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2 孝義人在介休,大過年述鄉愁

師道強

鄉愁還需要想嗎?

是的。在平平常常的安逸日子裡是沒有鄉愁的。但今年正要像往年一樣過春節,春節後兄弟姐妹、侄兒男女開始走親戚時,一場鋪天蓋地的病毒瘟疫突然降臨,生活像時鐘一樣戛然而止。

我老家的親人沒有來,也不能來,我自然也不能回去。從過年到今天添倉,我蜷伏去家中,無聊極了,想起往年的熱鬧,更想起了鄉愁。

我是孝義人,我的老家在古城橋南正街門牌61號。

雖然70多年過去了,但我對其門牌號仍然記得一清二楚。一個主要原因是1964年我考入省城學校後,常給家裡寫信。在信封上,我總是規規矩矩地寫下這個地址。父親識字不多,但也要給我回信。而且在信封最下方,總也要工工整整地落上這個地址。父與子這樣一來一往的寫信,就一直寫了4年,4年間究竟總共寫了多少封,早已數不清了。

學校畢業後,我直接分配工作到了介休。之後成家立業,定居於此。父母在時,我常回去,但他們去世後,我永遠失去了孝義的家,所以極少再回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老院兩扇沉重的木門,經過歲月剝蝕的蒼涼麵目;那兒時的小夥伴們,禮拜天去南堰坡外挖野菜的身影;那初中同學們上夜自習時,在點著用細鐵絲串著蓖麻籽燈下,一筆一劃認真寫作業的情景;甚至那大街上推著破舊不堪的自行車,帶著兩扇豆腐的小販,用悠揚的長調喊著"殺割豆腐咧"的聲調等等,離我愈來愈遠了。

什麼鄉戀、鄉思和鄉愁也愈來愈模糊了,只有每年過年的這幾天,家鄉親人來介休看望我時,才引發了我短暫而濃郁的鄉情和鄉味。

去年臘月的一天,弟弟似乎預估到正月裡不能來看我,提前給我帶了好多孝義土特產品,除核桃、長山藥等外,還有我最愛吃的火燒和豬頭壓花肉,我十分高興。

我最愛火燒,是因為它和我家有著源遠流長的關係。

孝義人在介休,大過年述鄉愁


孝義火燒有著我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我叔祖父師振華曾在古城樓門南道東開著火燒鋪,他打的餅形圓而厚,餅皮酥而脆,餅心軟而香,吃起來,始咬又酥又脆,繼嚼又酥又綿,微鹹而香,油香、面香味兒濃郁,越嚼越有味兒,咽後口有餘香,令人回味不已,在城裡和附近村莊很有名。

他又傳他子即我伯父師學耀,火燒鋪依然紅火。他兒子即我伯叔哥叫師道忠,是孝義縣碗碗腔劇團的鬚生演員,因他父火燒賣的紅火,他演戲又演的紅,所以人們送他藝名"火燒紅"。

解放後公私合營時,我伯父的鋪子歸到了孝義飲食服務公司,他憑著自已獨特的手藝當了公司的正式大師傅。在我記憶中,他在西關街靠汽車站不遠的一個小國營食堂裡當職工。記得有一次我坐汽車回介休時,路過他鋪子和他叨歇了一陣,順便買了一個火燒泡羊雜割,火燒一毛錢一個,羊雜割兩毛錢一碗,花錢不多,但吃得很解饞,因而記憶至今。

現在,我的幾家侄兒在橋南、城東、西關和新城好幾道街上都開有火燒鋪。其中我一個伯叔弟師道元曾在橋南樓門口開了好幾年火燒鋪。靠此手藝,不僅維持了一家人的生活,而且供出了兩個大學生。這幾年,我每每回孝義都要買十幾二十個我姓師後人的火燒。回來後一半送人,一半我留著吃,能吃一禮拜,但外酥內綿、味道依然香美。

孝義人在介休,大過年述鄉愁


弟弟給我拿的壓花肉很有孝義特色,色澤紅潤、肥而不膩、香味濃醇。

我父親和我都愛吃這種肉。大約是上世紀70年代初,我父親是縣建築工程隊的大師傅,有一次不慎從工程架上掉下來,摔成了骨折,住進了汾陽醫院。我聽到消息後急匆匆坐長途車去看他,在汾陽下車去醫院的路上,看到路旁有個賣壓花肉的,便買了一塊。去了醫院見到父親躺在病床上,纏著滿是白紗布的腿吊在高處,不由一陣心酸,眼淚嘩嘩地掉下來。

父親輕輕笑道,“都這麼大了,還哭什麼?沒事兒。不疼,醫生說過幾天就能下地了。”我擦去淚水,拿出剛買的壓花肉,用水果刀切了一小快遞到他嘴裡。他一邊品著一邊高興地對另一個病床上的人說,“俺二廝知道俺好吃這口,專門老大遠送來了,孝順啊!”我聽了自然十分高興。

我成家生子後,把這件事告了兒子,並說我也好吃這個壓花肉。我無意間說的這句話,兒子已記在了心中。他成家以後每隔一段時間,總要給我送來點壓花肉。這陣兒,連我小孫子也知我好這口兒,每每去飯店他總要搶著點這個肉。

這次,弟弟給我拿來了20個火燒和大約四五斤壓花肉。火燒我留了10個,給了兒子、女兒各5個。壓花肉一切三份,兒女都有。孫子高興地說,"把餅子切開,中間夾上壓花肉,味道好美哇!"我聽了,高興得合不上嘴。

說起吃來,孝義的油花花、斜旗旗,我也打小就愛吃。它香、酥、甜、脆,吃起來圪嘣嘣、脆生生、甜滋滋,能讓人吃上癮。

往年,弟妹們過年後,總要給我拿一些。今年沒指望了,但又想吃,於是,從小生長在太原,從沒見過別人如何做,但也要試一試的老伴說,咱花花捏不了,斜旗旗料也簡單。

她把發好的面加上鹹鹽、五香粉,兌上鹼面水揉勻後,擀薄,切成斜旗旗,放入滾熱的油鍋中,剎時,斜旗旗膨脹得沒個形狀了,撈出來一吃,像個油條,放到第二天再吃,硬得像幹骨頭,用勁咬起來嘣嘣響。

我在苦笑和納悶之際,於臘月三十日給孝義的妹妹打電話,想請教她一下這個東西的做法。誰知妹妹全家五口人去了在石家莊的她兒子家了,她告我說,今年在這裡過年,回去後給你炸一盆油花花和斜旗旗。我聽了大吃一驚道,"這個時期你還敢出門,以後別說來介休,恐怕連孝義也回不去了。"接著,我細細給她講了介休和孝義防控新冠肺炎的情況,她不斷"嗯"著,讓我注意自己的身體。後來,她不知是聽了我的話,還是別的原因,第二天大年下午就回孝義了。我雖然暫時吃不上她做的油花花和斜旗旗,但心裡又添了一份溫暖。

由過年的吃,提到了弟弟和妹妹,又想到了父親,自然而然更想到了母親。還是從吃上講,有些食品雖不美味,但我們這一代人也吃過,而且記憶尤其深刻。

我的童年是在上世紀60年代初,也就是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我們村是集體化的生產大隊,每天給每人發三兩六錢的面。就這點東西,如不在吃食上想點法子,非餓死不可。

當時,我每天下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小夥伴們相跟上,去地裡挖野萊,拾白菜幫子,捋榆樹錢錢,摘洋槐樹花花。弄下這些東西后,母親在它們中摻揉點從大隊領回來的面,蒸出來,土話叫“摑壘”。雖不怎麼好吃,但總比餓肚子強。就這樣的東西,因為不多,我們也不能放開吃。母親更是,有剩下的她吃點,沒有了,她就只喝點稀飯,餓自已的肚子。

再一道食品叫蒸角兒。當時不僅糧食奇缺,而且上頓下頓是高梁面。為粗糧細做,避免紅面下鍋消湯,人們常常做紅面蒸角兒吃,也是用開水撲起紅面,包的餡兒呢,當然不會是羊肉豬肉什麼的,只能包秋天醃製的和菜了,春天包的是甜苣之類的苦菜。就是這樣的東西,我們當兒女的也要分著吃,而母親總推辭不餓,刮點蒸籠、籠布上粘的一星半點麵皮或露出來的菜餡吃。難道她真的不餓嗎?當時年幼無知,不去想。現在想起來,心中真不是滋味,雙眼中的淚水直打轉,實在寫不下去了……

父母已去世多年,但他們的影子我時刻不會忘卻。如今,我的姐姐走了,我的哥哥也走了,我和弟妹們也都是古稀之人,而且身體都不好,在有生之年,見一次面就少一次,究竟還能見多少次面,誰也拿不準,每想到這裡我就心疼。但是,在這次的大災難裡,有好多人失去了親人,更有多少逆行的英雄們獻出了自已寶貴的青春,這不是更令人熱淚盈眶嗎?

災難遠未過去,無數個家庭還不能團圓。善良的人們都在祈禱著、奮鬥著,希望早日看到春暖花開、把酒言歡的那天。到那時,我會帶家人回故鄉去,見見親人,逛逛大街,再看一眼早已屬於他人的橋南大街門牌61號的老院子……

大約這就是在大災大難中的鄉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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