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柏林是一座電影院

2月20日,第七十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開幕。對很多人而言,柏林電影節並不是個陌生的名字。這個素有“成就了一代中國電影大師”之稱的電影節,因其對社會議題的關注和平易近人的姿態,吸引著世界各地的電影人、媒體人和影迷前往。

2015年,我還在英國求學。由於每年柏林電影節都在2月,我又極愛電影,便萌生去柏林電影節過生日的念頭。

聽聞我要去柏林,朋友G提出一道同行。當時,他剛結束一段“瘋狂愚蠢的”戀情,渴望出門散散心。憑著之前去電影節的經驗,我早早制定了詳細的行程,也提前在網上搶購到了電影票。然而,G總是一邊聽著,一邊打著哈欠,對我的種種計劃,報以“whatever”的態度。正因為有這樣的同伴,這趟旅程多了幾分隨心所欲的色彩,而這正是柏林的底色。

柏林是一座电影院

我在柏林電影節買到的部分電影票 本文圖均為作者本人提供

2月的柏林,遊移不定的日光下,城市蕭瑟蒼茫。追隨《疾走羅拉》裡女主角的腳步走在菩提樹大街,記錄了德意志跌宕命運的各種歷史建築,伴著粗糲的北風撲面而來。卡爾·馬克思大道的兩邊,保留了頗多蘇式風格的建築,地上卻沒有詩歌裡描述的鋪滿掉落的黃葉——那是柏林的秋天。

即便不是最好的季節,柏林冬日迸發的生命力依舊不會令人失望。暮色早早降臨,啤酒、電子樂、當代藝術、橋洞下的酒吧……這座城市最有名的口號,就是“窮且性感”。

柏林是一座电影院

在電影節最主要的售票中心Potsdamer Platz Arkaden,大家等著買票取票,其中不少為柏林普通市民。

“The whole city is a cinema(柏林是一座電影院)”是某年柏林電影節的宣傳語,適用於柏林的每一天。《柏林蒼穹下》《再見列寧》《竊聽風暴》《啊,男孩》《柏林我愛你》……一部部以柏林為主題或在此取景的電影,呈現了一張張迥然不同的城市切片。

電影融入柏林日常生活的同時,柏林也在反哺予世界一個孕育尖銳對話、激發靈魂碰撞、探討反思創作的輿論場。因此,在“三大電影節”中,柏林電影節素來是最大眾、最親民的,也是最關注社會議題,最具有人文關懷的。

柏林是一座电影院

柏林電影節主會場——波茨坦廣場

柏林電影節的主會場,位於商業中心波茨坦廣場。這個冷戰時期遭遇柏林牆隔絕的“無人之境”,如今重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榮光。除了最具人氣的索尼中心和樂高堆積的長頸鹿,這裡還有德國電影資料館——電影電視博物館(Deutsche Kinemathek - Museum für Film und Fernsehen)。 在這裡,可以回顧德國百年電影史及50年電視史,觀看《大都會》、《藍色天使》等影史經典。

波茨坦廣場內外早已洋溢著電影節氣氛,各種巨幅海報和柏林熊隨處可見。作為城市的象徵,柏林熊是否真正被當地人視為吉祥物,我們不得而知。然而對於前往柏林電影節的影人而言,答案是肯定的——捧回金熊或銀熊,是莫大的榮幸。

我在票務中心取之前網上搶到的票——雲集奧斯卡影帝影后的《聖盃騎士》世界首映;唯一入圍主競賽單元的華語電影《一步之遙》;維姆·文德斯(那屆柏林電影節終身成就獎得主)的新作《一切都會好的》;入圍全景單元的華語影片《軍中樂園》;小阿列克謝·日耳曼的《電子雲層下》……

柏林電影節的周邊非常多樣,讓人感慨柏林的創意產業名不虛傳。

其中,最令我們期待的,莫過於《汾陽小子賈樟柯》。這是巴西名導沃爾特· 塞勒斯(Walter Salles)在2013年底拍攝的紀錄片,主角是國人非常熟悉的賈樟柯。如此創作方式,讓人不免聯想起奧利維耶·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拍攝的《侯孝賢畫像》。

《汾陽小子賈樟柯》的首映是在Kino International,即“國際影院”。這是一家未來主義風格電影院,曾經承辦了民主德國時期所有重要的電影首映式,如今也是柏林電影節的主要放映影院之一。

那天同樣也是我的生日,因此我叫上G和另外兩位住在柏林的朋友一起觀看。影片中,賈樟柯帶著沃爾特回到家鄉汾陽——由此展開自己的家鄉情結、童年回憶、父子關係、創作理念……到了結尾,賈樟柯和汾陽的老同學、發小們一起圍坐敬酒,大家說著“明年過年見”,伴隨著《愛江山更愛美人》的旋律,影片結束,宛如一個武俠故事的最後,英雄隱退於市,遠走他鄉。

電影散場,片尾餘音繞樑。我們都是異鄉人,熟悉的語言和旋律繾綣起綿長的鄉愁,然而又因為年輕,對於未來有種無知者無畏式的豪情壯志。我們一路聊著未來和理想——G酷愛音樂,但是正兒八經地說到人生規劃,還是想要回國當個正直的律師;我雖然總會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但心中的新聞理想還是讓我渴望去廣州的媒體工作;L從慕尼黑畢業剛搬來柏林,初嘗社會人的滋味,有快樂也有迷惘;S比我們都大得多,如今滿世界找靈感,期待能做出直指內心的好作品……不知聊了多久,G輕輕哼唱起“人生短短几個秋,不醉不罷休”,我們應和著,漆黑的東柏林夜空,像是瞬間升起了太陽。

奧伯鮑姆橋,已經成為柏林統一的重要標誌。

柏林是一座电影院

東柏林看似荒蕪的街區,到了深夜就成了年輕人的樂園。

藉著“生日登高”的由頭,我們來到了亞歷山大廣場。這個因阿爾弗雷德· 德布林(Alfred Döblin)的小說《柏林,亞歷山大廣場》而聲名鵲起的廣場上,柏林塔、世界鍾、人民友誼噴泉等建築彷彿民主德國還魂,積極熱情地向全世界展示社會主義的豐碩果實。拉開房間的窗簾,碩大的塔球杵在眼前,巍然不動。之後的幾天,我們發現,不論身在城市何處,都可以看到這根塔球,不怕迷失。

登上這根無處不在的“遠程蘆筍(Telespargel)”,俯瞰全城。高度與重量逐漸抽離,剩下的,只有靜默與抽象。東德的火柴盒宿舍樓與西德的玻璃牆大廈,形成強烈的反差,被保留下來的一部分柏林牆和“死亡地帶(death strip)”,在寂寥中更顯宏大。

柏林是一座电影院

柏林塔

即便柏林牆已經被推到了30年,種種褶皺依舊無法熨平。夜幕降臨後,東西柏林分別呈現黃白兩色(東部多用發黃光的鈉燈;西部基本是發白光的水銀燈),在長時間的分離中,柏林東西早已形成了不同的生活風尚。

有趣的是,乾淨整潔的西柏林如今反而顯得沉悶,不少福利廉租房社區也頗有衰頹之勢。而東柏林,由於房租低廉且保留了前社會主義的神秘氣息,吸引了大量年輕人和藝術家來此居住——滿牆的塗鴉,懷舊的氣息,波西米亞風格的生活方式,反倒符合遊客對西柏林的想象。

L住在東柏林的腓特烈斯海因(Friedrichshain),這裡是夜生活的天堂。曾經的地下室變成酒吧,廢棄的工廠變成俱樂部,伴著各大廠牌的電子樂或者巡演至此的樂隊表演,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人盡情揮霍著荷爾蒙,從午夜一直狂歡到黎明。即使是寒冬深夜,各種酒吧和俱樂部前,依舊不乏大把大把排隊的年輕人。

L鐘意這裡的年輕氣息,“不太像‘歐洲’”。“這兒讓我想到武漢”,G若有所思,“很硬核、很朋克、很地下。”G是黃岡人,卻在武漢度過了最好的時光。

我們也各自結交了新朋友。柏林最不缺的,就是年輕的藝術家,或者說,渴望過一種藝術家生活的年輕人。他們來自四面八方,熱情而純粹,我們被邀請去快閃畫廊 (pop-up galleries),參觀工作室,加入年輕藝術家的聚會,一起探尋許多知名音樂人的蹤跡——冷戰年代,西柏林可謂嬉皮士的樂園,大衛·鮑伊(David Bowie)與伊基·波普(Iggy Pop)就曾被吸引而來。1987年,鮑伊還在緊靠柏林牆的地方舉行演唱會,唱到《Heroes》一曲時全場達到了高潮,東德粉絲聚在牆邊大飽耳福。

就這樣,我們在電影、音樂、酒精以及新老朋友的陪伴中,度過了美好的一週。待到離別時,他們紛紛熱情地建議:“你應該搬來柏林,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畢竟,柏林是一個對最邊緣的藝術形式都有所探索的烏托邦。

著名作家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Christopher Isherwood)年輕時在柏林生活了四年,而後在加州定居,寫了不少和柏林相關的小說。柏林的時光,在他心中永遠揮之不去。他曾寫道:“柏林影響了我——就像一場聚會,曲終人散,但我卻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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