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刺激經濟的“良方”,投資,還是減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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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刺激经济的“良方”,投资,还是减税?

圖源:PIXABAY

2020年,財政必須擔當剌激經濟的主力,這是很多人的觀點。這裡涉及兩個問題。一,錢從哪裡來。二,錢怎麼花。

第一個問題,各種論述備矣。IMF的觀點相對中性,雖認為財政須走出幕後、挑起大梁,但亦擔心債務問題。它的“挺財",有兩個條件。一是財政尚有空間、能者方勞,不要勉為其難,更不要雪上加霜,貽患未來。二是錢要投到有效益的地方去,要“聽見響兒”。

這就涉及到錢如何花的問題。大體上是兩個去向。一是減稅,政府從經濟中少拿一點,藏富於民,從而刺激私人消費和企業投資。二是公共投資,政府直接把錢投到經濟中,通過公共投資刺激經濟。

兩個去向、兩種措施,孰優孰劣, 一直是經濟學者爭論不休的問題,很難得出定論,也給當下的執政者相機抉擇帶來困難。

門戶之爭涇渭分明

理論上,凱恩斯主義者傾向於公共投資,政府直接花錢。其優點在於直接、見效快,政策傳導過程中沒有扭曲、 損耗,政府想投多少、投到哪裡,錢會老老實實地過去。相比之下,減稅與央行的貨幣政策一樣,是一種間接刺激, 必須經手個人和企業。如果個人和企業感覺經濟前景不夠明朗,就會把錢扣在手裡,不用或少用於消費、投資, 使政府減稅的初衷大打折扣。

正因為此,在經濟形勢嚴峻,急需猛藥重手的時候,財政政策如不能兩全,則應優先考慮公共投資,以期在短期內扭轉經濟頹勢。這方面,中國的四萬億,是個範例。

逆週期,公共投資是主藥。減稅的性子慢一些,效果會打折扣,但也有一定的逆週期作用,可以作為輔藥。通常的抗危機政策搭配,公共投資為主,減稅為輔。

但不管怎樣,逆週期基本上是政府的事,市場是不會逆週期的,只會順週期。爆發危機的時候,只能依靠政府挽回經濟的頹勢,市場袖手旁觀。凱恩斯主義不同於其他經濟思想之處,在於政府必須有為。

與之相對的是以新自由主義為代表的市場派,大市場、小政府,排斥政府的作用。在危機面前,不會選擇政府有為的公共投資。如果不得不為,也是做減法。這就是減稅。

市場派眼裡的減稅,不同於凱恩斯主義的減稅。主要目的不是逆週期、 刺激私人消費和企業投資,而是讓政府“過長的手''縮回原處,減少對經濟活動的干預和扭曲,還市場以“本初”和 "全真”。擺脫稅收桎梏的個人和企業, 作為市場的微觀主體,才可以“萬類霜天競自由”,煥發原有的活力。微觀活, 是宏觀的基礎。微觀活了,即使宏觀慘一點,也沒有關係,只是短痛,不會影響經濟長遠和可持續發展的大局。

公共投資vs減稅,凱恩斯主義(K- 減稅)VS新自由派(N-減稅),在理論的層面,涇渭分明,門戶之爭;有學術上的意義,於實踐則增加了困惑。

观察|刺激经济的“良方”,投资,还是减税?

複雜的實踐

戰後二十年,是凱恩斯主義大行其道的年代,公共投資刺激增長,被普遍接受為經濟學正統。質疑、摒棄凱恩斯主義,則以里根為代表,以減稅為標誌。表面上看,如同經濟思想的分野, 公共投資VS減稅的經濟學實踐也同樣涇渭分明,一目瞭然。

其實不然。政治家的經濟實踐,固然有一定的經濟思想為基礎,卻揉雜了諸多現實因素,最終形成一種奇特的混合體,頗能體現政治家實用主義的特點。里根主張減稅,固然有拉弗 (Laffer)等一干經濟學家給他灌輸的有場派理念,卻也有個人經驗的因素。作為一個多產影星,他本來是有足夠的熱情儘可能多地創作的,但是,根據美國當年懲罰性的累進稅制,片子拍到一定數量,新增片酬的大部分都會被稅收拿走,多幹也是白乾,故不幹。里根認為,正是這種懲罰性的稅制,可觀上束縛了個人和企業的生產熱情, 是經濟停滯的重要原因,非改不可。

看經濟,有兩種看法。一是學凱恩斯,從需求端看問題。二是學供應學派, 從供給端看問題(故稱為Supply-side Economics),研究人們為什麼不工作, 企業為什麼不生產。人們不工作,要麼就是福利太好,如法國;要麼就是稅太重,如演員里根。企業不生產,要麼就是沒需求(此時凱恩斯可以上場),要麼就是有需求、無利潤(因為稅太重, 利太薄)。從供應學派的視角,減稅都是至關重要的一環。稅降下來了,演員里根就套多創作,企業就會有投資和生產的動力。這樣,經濟自然而然就上來了。

所以,里根減稅,解決的是個人不二作、企業不生產的問題,是供給學派思想與里根個人經驗結合的產物。

但是,作為政治家的里根,面對常年積累的龐大財政赤字,推銷令赤字雪上加霜的減稅,是有相當難度的。所以,拉弗曲線(Lafifer Curve)粉墨登場。其核心理論,是減稅可以曲線救財政, 短期會減少稅收、惡化赤字;長期看, 由於減稅能夠恢復微觀活力,從而帶動經濟增長、擴大稅基,稅收不減反增。

里根以此試圖說明,減稅不是一己之見,不是市場派書生之見,而是解決美國積累難返之赤字問題的良藥妙方,於經濟、於財政是雙管齊下、一舉兩得。這樣好的事,有什麼理由不做呢?

最終,以減稅為標誌的里根主義, 將美國經濟帶出了滯脹的泥淖。美國經濟強勁增長,美國稅收也如期先抑後揚。

但是,是減稅一家之功嗎?未必。里根任內,美國赤字不減反增且急劇膨脹。有觀點認為,里根在減稅的同時, 以星球大戰和軍備競賽為代表的赤字支出,暗合了凱恩斯主義公共投資的 思路,是美國經濟強勁增長不可忽略 的支柱性因素。

可見,涇渭分明的思想分野,到了政治家那裡,就變得曖昧不清。里根主義的標誌和里根主義的實踐,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情。標誌是給人看的,中看不中用;實踐是看結果的,不中看, 只求中用。里根不是經濟學家,而是拿來主義的實踐者。他的實踐,就是“減稅+公共投資”,就是“凱恩斯+市場派。

他的減稅,也不是純之又純的還市場以“本初、全真",而是夾雜了凱恩斯減稅的逆週期理念。實踐中的里根主義,從實質上看,就是這樣的一個大雜燴。

師承、效法里根的特朗普,與里根唯一的區別是不加掩飾。這或許與兩人的職業有關。里根是演員,顧及面子與裡子同等重要。特朗普是個商人,與他的選民基礎一樣,赤裸裸地只顧自己(即所謂的“美國優先”)。不善掩飾、 也無心掩飾的他,肆無忌憚地拿來主 義。所以,他的施政綱領,不是單一的減稅,而是減稅與基建並舉,只不過從技術層面考慮,先減稅後基建。但在骨子裡,特朗普主義與里根主義,是完完全全一樣的經濟實踐,是凱恩斯主義與市場派的大雜燴。

有一定不同。特朗普減稅、尤其是企業稅的背景,是全球減稅戰對FDI的爭奪。在特朗普看來,全球化和企業外遷是美國就業流失的主因,必須把全球化的勢頭扭過來,讓製造業迴流,龐大的美國資金迴流,吸引全球FDI到美國投資設廠。吸引的根本方略是減稅,將企業所得稅降到外國投資者無法抵擋的水平,並通過稅收赦免(Tax Amnesty)吸引美國公司留存利潤迴流。

所以,特朗普減稅,除全盤套用里根思路外,多了一個逆全球化的前景。除此之外,今日之特朗普,就是昔日之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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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選擇

總體上,中國的政策選項是公共投資,尤其是基建,幾十年來一以貫之, 以四萬億為頂峰,亦是轉折點。此後, 減稅呼聲日隆,不能不引起管理層的重視。這是內因。

從外因上,高度依賴外資以實現出口、投資、經濟高速增長的中國,面對特朗普掀起的全球減稅戰,不能不認真應對。尤其是中國的宏觀稅負,已經是發達國家的水平,與中國發展中國家的實際脫節。中國企業的稅收負擔,已佔到利潤的三分之二,留給企業自己的不足三分之一,與發達國家正好反過來。如此不利的稅負狀況,在這場“全球減稅、FDI爭奪戰”中,顯然置口國於不利地位。減稅,不僅是中國經濟為在的壓力,也是別國競相減稅態勢下中國不得已的選擇。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除了這一點,中國此輪減稅與各國減稅的基本思路並無二致。一方面, 從短期看,通過減稅,刺激個人消費和企業投資,實現逆週期,此為凱恩斯和需求端的減稅思路。另一方面,通過減稅,恢復個人和企業的工作、生產積極性,恢復微觀層面原有、應有的活力, 此為市場派的減稅思路。

有研究發現,此番減稅,就個稅而言,收入一萬元以下者,基本免稅;收入1-5萬元者,整體稅負下降;5萬元以上者,沒有影響。所以,從個稅的角度,更傾向於中低、中高收入階層。這一階層的人群,邊際消費傾向大於髙收入人群,減稅對消費的刺激作用更 強。

增值稅從16%降到13%,利好製造業,平均利潤增厚8個百分點。增值稅是間接稅,理論上是可以通過定價轉移給終端消費者的。但在下游行業和競爭充分的行業,由於產能總體過剩,企業通過抬高定價以轉嫁稅負的能力相對較低,在此輪減稅口受益程度就少一些,利潤增厚不足8。在上游和壟斷行業,由於競爭不充分,企業可以通過定價,將稅負轉嫁給口下游客 戶,在此輪減稅中受益程度更強,利潤增厚超過8%,有的甚至可以達到13%。所以,雖是雨露均霑,但受益程度不一。

總體看,減稅在逆轉中國經濟下行態勢方面,性子的確慢了一些,不如基建快。從短期看,此番減稅的效果似乎不太明顯。原因之一,應是經濟前景不明,個人和企業更傾向於將減稅所得用於儲蓄。在此情況下,剛剛結束不久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不再提“實施更大規模的減稅降費",未來重點應是轉向以基建為代表的公共投資。由於經濟增速持續放緩,減稅帶來的稅收 “先抑後揚''短期內難以實現,稅收增速不及預期,錢從哪來的問題再次擺到面前。一個方案是中央提高赤字率,地方增發專項債,國家降低資本金要求, 為基建投資提速大開方便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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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基建之年

可見,經濟學與現實之間,差距還是非常大的。中外實踐,永遠是減稅與公共投資之間的相機抉擇,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兼顧、兩權、折衝之下的平衡。總體上,在發達國家,因基建相對發達,投資效益不高,對經濟的拉昇效應不如減稅;消費是經濟的主動力,降低個人所得稅,尤其是側重於中產階級的減稅,對經濟拉動作用明顯,有研究測算,可相當於公共投資拉動效應的1.5到2倍。

發展中國家的情況不同,基建水平落後,提升空間大,對經濟的拉動作用也十分明顯。中國經濟四十年,就是製造業與基礎設施“你追我趕”賽跑的過程,是值得他國學習和借鑑的良性循環。相比之下,發展中國家稅率不低, 但稅基窄,稅收的GDP佔比並不高, 有些國家(如巴基斯坦)不到10%。在此情況下,不能單純一味地提減稅;即使減稅,對經濟的拉動作用也不大。其稅改的目標,一方面固然要降低稅率, 另一方面,要同步擴大稅基,應繳盡繳, 國家稅收不能有太大的下降,以免影響必要的(甚至是最低限度的)支出水平。

需要強調的是,基建投資雖頻頻用於逆週期的應急之策,但從經濟的長遠和可持續發展角度,基礎設施是經濟的後勁。這其中,既包括鐵路、公路、機場、港口、地鐵、電信這樣的硬設施,也包括教育、醫療、研發這樣的軟設施。從這個意義上,基建不是權宜之策,而是一國時時不可忘懷的百年大計。以美國之發達,特朗普仍把萬億基建作為施政又一綱領,雖有政治上的考慮,但仍不失為夯實美國經濟後勁的重要舉措。

G20把基建投資作為重啟增長之策,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各國均有共識,但口惠實不至、有心無力。此番IMF再次呼籲,焦急之情躍然紙上。在減稅與基建之間,看來,基建的分量要重一些了,畢竟,全球經濟形勢不明,觸底反彈的可能性漸現,但怎麼感覺都不 那麼踏實。對於投資者來說,比起減稅, 基建的踏實感還是要強一些。對發展中國家如此,對發達國家,感覺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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