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從武漢逃回來後,偷偷留下了一份遺囑


母親從武漢逃回來後,偷偷留下了一份遺囑

來源 | 晚情的休閒時光(公眾號:wqjgs2018)


正月初二清晨,我的發小陳友慶敲開了我的家門,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妻子劉金翠。


陳有慶抹著紅腫的眼睛哭著說:“哥,我想把母親接來吧,就是死我也要母親死在家裡。”


我一聽就火了:“友慶,你是不是腦子發昏了,現在正是疫情最嚴峻的時刻,你娘現在高燒未退,在醫院裡接受醫療是最好的方法,把她接回家,你是不是想惹大禍啊?”


陳友慶哭著遞給我一張紙條說:“我娘……可能要不行了……”


我接過一看,禁不住大吃一驚,這張紙條竟然是有慶娘留下的遺囑:兒啊,娘對不住你了,也對不住你那死去的爹,你爹臨死的時候囑託我,一定要把答應金翠的20萬樓房首付攢齊了,可是娘這幾年剛剛攢了10萬,另外那10萬,娘可能沒有那個機會了……


以下為陳友慶的口述。

1


我叫陳有慶,老家是山東沂蒙山區的一個山村。


2020年1月21號,在武漢工作的表妹給我來了電話:“大姨今天偷偷買了回老家的車票回家了,就留了張紙條,我下了班後她的僱主才打電話告訴我,這裡疫情很不樂觀,為防萬一,大姨回家後一定要把她隔離開。”


我心裡一陣驚慌,雖然我的老家附近還沒有發現疑似病例,但是通過網上鋪天蓋地的消息,也能感到武漢疫情的緊張氣氛。


母親當年因為和我媳婦鬧矛盾,一氣之下去武漢投奔表妹做了保姆,這一去就是三年,這期間一次都沒有回過老家,沒想到這次回家,她竟選擇了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


我連忙打通了母親的電話,問她到了哪裡了?路上怎麼樣?什麼時候能夠到家。


電話裡母親的聲音有點顫抖,也可能是戴著口罩的緣故,說話含糊不清,問了幾遍我才能聽懂母親的意思:估計22號下午6點進縣城長途站,並讓我儘快收拾一下她的房間,回家後她就要自己隔離14天。


我告訴了妻子金翠,她聽說母親要回來了,不滿的表情立刻寫在了臉上:“這麼多年都不回家了,回來一次還帶來這麼多的麻煩。”


我和金翠是在2013年定的親,定親的時候,父母答應給我們20萬做首付在縣城買套房子,沒想到第二年,做泥瓦匠的父親得了腦梗,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也沒救活父親的命。


為了我的婚事,母親硬著頭皮承諾20萬元的首付一分也不會減少。


這個謊言在我成親後很快就被揭穿了,於是就成了金翠過不去的坎,覺得是母親不僅是騙了她,還騙了她的孃家。


第二年,我的女兒出生了,金翠直接把我的岳母接到家裡照顧孩子,自己的孫女不能讓自己照料,在我們那裡是件丟人的事。


母親為此事傷透了心。


那時我的姨媽正在武漢給我的表妹照顧孩子,知道了母親的情況後,就在她們居住的小區給母親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這一去就是四年。


看著金翠的冷淡,我只好自己去了母親的老屋,把母親的臥室勉強收拾了一遍。


自從母親去了武漢,這個老房子我也很久沒有來過,沒有了人的居住,院裡的雜草這幾年就成了主人,好在冬天來了,耐不住寒氣的它們都早已枯萎,只有靠院子南牆的一束野竹倔強地活著,為這個破落的院子增添了點生氣。


1月22號下午,我騎著三輪車就去了相隔30多里路的縣城。


車站裡人群擁擠,到處都是春節返鄉的人們,車站出口的人們大多戴著口罩,預示著疫情的消息傳遍了各個角落。


正當我還在努力在眾多的“口罩”中辨別母親的身影時,背後傳來母親喚我的聲音:“慶子……”


母親虛弱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回頭一看,母親正縮著身子蹲在地上,一副口罩捂住了她大半個臉。


我走了過去,就看到母親用手捂著肚子,緊縮的眉頭上掛著豆大的汗珠。


我連忙問:“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


母親吃力的站了起來:“沒事,疼一陣就好了,可能……可能是暈車的緣故……”


我心裡一陣慌張,伸手想去把母親拉起來,50歲的母親不知哪裡來的敏捷,一下子就躲開了,她是怕我碰到她。


我的心在母親的躲避裡頓時慌了:母親會不會感染上了那個該死的肺炎?

2


回到家,天都黑了,金翠和女兒正在吃飯,四歲的女兒對奶奶根本就沒有印象,母親又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個臉,嚇得女兒縮到了金翠的身後。


母親看到了自己的孫女,一路沒露出笑臉的她趕忙從口袋裡拿出兩張百元鈔票:“孫女,奶奶給你的壓歲錢。”


女兒回頭看了看金翠,伸手要接,金翠抬手一巴掌就把母親手裡的錢打落在地:“洗手了沒有啊,這個錢乾不乾淨?”


母親一個趔趄,愣在那裡失了神一樣,女兒也被嚇得哇哇大哭。


我一下子火了:“金翠,母親剛剛到家,看樣子身體不舒服,現在連口熱水還沒來得及喝,你能不能消停點?”


金翠二話沒說,抱著哭著的女兒進了臥室,故意把房門摔得震天響。


我顧不上和她計較,讓母親坐好了,邊給她倒了杯熱水,邊拿了體溫表給母親測了體溫,好在體溫正常,我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吃了飯,母親的臉色終於有了點紅暈,體溫正常,也讓母親暫且放寬了心。


我這才仔細打量了母親一眼,三年未見,母親竟是清瘦了許多。


母親是個不擅多言的人,父親走後,更是變得沉默寡言。


當年為了我的婚事,違心地和金翠家許下了20萬的謊言,所以金翠對她的態度,她也從來只是忍受。


在她心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過錯引起,為了兒子,她寧願忍受這種委屈。


因為金翠的冷淡,母親說什麼也不肯住在我家裡,執意要回到她自己的老屋。


我說:“這麼冷的天,你的房子又沒有取暖,怎麼住啊?先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再說。”


母親聽了,看了看金翠緊閉的房門,流著淚沉默不語。


我打開了被廚,裡面的新被褥都是母親為我的婚事親手做的。我把被褥鋪在沙發上,並打了熱水給母親燙了腳。


可能是這兩天坐長途車太累了,母親躺在沙發上,倦意滿臉,我知道,母親太需要休息了。


可是還沒等到母親睡著,金翠從臥室竄了出來。


她把母親身上的被子扯下來就扔到了地上:“你剛從武漢來,渾身帶著病毒,也不怕糟蹋了這床新被子?怎麼就不為我們一家人想想?萬一傳染上病,這個家還要不要?”


“你胡說什麼?”我忍不住朝金翠吼道:“我剛才給媽量了體溫,很正常,你不要胡說。”


“誰胡說了?虧你是個大男人,沒在網上看到這個病的潛伏期要半個月!萬一有個好歹,還要一家人為她陪葬啊?”


“陪葬?這要過年了,這麼不吉利的話你也說得出口?快滾回屋裡去。”我忍不住朝金翠吼道,並把她拽進了臥室。


金翠不依不饒地撕扯著我,嘴裡又提起了那些舊事:“我就是太傻了,被這個老太婆一句空話就騙進了你的家門,現在日子剛剛好過了,她又回來禍害我們。”


我趕忙捂住了金翠的嘴巴,不知道金翠還會冒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我的女兒被吵鬧聲驚醒了哇哇大哭,金翠這才肯罷休。


可是當我來到客廳一看,空無一人,母親不見了。


連她隨身帶的那個行李包也沒了。

3


我連忙去了母親的老房子,房門緊關。隔著牆壁,隱隱約約聽到了母親的哭聲。


這個老房子水停了,電停了,整個房子聚滿了寒氣,母親三年後回家,家都涼了。


母親執意不肯開門,任憑我在院外喊叫再也不肯答應。


回到家,金翠也沒睡著,看到我鐵青著臉回來,膽怯地試探著問:“媽真的不回來?老房子是不是太冷了?”


“要是媽今晚出了事,看我怎麼和你算賬!”


我瞪了她一眼,“媽剛剛回來,有什麼事就不能忍一忍,憋肚子裡能把你憋死了?”


“你吼什麼吼?”金翠自然也不肯示弱,婆婆曾經的謊言讓她有高高居上的資本。


況且這次她佔了足夠的理由:“媽剛從武漢回來,你就沒在網上看到那裡的疫情嚴重?要是真的傳染了我們,後悔藥你能買?”


我知道,對於媽從武漢回來這件事,於情我不該讓媽住在那個冰冷的房子,於理,媽的確不能和我們住在一起。


在最親的人面前,情和理的較量是個折磨人的東西,好像你偏上哪一方都是過錯。


10點的時候,在武漢的大姨給我打來了電話,話裡裡帶著不滿的語氣:“你媽這是怎麼了?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偷偷走了,害得我們一家和她的僱主擔驚受怕的。”


我連忙向大姨道歉,告訴她母親已經安全到家,並麻煩她向母親的僱主解釋一下,千萬不要讓人家再為母親著急。


大姨還是喋喋不休:“你媽看來有什麼心事似的,前幾天就和我商量要回家,可是那家僱主是做生意的,春節期間忙得要死,不同意你媽節前回家,並說年後可以給你媽再加點工資,因為你媽要回家的事我還和她吵了幾句,都是親姐妹,有啥過不去的?偷偷走了這算啥事啊。再說這裡疫情嚴重,她也不怕帶著病毒回了家。”


一夜未眠,金翠的冷漠和大姨的嘮叨讓我心煩意亂,明天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老房子裡的水,電,取暖,都是明天必做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就去了母親的老屋,隔著牆壁,屋裡靜悄悄的,我大聲叫了幾聲,母親也沒有迴音。


我心裡一陣恐慌,顧不上許多了,翻牆進了院子,藉著手機微弱的燈光,我看到母親蜷縮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好久沒有晾曬的被子。


我叫了幾聲,母親發出幾聲虛弱的呻吟聲,嚇得我趕緊用手試了試她的額頭,嚇得我禁不住倒退了幾步:母親正發著高燒,額頭滾燙滾燙的。


我連忙打通了村衛生室的電話,值班室裡的陳健聽說母親是從武漢回來,又有高燒,就囑咐我儘量離開母親遠一點,並很快就趕了過來。


很快,陳建來了,村長也來了,可是他們聚在大門口誰也不敢進屋。


武漢疫情的消息早已鋪天蓋地,每一個從那裡歸來的的人都有可能是個劊子手。


半小時後,縣醫院的救護車也來了,救護車的鳴笛喚醒了村裡大多數的人們,一時間,母親的家門聚集成了會場。


直到村長大聲吆喝:“快散開,這個病能傳染!”所有的人才轟散。


母親得了新冠肺炎,整個村子炸了鍋一樣。


4


母親去了醫院,我們一家立刻被“看護”起來,好在母親回家後除了我們一家並未接觸到別人,不會引起重大的後果。


村長下了命令,我們一家三口誰也不準出門,每隔2小時都要量一次體溫。


並讓我立刻聯繫武漢的親戚,詢問一下和母親接觸人的狀況。



大姨大吃一驚:“我們這些人都很正常,都躲在家裡不敢出門,還沒有發病的症狀,要是你媽確診了,儘快告訴我,這可不是小事。”



一家人被弄的心裡慌慌的,金翠也慌的沒了原來的銳氣,看到我心煩意亂的樣子,再也不敢說句埋怨母親的話。


女兒自由慣了,第二天就開始哭鬧著要出去找她的小哥哥玩,也被我吼得不敢作聲,娘倆坐在床上不停的哭。


整個屋裡糟透了,家也糟透了,我們一家三口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母親身體一直很好,在她離開家的三年裡,我總覺母親在武漢應該可以活得更輕鬆一些,以為母親再也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是一種多大的福。


可是母親的疲憊分明寫在了臉上,母親原來從不暈車,可是這次又是怎麼了?我滿腦子都是母親在車站時滿臉豆大的汗珠,我忽然就覺得母親絕不是暈車那麼簡單。


23號清晨,陷入慌亂中的我又被網上一條消息驚呆了,武漢封城了。


我文化不高,可是也知道封城事件大事,如果不是疫情嚴重到極致,國家萬萬不會封城。


我把這條消息給金翠看,金翠嚇得說話都哆嗦了:“是不是……媽……這次是真的?”


“但願不是。”我在心裡暗暗祈禱。


可更讓我不安的是,如果母親真的傳染上了肺炎,我們一家三口很可能在所難免。


“都怪我不好,要不然媽也不會去武漢做保姆。”


金翠哭著說,“你說這錢有啥用啊?平平安安多好啊!”


“還沒確診呢,媽會沒事的。”


我安慰著金翠,“等媽好了,我們再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嗯。”金翠連連點頭答應著。


2月26號號是大年初二,疫情的蔓延已經讓人們高度緊張,村裡高音喇叭不停地做著宣傳,各條出村的路口也都已經封閉。


中午的時候,村長忽然來到了我家,告訴我,母親的高燒只是因為夜裡受涼,隔離解除了,可以去醫院看望母親了。


我頓時被這個消息欣喜得語無倫次:“母親沒事了?我就知道她不會有事的,在武漢和她密切接觸的幾個人都沒事,她又會哪來的病呢?”


金翠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笑容,人總要經過一些事情才可以大悟。


這個消息把一家人從巨大的恐懼裡救了出來,也讓金翠明白了人和人之間鬧那麼多事幹嘛?活著就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又何苦計較?何苦總拿一份善意的謊言去折磨人呢?


可是村長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笑意,他把我拉到一邊,小聲告訴我:“慶子,你媽確診了,不是新冠肺炎,可是,你媽……你媽可能得了肺癌。”


肺癌?我一下子癱在了地上。


金翠眼裡淚都流了出來,過山車似的悲喜,更讓人充滿絕望。


一些本來還來得及做的事,說的話,一下子變得遠了,來不及了。

5


金翠執意要和我一同去醫院,總歸是女人,在我手腳忙亂的時候能保持一份細心。


金翠去了母親的老屋,給母親收拾幾件像樣的衣服,外衣,內衣,都要齊全,她一下子把婆婆當成了母親,知道母親此事需要什麼。


一切準備就緒,我心焦地在家裡等待著金翠收拾好母親的衣物就準備啟程。


金翠拿著一個包裹回來了,她走的很慢,包裹千斤重似的。


見了我,金翠已是哭得泣不成聲:“媽早就知道她的病,早就知道她得了肺癌,媽是想回家陪我們過最後的一個春節。”


我打開包裹,裡面有一張醫院診斷書,確診母親已是肺癌晚期,時間是2019年10月。


另外還有一張銀行卡,一封沒有封口的信。


信足足寫了兩張,母親識字不多,字寫得扭扭捏捏的,卻是一筆一畫的認真。


有的字已經模糊了,被母親的淚水沾溼了,又被重新描了,三年了,母親用這樣的方式在遙遠的武漢認認真真地和我說話。


娘在最後寫著:兒啊,娘對不住你了,也對不住你那死去的爹,你爹臨死的時候囑託我,一定要把答應金翠的20萬樓房首付攢齊了,可是娘這幾年剛剛攢了10萬,另外那10萬,娘可能沒有那個機會了……


我看著信,淚如雨下。


2019年10月,經常感到胸悶胸痛的母親自己去醫院做了檢查,檢查結果為肺癌晚期。


離家三年的母親悲痛欲絕,但還是對所有的人隱瞞了病情。


母親隱瞞病情,其實就是決定了放棄治療。癌病,晚期,意味著再多的金錢也救不了她的命。


三年的時間,她用做保姆每月4000元的工資,攢了足足10萬,再過三年,再攢10萬,丈夫的囑託,對兒媳的愧疚,都可以有個了卻。


可是突如其來的病魔葬送了母親所有的希望,她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上天不會再給她這個機會,她想回家,家是她最後歸宿。


所以母親選擇了逃離,選擇了不辭而別,因為她知道如果吐露了真情,即使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也可能不再有回家的機會。


遺書早就寫好了,母親怕有一天筆都拿不動了,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那10萬元的銀行卡和遺書裝進同一個信封,密碼是我和金翠的結婚紀念日。


如果不是因為在回家的第一夜就受涼發高燒,母親會把她的病情一直隱瞞下去,她已忍受了那麼多的疼痛,再忍一段時間就會一了百了。


知道真相的金翠失聲痛哭,大罵自己糊塗,如果不是她為母親的謊言斤斤計較,母親又怎麼可能遠去武漢做了保姆。


即便癌病無法避免,如果母親在家裡,興許也可以早早發現早早治療,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無法挽回。


金翠走進臥室,把我們家裡唯一的一張銀行卡交給了我,我知道,卡里有我們這幾年的所有積蓄,是我們辛苦積攢的15五萬元,再過兩年,就可以攢夠在縣城買套房子的首付。


“拿去,給媽治病,有一線希望咱也不要放棄!”金翠眼裡含著淚對我說。


我又給武漢的姨媽打了電話,告訴她們母親發熱是因為感冒受了涼,然後請她們不要再怪罪母親偷偷回家。


是的,母親年紀大了,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當天下午,我和金翠就把母親轉院到了省腫瘤醫院,我們真心希望媽有一天會好了起來,和我們一起平平淡淡地過,快快樂樂地活。


我們盼望著春暖花開,盼望著這一場噩夢醒來,相親相愛的人們都還好好的……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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