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運河遺忘了嘉興,還是嘉興遺忘了運河?

2006年5月22日至24日,嘉興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王洪濤作為運河沿岸第“19”個城市的市長代表,出現在杭州召開的京杭大運河保護與申遺研討會上。王洪濤此行肩負著重責:為嘉興、為大運河正名正身。


  2005年,羅哲文、鄭孝燮、朱炳仁3位專家向18個京杭運河沿岸城市的市長髮出申報世界遺產倡議,出現了湖州的名字,但沒有嘉興;一些媒體關於全國政協大運河保護與申遺考察團行程的報道和圖例中,也沒有嘉興;直到考察團實地察看了嘉興的運河,才驀然發現,運河沿岸“新增”一個嘉興城。

  “原來嘉興也是京杭運河沿岸的重要城市!”5月20日,全國政協大運河保護與申遺考察團的專家們在嘉興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如此讚揚讓嘉興人汗珠直冒。

  1400年前,隋朝大運河就在嘉興城畔流淌,彪炳史冊;200多年前,乾隆沿運河六下江南八登煙雨樓,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嘉興因運河而盛的榮光;70多年前,美國《國家地理》雜誌更是將嘉興三塔選作京杭大運河的標誌物。

  如今,一直視自己為運河之子的嘉興在歷經種種後,才得以作為京杭運河申遺的新增城市,在京杭大運河保護與申遺研討會上爭得了原本就該有的一席。

  光芒與暗淡的轉換往往只在瞬間。這一次卻註定不同一般。

是運河遺忘了嘉興,還是嘉興遺忘了運河?

是運河遺忘了嘉興?  


地圖之亂!
  危機早已暗流湧動,一年前就潛出了水面。
  2005年5月,嘉興日報《江南週末》刊登了鄒漢明的文章《被篡改的京杭運河》:省政協委員、桐鄉竹刻藝術家葉瑜蓀發現京杭運河浙江段標識混亂。在省內繪製的一些地圖上,經江蘇平望、嘉興王江涇、嘉興市區、桐鄉石門、餘杭塘棲的京杭運河變成了“京杭古運河”;經江蘇平望、桐鄉烏鎮、湖州練市、含山、德清新市、餘杭塘棲的爛溪塘搖身變為“京杭運河”。
  按照這種標法,京杭運河不僅遠離了嘉興城,而且流經嘉興境域的河道,從81.22公里,“縮水”為區區22.3公里。
  葉瑜蓀為此在省政協九屆三次會議上提交了《關於澄清京杭運河地圖標識混亂現象的一點建議》的提案。
  《被篡改的京杭運河》一文在結語部分指出:“運河標識的嚴重混亂,勢必影響到申遺工作。”
  一語成讖。


危機顯影!
  時隔一年,葉瑜蓀依然無法忘懷這一事件。他向記者提供了當時浙江省測繪局對提案的答覆。
  省測繪局在答覆中承認:“我局在地圖審核中,僅憑紀要精神審核‘京杭運河’名稱的標註,缺乏法律依據,不夠慎重。……決定將東線恢復標註‘京杭運河’,中線保留運河符號,名稱暫缺。建議航道管理部門根據有關規定,向省政府申請命名中線的名稱。”
  勝利並未能完全平息葉瑜蓀的擔憂,答覆可謂“拔出蘿蔔帶出泥”——出現了“東線”、“中線”、“航道管理部門”等詞彙。
這些詞彙意味著什麼呢?


學術爭論!
  原來,測繪部門認為地圖標識的變化是有學術和權威依據的,只是輸在了法律程序上。
  他們搬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名詞典》(浙江分冊、1988年商務印書館出版、陳橋驛主編)等一些書籍對江南運河的解釋:“江南運河在浙江省境內有東、中、西三線。東線為古運河線,經江蘇平望、嘉興王江涇、嘉興市區、桐鄉石門、餘杭塘棲至杭州;中線為1981年所定京杭運河規劃線浙江省境內正線,經江蘇平望、桐鄉烏鎮、湖州練市、德清新市、餘杭塘棲至杭州;西線是1958年所定京杭運河浙江省境內規劃線,經江蘇震澤、湖州南潯、三里橋等至杭州。”


  按照這本詞典的說法,湖州就成了目前京杭運河的主要過境城市,嘉興這條千年以來一直“活著”的東線運河則成了“古”運河。
  葉瑜蓀並不贊同上述觀點:“這是一些所謂專家的標新立異,江南運河根本不存在東、中、西線之分,只有一條。江南水網密佈,四通八達,所謂中、西線也是幾百年前就有的漕運河道,但並非京杭運河,因為幹道是很明確的。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乾隆下江南走的就是嘉興的京杭運河,皇帝出巡講究的是名正言順,怎麼可能走那些荒僻的地方呢?”
  而《被篡改的京杭運河》也有更為詳盡的論證,認為江南運河流經嘉興城是無法更改的歷史事實。
  著名詩人、作家、湖州師範學院教授柯平認為,因為軍事、政治等方面的原因,嘉興不同時期曾有過三條運河。元末以前是經王江涇、嘉興市區、海寧長安鎮至杭州;之後是從王江涇、嘉興市區、桐鄉崇福、餘杭塘棲至杭州;河道改造後就是從江蘇平望、桐鄉烏鎮、湖州練市至杭州。
  “但京杭運河是繞不過嘉興的,後一條只是普通的運河。我到嘉興來過幾次,最近一次是在今年,我到市區三塔公園那邊走了走,發現運河主航道整修得非常漂亮。我覺得在運河沿線城市中,嘉興是運河文化保護、恢復工作做得最好的城市之一。京杭運河主航道並沒經過湖州,但湖州馬上也將有所動作。”


權威爭議!
  省測繪局在答覆中透露,1995年,省政府頒佈的《浙江省航道管理辦法》,將“京杭運河中線”的航道名稱定為京杭運河浙江段。交通航道部門因京杭運河浙江段有多種稱謂,引起社會關注,要求地名部門組織專題研究。
  1998年6月至7月,省地名辦委託省地名學會,邀請省水利廳、省航運管理局、省水利勘測設計院、省測繪局、杭大地理系、杭州、嘉興、湖州市地名辦等單位的專家學者組成專題小組對京杭運河浙江段“東、中、西線”進行了實地考察、座談。
  最後,專題小組建議將“中線”命名為“京杭運河”,將“東線”調整為“京杭古運河”,並形成《京杭運河(浙江段)名稱研討會紀要》。此後,省測繪局按照《紀要》標註了地圖,認為《紀要》意見是慎重的,具有一定的科學性和合理性,但未履行京杭運河命名的法定手續。
  浙江省民政廳區劃地名處在2005年7月給葉瑜蓀的信件中說:“……省地名辦因故沒有采納論證意見,繼續採用傳統的標註名稱。省地名辦也從來沒有辦理過‘京杭運河’名稱更名手續。……在以前出版的標註有‘京杭古運河’名稱的地圖,有關方面均未徵求我處意見。”


  嘉興市港航管理局向記者出示的浙江省交通廳浙交提【2005】108號文件中,則是這樣說明的:“對地名及河流的標識及界定的職責依法由測繪部門統一行使。在交通行業內部,對航道和河流有自己的習慣叫法,這也是客觀存在的,並不會對公眾產生大的影響。”
  “在上世紀末京杭運河航道改造前,京杭運河是指經過江蘇平望、嘉興王江涇、嘉興市區、桐鄉石門、餘杭塘棲至杭州的河道,這一點無論在交通行業內部,還是社會,都沒有爭議。”
  ——這就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名詞典》的說法有了差異。
  “上世紀80年代初,為發揮京杭運河的運輸功能,中央決定改造京杭運河,提高通航等級和運輸能力。由於經江蘇平望、桐鄉烏鎮、湖州練市、德清新市、餘杭塘棲至杭州這一航道自然條件較好、從江蘇到杭州距離最近等特點,從航運角度出發,國家將此航道作為京杭運河浙江段來改造,1982年國家計劃委員會的批覆中予以明確。此後,在整個交通行業內部,京杭運河指的就是這條航道。”
  市港航管理局副局長步海兵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原先的京杭運河,交通行業內部稱為乍嘉蘇航線的一段和杭申航線的一段。交通行業內部對京杭運河的叫法,不是我們局可以決定的。如果想改變,需要向中央這一層面反映,估計改變的難度是很大的。”

  而目前,很多媒體上出現的涉及航道“京杭運河浙江段”時,按照的是交通部門的口徑。而交通部門出的航道圖上,亦是如此標註。 

 
市長正名!
  在京杭大運河保護與申遺研討會上,王洪濤代表嘉興市發出了自己的聲音:“運河鑄成了嘉興古城的總體格局。嘉興是運河之子,運河繞城一週保留至今即為現在市區的環城河。嘉興的歷史與運河緊密相連,嘉興的經濟發展繁榮得益於運河,嘉興城市格局形成與運河密切相關,嘉興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概括為運河文化。”
  然而現在,“作為京杭運河江南運河段,出現了多條走向的稱謂,在目前出版的各地版本地圖中出現了不同的標識,標註京杭運河的有之、京杭古運河的有之、京杭大運河的有之,造成京杭運河名稱的混亂,不利於申遺。建議組織相關論證工作,明確京杭運河走向的唯一性。”
  “我倒有個建議。”葉瑜蓀說,“嘉興辦江南文化節時能不能搞一個活動,請一些北京、上海、杭州等地的地理、歷史學家到嘉興來,開一個研討會,確定一下江南運河干道到底是哪一條。”


  “不是一定要駁倒一方的說法,最重要的是可以提高人們對運河的認識。”他強調。
  “我記得有一個故事,說一次學校考試,問京杭運河溝通哪些水系。大部分考生答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有一個杭州考生答的是海河、黃河、淮河、長江,沒有錢塘江,因為他知道運河的終點是杭州的拱宸橋,沒有到錢塘江,他是對的。但是老師最後判杭州考生錯了,因為否則就是其他考生都錯了。如果不提高大家對運河的認識,杭州考生的悲劇也可能發生到嘉興頭上。”

是運河遺忘了嘉興,還是嘉興遺忘了運河?

是嘉興遺忘了運河?
 

三塔命運!

考察團認為嘉興在沿河文物的保護與修復上做得很出色。
  但不可否認,時代的光芒有時候會迷惑我們的眼神。嘉興人對運河文化的再認識有一個過程。
  三塔過去是大運河的標誌,也是嘉興的城標。
  “運河到三塔這裡,有一個急轉彎,水流湍急。民間傳說是底下有一條白龍,捲起浪來船容易翻,所以唐朝有個老和尚造了三塔來鎮白龍。其實三塔相當於航標。”嘉興市政協文教衛體委員會主任王家武說,“以前三塔附近一馬平川,只有稻田和桑樹,所以運河的船隻在10多里地以外就能看到三塔,知道嘉興城到了。在三塔還有踏白船等各種民俗活動。”
  這樣古老的標誌性建築卻在上世紀70年代被拆,在原址建起了水泥廠。
  已故嘉興文化名人吳藕汀曾經評價說:“三塔對於嘉興是很重要的,但嘉興人看得輕如鴻毛,為貪一些小利而拆毀了。”
  直到2000年,三塔才得以重建。王家武也是重建的呼籲者之一:“為重建,當時政協委員、民主黨派也連提了3年提案。我和查藝聽說當年的三塔有兩塊起保護作用的石柱還在,就到水泥廠的荒地上去找,結果找到了,真是當年的原物。”


  然而,很多“老嘉興”對重建後的三塔卻看不慣。
  “三塔其實是請從小在塔下長大的工匠按原樣重建的,但在一片現代樓宇映襯下,三塔顯得比過去小了,沒原來景緻好看了。”王家武頗覺遺憾,因為資金、場地的問題,原先在三塔旁的千年古剎茶禪寺也沒能重建。
有人說,三塔的命運,表現出一個沸騰的經濟時代,人們對自己的城市歷史的遺忘和冷漠。

是運河遺忘了嘉興,還是嘉興遺忘了運河?

老三塔 秀州書局供稿

研究運河!

  “2002年,杭州舉辦首屆運河文化節,發信函邀請運河沿線的主要城市參加。”葉瑜蓀說,“我代表桐鄉去參加了會議,蘇錫常、鎮江、淮安、揚州、聊城、濟寧、滄州都參加了,但是那次嘉興卻沒有人參加。”
  葉瑜蓀拿出會議上得到的杭州編寫的叢書——《運河傳》、《運河遊》、《運河行》、《運河詩旅》:“杭州是領先一步。”
  “運河的古蹟被破壞嚴重,剩下來的已經不多了。桐鄉以前在運河上有十四座古橋,現在只剩下一座,崇福的司馬高橋。現在,京杭運河第一座古橋是杭州拱宸橋,第二座是塘棲廣濟橋,第三座是司馬高橋,第四座是嘉興秀城橋,第五座就是王江涇長虹橋。以前運河附近的村鎮如果出了個狀元、進士、孝子、烈女,就會面對運河造起牌坊,嘉興三塔附近、桐鄉石門和崇福都曾經有這樣的牌坊群,但是也陸續被毀了。”
  “嘉興離不開運河。運河對嘉興人的生活習慣、性格、思維方式和精神理念都有很大影響。運河的功能是相互溝通、促進交流,她的性質是開放的,與長城的阻隔、閉塞的功能正好相反。千百年來嘉興人生活在運河邊,深知交流、溝通帶來的好處,具有包容性。”


  “嘉興作為江南運河的一段,自古以來決定了嘉興是南北交流的通道,嘉興的定位應按照‘通道’的概念和特點來策劃和設計,才符合實際,才有可能成功。現在滬杭高速等的建成,嘉興又成了滬杭間的通道,通道地位沒有變。”
  “應該研究運河文化對嘉興人在精神上帶來的積極影響,同時也要研究總結負面的影響。嘉興土地肥沃、沒有大的自然災害,運河也是風平浪靜,所以嘉興人生活精緻細膩,但是冒險精神比較少。”
  參與運河保護調研的南湖區政協秘書長董雄對京杭運河被改道表示震驚,他說,研究運河、運河申遺,首先應在地圖上標明京杭運河原來的走向,他同時指出:“嘉興這幾年在運河文化的保護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但對運河文化的宣傳還不夠。如何保護運河文化,還有一些地方值得探討。比如京杭運河市區段正分步禁航,相關市民大多叫好。我家也住在運河邊,我發現禁航後的運河是靜了,不再擾民,但沒有了來往的船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保護運河!
  嘉興市政協從2006年2月起,對運河文化進行了歷時3個月的系統調研。
  “這次調研的成果我們將在6月2日公佈。”王家武表示,屆時市政協將邀請嘉興文化界知名人士、政協委員、有關部門負責人進行交流,徵求大家對《大力弘揚運河文化,推進江南水鄉文化大市建設——關於市本級旅遊文化景觀整體佈局的調研報告》的意見和建議。

  “6月中旬政協將召開主席會議,通過這個報告。可能作為政協主席建議案遞交給市政府。”王家武說,“去年政協對南湖風景區的調研形成提案後,後來他們採納了很多建議,執行得很好。今年針對運河文化的主席建議案將顯示政協的重視程度,相信對嘉興運河文化的保護也會有很好的促進作用。”
  “運河申遺能否成功是一個議題,與我們的文化建設並不矛盾。不是說申遺成功就有勁道,申遺不成功就沒勁道。”葉瑜蓀說,“申遺的實質應該是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向世界莊嚴地作出承諾——我們要保護大運河。”
  就在葉瑜蓀接受本報記者採訪的當天,京杭大運河保護與申遺研討會通過了《京杭大運河保護與申遺杭州宣言》。運河沿線19個城市的市長髮出呼籲,動員全社會力量參與大運河的保護與申遺工作,延續運河文脈,傳承運河文明。王洪濤表示,嘉興將以主人翁的姿態全力支持並參與到申遺工作中去,加強京杭大運河嘉興段的規劃和保護。

是運河遺忘了嘉興,還是嘉興遺忘了運河?

圖中間道路為嘉興市區中山路。■攝影 黃才祥


京杭大運河由北向南,蜿蜒穿過嘉興老城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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