山頂摘桃,這樣的角色定位符合他們的真實作用嗎?

這些都是我們接下來將要討論的問題。

換個角度讀歷史:被黑被侮辱的智瑤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

智瑤的汙點(一):瑤之佷在心

智申(宣子)是範氏、中行氏之亂爆發時的執政智躒(文子),大約在鐵之戰後不久去世成為智氏的宗主。在位期間,智申為繼承人的問題而感到十分頭疼,因為他有兩個特別有才華的兒子,分別是智宵和智瑤。在這兩個人之間,他似乎更喜歡智瑤,因為他的這個兒子兼具了諸多優點——儀態不凡、身材高大,箭術高超、精力充沛,技藝出眾、聰慧過人,巧文善辯、堅毅果決——可以說是集合了當時人們所認為的所有美好素養於一身,是一個典型的既長得帥,又文武雙全、才華爆表的高富帥。

這樣一個完美的形象在任何時代都會受人們的青睞,即便是按照現代管理學的標準來看,也不失為一名優秀的領導者。智申看到自己能有這樣一個兒子,當然喜歡的不得了,就想要把他確立為繼承人。

但智氏的一個旁支的親戚智果,對智申的想法很不買賬,曾多次勸說讓他放棄這個念頭。他說你兒子是個高富帥,有那麼多優秀的特質沒錯,可他有一個致命的缺陷,會將智氏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智申一聽有些懵:“你可別嚇唬我,哪有這麼嚴重?”

“太有了!”智果說接著話茬說:“智瑤最大的缺點是為人剛愎不仁,常常借勢欺人,用冷血殘酷的手段來處理一切事務。如果讓他來掌權,智氏哪有不亡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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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申聽了也沒反對,而是反過來問:“那你認為立誰更加合適?”

智果的回答很直接:“當然是智宵了。”

智申一聽樂了:“你就別逗了!剛才你還說智瑤剛愎不仁,會亡室亡家。可據我所知,智宵可是比智瑤更兇殘啊!”——照這麼看,智氏的家庭教育也的確很成問題。

智果對此自然心中有數,他說道:“智宵雖然兇殘,但那都是流露在表面上的,可智瑤的兇狠卻是埋藏在心裡。一個人表面兇狠人們頂多是避而遠之,這並不打緊,可若是一個人表面仁慈、內心兇狠,那就必定會亡室亡家。再加上智瑤又有那麼多優點,看到別人都是傻子、呆子、錘子,他就會自滿,就會用這些優點去欺凌他人,從而幹出更多不仁的事情。您要在的時候,別人看著您的面子,也不敢把他怎麼樣;可真要到他執掌家業了,還會有誰寬讓他呢?”

智果的這番說辭的確沒有什麼說服力。你拿智瑤的殘暴和智宵的殘暴來對比,並不足以推翻智宵為人殘暴的缺點,而智瑤所具有的那些優點,智宵卻一樣也不行。如果換做是旁人,恐怕也難以認同他的觀點,智申更是聽不進去,因此最終還是選擇了智瑤做自己的接班人。

智瑤的汙點(二)與齊國田氏、晉國韓氏的爭端

有了以上的這些鋪墊,不難想象智瑤的出場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

晉出公七年(前468年)夏,智瑤帶兵討伐鄭國,遭到了齊國執政田恆(陳成子、田常)的阻撓。智瑤一時惱怒,便派人到齊營傳話說:“我聽說你們田氏是陳國的後裔,有些話不妨跟你說清楚。聽說陳國的滅亡,鄭國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寡君為此感到十分憂心,因此才派瑤調查實情。既然您也來了,那就順便問一句,您對此有什麼看法?若是您自己個兒都本末倒置,對陳國的滅亡毫不在乎的話,那我就更沒意見了,這就回去向寡君覆命好了!”

智瑤對田常的為人充滿了不屑,話裡話外滿是羞臊之意,惹得田常大怒,說:“經常欺壓別人的人,都沒有好結果,難道你知伯就能夠長久嗎?”

人設的崩塌通常都是不可逆的,尤其是在田常這裡吃到甜頭後,智瑤突然發現羞辱人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從此以後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了。比如我們在《 》一文中提到的藍臺之宴,他便公然羞辱了韓氏君臣。彼時有智氏宗室大夫智伯國曾勸智瑤早作防備,否則會有大難臨頭,誰料智瑤卻漫不經心地回答說:“有沒有大難那得看我的心情,現在晉國就屬我最為強勢,我不發難,誰敢對我發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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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國很是憂心,仍舊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可不能這麼想啊!《夏書》有云:‘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周書》也說過:‘怨不在大,亦不在小。’郤氏的車轅之役,趙氏的下宮之役,欒氏的固宮之變,中行氏和範氏的叛亂失敗,這些舊事主都是知道的。一個人屢犯過失,造成的怨恨往往不會表現在明處,因此要防微杜漸,在事情出現苗頭之前就要有所防備。怨恨不在於大小,君子能夠謹言慎行,在細微處注意自己的言行,才不會招致禍難。蚊子、螞蟻、黃蜂、蠍子看起來微不足道,可他們一樣也能害人;一個人即便是能量再小,也有讓人感到恐懼的時候,更何況是主君和輔臣呢!如今主在一次宴會上就羞辱了一家的主君和輔臣,還說他們不敢向我發難,這難道不是自欺欺人嗎?”

智瑤的汙點(三)對趙無恤的羞辱

智瑤為人狂傲,不僅對相對弱勢的韓氏君臣不屑一顧,與其實力不相上下的趙氏也同樣難逃其辱。比如晉出公十二年(前464年),智瑤帶著他的下屬趙無恤討伐鄭國時,兩個人之間就發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當時面對大國的征討,鄭國執政駟弘一點也不感到著急。因為自打人設崩塌以後,智瑤剛愎自用、爭勝心強的缺點便廣為人知,駟弘也算是多有耳聞。他認為,面對這樣的對手,鄭國人只需要稍一示弱,對方得了便宜自然會退兵,因此在作戰的時候不是很用心,很快他們便將外城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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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國的表現讓智瑤感到很滿意,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身邊的趙無恤,於是就轉過頭來指著內城的城門說:“你給我打進去!”

聽到這個命令,趙無恤也是一臉懵,但很快他就鎮定下來,恭敬地對智瑤說:“主在此,無恤不敢先行入城。”

智瑤反正是橫豎看他不順眼,就趁機挖苦他說:“長得醜還沒勇氣,不知道你的父親究竟抽的什麼風,竟然會選你當太子!”

長得醜還沒勇氣,這種話也虧他能想得出來。這要是一般人,早就忍不住動粗了,可趙無恤是何等樣人,他有著超出常人的忍耐力,面對智瑤的羞辱不動聲色,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因為我能忍受恥辱——就算有百般的不是,至少不會危害趙氏宗族不是?”

這還不是事情的全部,在《趙世家》的敘事中,太史公閒筆一轉,又接續了這樣一段話:“知伯歸,因謂簡子,使廢毋恤,簡子不聽。毋恤由此怨知伯。”

除了在為人處世上放蕩不羈外,智瑤也兼具了歷史上所有昏君暴君都具備的一大特質——

貪圖享樂。據說在晉陽之戰爆發前,他建造了一座華美的宮室,眾人都稱羨不已,但有一個叫士茁的大夫卻當著眾人的面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宮室美則美矣,可看到如此華美的宮室,我卻總感到有些擔憂啊!”

聽到士茁如此說辭,智瑤照樣不以為然:“你是擔心過度了吧?”

士茁回答道:“臣以秉筆事君,因此熟讀古代典籍。我記得有一本書上說過這麼一句話:‘高山峻原,不生草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如今您將房子造得如此華麗,(怕是榨取了不少民脂民膏,也寒了不少士人的心吧?)我擔心他一旦建成,人心會有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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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些描述中可見,智瑤的人設與後來史家筆下的隋煬帝頗有幾分類似。他們都是生得一表人才,且頗具文韜武略,再加上善於偽裝,具有很強的親和感,總給人一種十全十美的印象。然而即位之後,失去了管束的他們都開始好大喜功、貪圖享樂,以至於鬧到最後亡室亡家,為天下笑,看來“才勝於德”的確不是什麼好現象。

智瑤的功業(一)滅仇由伐鮮虞

不過話總要分兩頭說,我們在對智瑤的負面形象津津樂道的同時,也不要忘了史料中還給我們留下了一些有關智瑤正面形象的零散記錄。比如在《 》一文中,我們講述了豫讓和長兒子魚的故事,這兩個故事有虛構的成分,但從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到智瑤並非全無可取之處,或者說他的為人並沒有江湖上風言的那麼差。能夠讓一個過去的老臣選擇以塗漆吞碳的方式復仇,讓一個已經斷絕關係三年的人回去送死,這份情誼恐怕連他趙無恤都會感到自慚形穢。

因此,有關智瑤“不仁”的傳言,恐怕更多的還是後人站在“成王敗寇”的立場上,都失敗者進行抹黑的結果。那麼,歷史上真實的智瑤應該是什麼樣子,他又對晉國的發展做了哪些貢獻呢?接下來,我們就循著史料中留存的細微印跡,來回顧一下智瑤的職業生涯。

智瑤是範氏、中行氏之亂爆發時,智氏領袖智躒的孫子。大約在公元前493年時,智躒去世,智瑤的父親智申成了新的家族領袖。但由於史料記載的缺失,對於智申的生平事蹟,我們已經很難找到蹤跡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智申的去世要比趙鞅早很多,這就使得到公元前475年趙鞅去世後,智瑤便順利地成了晉國的執政。

正如智果一再強調的,若是不論品行的話,智瑤的確是一個才智超群的人物。當歷史進入了智瑤執政的時代,在他強有力的政治手腕之下,晉國的內外事務很快就被他完全掌控了。在對外方面,智瑤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強硬派,在他的帶領下,晉國很快便掀起了又一輪對外擴張的熱潮。

晉國的對外擴張從來都是與“戎狄”的血淚史相伴而生的,這次也毫不例外。自中行吳將晉國勢力北擴至太原到石家莊一線後,北方白狄建立的鮮虞、中山等國就成了晉國對外擴張最難啃的骨頭。

此後的半個多世紀裡,晉國與這兩個白狄國家之間的戰爭此起彼伏,其間不僅晉國會時不時地向北用兵,白狄也會主動出擊對晉國的國家安全構成威脅。比如公元前506年召陵之會的虎頭蛇尾,據說就與中山對晉國的壓迫有很大關係;而範氏中行氏之亂爆發之際,鮮虞、中山更是與東方諸侯協同配合,給深陷內戰旋渦的晉國製造了不少麻煩。

為了對他們渾水摸魚的行徑表示懲罰,戰亂平定後,晉國曾多次出兵報復。晉定公二十三年(前489年)時趙鞅的一次討伐之後,鮮虞便從此不見於史料,或者並於晉,或者亡於中山,其最終歸宿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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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瑤執政期間,一度曾將主要精力集中在北方,比如在《韓非子》的記述中,便有一個智瑤伐仇由

(又作夙繇)的故事。與當年中行吳伐滅的無終國類似,仇由位於今天山西盂縣東北一帶,當地多崇山峻嶺,且有原始植被覆蓋,沒有現成的道路可以供晉國的戰車通過。即便是延續中行吳時“毀車為行”的戰鬥組織,通過莽莽大山吞併仇由,其難度顯然不會比征服無終國更小。

但這些困難都難不倒智瑤,他想了一個很討巧的辦法,就是差人鑄造了一口大鐘,聲稱要送給仇由國君,以顯示兩國兩家之間的睦鄰友好關係。白狄的君主大抵都有這樣一個煩惱,那便是由於疏於禮樂,使得他們無論發展到什麼程度,都始終不能為中原國家接受。如今有大國上卿贈送如此重要的禮器,這不就是表示要接納自己了嗎?仇由國君自然是大喜過望,說什麼也得把那口鐘拉回來。

仇由國還是有明白人的,有一個名叫赤章曼枝的大夫知道這是來者不善,於是便勸諫國君說:“只有當小國侍奉大國時,才會贈送鐘鼓禮樂的器具,如今卻完全反過來了。我擔心他們會派大軍尾隨,圖謀滅我仇由,所以還是放棄吧!”

跟之前所有的故事的套路一樣,不聽勸的一定會吃虧,仇由國君便是這樣的典型。任由旁人怎麼勸說,他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愣是讓人“斬岸堙溪”在崇山峻嶺之中開出一條路來,其結果可想而知。不久後,智瑤便很盡責地沿著他們修好的道路前去給他們送了“鍾”,仇由國君也算是親自挖了一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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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與中山之間散佈著許多類似於仇由這樣的、由白狄建立的定居國家,這些國家在智瑤執政期間被一一掃除,中山也就完全暴露在了晉國人的鐵蹄之下。從《竹書紀年》和《國語》等史料的零散記載可知,智瑤和趙無恤都參與了對中山的討伐——如智瑤曾攻取窮魚之丘(河北易縣),而趙無恤也曾派趙狗(新稚穆子)伐狄,取左人、中人(河北唐縣)等地——但並沒有確切地說明中山國是否被晉國所滅。不過從後來的史料中可見,趙、魏雙方發生矛盾時,趙國為避免衝突有復立中山的舉動,似乎表明彼時中山已經是趙國屬地,而這極有可能是智瑤時期對外征伐的成果。

智瑤的功業(二):

討伐北方戎狄可以極大地擴展晉國的版圖,能夠帶來馬匹、銅鐵礦石等重要戰略物資,但從經濟效益的角度來講,這並不是什麼划算的買賣。在當時的封建領主眼中,可耕種的土地顯然要比險要的地形更重要,熟悉農業生產方式的勞動者數量也比單純的人口數字更加令人激動,這些優質資源顯然是開發程度較低的北方高寒地區無法提供的。

為了進一步擴充財力,晉國人很快又掉頭向南,將魔爪伸向了那些同屬於中原共同體的友好鄰邦。與韓起執政時扭扭捏捏、欲蓋彌彰的做法不同,自從中原霸業秩序不可挽回地走向崩塌之後,晉國已經完全放棄了追求霸業的努力,更放棄了對諸侯進行保護的義務。這也使得晉國可以從容地拋掉思想和道德的包袱輕裝上陣,在侵吞他國土地的時候也完全沒有了負罪感。在這一波擴張的浪潮之中,首當其衝的便是與晉國接壤的鄭、衛兩國。

或許是由於彼時越國在衛國事務上著力過多,晉國不願與其產生衝突,故而智瑤伐衛的事蹟在《左傳》中沒有太多體現。而等到衛國內亂平息,《左傳》的敘事就已經結束了,我們也很難確切地知道其出兵的具體細節。

倒是在漢代的一些史料中,散見有幾個以智瑤為反派角色的故事。在這些離奇的故事中,智瑤就像是青青草原上的灰太狼,屢次三番使用詭計進犯衛國,結果都被勇敢無畏的衛國人識破,最後碰得灰頭土臉。

換個角度讀歷史:被黑被侮辱的智瑤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

其中有一個故事是這麼說的,有一次,吳國使者赤市出訪晉國途徑衛國,衛國大夫寧文子以禮相待,臨走時還送給他不少禮物。後來赤市順利完成使命準備回國,智瑤也盛情相送,命人以一艘巨輪載赤市渡過黃河。

一般來說,大夫渡河只需以一方舟濟之即可,晉國如此大費周章顯然已經超出了一個使臣應當享受的規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赤市不敢掉以輕心,急忙命人四處查探,果然就發現霧色之中有大量的運兵船尾隨在後,準備以其巨擘為掩護偷襲衛國。赤市有感於寧文子對自己的種種好處,乾脆就裝病不去衛國,智瑤偷襲之計也便落空了。

還有一次,智瑤送給衛君四百匹(疑為四匹)野馬和一塊白壁,都是上等的精品,衛君自然極為高興。但就有那麼一個叫南文子的人,看到這些禮品之後不喜反憂,衛君知道後十分掃興,就派人去質問他。

南文子說道:“我們對於晉國既無功勞、也無苦勞,晉國人為什麼要送給我們這麼好的東西呢?更何況,四匹馬外加一塊玉璧,這是小國贈送大國的禮物,可如今卻偏偏反了過來,這如何解釋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衛君也是個明白人,趕緊讓邊邑的人們加強戒備,後來果然就發現智瑤帶著一隊人馬,悄悄地就朝衛國摸過來了。智瑤本來打算趁著衛國君臣麻痺大意的時候發動偷襲,卻不料偷襲不成,還白白搭上了幾匹良馬,心裡叫那個氣啊!不久之後,他又想到了一個辦法。

有一天,智氏的太子智顏突然致信衛君,說自己被父親驅逐,希望能夠到衛國避難。這本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既然你在晉國待不下去了,那就過來吧。但這個時候,那個叫南文子的人又來了,他對衛君說:“智太子顏很受智瑤寵愛,而今也沒有犯過什麼大錯,怎麼就突然要投奔衛國了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衛君跟這個南文子簡直就是個黃金搭檔,南文子的話一出口,他馬上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於是很快,被派往邊境迎接的人的便收到一條命令,讓他們一定要清點智顏的車輛數目,如果超過五輛車,就拒絕入境。這個消息自然也傳到了晉國,智瑤本來是打算讓大部隊混在太子車隊裡突襲衛國的,可當他聽說衛國海關安檢工作突然升級了,便知道這次的計謀又被識破了,只好再次放棄了伐衛的打算。

智瑤的功業(三):智瑤伐鄭及與齊國的對抗

我們大可不必在意這些故事的真假,在這裡要強調的是,在智瑤執政時期,晉國與衛國的關係十分緊張,兩國之間的明爭暗鬥已不是什麼秘密。同樣的,與晉國只有一水之隔的鄭國,也免不了要頻繁應對來自晉國的壓力。在《左傳》最後幾年的零散記錄中,

智瑤伐鄭的記錄總共有兩次,一次是在晉出公七年(前468年),另一次是出公十一年(前464年)。只是與青青草原的敘事方式不同,晉國對鄭、衛兩國的侵擾之所以未獲大功,更多的是受到了來自齊國的制約。

自打召陵之會鄭、衛兩國相繼叛晉以來,這兩個國家便一頭倒向了齊國的懷抱。一開始的時候,齊國人還以為是又迎來了復霸大業的曙光,可沒成想折騰了幾年後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夢幻泡影。齊景公連續多年向晉國發力,最後不僅沒能實現人生理想,反而徹底將國家政權推到了田氏的手中。而田氏在完成了篡奪權力的一系列運作後,為了爭取民心,同時出於遏制晉國擴張的需求,也樂於參與到中原的戰爭中來。因此當鄭、衛兩國同時面臨晉國的侵擾時,他們便頻繁出兵相助,比如衛莊公蒯聵引發的一系列變亂,便成了晉、齊兩大列強角力的舞臺。

換個角度讀歷史:被黑被侮辱的智瑤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

智瑤執政之後,與齊國也有過幾次直接接觸。第一次是在晉出公三年(前472年)六月,剛剛執政的智瑤親自帶兵伐齊。在這場戰鬥爆發之前,智瑤原本想靠近齊軍營壘探查虛實,誰知一個不小心戰馬受驚、戰車失控,一下子就給暴露了。

在這個關鍵時刻,智瑤當機立斷決定親自向齊軍致師,他對自己的隨從喊道:“齊軍已經看到了我的旗幟,如果我們當著他們的面退回去的話,會長敵人的志氣。”說罷便策馬驅車直奔齊軍營壘。作為中軍主將,只帶了幾個隨從親自前往敵營致師,這可是亙古未聞之事,但智瑤還真就做到了,可見其勇武絕非虛言。不久之後,兩軍在犁丘展開激戰,智瑤一舉擊潰齊軍,奪回了英丘,其指揮作戰的能力也得到了實戰的檢驗。

第二次是晉出公七年(前468年)夏,智瑤帶兵討伐鄭國。執掌齊政的田恆(陳成子、田常)為了援救鄭國,不顧大雨傾盆、道路泥濘,千里行軍奔赴鄭國而來。眼看齊國決心很大,智瑤也不願跟對方死磕,於是便對周圍的人說:“出門的時候我只為伐鄭是否吉利占卜過,跟齊軍作戰還沒占卜。”說罷便帶著大軍回去了。

從以上的這些事例來看,智瑤雖說也暴露出了不少毛病,比如為人狂傲、作風奢侈,但總體來說也算是有勇有謀,是能屈伸、知進退的那麼一個人。在他主掌國政期間,晉國再次進入了一個對外擴張的高潮期,為此後的三晉制霸中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然而到了晉陽之戰中,他的所有人設便全都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程智商不在線,總體表現貪婪、自大且愚蠢、昏昧的角色。在汾河大堤上,他可以當著韓魏兩家主君的面說出“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也”這樣的話;當身旁的智囊一再提醒,韓、魏兩家已有反意的時候,他不僅未能及時警覺,反而還大大咧咧地把這些話都轉述給對方;當韓魏兩家使出最原始的離間計為自己開脫的時候,他又照單全收,絲毫都不懷疑過對方的用心。

這種種跡象讓人不禁要產生疑惑,就這麼一個如蠢豬式的人物,是如何力壓三家那麼多年的?他的失敗分明是敗在了“蠢”字上,跟所謂的“不仁”又有什麼關係呢?要想解釋這些疑惑,我們還要從《資治通鑑》中司馬光給出的評語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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