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7 戰疫記錄:一名肺炎逝者的“葬禮”


戰疫記錄:一名肺炎逝者的“葬禮”

娟子緊緊攥著三個橘子,那是臨走前母親塞到她手裡的。1月19日,武漢火車站人頭攢動,娟子被人群簇擁著擠到檢票口,又急匆匆趕往站臺,搭上開往安陸的列車。車輪緩緩轉動,這座城市繁華的燈火很快在窗外消逝。


按計劃,三天後,娟子又會回來探望母親。每年除夕前一天,她們三姐妹都會從湖北安陸趕到武漢,和父母以及哥哥一大家子團聚。


這些日子,娟子的母親身體乏力,食慾也不好。她在父母家住了兩晚,母親夜裡睡覺總有些乾咳。娟子提出帶母親去看病,但老人怕麻煩,直言拒絕。離開前,娟子又置辦了一些年貨,給母親添了一件新衣服。


回安陸後,娟子沒想到武漢傳言的肺炎病例突增上百例。母親的身體狀況也急轉直下,娟子起初以為只是普通感冒,從來沒想到把母親的症狀和肺炎聯繫起來。


1月23日,武漢封城,全家人才緊張起來,娟子想去武漢也去不了了。除夕那天,母親在電話那頭說,“等我好一點,在家給你們做飯吃。”一家人的年節草草而過。然而大年初一,娟子卻得到噩耗,母親病情加重突然去世,醫生宣告的去世原因是:冠狀病毒引發高血壓致腦血管破裂猝死。


不到一週,娟子和母親陰陽兩隔,她至今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母親的最後一程,沒有親人陪伴,殯儀館人員為她換上了娟子買的那件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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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速惡化的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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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監護室,醫護人員在救治一名新冠肺炎重症患者。(新華社 圖)


母親是什麼時候被感染的?娟子想不明白。


娟子三姐妹一直住在湖北安陸市,父母和哥哥一起住在武漢。1月10日,娟子來武漢探望哥哥,他剛接受動脈置換手術,在醫院住了20多天。家中姐妹輪流照顧他,嫂子則在家照看父母。


父母家靠近漢口火車站,附近有一個菜場,母親經常去那兒買菜。娟子心想,她可能在那兒被感染,只是一家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哥哥身上,無暇顧及母親。那段時間,母親總是念叨全身無力,娟子心想母親平時就有高血壓、糖尿病,最近又為哥哥操心,一直沒睡好覺,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哥哥出院後,母親精神狀態好了些,但開始腹瀉,越來越不想吃東西。娟子陪她住了兩晚,母親平時夜裡睡覺打鼾,“晚上卻沒怎麼打鼾,我還覺得奇怪。”娟子有些詫異。


1月23日,武漢封城,母親病情突然加重,娟子的嫂子和侄子送她去武漢紅十字會醫院檢查。那一天,醫院發熱門診人山人海,咳嗽聲此起彼伏。嫂子在電話那頭說,“從早上9點排隊,等到下午5點只拍了一個胸片,片子已經顯示雙肺感染,醫生說打針可能得等到凌晨5點。” 醫生診斷,娟子的母親病情嚴重需要留院觀察,但沒有床位,只能回家隔離治療。


母親回家服用了消炎的阿奇黴素和奧司他韋,身體發燒後又降溫了。到大年初一,母親不想起床,也不進食,嫂子打電話過來。娟子心急火燎撥打120,她還發動所有在武漢的親戚打120,可電話要麼佔線,要麼就是沒有救護車。


到傍晚,母親有些神志不清,他們不停撥打120,但就是沒有救護車來,嫂子最後自己開車去較近的武漢市第一醫院租了一臺輪椅,她和兒子一起將母親抱上輪椅,然後開車趕往醫 院。


母親在路上就已昏迷,嘴角流淌著血沫。可他們到了醫院也沒床位,排隊就診的隊伍如長龍一般。嫂子趕緊掛急診,將母親送進搶救室。二十分鐘後,醫生出來告訴他們,人送來的時候已經過世。


醫生診斷稱,母親是因冠狀病毒引發高血壓導致腦血管破裂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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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病毒的遺體


母親去世的那天晚上,武漢下著雨。她一直躺在急救室的臺子上,身體漸漸僵硬、變冷。嫂子一直在走廊上哭泣。


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安陸,得知消息的娟子跪在地上,撕心裂肺。


未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面,娟子想留下母親的遺體,接她回家。但醫生告訴她們,病人已經死了,遺體還帶著病毒。儘管沒有核酸試劑可供檢測確診,但根據拍的胸片判斷,應該是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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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嘗試去溝通,哪怕在殯儀館見上母親最後一面。但這一要求直接被醫院拒絕,按照武漢市衛健委的統一要求,不管是疑似新冠肺炎患者還是確診患者,死亡之後遺體直接火化。家屬只好在協議書上籤了字。


以往病人去世,醫生通常只要把儀器從病人身上撤下來,然後由殯儀館提供“一條龍”服務,兩個小時之內就運走了。但現在,這種新冠肺炎病人死去後,醫院要在遺體上噴灑消毒液,然後用裹屍布裹好,抬進密封屍袋,由殯儀館人員運走。


武漢金銀潭醫院院長張定宇最近接受央視採訪時稱,作為一個傳染病醫院,他們有一套處理這種遺體的方法,怎樣保證這些病人的遺體既能夠得到清潔,不會汙染到環境,又能夠保證逝者的尊嚴,這是他們醫護人員平時就有的訓練。“只是很遺憾的是,這些病人的家屬不能見到他的親人,遺體直接由我們的工作人員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做一些對接,家屬可能只用做一些簽字之類的工作。”


“他們對待死者是這樣的方式去處理,我們可以理解。”娟子說,在這一場疫病面前,許多家庭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如果媽媽真的被感染了,把她遺體留著,萬一造成更多的人被感染也不 好。”


但娟子還是希望母親走時,能有人好好幫她整理一下遺容。她問在醫院的嫂子,“有沒有給媽媽穿上新買的衣服?”嫂子告訴她,醫院不讓他們靠近,“他們會幫忙處 理。”


一整夜,嫂子一直坐在醫院冰冷的椅子上等待殯儀館的柩車來。


凌晨天快亮的時候,殯儀館的車來了。殯儀館人員穿著防護服,他們給母親換上了娟子買的那件新衣服,嫂子最後看了一眼,母親臉色灰白,嘴巴一直張著,感覺很想吸入一口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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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葬禮的後事


母親走後,娟子感覺整個家都塌下來了。


嫂子一直照顧母親,現在也出現了發熱症狀,還有些咳嗽。姐姐和妹妹都在安陸隔離治療,在武漢的父親年老體弱,嫂子將他送去酒店自行隔離觀察。侄子沒有發燒,也沒有咳,就一個人把自己隔離在房間裡。


每天早上起來,娟子就給父親打電話,問他吃什麼。母親去世的消息對他刺激很大,娟子希望將他送到一家醫院的心血管專科病房住下,檢測胸部有無感染,一旦發現症狀可以及時就診。但現在,他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每天在焦慮與煎熬中度過,一有空就看看媽媽的照片。”娟子說。


“當時要是把媽媽接到身邊,媽媽能夠住院該多好。”娟子這些天一直被痛苦、自責和內疚折磨著,“因為我的媽媽不是說到了沒有救的地步,她只是被耽誤了。”


娟子說,母親今年才62歲,她到今天還是不能接受,“我覺得媽媽還在。”


大年初二(1月26日),母親遺體在武昌殯儀館火化後,骨灰一直寄存在那兒,娟子被告知15天后再去領取。“但現在武漢就是這樣的狀態,你無法出門,也無法接她回來。”


娟子說,殯儀館迄今一直沒有通知他們。她猜想,有可能要等疫情結束,再通知家屬前去領取。


對於倉促去世的母親,娟子認為最能表達孝心的就是為她舉行隆重的喪禮,為死者超度亡靈,為生者撫慰心靈。但目前來看,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人去世後,都沒法舉辦葬禮,娟子的母親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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