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萱:她既是鼓浪嶼的名門閨秀,又是鍾南山院士真心尊敬的病人


曾經參加一個婚禮,雙方家長致辭。其中新娘哥哥代表父母,說:希望我妹妹,能繼承中華民族女性的傳統美德,孝敬老人,關愛手足,吃苦耐勞,善良堅強……

聽到此,立馬想起下方的這張照片。不知您見過後,對上面的女主有何印象?

黃萱:她既是鼓浪嶼的名門閨秀,又是鍾南山院士真心尊敬的病人

都說,相由心生,講真,在她端莊秀麗的臉上,我的確看到了善良、忠貞、堅強、忍耐及內斂。

她就是黃萱,今天的女主人公,既是陳寅恪大師苦心挽留的助教,又是鍾南山院士真心尊敬的病人。

01

黃萱,1910年出生在福建南安。她的父親黃奕住,沒錯,是”住“不是”柱“,很特殊吧。

但黃父的經歷更傳奇,當年他是南安的一個剃頭匠,一次為鄉紳修剪頭髮,傷了對方眉角。對方不依不撓,明擺著仗勢欺人。黃奕住不得已,帶著變賣田產的36塊銀元,告別父母,離開家鄉,下南洋闖蕩。

憑著實幹和機靈,又擅於抓住機會,黃奕住生意越做越大,最終成為印尼“四大糖王”之一。

1919年,由於不堪荷蘭殖民政府的肆意盤剝,黃奕住毅然決定回國發展。

當年他帶回國的資金,多達2200萬塊銀元。帶36塊出去,帶2200萬回來,黃奕住這段草根逆襲史,絕對是一部傳奇的勵志大片。

回國之後,黃奕住定居鼓浪嶼,以廈門為基地開始籌劃他的生意版圖,興辦實業、金融等行業

1920年,黃奕住聯合《申報》董事長史量才、銀行家胡筠(胡筆江)等人,共同發起成立中南銀行。

史量才,百度一下,是傑出的商人、報人、教育家和報業鉅子,也是近代中國出色的報業經營者。

未看其人,先看其友。由此,可對黃奕住的為人,有個大概估量。

據說,黃奕住在鼓浪嶼建有160多幢老別墅。最經典的是“黃家花園”,當年被稱為“中國第一別墅”。稱他一聲黃島主,實不為過。

黃萱:她既是鼓浪嶼的名門閨秀,又是鍾南山院士真心尊敬的病人

02

從印尼歸國後的黃奕住,當年便把在原籍南安的母親和妻子,接到鼓浪嶼頤養。9歲的女兒黃萱,隨母親和祖母同來鼓浪嶼,剛好進小學讀書。

黃萱的母親,是黃奕住的原配王氏,比黃小8歲。據說,本來是送錯門的童養媳,卻將錯就錯留了下來。這裡的典故,可待挖掘。王氏的孝順與賢惠,勤力與好強,對黃萱影響至深。

母親王氏總是告訴女兒,大意凡事要親力親為,不要等靠要。因此,在黃萱身上,根本就看不出富家女的跡象。

黃奕住除有原配外,還有幾房姨太太。而黃萱,是他唯一的女兒。因為家境優越,黃父為讀過女子師範的女兒,請了4名家教分別設課國文、英文、音樂等,他決心把女兒培養成真正的名媛淑女。

晚清舉人鄢耀樞,對黃萱影響至深。看看這位舉人的背景,也是大有來頭,創辦永泰縣大洋鄉第一所近代小學知幾學堂,任過任江西新餘縣縣令、江西地方審判廳審判長、福建省臨時諮議局議員、廈門大學漢語教授。

據說,就是這位老夫子,令黃萱對線裝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也因此有了深厚的古文功底。


因果的織機,永恆地織著與你相關聯的線。深厚的古文功底,也為後來成為大師陳寅恪最認可的助教,打下了伏筆。

黃萱:她既是鼓浪嶼的名門閨秀,又是鍾南山院士真心尊敬的病人

鼓浪嶼黃家花園,黃萱的青少年時代,在這裡度過

03

一家有女百家求,黃奕住對女兒的婚事很開通,完全尊重女兒自己的選擇。

而黃萱自己很堅定,必須是有學識有見地的正派青年,絕不考慮有錢人家的少年公子。

緣分天定,廈門周寶巷周殿薰的公子周壽愷,進入黃家視野。聽聞周公子的求學經歷後,黃萱幾乎認定就是他了。

周壽愷1925年考入福州協和大學,次年轉進北京燕京大學;1933年獲北京協和醫學院醫學博士,很年輕就成了國內知名的內科專家。

而周父周殿薰,資歷更加耀眼,1910年入京會考,中過殿詩甲等,授吏部主事。不久辭官回廈,是廈門第一任圖書館館長,同文中學第一任華人校長。

同文中學,眼熟否?它也是鍾南山院士之父鍾世藩的母校。當年,鍾世藩就是從這裡考入北京協和的。

周家無論從家世背景,以及在廈門當地的聲望,黃奕住都很欣賞。沒錢不要緊,我有錢,與周家聯姻,黃父很願意。

可是,大喜的那天,新郎不見了。

這讓黃島主,大名鼎鼎的黃財神,情何以堪?臉面如何掛得住?

婚禮上,新郎沒現身,新娘黃萱頓時成為焦點。於情於景,都可以想象到,黃家的尷尬。

這時候,黃萱表現出大義凜然的氣概與無畏。她向周壽愷發出一封短信:君既無意,我亦從此不再談婚論嫁。

表明:君無情,我有意,我願今生守此空房,終身不嫁。

實話實說,這事兒周壽愷明顯做的不對。你既然不中意黃姑娘,那麼又何必與其締結婚約呢。

要知,那個時代,這會毀傷小姐名節的。被棄的女性,想要再嫁,嫁得好,那麼容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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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接到黃萱的信後,周壽愷深受震撼。經過幾多遲疑,幾度糾結,1935年9月,周壽愷終於與黃萱結婚。時年周壽愷29歲,黃萱25歲。

其實,這裡的“終於”用的不夠恰當。好像,周壽愷是被逼婚的。其實,論家世,論才學,論素養,論容貌,黃萱哪裡不突出?

據周菡(周菡是黃萱與周壽愷的女兒)後來推測,也許父親周壽愷,覺得家境貧富太懸殊傷了自尊而臨陣脫逃?也許在醫學院那些才華出眾的女生中,已有他心儀的倩影?

不管怎樣,重要的是,黃萱嫁給了心儀的男士。不計前嫌的黃島主,喜出忘外,親自前往上海主婚。

婚禮上,黃奕住公開邀請愛婿,到他創建的中南銀行任副總經理。

有個財大氣粗的岳丈,絕對可以少奮鬥20年,定會有人求之不得。如此被人眼紅的機會,周壽愷可是一口回絕。

次日,夫妻倆聯袂北上,開始相濡以沫的共同人生。

黃萱,以其破釜沉舟的氣概,贏得自己選擇的婚姻保衛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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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抗日戰爭時期,黃家避居香港,當時帶著孩子的黃萱也一起前往。

此時的周壽愷,在貴陽中央醫院工作。那也是鍾南山父親鍾世藩,所在的單位,他是院長。

周壽愷與鍾世藩,兩人既為廈門老鄉,又是同文中學校友,加上均為北京協和的博士。太多的雷同點,加上志趣相投,都專注於醫學研究,兩人成為最好的朋友。

為了一家人不分離,黃萱讓夫君去香港接他們。

黃奕住力勸女兒:“你們大人受得了,小孩子哪兒受得了?還是留在香港為好。”黃萱哪裡肯聽,硬是帶著孩子,跟周壽愷去了條件惡劣的貴陽。

在貴陽,這個下江人集聚的城市,物價飛漲,絕對應了那個“貴”字。後來的黃萱,在與陳寅恪夫婦說起當年的坎坷時,仍不時感嘆,唏噓不已。

周壽愷哪裡想到,出身於鉅富之家的天之驕女,身上一點兒沒有富二代的氣味,不出怨語,安然守貧。

心安即是家,“安”字上面的寶字蓋,代表家;而家中有個女人,才能安。而黃萱,吃苦耐勞的本性,在困境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也讓夫君得到了無限安穩與安寧。

在周壽愷的內心,又見到了妻子黃萱的升級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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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萱與陳寅恪的唯一合影


06

1950年,周壽愷受聘嶺南大學醫學院,擔任院長,舉家遷往廣州。

向有康樂園之稱的嶺南大學,位於廣州南郊,依傍著滾滾東流的珠江。校內綠樹成蔭,規劃井然,數十幢歐式別墅和紅牆綠瓦的教學大樓,點綴其間。

上世紀二十年代,學校請來美國建築師,對校園建設,作出統一規劃。故康樂園具有美國大學的風格。踏入校園,無人不為優雅寧靜的環境,留下深刻印象。

鍾南山一家,也住在這裡。周壽愷與鍾父鍾世藩,堪稱莫逆之交,兩家來往頗多。

在鍾南山少年時期,曾深受周壽愷先生的教誨。回憶周壽愷周伯伯,鍾南山說,他給我講故事,教我醫學知識,我最難忘他的博學、寬容和愛國情懷,他是一個好朋友般可親可敬的長者,一個為人處事的榜樣和老師。

在嶺南大學,身為一院之長的周壽愷,也為陳寅恪夫婦看過病,彼此都有很好的印象。

自助教程曦不辭而別後,一直是由夫人擔任陳寅恪的助教。既行家庭主婦之責,又代助教之位,實在兩難,請助教勢在必然。雖然候選人很多,但合心意的人沒有。

經過同院教授陳國楨夫人關頌珊的熱心推薦,1951年11月間,身為院長夫人的黃萱,來到大師陳寅恪家裡,試任助教。

人與人之間,真是要講緣分的。有些人,略微談上幾句,你便可知,是否與你同一頻道。知音說與知音聽,不是知音莫與談。

在雙目失明的陳寅恪這裡,相“見”之下,便認定黃萱是他合適的人選。從大師豐富的閱歷中,分釐不差捕捉到他一向心儀、竭力讚賞過的“門風家學之優美”,立刻請揖進門。

就這樣,黃萱開始了與大師合作的13年。

可以說,陳寅恪選擇黃萱做助教,更多的是看中其內斂的氣質,重中之重是她的為人。

黃萱:她既是鼓浪嶼的名門閨秀,又是鍾南山院士真心尊敬的病人

周壽愷曾說過,陳寅恪能無保留地接受黃萱做助手,是看準了黃萱為人的篤誠與信義,絕不會將陳寅恪的私事隨便張揚。

知妻莫若夫,黃萱選擇了周壽愷,的確太有眼光了。

1954年夏,已任華南醫學院副院長的周壽愷,要搬到市區竹絲村的宿舍。竹絲村距中山大學有十餘里,要轉兩趟公共汽車,來回一次至少要花3個小時。黃萱的上下班,一下子成為一個大難題。時年44歲的黃萱,向陳寅恪提出了辭去兼任助教的請求。


出乎黃萱意料,一向很尊重她意見的陳寅恪,竟不同意黃萱的辭職:“你的工作幹得不錯,你去了,我要再找一個適當的助教也不容易,那我就不能再工作了。”就是一句“那我就不能再工作了”,深深打動了黃萱,讓她收回了辭職的要求。  

從此,黃萱的生活變得很平凡但也很不凡:每天早上七點起,擠兩個小時的汽車趕回南郊的中山大學,九時整坐在陳寅恪的面前開始工作;中午一點鐘過後工作結束,再擠兩個小時的汽車回到市區的家,風雨不誤。

1955 年,陳寅恪借《元白詩箋證稿》一書重印之機,在附記中特別指出,該書的修訂有賴於黃萱的幫助。黃萱這個名字,第一次為學界所知。

在黃萱早出晚歸,為陳寅恪工作的那些漫長的日子裡,只要有時間,周壽愷就會到汽車站去接妻子,又是一個風雨無阻。

一次,周壽愷特別深情地向妻子告白——

如果在眾多的教授夫人中重新選擇,我還是會選擇你。

這也可理解成,於周壽愷而言,也是對自己當年逃婚的自責與懊悔,差點錯失我愛。

是啊,無論才情,與大師合作;還是人品,相識數年,相知已深。黃萱,擔得起這樣的評價。

可是,相愛的日子,總是短暫。

1970年文革中,醫術精湛的內科專家周壽愷,受盡毒打,竟以區區闌尾炎“不治身亡”,連黃萱也未能見上最後一面,令人唏噓!


1973年,63歲的黃萱從中山大學退休。1980年,她遷回最愛的鼓浪嶼,落葉歸根,悄然住進父親留下的老別墅裡。

黃萱:她既是鼓浪嶼的名門閨秀,又是鍾南山院士真心尊敬的病人

2001年,黃萱身染絕症,住進廣州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成了鍾南山院士的病人。

鍾家與周家,相知多年。周伯伯,是鍾南山敬重的長者。而周菡,是他小時的玩伴。如今,又是熟知的周伯母生病了,理應得到最真切的關懷。

2001年5月8日,黃萱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在母親黃萱的追悼會上,女兒周菡如是說——

今天,我們在這媽媽最愛的鮮花叢中,與她告別,送她遠行--與闊別三十一年的爸爸去相會。……感謝鍾南山院士和他領導的廣州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心血管內科和呼吸病研究所的醫生和護士們。是他們精湛的醫術和精心的護理,一次又一次從死亡線上挽救了媽媽的生命,使她在人生的最後旅途中有足夠的時間享受“大人物”般的醫療和看護;讓她體會我們全家和所有親友對她的摯愛以及她在大家心目中無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同時,有了這寶貴的時間,才使我們有可能細細地回味媽媽走過的人生道路。……一個普普通通婦女的一生,卻與這許多事業大成的名字聯繫在一起:黃奕住的女兒、周壽愷的夫人、陳寅恪的助手、鍾南山的病人……這也許是一種偶然?但更可能是一種必然。這告訴我們,平凡與偉大其實並不遙遠,只要我們像媽媽一樣認認真真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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