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臉色泛白，卻難掩清麗的容貌，她的眼睫盈滿淚珠，更襯得人愈發地楚楚動人，可是縱然她有沉魚落雁之貌，也不是他的姝兒。
“你是誰？姝兒呢？你冒替南家小姐，到底有何企圖？”
南嫤突然笑了，笑容裡卻滿是苦澀，她也是南家小姐，一個被扔在角落不聞不問十幾年，臨時拉出來冒名頂替的南家小姐。心繫王爺他卻和我姐姐有婚約，大婚前她突然失蹤，由我代嫁。
南嫤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隱藏了南姝出逃的事實，只說是突發疾病，藥石罔效。至於她的容貌，南嫤草草地回覆是父親覓得了靈丹妙藥，那些噬骨鑽心卻也是隻字不提。
相比南嫤預想到的暴跳如雷，顧琛的沉默更讓她害怕。
“你是姝兒的妹妹，我不會傷害你，”顧琛冷冷地看著她，“我不相信如此活生生的人，怎麼會突然沒了？此事的真實性還有待商榷，南嫤，希望你能告訴我實話？！”
顧琛看了看南嫤蒼白的面頰不禁冷笑:“你不說也沒事，我會調查清楚的。”
顧琛拂袖而去，再未看南嫤一眼，南嫤沉下眼眸，原來，她是美是醜都換不來顧琛一顧，或許，她錯了，但是現實也容不得她選擇。
大紅的喜服像鮮血，不禁讓她想起了夫人命人劃爛她臉的那天，只因為她倒水燙傷了她。那傷口真是嚇人得緊，一向沒心沒肺的謝遠亭竟然也被嚇哭了，她當時還想笑話他，但是她臉上的疼痛卻讓她忍不住齜牙咧嘴，然後便是他倆一起抱頭痛哭。此後，那觸目驚心的紅便長久地成為了她午夜夢迴的夢魘，可她的臉明明都已經好了，怎麼還這麼心痛？或許從它潰爛的那刻起，就再也好不了了。
而她和顧琛，也好不了了。早已料想過的結局，可眼淚為何還是忍不住滑落？
5
嫁到王府的南嫤行事並無不妥，大家都說，南尚書教女有方，兩個女兒皆是才貌雙全，可惜南大小姐紅顏薄命……
這些落到顧琛耳中，悉數變成了諷刺，他還在鍥而不捨地找尋南姝的下落，卻也不過是大海撈針。
他的悲痛南嫤都悉數落在眼中，但是她，無能為力。
開始的時候，她會把府裡打理地井井有條，給他親手做上好吃的糕點，擺弄點有趣的小玩意兒，她會刻意到他面前無賴地嘰嘰喳喳，也會溫柔體貼地噓寒問暖……
她明明記得，每次當她想討好謝遠亭的時候，這些花招都挺受用的，為什麼到了顧琛這裡都全然無用了？她的一言一行都變成了曲意逢迎，不懷好意。很多次，很多次，她都想對他說，噬骨鑽心的疼痛她受得住，卻受不得他這樣冷言冷語了，她真怕自己哪天也變成了沒有感情的石頭。
後來，她便一改熱鬧的性子，變得少言寡語，卻是也無人可說，無話可談，她更是很少笑了，清冷憂鬱得不像話。
後來的後來，她倦了，只安心地做點自己的事，養養花，逗逗鳥。可是，當她不在刻意纏著他的時候，顧琛，永遠對她神情淡漠，冷言冷語的顧琛，竟也會主動找尋來了，一如既往地清冷，但也好過一個人守著這空曠清冷的雕樑畫棟，百無聊賴。
院裡的花兒落了又開，一年復一年，幾年前，那個還是粗使丫頭的南嫤大概永遠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也會變成深閨怨婦，還是待在八王府裡的深閨怨婦。她如願以償地嫁給了顧琛，不用再過挨打受罵，挨餓受凍的日子了，她常常安慰自己，或許這樣活著，縱然清冷落寞些，卻也沒什麼不好的，但是心下時常想起那些在尚書府和謝遠亭嘰嘰喳喳、嬉笑打鬧的日子。
6
南嫤本以為，她的一生便會如此，直至她變成一捧黃土下的森森白骨，卻不曾想，南姝回來了，被顧琛抱回了王府。
她依舊是那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可是臉色卻蒼白得不像話，活脫脫的病態美人，西施也不過如此了，她那黯淡下來的眼眸和眉眼間的疲態更惹人心疼，顧琛應是心疼極了吧。
南嫤以為自己這些年早已養成了波瀾不驚的性子，可心下卻還是悽苦一片，她沒心思去管顧琛對她們姐妹倆作何處置，再者，她也管不了。直到顧琛暴怒無比地來找她，她才知道那些撲朔迷離的真相。
顧琛這些年來一直未放棄尋找南姝，只是一直杳無音訊，他知曉南姝是個藥罐子，就派人盯著各大藥鋪，可惜一直一無所獲，直到最近，有人發現南姝時常出入藥鋪，臉色似乎不大好。派人跟蹤後發現她棲居在城外一處偏僻住所，小院倒也收拾得清幽潔淨，可是遠遠比不上王府的錦衣玉食啊，他想不通。
後來，他發現有個男人時常來看望南姝，深入調查後發現，這個人與南家姐妹有著莫大的關係。
謝遠亭，南尚書家的侍衛，自幼便來到了南府，他和南嫤一同長大、關係甚篤，自幼便常常護著南嫤。南姝出逃便是拜他所賜，同時，也是他向尚書大人提出建議，讓南嫤替姐出嫁……
“所以，你覺得是我指使謝遠亭誘拐南姝，為的就是滿足自己的私慾，麻雀變鳳凰，來享受王府的榮華富貴？這些年來，我在你心裡竟這麼不堪。”南嫤打斷了顧琛的話，她臉上泛著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笑著笑著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如此之外，這件事還有其它的解釋嗎？”
看著南嫤悽苦的笑，顧琛心下一動，可口頭的話卻還是像刀子一樣，刺痛著南嫤的心。
解釋有什麼用，有誰會聽她的解釋？南嫤搖了搖頭卻不再說話。
顧琛卻沒有絲毫要善罷甘休的樣子。原來，他心尖尖上的南姝生了重病，現在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罔效，看著南姝的樣子，他一句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滿腦子都是怎樣救她，他遍訪名醫，尋到了一個偏方。至親以血養蠱，蠱到病除，但養蠱之人會受到一定反噬，具體情況因人而異。
“……好，我答應你……”
顧琛沒想到南嫤竟答應得如此爽快，明明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可心裡卻還是沒來由得空落落的。
“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我會盡量滿足你的。”許是對南嫤有些歉疚，他竟鬼使神差地說出這樣的話。
“結束後，我要離開這裡。”南嫤淡淡地吐出這幾個字，沒有痛苦，沒有不捨，有的是解脫了的快感。既然一切都是錯的，那就讓錯誤終結吧，終結在這裡。
7
南嫤離開王府那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她沒有從王府帶走什麼值錢的東西，只帶走了一臉的疤痕，一如當年，一如那個還是醜女的她。明晃晃地太陽照得她睜不開眼，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擋，卻看到了不遠處的謝遠亭，這麼多年了，他變化可真不小，不似從前那般沒心沒肺了。
南嫤慢慢悠悠地走到謝遠亭面前，頷首一笑，便錯身而過了，她知道謝遠亭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是她累了，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歇歇，不想再過問以前的恩怨是非了。她也想過過南姝嚮往的那種遠離深宅大院，遠離恩怨是非的怡然自得的生活。
“小嫤，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謝遠亭慌亂地拉著南嫤的胳膊，一向嬉皮笑臉、巧言善辯的他竟然也會有話都說不利索的一天。
南嫤輕輕地抽開身，緩緩說:“不用解釋了，事已成定局了……就這樣吧。”
南嫤心如死灰地神情讓謝遠亭愣在原地，他不明白，那樣活潑可愛的姑娘，就算是滿臉鮮血還在笑，她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變成現在這幅樣子的，而這，和他脫不了關係，不管出於各種目的，都是他親手把她推入泥潭，他又有什麼資格洗白自己？
可是……他明明覺得都是為她好啊，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他永遠記得，他被管家帶到府裡那天，有個髒兮兮地小姑娘衝著他笑，然後被劉媽媽責備幹活偷懶，追著打了好久。那個時候他就覺得這個小姑娘好有意思，有事沒事還會去逗她，她氣鼓鼓的樣子煞是可愛，比他吃過最甜的桂花糕還要甜美。
後來，他知道了南嫤竟是也是尚書的女兒，可是她卻絲毫沒有受到小姐應有的待遇，總是被夫人苛待，動輒打罵。那個姑娘總是笑嘻嘻，沒心沒肺的，不怕挨打受罵，好了後依舊是笑呵呵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老是喜歡逗弄這個瘦弱可憐的姑娘，也見不得別人欺負她，他老覺得全天下只有他才能欺負她，
而他欺負的這個姑娘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
可是，最好的東西，他無法給她，他也不能護她周全。
他永遠記得，一臉是血的南嫤出現在他的面前，把他嚇了一跳，南嫤那個傻丫頭還以為他是被嚇哭的，竟還想著辦法逗他笑，他哪裡是嚇哭的，他是恨，恨這狠心的一家人，更恨自己沒有本事，無法為她報仇，也沒辦法帶她離開這裡。他所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邊，變著法地陪她解悶，逗她開心。
她愛極了吃甜食，惹她生氣了，拿甜食去哄，百試百靈。或許是生活太苦，她總是把苦咽在心裡，唯有甜食都帶來點甜。
後來，他發現，這個姑娘不僅喜歡甜食，更喜歡上了一個人，他竟感覺心裡一陣陣地失落，還同她鬥氣了好久，可是那個傻丫頭卻渾然不覺。他告訴自己，沒關係的，八王爺和南姝有婚約，而長久地陪在她身邊的，只有他。
直到南姝找到他，他才發現自己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南姝求他帶她走，他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南姝和八王爺有婚約，被人知道了非宰了他不可，更何況，他還要長久地陪伴那個傻丫頭呢。可南姝的一番話卻讓他如夢初醒，他真的護得了自己心愛的姑娘嗎？
老爺派他外出處理一些事，可他回來後就看到那個傻丫頭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還騙他是自己摔的，讓他好不心疼，也讓明白，自己無能，終是護不了她的。
所以，他聽從了南姝的建議，帶南姝離開並把她安頓好，讓她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建議老爺讓南嫤代姐出嫁。他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卻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至少強過現在吧。
他不是沒有後悔，他怎麼捨得把自己心愛的姑娘拱手相讓呢？可是不這樣，他又能怎樣呢？他眼看著她忍受著鑽心蝕骨的痛，疼得大汗淋漓卻不敢發聲，可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從做出選擇的那刻起，他便沒了退路。
他是沒了退路，可他的一意孤行也把南嫤逼上了絕路。
淚眼朦朧中，謝遠亭看著南嫤越走越遠，他悄悄地跟在後面，只要她能平安，來日方長，他必會好好護著她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8
還未到暮春時節，王府裡的花兒已經開始枯萎，南嫤還在的時候並不是這番景象，顧琛站在庭院裡，沒來由地開始想念南嫤，隨即又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
他轉身回屋去探望南姝，南姝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給南姝帶來了一些糕點和糖果，為她解解饞。
“我不愛吃甜的。”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剝糖的手一愣，怎麼會呢？她明明最愛的吃甜的啊。
他還記得和南姝的初識。
那年，他才八歲，因為被父皇責罵讀書不用功，賭氣跑到宮外玩，玩了一圈心情好得很，可就在回宮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小姑娘在大街上的一個角落裡偷偷哭泣。
“小妹妹，別哭了，天快黑了，快回家吧。”
他溫聲哄勸，誰知道那小姑娘脾氣倔得很，她頭也不抬，只是一個勁地哭。
“小丫頭，哭成小花貓可就不漂亮了，哥哥請你吃糖。”
他覺得小孩子應該喜歡吃糖，就這樣隨口一說，誰知道一聽說有糖，那小姑娘立馬試探性地抬起頭來，剛剛哭過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澄澈，明亮的眼眸映襯著夕陽，愈發得流光溢彩，勝過他見過的所有星星。
“哈哈，終於肯抬頭了，哥哥下次給你帶糖，以後被人欺負不要像小花貓一樣躲在角落了。”
她聽得似懂非懂，卻乖巧地點了點頭，樣子很是可愛。
後來，他見過很多雙眼睛，卻遠遠比不上那雙眼睛澄澈明亮，他經常兜裡裝著糖到大街上的角落裡轉悠，希望能找到他的小花貓，可是依舊一無所獲。
直到，在一次遊園會上，他看到了那雙眼睛，與他記憶裡的一般無二，他終於找到她了，她叫南姝，南尚書的女兒。
彼時，南姝尚小，記不得那段往事也不足為奇，可是，她明明是愛吃糖的啊？
“你明明是愛吃糖的啊？我還經常給你送些甜食，你忘了嗎？”顧琛疑惑地問出聲。
南姝輕輕地搖搖頭，慢慢說：“我一向不愛吃甜，我們家也只有小嫤愛吃甜，你送來的這些甜食我也都是分給小嫤他們。”
小嫤，小嫤……
顧琛瞬時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攥住一樣，讓他呼吸不過來，他腦海中頓時浮現了南嫤清麗的面容，她的眼睛透徹明亮，和南姝很相像，也像極了他記憶裡的那雙眼睛……
可他，終究還是錯過了……（作品名：《醜女南嫤》,作者：禾頁清心。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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