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誠:逃離武漢之前……


蔡 誠:逃離武漢之前……

1

嘿,你看什麼呢,那個軟文改好了嗎,下班前沒弄好,晚上給我加班……我剛在網上瀏覽某公眾號發的一篇如何獲取女孩兒芳心的文章,新來的女上司恰巧從我背後走過,並且陰陽怪氣突然大聲嚷嚷。

不好意思,我哥們的文章,他要我掙個人氣,我擤擤鼻子關閉了網頁,我會按時完成作業的,我說,這一稿包你滿意。

希望如此,她昂起一頭披散的烏黑的長髮走了。真的走了嗎,幾秒鐘過後,我又悄悄探頭張望,開放式的辦公區果然不見她妙曼的身影——這不是她第一次嚇我,她是我的剋星,我怕她。

4個月前,許以重金,老闆把她從北京一廣告公司挖來加盟公司。來公司2天后,她請我們創意部全體成員吃飯、唱歌,她很能喝酒,這是在北京3年養成的習慣,她說北京買不起房,想回長沙,終於回來了,高興。

她高興了,我卻不開心。在公司快活的日子過了將近1年,從此常要加班加點,稿子還總愛被槍斃或者改來改去——面對如此苛刻的女上司,一天天的,我去意更決,終於,2019年11月,一個雨天,我把一個交接的文件夾扔給了她,不幹了,我努力保持鎮靜,我說我要回常德。

辭職是一個重大的決定,當晚,我給父親打電話,還要他以後不要再打公司的電話。父親開始驚訝,片刻,用低沉的聲調說,你已經大了,自己的事自己作主,我一個農民沒有任何建議給你,但你要記住,無論在哪裡都要先活下來,要學會忍受一切。


2


其實,我是去武漢,一直想去武漢,武漢有我認識了1年多的女友。她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實習。別人介紹的,常德老鄉,喜歡吃冰激凌,對我暫時的貧窮並不介意,只是有些保守,一定要在26歲結婚,而且,結婚前必須守身如玉。

武漢到長沙很近,以前我去看過她兩回。一回我們在武漢大學賞櫻花,一次我們同登黃鶴樓,那3個晚上,在旅店我都想和她親熱,但她一一義正詞嚴拒絕了我——我不想你是那樣的人,她總是站在敞開的窗戶前說,該來的一定會來,我不想你是一個庸俗的男人。起初,我一點都沒法理解她,後來,看了愛舞文弄墨的她寫的一些文章,我覺得她是世上罕見的好女人,我應該珍惜。

我們總是在微信上聊天,有時我愛說些有些肉麻的想念的話,“寶貝,我離不開你了,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說的最多,有時她並不回我,也不知道她信不信。我已經辭職了,為了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離開長沙的前夜,我給她打視頻電話,後天晚上到車站接我啊,我們終於能天天在一起了。她瞥了我2眼,又在整理她的資料,武漢是比長沙機會多,你來可以,但你得自己租房,暫時我們不可能住一起。

買了一件她曾唸叨過的長圍巾,陰鬱的秋雨中我踏上了開往武漢的高鐵。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我打開了《一個廣告人的自白》,眼睛卻瞧著窗外。書還沒有讀上一頁,高鐵就進站了。我通過車窗辨識站臺上熙熙攘攘的人,沒有發現女友可愛的身影,此時,她正在站前廣場的一角睜著疲憊地眼睛在人群裡搜尋著我,終於發現了我朝她走去。

我們倚著柱子擁抱在一起,我吻了她,這久違的親吻我想我是想瘋了,你想幹什麼呢,大庭廣眾之下……她從我的懷裡掙脫,走吧,我給你在7天酒店訂了一間80的單人房,你得自己租房去,最好在漢陽這邊,有時間方便我去看你……上酒店的路上,我們走進一家肯德基,她愛吃漢堡,我又買了一個塞進她的小包。

酒店的房間小的可憐,長方形的窗子也小。她不想多呆一會,華燈初上時分,她執意要走。

送她到樓下,分道揚鑣後,我鑽進一條喧鬧的小街,這裡食肆林立,食客盈門。。蔡林記熱乾麵很好吃,我第2次吃依然味道如新,只是她不再陪著我。不能留住她,我感到難過,有一種生活殘酷的感覺。

長夜漫漫,我在筆記本電腦上投簡歷、找房子,一邊微信和她聊天。我心儀的房子不少,但價格並不討我動心。我想合租,徵求她的意見。能省當然好,有存錢買房的想法很好,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你自己看著辦吧,她說,我明天一早要和律師上法院,先睡了。她沒有再理我,晚上不到10點,她或許已進入了夢鄉。


蔡 誠:逃離武漢之前……

3

下了地鐵,我撐著傘,拼命在街上疾走。約好了9點,江城明珠的中介,4室的次臥800,看網上照片,我覺得不錯。

問了兩次路,終於找到了地處一條並不熱鬧的小街的臨街的房產中介,約20平米,6張白色桌子緊挨著排著兩排,只2個女人在辦公。見我進來,年紀大點的女人向我走來,租房還是買房?她一邊問一邊用手攏起肩後的長髮準備用發繩束起來,另一個穿紅色風衣的女孩頭也不抬只顧盯著電腦。

我想找個合租房,江城明珠那個次臥,800的,昨天我電話裡跟你們說了,我說,帶我去看看吧,我著急呢。

可以啊,她說,但聽上去有些不耐煩,或許我的簡樸的外表看上去不符合她對客戶定下的標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我,她又補充說,你不是學生吧,做什麼工作的,能確保每季度準時付得起房租?

我得先看看房子,房租嗎,我當然會按合同行事。我沒有再說話。我從口袋裡拿出蘋果手機給女友發微信。起床了嗎,她問,自己買點早餐吧。吃了,我已經在中介等著看房,我回她。

或許是我用的這一款7000多元的新蘋果手機起了效果,中介大姐馬上變的熱情起來。走,馬上走,開車來的嗎,房子離這兒也就不到10分鐘車程,一會兒就到。她在找鑰匙。

我坐地鐵來的,有些時候,沒必要開車,我說。我在等她。另一個女孩這時抬起面目姣好的臉,她還有一對美麗的大眼睛。姐,她問,王家灣那4居室賣出去了嗎,一個廣東的客戶要諮詢。

打了一輛出租車,我們來到江城明珠,還沒有開門,房子裡就傳出吵嚷聲。別管他,中介說,我們已經要求他們搬走了。房子朝東,中介說,如果天晴,此刻你就是呆在床上也可以享受陽光的溫暖。你聽著,是你不要的我,女人歇斯底里的聲音從另一扇門後傳來,彩禮憑什麼退你,再說,你不是不知道,為你我都人流了2次,你知道這對我的身體有多大傷害?……隨後,有人摔門而出,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從門前閃過,一會兒,一股煙味從客廳飄來。

這環境沒法住了,我說,我女友不久還要過來,我們需要一個好的環境備孕。他們還有一週就到期了,中介壓低聲音說,如果你想住的更好,我們還有一套能看長江的二房,2100,去看看嗎?

就在樓下,我改變了主意,再說吧,我向中介揮手告別,我要去接女友。小雨已經停了,西邊灰濛濛的天空被藍天撕裂了一個不規則的長方形的裂口。我朝地鐵走去。


4


回旅店前,我去了一趟超市。我買了許多吃的,一些我準備路過女友律師事務所所在的大廈時,給她捎過去。我甚至買了2瓶酒,我想在一個恰當的晚上我們喝酒,彼此斟滿,然後,有我希望看到的靈與肉的交響。

雨又下起來了,在我到達女友樓下時還越來越大。我一邊諦聽雨聲,一邊等待女友下樓。

女友並不歡迎我去找她,在樓下,她接過一袋零食時也有些不悅。不能再在旅店住下去了,女友還是沒有聽從我的意見,更別想搬進她和兩個同事合租的2居室。你不是想省錢嗎,她說,最好快點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合租沒什麼不好,一個床位也行,工作也要儘快找,武漢生活成本不比長沙低……嘮叨了一陣,她匆匆走了,留給一個不能讓我平靜的瘦長的背影。

沒有同情和憐憫,面對近在眼前的女友,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有一種疏離感。你還愛我嗎?晚上,我禁不住微信問她。你說什麼呢,她有些生氣,你真的懂的什麼是愛嗎,你所期待的愛只是懷著企圖的愛,懷著企圖的愛,會使人變的扭曲……她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好吧,我說,我只懷念我們過去的那種愛,還記的嗎?我們暢遊長江的那天下午,你用雙手捧起一掬清水,潑向夕陽下的天空和我,我們手拉手走在江堤上……

一連3天我沒有出門,女友也沒來看我,也沒有約我面試的公司。第4天,終於出太陽了,我迫不及待走進溫暖而豐沛的光芒裡,然而沒有地方可去,我在公交車上看武漢,一次次坐到終點。黃昏時分,我走進江岸區的武漢中心醫院,這裡沒有心理諮詢,我發現,我病的不輕武漢卻救不了我。

回到旅店已是晚上11點,門下躺著一張沒有完全塞進去的花哨的卡片,一個半裸的女人,她的眼神、內衣、動作都渲染著情慾的味道。我揉搓著卡片,隨手扔進垃圾簍。我有點頭暈。我來回踱步。我不願意忍受這一切。

失眠,又一個晚上,我不想看書,遊戲也沒興趣玩,像生病了一樣疲乏。


蔡 誠:逃離武漢之前……


5


又過去了一週,我還是沒有找到滿意的工作,看了幾處房子,也沒有一處我覺得滿意。關鍵是女友對我的感情變了,對武漢我已沒有了眷戀、期待和希望。我已萌生退意。

這天晚上,我在旅店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坐在房間的小床上喝那瓶剩下的酒,還有快要腐爛的一串葡萄。在這裡,我沒有一次得到溫柔,空氣中到處瀰漫著寂寞、憂傷的味道。我又在心裡算這半月在武漢花的錢,近4000元錢化作了流水——我不是心疼錢,錢就是用來花的,只是花這些錢沒給我帶來好結果……武漢,一個男人,就這麼落荒而逃了麼……

早早地退了房,週六的這天上午,我一個人來到火車站候車室。女友沒來送行,只在微信裡說了聲:“好的。一路順風。”不用說,我們的感情已經走到了盡頭。她不是我認識的那種女孩,也不喝酒,她說,她不會沾一滴酒。還剩一瓶酒,我放進行李箱,只能帶它去廣州獻給表弟。表弟在廣州一家電子廠當車間主任,他說他那裡需要一個廣告設計。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後,是武漢的夜晚,沒有星星,但有萬家燈火。我仰望夜空,想起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你的夢想:想在武漢有一個自己的家,武漢九省通衢,你說這裡比長沙更吸引你。會的,我說,我願意和你一起戰鬥……起風了,我感到一陣寒意,我翻出一件一粒釦子掉了的風衣披在身上。斜對面坐著的一對情侶靠的更近了,一個孩子爬到了母親的腿上。

南下的列車轟隆而去,冬天已經來了,我看到窗外的大地到處都有落葉,一些樹露出了夏天根本看不見的鳥巢。懷裡的這本《一個廣告人的自白》依然沒有興趣翻開。不做總統就做廣告人,大學老師曾說的熱情洋溢,我也一直有這個信念,出門在外,我總是要帶這本書。夜來了,列車正在路過我的老家,窗外掠過鄉村星星點點的微弱的燈火。

多日後,廣州冬日的一個工作日的下午,從車間回出租屋的路上,手機新聞告訴我武漢發生了駭人聽聞的新冠肺炎。第一時間我想起了她,你還好嗎,我問她,沒有迴音,到晚上我睡覺前也沒有。不寒而慄,我坐在幽暗小屋的鐵床上換上了睡衣。很快,我做了一個夢,一個依然愛她的夢,夢裡,我沒有惦記她青春的身體,我們一起在讀書,在圖書館,太陽照著我們,我們平靜而幸福……


蔡誠寫於2020年春節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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