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界面發了一篇文章，談《誰在支援一線女性醫護人員的生理期特殊需求？》

由於防護服嚴重不足，穿脫一次就作廢，為了節省物資，武漢戰疫一線的醫生護士只能連續七八個小時不上廁所，不吃飯不喝水，不是“憋著”就是靠紙尿褲應急。對女性醫護來說，如果遭遇了生理期，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住。

上海市婦聯曾從戰鬥在疫情最前線的醫療衛生機構獲悉，醫生中有50%以上為女性，一線女護士更超過90%。那麼，衛生巾、安全褲、成人紙尿褲，那就絕不是一個小問題，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圖說：方艙醫院的女性醫護人員。圖源：微博@梁鈺Stac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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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這個新聞報道是很好的，但是，標題裡的“特殊需求”幾個字，也令人疑惑：這不是“特殊需求”，而是這個世界上一半人口的正常需求，不能認為只要是男人不需要的東西，都是不正常的，都是特殊對待的。

@鳳凰網公益 報道：

“女性生理期衛生用品本被該納入指揮部統一採購的必需物資，但不屬政府必備物資，沒有綠色通道。保守估計，湖北一線女醫護超10萬人，孕婦佔5%。她們在求助。請大家關注抗疫一線女性工作者，關注孕婦工作者！”

圖說：據：新京報我們視頻。

據其他新聞的報導，在武漢、湖北各市的醫院前線，既有“流產不到十天，迅速回到一線的女醫護人員”，又有“懷孕九個多月，還有二十天就到預產期的晚期孕婦”，她們冒著生命危險在一線作戰。這裡不談暴露出來的其他更嚴重的問題了，僅談一個小側面：這些在高危性傳染病房，普遍一天高強度工作超過十個小時的醫護人員，這十萬位女性，這十萬位女戰士，她們的生理期怎麼辦？哪怕是可以做出“一天只吃一頓飯、不喝水”的犧牲，連續七八個小時不上廁所，但在生理期，這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武漢不僅必須的醫療物資緊缺，紙尿褲、衛生巾也很緊缺。

這次疫情的公益行動當中，微博上@梁鈺Stacey 很早就注意到這個問題。2月7日，梁鈺發博文表示，想要向女性醫護人員捐助衛生巾與安心褲，向網友徵求意見。有多位女性醫護留言，稱生理期真的很麻煩，忍著生理痛還要繼續堅守崗位，連衛生用品都沒有；也有女性肺炎患者求助，她們連站起來去廁所的力氣都沒有了，需要安心褲這種不用頻繁更換的生理期用品。於是，她發起了一個“姐妹戰役安心行動”，與相關慈善基金會合作，為前線的女性醫護人員的生理健康提供物資保障。

當然，梁鈺也不是惟一一個注意到醫護人員和患者的女性生理期問題的。

1月31日，上海市婦聯等女性社會組織發出募集安心褲等相關物資和資金的倡議書，捐贈給上海赴武漢醫療隊女性工作人員，以及市110個發熱門診一線女性醫務人員；最終，考拉褲（褲型衛生巾）的募集總數達10.94萬片，募集資金47.76萬元；

天貓平臺上的多位愛心商家，也緊急捐贈了近40萬片成人紙尿褲、安心褲，2月7日已送到了武漢的8家醫院；

圖說：愛心物資正在配送。來源：阿里巴巴

2月7日，護舒寶品牌陸續向上海醫療隊及其援助醫院捐助了650箱成人褲，也為湖北的6所醫院等捐獻了1000箱成人褲以及考拉褲（褲型衛生巾），後續還陸續有捐贈。

截至2月12日止，梁鈺在置頂微博上表明已暫停接受捐助通道，他們完成了165所醫院的對接需求。她和她的團隊聯合無錫靈山慈善基金會，共計協調9個品牌3個團體，捐贈安心褲 183040 條、衛生巾 7800片、女士一次性內褲 3156 條以及護手霜 700 支至武漢、黃岡、孝感、鄂州等地共26家醫院。不過，她表示，根據測算，在疫情結束前仍有超過10萬套（含衛生巾、安心褲、一次性內褲）女性衛生用品物資需求缺口。

梁鈺表示，“希望這次的關注，能讓女性工作者的生理期用品成為一個被合理重視的問題。”

圖說：@梁鈺Stacey 發起的“姐妹戰役安心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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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女性，看到梁鈺女士執行力如此之強的團隊，深感佩服。那些參與捐助的品牌公司、社會團體和個人，也令人感動。

但她也在微博當中提到了這個過程當中讓人很不解的事：在對接金銀潭醫院的時候，她表示可以把安心褲送到醫院。但醫院的男性領導表示：謝謝，我們不急，不需要。

同樣的觀點，也在下面的很多評論裡能看出來：防護服他們知道重要，因為男女都需要；但是衛生巾或考拉褲之類的，因為只屬女性專有，不重要。在應急政策中，衛生巾因為不屬於醫療物資，不能享受綠色物流通道，給運輸增加了很大的困難。

問題是，前線的女性醫護人員已超過60%啊。

圖說：廣東醫療隊97年的護士朱海秀正在武漢支援抗疫工作，被記者問要不要向家人報平安時，她回答：我哭的話護目鏡就花了，就幹不了事了。

為了安全和健康，衛生巾最長多久得換一次？2小時。但是，一線的女醫護，連續工作至少8小時都不換一條，“血和尿混在一起”（@鳳凰網公益 報道）。實際上，在現代社會里，衛生巾（包括前面提到的考拉褲、以及衛生棉條等同類的衛生用品）是女性的生活必須品，它是保障女性性別尊嚴的最基本需求。

在2008年汶川地震的時候，全民傷痛，大家紛紛捐錢捐物；在震中等地區由於一片廢墟，災民們的臨時生活其實很困難，也不方便買東西。韓寒是首先提出要意識到女性生理衛生的大V，他的博文中寫道：

“閒人們哪會知道，16號的災區很缺衛生巾。當然，很多成都人都在17號送去了衛生巾。我沒好意思買，我實在不好意思跑到婦女中去，問你們要衛生巾嗎。”

圖說：雪莉生前在節目《真理商店》中選擇製作的“有機衛生棉”，在其離世後被悉數捐出，以幫助社會底層的女性群體。

雖然我後來認為韓寒是一個典型的“直男癌”，但在這個問題上，他在現場的感受是真實的，他也足夠敏感地意識到了問題。很不容易了。

也許中國的城市裡相對沒有那麼貧困，我們看不見，我也沒有掌握數據。但可以舉印度的例子。2018年7月，印度政府宣佈，廢除對女性衛生產品徵收的12％的稅收。我看到網上有幾個印度的數據：印度一些女性權益保護團體估算，印度全國大約80%的女性經期沒有衛生巾可用；而呼籲政府減免衛生巾稅的議員蘇什米塔-德夫則認為，70%的女性買不起衛生巾。Niine運動團體創建者阿馬爾-圖爾斯延認為這個數據是82%。

——由於缺少衛生用品，再加上學校缺少衛生間，不少女生經期都羞於出門，無法上學。經期不方便成為印度女孩輟學的主要因素之一。

圖說：《護墊俠》

2018年，印度寶萊塢電影《護墊俠》上映，在中國也頗受好評，它說的是一位印度的企業家，他發明了低成本的衛生巾生產機，為印度農村的經期衛生觀念帶來一場大變革。如今，在印度，取消衛生巾稅解決了女孩接受教育的一個最大障礙。

但我們可以設想一下，雖然印度的衛生巾的稅取消了，價格調低了，仍然不意味著每個印度女性都能獲得女性衛生用品，仍然有大量的貧困農村地區的女性使用抹布，甚至鋸末、灰燼和樹葉來代替。

圖說：聯合國調查數據顯示，2014年有88%的印度女性用不上衛生巾。除了破布之外，還有女性在經期使用沙子、鋸末樹葉甚至鍋爐灰。圖中這種月經帶已經算高級的了。

從印度的例子當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知道。對女性來說，能不能體面地處理生理期的問題，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個人小問題，而是一個事關女性能不能走進社會、成為社會人的問題；對於一個社會來說，也是這個社會上一半人類能不能出門，能不能正常學習、工作和社交的重大問題。

圖說：《護墊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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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巾這個問題，在中國，在沒有地震、或者瘟疫這樣大規模影響普通民眾的生活的情況下，女性們都自己悄悄去解決了。它不會成為公眾話題。普通人甚至意識不到女性的經期的存在。這是一個私人問題。

實際上，我們看到在職場上勤奮工作的白領，在講臺上的女教師，在手術檯上的女醫生，甚至，在電視里美豔不可方物的女明星，在舞臺上美麗輕盈的女舞蹈演員，她們可能就正在生理期。但一點都不影響她若無其事地生活與工作。大家早就習以為常的衛生用品，讓女性能成為一個體麵人。

但往深處想，經期被視為骯髒的，衛生巾被視為不體面的，女性在課堂或辦公室拿出衛生巾得用書本等東西作為掩護；去超市買衛生巾店員們會體貼地用黑色塑料袋幫你遮掩；衛生巾廣告用的是藍色液體模擬經血，因為血紅色太可怕……

圖說：公眾號尖椒部落在2017年發表過一篇文章《男朋友看了衛生巾廣告後問我經血是不是藍色的……》。圖為廣告裡演示衛生巾吸收力的藍色液體。

女性人人皆有的經期，何以成為禁忌？為什麼會帶著羞愧和罪惡感？

厭女是什麼？從古代開始，“厭女”就是與月經、生育是結合在一起的。月經是女性的一種週期性陰道排血或子宮出血現象。它是一箇中性詞，不包含道德。但因為女性的地位低下，女性獨有的生理現象於是被打為不潔的。

圖說：我國《衛生巾廣告自律規則》裡明確規定：禁止用以演示被衛生巾吸收的液體，其顏色為紅色或與之相近的顏色。除了不準用紅色液體，還不允許在室外拍攝以及在用餐時間播出。

比如說現在在尼泊爾等國家一些地方仍然存在的“月經屋”，他們認為女性的月經是非常骯髒的；傳言甚至稱，在月經期間與女性接觸的所有食物或土地都是有毒的；而撫摸她的丈夫也會有很多疾病。因此，尼泊爾一些貧困地區的女性在月經期會被趕到一個非常狹小破敗的小屋裡，沒有通風沒有排水沒有供暖，也不允許吃有營養的食物，因為你是骯髒的，過完月經才能出來。不少婦女在月經屋裡住的期間，因衛生條件太差又營養不良而感染。

圖說：由於條件簡陋，這些“月經屋”通常和農村的狗窩差不多大小。

女性被視為骯髒的。“臭女人”、“臭婆娘”這些詞，就來自於人們對經期女性的厭惡。在古代世界裡，絕大多數都是貧困女性，生理期只有任經血橫流，或者穿著紅色的裙子讓經血的汙漬不那麼顯眼。她們也避免讓所有男人猜測她是不是處於生理期這樣羞以啟齒的窘境當中。這種生理特點，嚴重地阻礙了女性加入社會當中。隨時會從下體流出來的血，和經期的體味，被男性作為女性“低劣”的特徵，施壓，讓女性普遍處於自卑當中。

雖然有一些土法，比如墊布片或者是布夾層裡放上煤灰、草木灰吸收。但效果普遍不佳，搞不好還會因此感染得病，甚至喪命。

從中世紀開始，女性開始使用破布製成的衛生帶。或者西方在18世紀晚期時，還有配有衛生帶的圍裙。但無論哪一種，都不理想。

圖說：1921年，美國金佰利公司推出了世界上第一片拋棄式衛生棉“高潔絲”。1924年，“高潔絲”來到了中國，它出現在江浙滬的港口，流入中國內地。不過中國人給它另取了一個名字，“靠得住”。

另一個問題是，古代女性普遍營養不良、皮下脂肪不足，經期並不穩定；而且，古代結婚早，不避孕，女人們頻繁地懷孕、哺乳，或流產，一直在生育狀態當中，又因為營養不好，往往三十幾歲就絕經。

是以，古代女性一輩子的月經次數，是比現代女性少很多的。也就這麼混過去了。

圖說：世界銀行1993年數據顯示，全世界的發展中國家，15歲至44歲的女性婦科病發病率為18%。圖為1953年的衛生巾廣告，告訴我們女人也要站起來！

還要強調：並不是因為女性有月經和生育造成了女性地位低下，而是在男性剝奪了女性權利、造成女性地位低下之後，才會認為女性獨有的月經和生育很噁心。

所以，我非常感謝衛生巾的發明。我認為，衛生巾（還包括衛生棉條、月經杯等產品，不詳細區分了）和避孕套的發現，是女性地位提高的最直接、最重要的幫手。沒有方便可用、能夠隨時保持清潔乾爽的面貌，女性很難隨意地出門，自如地參與工作與社會交往。女人在任何時期都能方便整潔地出門，這很重要。

甚至，在奧運會上，傅園慧還在例假期間參加了游泳比賽，並對著媒體採訪表示遊得不理想，因為是在經期（我印象那一次比賽她是第五名），這個新聞也上了CNN等媒體，表示，這是女運動員勇敢地表達自己的表現。這讓我知道了，原來，女性的生理期並不能阻礙女性做任何事。它不是禁忌，不是羞愧。

圖說：CNN:傅園慧的這一言論打破了中國女性慣用隱晦詞語去表達生理期的做法。

這也是為什麼印度的衛生巾免稅，被視為社會女性生存環境的一大進步，畢竟，被價格攔在外面、一部分不能使用衛生巾的女童和女性用得起之後，她們就能夠像正常人一樣去上學和工作了。

細想之後，發現這個問題在於，社會的方方面面是按男性的標準去設立的，他們原本是把女性排在這個社會生活之外的；但是由於技術的進步和社會的文明，方便可用的衛生巾等事物出現了，女性的不同於男性的獨特生理因素幾乎看不出來了，比如說，看不出來有月經，一輩子只懷一次或頂多兩三次孕、幾乎不流產——在社會公共生活中，女性與男性的生理界線幾乎消彌，這才給了女性能夠相對平等地學習與工作的機會。

有時想想，衛生巾和避孕套，幾乎是女性能夠與男性平等的工具與鑰匙。難以置信，卻又是真實的。

圖說：據：@JoinFeminism字幕組。英國教育部正式在全國推行一項解決“經期貧困”的計劃：出資支持公立學校與大學為學生提供免費的經期用品，包括衛生巾，衛生棉條和可反覆使用的經期用品。此政策的施行意味著有生理需要但面臨經濟困難的學生不必再為購買經期用品所帶來的額外負擔而煩惱，或擔心在經期不得不缺課，從此在校園中消滅性別差異與經濟狀態差異所導致的不平等。

回到這個疫情上來。中國整體的女醫生不如男醫生多，但在疫區一線，女醫生與男醫生一樣多，90%的護士是女性，她們當中還有懷孕的、流產的、哺乳的——實際上，女性並不是與男性一樣強，而是比男性更強，承擔了比男性更多的工作。

但即便如此，話語權仍然在男性手中，連衛生巾等至關重要的物資也被輕飄飄的一句“不急”而放棄。說明，女性的話語權奪取是多麼重要啊。等那一天到來，月經，不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而是值得驕傲的女性身份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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