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拼圖」普魯斯特or哈利波特?一家文學出版社的百年困惑

推開一扇叫NRF的門

很幸運,雖然在法國的時間短暫,但是在當地朋友的幫助下,拜訪了伽利瑪出版社的總部。

從外面看,整個建築很普通,融合在周邊的街道里,一點兒也不顯眼。沒有大的招牌,也沒有前臺,只有一扇小小的木門,上面寫著“N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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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利瑪出版社

接待我們的是,伽利瑪出版社第四代繼承人伽利瑪董事長的女兒,現在也在管理一本雜誌的出版,同時還有公司的版權經理。在精緻茶點的配合下,他們給我們講述了屬於這家出版社的歷史。

成立於1911年的伽利瑪出版社,從上個世紀30年代就在此辦公,一直致力於文學出版。創立之初以NRF(《新法蘭西評論》首字母簡寫)刊物為核心,只出版精英文學書籍,後來在經濟壓力下,考慮成立出版社進行商業運營,從此加斯東·伽利瑪正式入主,後改名為伽利瑪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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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利瑪家族第五代傳人


一方面是精英書籍,以長期陪伴為方式扶植作者,出版最嚴格的文學作品。另一方面,針對大眾,出版偵探、科幻等類型小說,獲得利潤收入。NRF雜誌和伽利瑪兩個品牌,一直共存。既出版過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薩特《溺水者》等精英文學,也出版《小王子》、《哈利波特》(法文版)等大眾文學。每每談到自己出版的書,大女兒臉上都會不自覺的笑著。

規模小時,也將發行權由大書店代營,1970年收回,自辦發行,編印發,完全獨立的出版集團。一直在嘗試變化,在她祖父這一代,推出口袋書,這樣使書籍便攜,而且價格符合讀者需求,同時嘗試兒童讀物。著作權轉讓,也是目前的重要收入來源。加繆、埃克蘇佩裡等作者的版權在國際上銷售很好的。中國是法國出版的最大買家,尤其是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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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展示,藝術類尤其搶眼


版權經理反覆強調,百年來伽利瑪出版社一貫保持了經濟獨立性,一直由伽利瑪家族控股,編印發完全自主,擁有自己的連鎖書店。最早是圖書公司,現在是集團,4.5萬個圖書品種,每年4.5億營業收入,佔據青年讀物市場第一,也在嘗試動漫和電子書。去年全年營業收入圖書市場排名第三,家族控股類出版集團排名第一。經濟的獨立,保證了自己出版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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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辦公和思考,確實是種享受


交談中,我問:一百年來有什麼沒變的嗎?她幾乎是脫口而出,確實有一個難題從未改變:如何在精英與大眾、文學與商業之間取得“平衡”?從創始人加斯東開始,就是如此。

NRF的選擇

伽利瑪出版社,是從NRF開始的,靈魂人物是作家紀德。紀德和幾個文學青年從創刊之日起,就要通過《新法蘭西評論》月刊,表達時代的思考和反對時代的思考,既不要政治,也不要老闆。在文學史上NRF精神可以為期刊指定一定的道德規範,但它保證了文學和批評實踐的真實性。因此,這種態度和方法上的清教徒主義,這種對分析的興趣,這種對自發表達中非正式部分的不信任,這種對語言最完美屬性的探索,都獨一無二。通過這種方式,作家將在“生命的盡頭”重新開始生活。他的要求將是“對真理、真理和正義的保證——對必要的保證,否則工作將是徒勞的”,因為脫離生命的工作將被榨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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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它的使命是通過文學創作來報告、揭示和加強它。文學和批評都是嚴肅的事情,需要紀律。但是,在他那一塵不染的身材下,他那一塵不染的身材掩蓋了內心的火焰,掩蓋了冒險和越野的味道,掩蓋了對現實和生活的激情……還有這種對瘋子的吸引力。毫無疑問,NRF的精神首先與它的創始人安德烈·吉德(andre Gide)的精神聯繫在一起,因為他更自由,不那麼有偏見。

經過努力,NFR確實成了金字招牌,得到當時精英階層的認可。只剩下一個問題:錢。

雖然紀德等創始人中,家資殷實,但是長時間的虧損,讓他們不得不找一個既聽話又能賺錢的經理人來主持這個攤子。反覆斟酌後,他們看中了加斯東·伽利瑪。唯一不滿意的地方,是他住在塞納河右岸。也許你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麼邏輯,那就得說說知識階層的“左岸文化”。

塞納河左岸是文化知識界為主流的中產階級的聚集地,在他們眼裡右岸的王宮府邸、商業大街是權力和經濟的中心,並詼諧道:“右岸用錢,左岸用腦”。

但是,這時紀德們需要的正是“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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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中的紀德


加斯東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非常尊重紀德等人的文學傳統,又具有商人的精明,但並不聽話。NRF的聲譽為出版社贏得尊重,但是卻未贏得利潤。於是,加斯東以重組後的伽利瑪出版社為主,開始謀求更多的決定權、更多的自主運營權,他必須解決這個非常商業化的問題。

加斯頓想要接管布魯日印刷廠,裝備單字印刷機,在更大的房間裡安裝印刷機,開一家書店,招聘員工,出版圖畫書……這一切開始之前,首先要完成資本化結構調整,所有人的利益將與所付出的努力成比例。

加斯頓認為紀德應該退隱,擔心他的“權威”會成為問題。

股份在1923年被重新分配,公司將利潤分成雷蒙德、吉德、斯倫貝謝和他自己。最後,創始人的股份被分配給加斯頓、紀德、裡維埃和特隆切。

最終,董事總經理加斯東·伽利瑪擁有了廣泛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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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加斯東


下賤的事情,我來做

對於面臨職業和個人挑戰的加斯頓來說,頭幾年的經濟將是最困難的。為了NRF的發展,他犧牲了自己的婚姻生活,但他將更直接、更持久地將他的第二任妻子珍妮·胡恩與公司的生活聯繫起來。他需要貸款的增加和資本要求,要利用有錢的朋友、親戚,甚至賣掉了他那吵鬧的房子和最愛的雷諾阿的一幅畫。從虧損的財政年度(1919-1921年),NRF的營業額和盈利能力增加了10倍,圖書銷售約佔營業額的70%,而版權轉讓約佔12%,雜誌約佔10%,書店約佔7%。最終扭虧為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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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斯東在辦公室裡


然而,20世紀30年代的特點是經濟停滯,直到1937年達到一個新的水平,銷售額是20世紀20年代的40倍,當然是在高度通脹的背景下。然而,令人鼓舞的是,從邏輯上講,這為股東和管理層帶來了重大利益。讓加斯頓放鬆一下。在加斯東剛剛接手時,NRF是一個非常小的團隊,僅有編輯、商業和技術團隊,從1920年的25名員工到1932年的70名,成長為一個系統的企業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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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確實是一種美學


“你怎麼能做這種事?為什麼要出版這樣低俗的書?十年來,我們付出了那麼多犧牲,做出那麼多努力,難道就是為了出這種書?”元老主編裡維埃手裡拿著一套自己毫不知情的“冒險小說精選”,衝進了加斯東的辦公室。其實,從現在來看,這套書並非什麼低俗,只是另一種文學形式,以閱讀快感為主,而非人文思考。下面是加斯東的回答,有些慌亂,但很真誠。

“請理解我,我和你一樣,珍惜給出版社贏得了聲譽的一切,重視它所處的書的質量。但正是為了保證它未來的質量,為了能繼續推出年輕作者或者出版難懂的作品,我現在才決定做些讓步。當你給我送來質量高但在經濟上顯然將一敗塗地的作品時,如果我同意出版,你會高興,但對出版社來說,每次這都是一場嚴峻的考驗。這些書比不上你愛的那些作品,但是不幸的是,它們賣得更好。所以,我求你了,請理解我。不要激烈地反對必須做的事情和不可避免的事情。你不要把白色叢書、NRF的牌子和你所領導的雜誌社牽扯進來,如果有必要的話,讓我來做這種下賤的事吧,我將獨自為我出版的東西承擔責任,它們將印上伽利瑪書店的字樣而不是NRF。讓我來獻身,讓我來丟臉,讓我來做犧牲。”

這種爭吵,在加斯東的一生中從未停止過,但卻沒有改變他要把捍衛優秀文學作品與企業的商業追求結合的決心。

追悔《追憶似水年華》

文學與商業的最佳結合,可能就是普魯斯特的這一部《追憶似水年華》了。

但是,這部書的出版很是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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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海報仍記錄著普魯斯特與伽利瑪的故事


雖然之前在應酬中與加斯東見過面,但是尚未成名的馬塞爾·普魯斯特還是很忐忑,希望自己的書能被NRF選中。為此,他給加斯東寫過兩封信,徵求他的意見,並要求會面十分鐘,十分鐘就好。會面後,普魯斯特把他名為《追憶似水年華》的幾個厚厚的本子留在伽利瑪出版社,但結果令他失望了。這部稿件並沒有受到特別關注,週四的例會上,在談完日常事務後,人們才提到這部稿子:“嘿,加斯東拿來的那個本子怎麼樣?”“裡面全是公爵夫人,不是為我們寫的......”

無奈,普魯斯特只能以自費方式在另一位年輕的出版商貝納爾·格拉塞那裡出版了整個作品的第一部《在斯萬家那邊》。令人驚訝的是,作品贏得了好評。加斯東與紀德等人商談後,承認這是出版社成立以來犯下的最大錯誤。

加斯東第一時間找到普魯斯特,表達了自己的懊悔,希望可以做出彌補。

普魯斯特的要求只有一個,《追憶似水年華》是一個整體,除非伽利瑪出版社能從格拉塞手中拿回第一部的出版權。

格拉塞與加斯東,在當時的文學出版上看,有些像項羽和劉邦,都是英雄,但風格迥異。格拉塞以極其敏銳,以自我為中心到了極點;加斯東精於算計,依靠自己十二人的審讀委員會做出詳細判斷。從普魯斯特開始,到後來作家馬爾羅(後來任戴高樂政府的文化部長),雙方爭奪不斷,不擇手段,但又彼此尊重。

在這次爭奪上,格拉塞迫於作者的壓力,做出了讓步,但得到了經濟上的補償。

最終,《追憶似水年華》贏得龔古爾獎,也成為伽利瑪出版社第一個成功案例,贏得聲譽和利潤。加斯東也陪著普魯斯特走完了他短暫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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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法國任何一家書店,你都很容易找到NRF


沒有答案的問題

在被視為商人的加斯東去世前,他留下一封信,被稱作伽利瑪出版社的精神遺囑,“尋找富有才華的新人,許多作品的出版並不一定成功。在這種情況下,出版社的職責,是創造和積累高質量的文學作品,而不是靠沒有前途的商業成功來獲取短期的利益。這就要求股東們有更大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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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精神,還是追求利潤?

為了幹事,還是為了賺錢?

恐怕這不僅是文化企業,也是所有企業都有面對的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爭論沒有意義,艱難地活下去,活一百年就是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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