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的背影
耕 夫
如一束潔白的火焰
又如一道白色的光芒
劃過。照亮生命的通道
逆行的背影,向死而生
雪季無雪,而逆行者
是這個冬天最美的雪花
江城的花朵隱忍慈悲
正如天使們張開的翅膀
定格為一幀永久的剪影
那麼多的背影,被淚水
穿透,在抗擊疫情的前線
他們是以命搏擊疫情的戰士
天使問,劍為什麼配鞘
因為劍的鋒芒,不在殺
而在藏,好鋼用在刀刃
待到故人西辭黃鶴樓
待到江城五月落梅花
待到芳草萋萋鸚鵡洲
邀你來,伯牙會子期
一份愛的守望,終有期
那是萬家燈火背後的等待
打門的迎春花
沙 克
空寂得發沉
迎春花嚥下吐沫……憋著
黯黃著臉,不敢吐氣
口罩領銜著時裝秀
露出疑慮、煎熬、求生的眼神
對著昇天的背影哭不過來
暗疾,明傷
被些微的暖流化開,一絲亮
打在夜幕上映射成哨聲
聽懂的耳朵知多少
太多的床喊累
承接無主的枕頭的傷悲
久閉的門睡夠了不想睡的覺
夢見迎春花開
河道撕開冰凍
路面開障
機器人打掃戶內戶外的殘跡
發動機激動地走上街頭
人人參演了一場驚悚
主角,消隱在無數滴春雨中
迎春花憋不住才情
挨戶打門,唱起“生活多美好啊”的歌
新春快樂
蘇歷銘
一邊是鶯歌燕舞的演出
歡天喜地的辭舊迎新
一邊是一群勇士逆行而去
他們把自己燃燒成火焰
變成一道道光
我早已敲碎反骨
埋葬於沉默的大多數
行走在另一條活著的軌道
自滿自己的清白。狹路相逢每一個人
都會緊貼牆壁
敬候迎面而來的人先行通過
把忍辱負重當成一個褒義詞
其實吶喊始終哽咽於喉
氣血撕裂肺葉,經常緊攥拳頭
活得淡泊的背面
必然隱藏一個抽泣的靈魂
牙齒緊咬嘴唇,不動聲色地
扼殺全部的憤怒
無意指責舞臺上的喜慶歌舞
人們需要一年一度的祝福
只是我的腦海,反覆浮現另一個場面
死亡正無情地吞噬無辜的人
沉默的大多數開始變成祭品
很想祝福朋友們新春快樂
在這個詭異的除夕,卻怎麼都
說不出口
隔 離
姚 輝
這麼多正方形的空隙 這麼多
長方形的人影——連大地上
起伏的路 都在相互隔離著
逝者被火勢隔離 春天被夢想隔離
一條魚 躲進堅硬的冰塊中
它 被飛翔的波紋隔離
鳥站在自己的樹枝上 烏鴉的樹枝
偏離喜鵲的樹枝 它們的叫聲
一黑一白 在各自塊狀的風中
交錯著 隔離……
父親被熱淚浸泡的愛隔離 母親
被歌聲隔離 一些針劑醒在旭日的光芒中
針劑上焦灼的斑痕 被
焦渴的靈肉 反覆隔離
多少燃燒的肺被悲涼的手勢隔離?
一個人背棄自己的身影 一個人將黃昏
擱在起霧的街衢中 他被
空曠的道路 隔離
塵灰從史冊上滑下 書脊上的指紋
佈滿說謊者凌亂的命運
而史冊 被種種昏暗的救贖
一遍遍隔離——
請不要打擾
弱水吟
請容我脫下防護服和麵罩
把我的肉身從鎧甲抽離
讓我靠一靠身體
讓我平靜呼吸
唉……
口號是你們的
讚美是你們的
宣傳、標兵,都是你們的
我只是在執行崗位職責
做一個醫者良心的拯救
常常,不得已赤膊上陣
生和死來不及選擇
真的沒有什麼高大上的想法
請不要給我花環
不要給我掌聲
也不要什麼工傷、烈士,幾等功
來武漢,我不是來欣賞櫻花的
也不是來風花雪夜,接收吹捧
只想疫情結束能安全回家
即使剩下一把骨頭
也要把自己帶回給兒女、爹媽
試問:
誰願意抱著同伴的骨灰盒
踏上回家的路程
媒體,記者
請不要再來打攪我
所謂的真相、數據
我沒有時間和心情關注
累了一天,一夜
休息,睡覺
比你們的讚美更需要
如果可以,請你們去看看
那些滅頂的家門
是否升起了炊煙
火葬場那些流浪的手機
有沒有找到主人
楚天之上
寶 蘭
上天從未如此涼薄
我必須放下一切幻想,學會夜觀天色
有人吹著口哨,有人下著刀子
整座城市躲進魔界的別院
一群發育不良的人
把洩了氣的皮球踢來踢去,
已典當的脊樑骨,再也不怕擦破皮囊
謊言失去功效,病毒、罪惡當街起舞
砸碎的缸,摁不住水浪滔天
人們這才發現幾個被悶死的葫蘆娃
做了城市最後的信使
悽迷的風,孤獨的樹,了無依靠
有人心黑,有人肺白了,再已不能呼吸
我送走了你,誰來送我
父母都走了
“射進胸口的劍也就拔了出來
連帶所有的恐懼和無能為力”
眾生盡在劫中,一些貨
依然踩著累累白骨向上攀爬
肉體凡胎,我們接不住
熙攘而來的人潮
漁民朝譚嗣同扔下的白菜幫子
將再一次煮成裊裊炊煙
楚天在上
記住,2020年春天染的血
不是一個N95口罩就能封喉
這個年關
有人因一些人而離開
再也不能回來
春 天
蘇笑嫣
色彩慘淡的日子裡開始期盼
嫩綠的鮮豔的活潑的明亮的
鳥鳴啁啾是好的,海棠盛開是好的
晨起跑步的人是好的,河流流動
也是好的。
活著的,都是好的。
市場關閉之後,連花鋪都不再
售賣春天。春天在冰箱裡冷凍著。
緩緩切開一隻臍橙,貪婪於
它汁液飽滿的氣息。
要是草莖就好了,也該冒出來了。
春天摘下白色口罩的日子
或許就是我們摘下口罩的日子。
哭牆下的祈禱(外一首)
程 維
此時世界上有人在何處哭
他的聲音在牆內,耶路撒冷時間
昨天下午,湧向哭牆的祈禱
幫我止住哭:病毒,疫,矇住的
臉部,滿大街洶湧的陽光
沖刷著我的悲傷,萬達廣場
多少高樓在按住它晃動的影子
空 城
空出繁華的商場,空出腳步不停的
街巷,空出靜靜駛過的公交車,空出
與紫羅蘭相遇的車站,空出地鐵,
空出城。甚至空出等待已久的初春
——我的內心已蓄滿了淚水
多麼不忍昨天的美好
被分割,轉眼就變成了懷念
配 方
羅廣才
還是有些恍惚。出入小區的人彎腰登記
像一個個問號嵌在時空裡
不知道正在癒合的春天,何時
可以有隨意相聚的清晨、午後和黃昏
和這次疫情, 一別兩寬
窗外的世界疑團重重
在空氣裡,在無形裡
佛經說,我們的世界,每過一小劫的時間
即有小三災發生
三災八難中疫癘屬小三災
這個小字,寫出了封城和隔離
寫出了血
靈魂出竅也躲不過悲天憫人
苦難讓我們覺醒:
素樸和高貴
成全和敬畏
道德和良心
也許是疫苗的最佳非生物配方
不知道需要多久
才能生產出一個批次
我羞於提及的春天
谷未黃
你以為很多人是可以重複的,還有下一次
疾病渴求你的紀念,它的給予是那麼羞澀
秘密部署在我們身邊。扳倒一個人
太容易了,無論貧窮,富貴,都參與死亡
在死神,把我們分開以前
“我們總是被同樣的幻象所護理,總是
被同樣的錯誤所寵幸。”
甚至,使我們沉浸於生活中的痛快,都可以
被雕刻出來,沉澱我們與石頭之間的關係
一點一點因破壞它平靜的表面,而顯現
所幸我們已經失去了一部分人
你才會發現他出賣了你
沒有聖旨,沒有口諭,沒有天降人禍
也沒有刑場,屠夫。他只是人世間
不可更替的一個人
注:引句出自佩索阿,韓少功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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