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金庸武俠小說《碧血劍》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藝術技巧

《碧血劍》是金庸的長篇力作之一,敘事結構龐大而複雜,出場人物眾多且各具特色,對於人性的複雜與矛盾,發人深省,集文學性、藝術性、傳奇性、趣味性於一體,表現了作者組織情節、運用語言、塑造人物的高度技巧。書中的情節變化無窮,敘述清晰流暢,人物各具特色,這部小說在藝術性的表現上,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不但是武俠小說的瑰寶,也是當代小說文學的優秀作品。


淺析金庸武俠小說《碧血劍》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藝術技巧

金庸武俠小說 《碧血劍》

人物刻畫在小說中佔著極重要的地位,它能左右故事情節的變化,它能賦予情節以生命和意義。一部小說的成功與否,人物特性的呈現是決定性的一環。人物刻畫乃作家通過生理的、心理的、社會的因素,通過人物的思緒與活動,情節與對話,建立起該人物的與眾不同性格之技法。故“人物刻畫”又叫“性格描寫”。

人物刻畫最重要的,乃是透過小說情節與對話,傳達人物性格。換言之,人物刻畫首重性格描繪。然而,性格固然是人物刻畫重點,但人物複雜又多面向,除內在的性格、心理等描寫外,外在的外貌、服飾、身世、背景以及行動等,也同樣是刻畫的重點。人物描寫亦當包含內在與外部層面,才能創造鮮明的人物形象。

本文通過肖像描寫、動作描寫、對話描寫以及心理描寫幾個方面的人物描與刻畫,歸納並分析《碧血劍》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藝術技巧。

淺析金庸武俠小說《碧血劍》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藝術技巧

一、肖像描寫

對人物的外型特徵,如容貌、衣著、體態、神情、氣派等,進行具體的描寫,只要講得符合人物的身分、性格,而且貼切、簡明、生動,就有助於反映英雄人物的內在性格和精神境界。亦即肖像描寫,是描繪人物外在形象,以提供讀者對作者創造之小說人物具大致輪廓與認。

因此,小說創作者須透過筆下提供人物相關數據,讓讀者的想象世界,隨人物描述而展開,小說創作的人物形象描述愈豐富,讀者想象力亦能隨之提升。故而肖像描寫在小說人物塑造中,是非常重要的第一步,可讓讀者對小說人物形象具備直接瞭解。

下面針對《碧血劍》肖像描寫之特點進行論述說明,並進行分析與歸納。

1、 人物外型與情境之整體描述

所謂整體式的描繪,是作家對所寫人物的全面介紹。即並不侷限於對人物 一眉一眼的描繪,而是寫出人物的全貌,包括人物的衣著、手腳、神態等等。

中國古典小說向來重視人物“出場描寫” ,人物出場,像是現今媒體的“曝光”,能予人最初印象。《碧血劍》女性主要人物何鐵手的初次登場,作者即採整體式描繪,不僅將她的穿著、衣飾、氣質以及談吐一一勾勒,同時極力鋪陳其豔光四射的美姿,以加深她令人驚豔的形象:

忽然聽得一陣金鐵相撞的錚錚之聲,其音清越,如奏樂器,跟著風送異香,殿後走出一個身穿粉紅色紗衣的女郎。只見她鳳眼含春,長眉入鬢,嘴角含著笑意,約莫二十二三歲年紀,目光流轉,甚是美貌。她赤著雙足,每個足踝與手臂上各套著兩枚黃金圓環,行動時金環互擊,錚錚有聲。膚色白膩異常,遠遠望去,脂光如玉,頭上長髮垂肩,也以金環束住。她走到東邊居首椅中坐下,後面兩個少女,分持羽扇拂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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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鐵手影視形象

何鐵手出場,先從外部的“金鐵相撞的錚錚之聲”,塑造由聽覺帶來的奇特性,以吸引讀者注意。其次由“身穿粉紅色紗衣”衣著不凡,勾勒出妙齡姿態,引人遐想;再配合“鳳眼含春,長眉入鬢,嘴角含著笑意,約莫二十二三歲年紀,目光流轉”,顯示出眾外貌;而“赤著雙足,每個足踝與手臂上各套著兩枚黃金圓環,行動時金環互擊,錚錚有聲。膚色白膩異常,遠遠望去,脂光如玉,頭上長髮垂肩,也以金環束住”,則將最初的聽覺與視覺描述整合、解釋,透露與一般時下閨閣女子不同,其穿戴充斥異域風情。最後則描繪“東邊居首椅中坐下,後面兩個少女,分持羽扇拂麈”的上位者氣質。

如此描繪,瞬間將人物概略長相容貌、神態風度,推舉到讀者面前,提供讀者“教主”應有的鮮明、清晰印象,如此自然使書中其他人物與讀者產生對何鐵手來歷之好奇,且迫切想得知道何鐵手到底是什麼人。

2、人物外型與情境之部分描繪

作家對所寫人物的肖像的最有特徵性部位的著意描摹。有點像電影中的特寫鏡頭,是最能體現出人物的性格特徵。作家這樣著重地描繪,是為了加深讀人物第一次露臉上場,所做的描寫,就叫做“出場描寫”, 要介紹某些人物出場,有時並不需全面性整體描繪,只要抓住人物基本特徵,甚至是以最主要特徵部位描摹,就可刻畫人物,如《碧血劍》第三回,介紹穆人清出場時提及:

一天晚上,睡夢中忽覺燈光刺眼,揉揉眼睛,坐起身來,只見一個老人手執蠟燭,站在床前。那老人鬚眉俱白,但紅光滿面,笑嘻嘻的打量自己。

對神劍仙猿穆人清,金庸未直接將其肖像描寫,而是以“手執蠟燭,站在床前”,逐步將其形像推至讀者面前,經動作出現於讀者腦海,引起讀者好奇產生想象,再以“鬚眉俱白,但紅光滿面,笑嘻嘻的打量自己”,簡潔地描繪其局部特徵,雖僅對穆人清肖像勾勒做簡單幾筆短短敘述,卻巧妙提及其最具特徵之種點,如“俱白”與“紅光”的對比與刻意揣摩,試圖增加讀者想象,此與一般外貌勾勒相較下,更可呈現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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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劍仙猿穆人清影視形象

《碧血劍》金蛇郎君夏雪宜一角,雖從未出現,卻針對其生前首次出現於何紅藥面前的出場描寫,提及:

何紅藥哼了一聲,道:“我說過了,那時候我還年輕得很,差不多是個小孩子。我捉到兩隻翠鳥,心裡很高興。回來的時候,經過蛇窟旁邊,忽聽得樹叢裡颼颼聲響,知道有蛇逃走了,忙遁聲追過去。果見一條五花正向外遊走。我很奇怪,咱們蛇窟裡的蛇養得很乖,從來不逃,這條五花到外面去幹甚麼?我也不去捉拿,一路跟著。只見那五花到了樹叢後面,徑向一個人游過去,我抬頭一看,不覺心裡一凜。那便是前生的冤孽了,他是我命裡的魔頭。”何鐵手問道:“便是那金蛇郎君麼?”何紅藥道:“那時我也不知他是誰,只見他眉清目秀,是個很俊的漢人少年。手裡拿著一束點著火的引蛇香艾。原來五花是聞到香氣,給他引出來的。他見了我,向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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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宜影視形象

極簡潔的“眉清目秀”、“很俊的少年”,刻意渲染、營造出型男偶像氛圍。雖未曾具體描述夏雪宜長相,卻可經外部情境描寫,如,翠鳥、蛇窟與五花蛇情節等,對比人物形象,精煉地局部突出其俊俏特點,點出人物主要形象。

肖像描寫追求的是傳神寫照,以少勝多,而不是毫髮俱細。藉由情境、不同色彩斑斕動物,只寫人物重點特色,金庸掌握此原則,令讀者印象深刻。

3、人物外型與性格描述

金庸《碧血劍》人物形塑,多采部分性描繪,與中國古代小說中成功的肖像描寫類似,即是抓住重點,突出特徵,形神兼備之撰寫,適時營造以形傳神之形象。此外,好的肖像描寫應該在寫形逼真的同時,傳達出人物的神情、氣質、心境和性格等。甚至暗示出人物的經歷、命運,總之是要通過外形顯示內在特徵。

金庸亦是如此。如,何紅藥在五毒教,原本長相秀美,後因夏雪宜盜三寶觸犯教規,相貌不僅遭遇變化,其性格轉變描述,亦有助讀者對此人物形塑呈現,有更迅速之認知,第十七回寫道:

何鐵手低聲道:“那時我爹爹當教主,雖是自己親妹子犯了這事,可也無法迴護。姑姑依著教裡的規矩,服了解藥,身入蛇窟,受萬蛇咬齧之災。她臉上變成這個樣子,那是給蛇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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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紅藥影視形象

何紅藥遭逢打擊,顯得格外悲慘。金庸透過何鐵手口述,說她“臉上變成這個樣子,那是給蛇咬的。”這樣的肖像描寫,表現人物遭遇與命運變化,雖是簡單話語,但何紅藥外貌轉變之描寫,讓讀者感同身受其苦楚,瞭解這些過往對何紅藥而言,打擊十分沉重,不僅讓她外貌改變,甚至性格也因當年鍾情夏雪宜,犯下滔天大罪後而產生變化,最後何紅藥得知夏雪宜墓穴,執意至華山命喪該地的結局,也就可前後形成連貫情節,顯得自然。

4、人物外型與性別描述

《碧血劍》為金庸創作生涯第二部作品,發表於1956年,其對人物形貌描繪,此時仍未跳脫傳統俠義小說“男重氣骨,女重相貌” 形象塑造,如,書中對主要女性人物外貌描寫的篇幅,就比男性多。舉例而言,袁承志身邊的四個女人─夏青青、安小慧、焦宛兒與阿九,各有不同肖像描寫,希望讓讀者感受她們外貌予人之感覺,是分屬四種不同類型的。如,夏青青先前女扮男裝,作者仍不時描繪她的肖像,隨情節發展後,青青還原女裝出現時,作者以女性嬌美為主的描述,用意不只強調其真實本質,亦是利用對比方法,讓人產生出乎意料之外的感受:

袁承志見她改穿女裝,秀眉鳳目,玉頰櫻唇,竟是一個絕色的美貌佳人,心中暗罵自己胡塗,這麼一個每人誰都看得出來,自己竟會如此老實,給她瞞了這許多天。

“絕色的美貌佳人”是對青青美貌的描寫。而安小慧初登場,還只是小女孩,金庸形容她“也甚靈秀” ,當她長大再出現,小說則寫道:

袁承志見那少女約莫十八九歲年紀,雙頰暈紅,容貌娟秀,攻守之間,法度嚴謹。兩人拆了十餘招,一十分不出高下。袁承志對她劍法卻越看越疑心。

同樣將描繪重心放在外貌,形容她“容貌娟秀”。對焦宛兒,作者更是有如下描繪:

跟著門帷掀開,進來一個十六七歲少女,一個七八歲男孩。那少女容貌甚美,瓜子臉,高鼻樑,頗有英氣,臉有淚痕,叫了一聲“爹!”撲到焦公禮懷裡。

對阿九亦寫道:

……這時卻打扮得明豔無倫,衣飾華貴,左耳上帶著一粒拇指大的珍珠,衣襟上一棵大紅寶石,閃閃生光。這小姑娘荊釵布裙,裝作鄉姑時秀麗脫俗,清若水仙,這時滑幅珍飾,有如貴女,花容至豔,玫瑰含露,袁承志心中砰的一跳,似是給內家高手擊了一拳,忙轉過了頭,不敢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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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劍》四大美女影視圖

由以上可知,金庸對女性主要人物的肖像描寫,均塑造出美貌形象。

在男性主要人物袁承志方面呢?則僅在第十一回,焦公禮推舉袁承志“武功蓋世、仁義包天的英雄” ,以及沙天廣明指袁承志“年紀輕輕,武功行事卻高人一等” ,對他外表,書中無太多著墨,將反而將描繪重心放在他的氣度與風采。

金庸《碧血劍》的人物描寫,仍深受中國傳統俠義小說影響,“男重氣骨,女重相貌”,又只能大概知道書中主要人物外貌特徵,他們具體的長像究竟如何,是無從得知的,此成為《碧血劍》人物刻畫的特點之一。

綜合上述人物描寫可發現,《碧血劍》人物描寫,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可分為:人物外型與情境之整體描述、部分描繪、性格描述以及性別描述等,金庸運用整體情境的小說劇情發展,從中綴入人物描寫,甚至在諸多人物描寫中,只寫出肖像中最傳神的一兩點,留下大量藝術空白,讓讀者自行填補。

肖像描寫追求的是傳神寫照、以少勝多,而不是毫髮俱細、不得要領, 金庸只在適當時刻,對重要人物加以仔細描繪氣質神韻,在外貌不詳盡勾勒,具體長相不可知的筆法,不僅需仰賴小說劇情情境,才可加深人物形象,同時留給讀者無限的空間想象,為人物形象塑造提供不同的拓展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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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動作描寫

“動作是刻畫小說人物的主要手段,也是小說人物性格外露的一種方法。” 因人物在外界刺激下,或某種思想情感中,會產生特別的具體行動,又因人物外在行動,是受內在性格支配的,導致行動與性格間具必然連繫,透過人物動作可窺探個人內心世界,進而瞭解性格。

中國古典小說歷來重視動作描寫,許多優秀小說,即善於抓住對人物種種具體動作描寫,將其做為表現人物性格之基本手段。

小說家對人物動作描寫不容忽視,因經由動作描寫,能使人物靈活展現在讀者眼前,真實呈現出人物性格,使人物更立體化,茲將金庸《碧血劍》對人物的動作描寫選擇與詮釋,歸納如下。

1、最能突顯人物個性的動作之選擇

人物個性會顯現在操作表達與呈現,作者常運用描寫書中人物不同動作方式,希望突顯其不同個性與相關作為。

《碧血劍》的崇禎皇帝,因性格使然,不僅生性多疑,且喜好一意孤行,第十八回的小說劇情發展中,當闖王及袁承志連手入京,各處烽火漫延,皇宮大內亦危機四伏,恐有淪陷之虞。阿九因袁承志要帶她遠走高飛,於是跟父皇崇禎告別。崇禎不但不表贊同,反而氣極敗壞,金庸描繪此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動作,透過對動作呈現人物的個性:

崇禎變色道:“你要等袁崇煥的兒子?”阿九臉上一紅,低聲道:“是,兒臣今日和陛下告別了。”崇禎道:“你等他幹甚麼?”阿九道:“他應承過我,一定要來會我的。”崇禎道:“把劍給我。”接過阿九手中那柄金蛇寶劍,長嘆一聲,說道:“孩兒,你為甚麼生在我家裡……”忽地手起劍落,烏光一閃,寶劍向她頭頂直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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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與阿九影視形象

上述的崇禎“一劍斬中左臂”,表現出崇禎性情中的狠絕,使其形象突出而鮮明得顯現,具體可感。進而能夠造成鮮明強烈的視覺感受,讓人物在讀者面前活絡起來。

2、 人物連續動作與情節相結合之描寫

為了充分表現人物的性格,展示各種不同人物的風貌,小說家經常選擇描寫一系列彼此相關的動作,組成所謂『行為動作體系』。由於這一系列動作,無不由人物的最富特徵的秉性、氣質或能力所支配,因而這些動作,實際上往往有一根無形紅線『一以貫之』。”

動作,不只使情節精彩,更希望讓讀者瞭解人物性格與當下所處情境感受,以及相呼應作為,此不僅充分表現人物性格,也因應小說情節導向,只仰賴描繪人物的一兩個動作,是不夠的。因此小說家常會描寫人物一系列彼此相關動作,經不同人物動作互動與穿插,使人物形象與性格獲得更多表現,以連結小說劇情發展。

如,何紅藥出場,是五毒教位高權重人物,眼見教主何鐵手與袁承志走的近,不知尋回教中三寶,反而迷戀袁承志,拜金蛇郎君之徒為師,深怕五毒教匿跡江湖,於是改變初衷,意圖謀反。金庸對何紅藥的改變,有一段一系列的動作描寫,並以袁承志、何鐵手以及齊雲璈的動作,一起進行描述:

……只聽何紅藥冷然道:“我並不想做教主,也明知不是你對手。”……她彎刀一揮,眾人吶喊上前。何鐵手倏地躍起,只聽得乒乓聲響,坐椅已給數件兵刃同時擊得粉碎。兩名教眾接連慘叫,中鉤受傷……忽見人群中一人行動詭異。這人雖也隨眾攻打,但腳步遲緩,手中捧著一個金色圓筒,慢慢向何鐵手逼近。……,何鐵手大聲尖叫,已為暗器所中。這時袁承志也已看得清楚,這件活暗器便是那條小金蛇。……袁承志眼見她轉瞬之間,便要死於這批陰狠毒辣的教眾之手,心想昨晚在宮中答允了收她為徒,……齊雲璈道:“小人敵不過那老乞婆,仔細思量,還是來歸順教主。小人該受千蛇噬身大刑,只求教主開恩寬赦。”說著雙手高舉,捧著一個金色圓筒,……。袁承志知道筒中裝的便是那條劇毒小金蛇,他將此利器呈給何鐵手,便是徹底投降歸順,再也不敢起異心了。……一人驀地竄將出來,縱到齊雲璈身後,一彎腰,又縱了開去。只聽齊雲璈狂喊一聲,俯伏在地,只見他背後插了一柄尺來長的利刀,深入背心,直沒至刀柄。這一下猶如晴空霹靂,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看那突施毒手的人,正是老乞婆何紅藥。卻見她啊啊怪叫,左手揮舞,雙足亂跳,卻總是摔不開咬在她手背上的一條小金蛇。原來齊雲璈陡受襲擊,順手將小金蛇放了出來。……。但見她白眼一番,忽地從懷裡摸出一柄利刃,刀光一閃,嚓的一聲,已把自己左手砍下,急速撕下衣襟包住傷口,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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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紅藥影視形象

此連續篇幅中,何紅藥動作描寫是具連貫性的。將原本安份守己,卻因何鐵手“迷戀袁承志,忘了教中深仇,反拜仇人之徒為師”,轉而“另立教主”,《碧血劍》以至後續一連串刺殺何鐵手的“揮動兵刃,彎刀的頭上又鑽出一個小尖”、唆使教眾“沒用的東西,怕甚麼?大夥兒上呀!”、“這賤婢給金蛇咬中啦。大夥兒絆住她,毒性就要發作啦!”、“晴空霹靂,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暗殺齊雲璈,以及最後“把自己左手砍下” 畏罪潛逃等動作與小說情節聯繫在一起。

這一系列動作描寫,成為情節鋪陳與繼續的關鍵,何鐵手對袁承志心生情愫,則是啟動續列動作的“鑰匙”,開啟了何紅藥內心過往與舉動,導致她良心泯滅,喪失理智與人性,並激發心中的悲憤填膺,作出喪心病狂且令人髮指的行為。這一系列的動作描寫之連續發展,使讀者看到不同人物的性格與風貌。動作與情節環環相扣,書中人物由自身特質與情緒反應,衍生出的舉止動作,讓讀者為之吸引,也使讀者為情節與動作連成一氣的何紅藥,逐步邁向自我毀滅而不勝唏噓

3、心態呈現於動作的描寫

人心中所想的事,常藉助某些動作,加以表達。尤其小說創作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將人物內心反映思緒的舉止動態,常被細緻表現,此即心態動作描寫。

《碧血劍》中,老乞婆何紅藥,因金蛇郎君的負心,遭致酷刑而滿臉傷疤,終使性格變得悖逆乖離,第十九回中,青青帶她至金蛇郎君葬埋處,何紅藥表現的動作是這樣的:

青青道:“爹爹葬在這裡。”何紅藥道:“哦……原來……他……他已經死 了。”這時再也支持不住,騰的一聲,跌坐在金蛇郎君平昔打坐的那塊岩石上,右手撫住了頭,淚如雨下,悲苦之極,數十年蘊積的怨毒一時盡解,舊時的柔情蜜意斗然間又回到了心頭,低聲道:“你出去吧,我饒了你啦!”……何紅藥再挖一陣,倏地在土坑中捧起一個骷髏頭,抱在懷裡,又哭又親,叫道:“夏郎,夏郎,我來瞧你啦!”一會又低低的唱歌,唱的是擺夷小曲,青青一句不懂。

何紅藥見到昔日鍾情之人的動作描寫,不單具情節性大動作,更包括小動作的細節,金庸以“右手撫住了頭,淚如雨下,悲苦之極”描述,讓讀者感受何紅藥對金蛇郎君怨慕泣訴之情,一方面認為不可思議,一方面卻又感同身受。當何紅藥“抱著金蛇郎君的骷髏頭又哭又親”時,往昔怨恨如同一筆勾銷似的。“親”與“哭”小動作的描寫與刻畫,表現何紅藥真實情感,經由這動作,表達出她的“思慕”之情,也將她如同戀愛般女子的心態,清楚而簡單表現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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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紅藥影視形象

而何紅藥找到金蛇郎君的葬埋處,發現骷髏頭附有溫儀的金釵,卻又無法抑制妒火中燒,小說中寫何紅藥的反應:

何紅藥悲怒交集,咬牙切齒的道:“好,好,你臨死還是記著那賤婢,把她的釵子咬在口裡!”望著金釵上刻著的“溫儀”兩字,眼中如要噴出火來,突然把釵子放入口裡,亂咬亂嚼,只刺得滿口都是鮮血。……何紅藥奪過骨灰罈一瞧,恍然而悟,叫道:“這是你母親的骨灰?”青青緩緩點頭。何紅藥反掌擊出,青青身子後縮,沒能避開,這掌正打在她肩上,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何紅藥狂叫:“不許你門合葬,不許你們合葬!”用手亂扒,但骨灰已與泥土混和,再也分拆不開。她妒念如熾,把一根根骸骨從坑中撿出,叫道:“我要把你燒成飛灰,撒在華山腳下,教你四散飛揚,四散飛揚!永不能跟那賤婢相聚!”

此時何紅藥發狂似的“眼中如要噴出火來”,所謂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砂,這細膩的動作描寫,將何紅藥內心不容別的女子與她共享愛人的內心思緒表露無遺。使何紅藥形象塑造,更現豐滿之態。

金庸透過其愛恨交織心態表達,甚至連人死都不允許合葬的動作描述,不經意勾勒將夏雪宜骨灰“四散飛揚”動作,充分表現何紅藥對夏雪宜強烈的佔有慾與絲毫不退讓心態,這般反映內心思緒的心態動描寫,使何紅藥形象塑造,充滿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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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宜影視形象

4、人物反常動作之描寫

人性,原就複雜又多樣化,非單一情緒可呈現。故而人物行為動作處於特殊情境時,可能出現反常行為動作,自是人性自然反應,小說家的筆下,不但要有常態動作的描繪,也應當要有反常動作的描繪,這裡所說的反常動作,仍屬於正常人物的動作,只不過是在某種特殊情境下的反常動作而已。

現實中人性具備複雜多面向,小說家對筆下人物,若能兩種兼顧,更能讓作品人物顯得生動逼真。如,闖王李自成的形象塑造,第二十回即有如此反常之舉:

袁承志惕然心驚,登覺人心之可怕,簡直無法想象,問道:“闖王帶領天下餓飯的窮人流民起兵,本來要革除前朝弊政,那知自己做了皇帝,又來幹欺壓百姓的老一套,大哥,我們都錯了麼?”李巖搖頭道:“闖王也是身不由己,有苦難言。他打天下,是靠了權將軍劉宗敏、高必正等等大將軍打的,得了天下之後,劉宗敏他們要搶財寶婦女,闖王心中是想禁止的,但他們對闖王說:『皇帝就讓你來做,金子銀子和女人,總該分一些給我們吧!』只要一個將軍一鬆,其他全都鬆了,那也怪不得闖王。其實,自古以來,世上的事都是這樣的。說是為百姓出頭,自己得了天下,又轉頭來欺壓百姓了。楚霸王說秦始皇虐待百姓,起兵亡秦,但他攻破咸陽之後,大搶大掠,將全城燒得乾乾淨淨。漢光武、趙匡胤是好皇帝,他們殺的百姓、屠的城那還少了?”袁承志長嘆一聲,道:“那麼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了?”李巖道:“孟子說要王天下,只有不殺人者能一之。我瞧那是空口說白話,是他老人家的空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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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影視形象

一般說來,正宗史書所載的歷朝開國初期,大都歷經平定內亂、休養生息,再進入勵精圖治開創盛世過程。然而,《碧血劍》形塑闖王形象,不但與部屬私相授受,推翻前朝,且任由劉宗敏、高必正等大將,視百姓如敝屣,甚至率眾燒殺擄掠。反過頭又走回“欺壓百姓”、“搶財寶婦女”等如同土匪的勾當。又藉李巖推託歷史上帝王將相莫不如此,言及聖賢之道只是空談,利用身不由己,自找臺階,併為己出暴行提供合理正當性藉口,

這些反常動作描寫,讓讀者瞭解闖王的猙獰面目,使人物呈現更加鮮明與立體化形象。

另一方面,《碧血劍》第十八回的崇禎皇帝,得知公主阿九要與袁承志私奔時則寫道:

阿九驚叫一聲,身子一晃。崇禎不會武功,阿九若要閃避,這一劍本可輕易讓過,但時當生離死別,心情激動之際,萬萬料不到一向鍾愛自己的父皇竟忽下毒手,驚詫之下,忘了閃讓,一劍斬中左臂。

虎毒不食子,崇禎多疑的性格,在國難當頭的危急存亡之際,自己性情丕變,表現瘋狂反常動作,直接對女兒“一劍斬中左臂”,或許是因為無法承受其背叛,在國難與親情雙重壓力下,利用反常動作描繪,使人物形像立體豐富,也讓讀者印象深刻。

藉由上述歸納可發現,《碧血劍》動作描寫,在其小說人物形塑上,主要運用:最能突顯人物個性的動作之選擇、人物連續動作與情節相結合描寫、心態呈現於動作描述以及人物反常動作的描寫等四方面,做出形象之詮釋,透過一連串代表事件,加以人物特徵與動作,建構出小說中的情節發展,並藉反常操作表現,讓讀者產生更多對比心態,更可能透過人物的表現,融入小說情節發展。

淺析金庸武俠小說《碧血劍》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藝術技巧

三、對話描寫

“語言是表達人類的內在心意的一種手段”,因此小說家在創作小說時,常藉助語言以增加人物的形象豐富性與深度,切合人物身分、性格等語言,可使讀者聞其聲而見其人。因此人物對話正是運用語言以刻畫人物形象最靈活的方式。

小說中人物對話,可推動情節的發展、交代小說中的背景材料、從側面引導出書中其他人物,更重要的是,還能藉對話刻畫人物的身分與動作,生動顯現其思想、感情與性格。在小說中,人物和人物之間的交流思想,尤其需要仰賴對話進行直接表達,使人物形象有鮮明表現。以下就《碧血劍》中的對話描寫進行分析。

1、切合人物身分

本文所指人物身分,包括人物年齡、性別與地位等。阿九為袁承志的意中人,袁承志也愛慕阿九,《碧血劍》第十八回,阿九面臨慘遭自己父皇崇禎斷臂之命運,小說寫道:

袁承志大吃一驚,萬想不到崇禎竟會對親生女兒忽施殺手。他與兩人隔得尚遠,陡見形勢危急,忙飛身撲上相救,躍到半路,阿九已經跌倒。崇禎提劍正待再砍,袁承志已然搶到,左手探出,在他右腕上力拍,崇禎那裡還握得住劍,金蛇劍直飛上去。袁承志左手翻轉,已抓住崇禎手腕,右手接住落下來的寶劍,回頭看阿九時,只見她昏倒在血泊之中,左臂已給砍落。袁承志大怒,喝道:“你這狠心毒辣的昏君,竟甚麼人都殺,既害我父親,又殺你自己女兒,我今日取你性命!”

袁承志眼睜睜看阿九遭逢重大變故,不及制止。左手臂已被自己父親無情砍去,慘不忍睹。再加上自己父親的血海深仇,在心如刀割又義憤填膺的情形下,因受苦的一是自己的心上人,另一則是心中景仰的父親,同時又有正遭受苦難的黎明民百姓,三者共同之敵人,便是眼前的崇禎,身為七省武林盟主的袁承志,於公於私,殺君復仇是他位居盟主的首要信念。於是將這股憤怒之情不僅以行動“力拍”與“搶劍”作表示,同時亦將情緒訴諸於對話,既點出崇禎的為君不仁,又說明其為人父之不慈,且將其對己的殺父之仇添於其中。短短的對話中表現出崇禎的個性與作為。

淺析金庸武俠小說《碧血劍》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藝術技巧

袁承志與阿九影視形象

另一方面,《碧血劍》中塑造的崇禎形象,原為一國之君,在惠王欲謀篡國的兵臨城下之際,已知國家處於分崩離析、無可挽回的情況,卻絲毫不掩飾亡國之君的哀嘆:

崇禎嘆了口氣道:“朕無德無能,致使天下大亂。賊兵來京固然社稷傾覆,借兵胡虜,也勢必危害國家。朕一死以謝國人,原不足惜,只是祖宗的江山基業,就此拱手讓人了……”

崇禎自知“無德無能”,無可奈何下,又能如何?昏君面對亂臣賊子,外患頻仍又內部失和,除了自行了斷,也無他法可想。否則就將面臨束手待斃,任人宰割的狀況,確實符合當下處境。

細究《碧血劍》人物塑造形象,皆恰如其分,無論是武林盟主或帝王天子,面對當時情境和各樣人、事、物,該說什麼樣的話,均因其身分、氣質不同,各有所拿捏。因此說的話語自然就有對話的契合之處。

2、表現人物性格

對話是表現人物性格重要方式,因人物的聲情口吻,是人物塑造形象中最重要的內心世界之自然呈現。人物語言決定因素是人物性格,此是人物內在心靈的外在表現。語言,亦為個人特有社會身分與獨特的生活經歷與精神氣息表達,甚至在矛盾衝突情境中,反映出其內心活動。

小說創作描繪,若寫出具個性特徵的人物語言,非但能表現出人物內在氣質,也能使人物形象更逼真傳神,不再如同紙上的平面呆板人物。因此作者若能把握人物性格特徵,即可對人物內心世界瞭若指掌,進一步創造出能夠表現人物性格之對話。

《碧血劍》第十五回,惠王府招賢館的賓客聚會中,何鐵手父親因金蛇郎君而亡,故得知袁承志身旁的青青,竟是夏雪宜之子時,想留其作為人質,袁承志挺身極力阻止:

何鐵手道:“那麼把他公子留下來,先祭了先父再說。”她說話時輕顰淺笑,神態靦腆,全似個羞人答答的少女,可是說出話來卻狠毒之極。袁承志道:“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各位既跟金蛇郎君有樑子,還是去找他本人為是。”何鐵手道:“先父過世之時,小妹還只五歲。十八年來,那裡找得著這位前輩?如把他公子扣在這裡,他自然會尋找前來。咱們過去的帳,就可從頭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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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與何鐵手影視形象

此敘述藉袁承志與何鐵手兩個人的對話,可看出二人的性格差異。首先,袁承志聽了何鐵手欲除掉青青以報父仇,當下雖可理解何鐵手為五毒教教主,不明究理“先祭了先父再說”的心狠手辣,屬其一貫作風。但袁承志認為仇家應是金蛇郎君,所以應“還是去找他本人為是”,不應牽連無辜。由此可看出袁承志明事理性格,此種重視生命的大仁大智,恰恰與何鐵手的性格成強烈對比。而第四回中,袁承志與夏青青的對話,則可看出此二人的性格差別:

袁承志道:“他們要搶你財物,既沒搶去,也就罷了,何苦多傷性命?”溫青白了他一眼,道:“你沒見他剛才的卑鄙惡毒麼?”要是我落入他手裡,只怕還有更慘的呢。你別以為幫了我一次,就可隨便教訓人,我才不理呢。”袁承志不語,心想這人不通情理。溫青拭乾劍上血跡,還劍入鞘,向袁承志一揖,甜甜一笑,說道:“袁大哥,適才幸得你出聲示警,叫我避開暗器,謝謝你啦。”袁承志臉上一紅,還了一揖,登覺發窘,無言可答,只覺這美少年有禮時如斯文君子,兇惡時狠如狼虎,不知到底是甚麼性子。

從沙天廣搶奪青青財物的同一事件中的兩人各自表述之對話,可發現袁承志與青青迥然不同的性格。袁承志認為身上財物未被奪走,人又安好,已是萬幸!何必大開殺戒,濫殺無辜,可見其性格中的慈悲,不欲過多的仇恨與打殺。而青青則是恩怨分明,有仇必報,兩人性格差異亦是透過對話一一表現。

此外,讀者從書中人物面對同一事件的不同反應中,可觀察出人物性格之差異。如《碧血劍》第十八回,阿九左手被砍去後,從袁承志、崇禎與阿九的對話,顯示出三人的性格不同:

袁承志大怒,喝道:“你這狠心毒辣的昏君,竟甚麼人都殺,既害我父親,又殺你自己女兒,我今日取你性命!”崇禎見到是他,嘆道:“你動手吧!”說罷閉目待死。兩名內監搶上來想救,袁承志一腳一個,踢得直飛出去。袁承志舉起劍來,正要往崇禎頭上砍落。

阿九恰好睜開眼睛,當即奮力躍起,擋到崇禎身前,叫到:“別殺我父皇,求你……”臉上滿是哀懇的臉色,望著袁承志,一語未畢,又已暈去。……哭叫:“大哥……別傷我父皇!”

此對話中,崇禎一方面顯現出異常冷血的態度,連自己女兒也不放過,一方面卻又乖乖任命,束手就縛。而阿九護父心切,又具悲天憫人性格。袁承志則是行俠仗義,除卻自身父仇與心上人的斷臂之恨,從中擴及蒙不白之冤的芸芸眾生,呈現出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性格特質。金庸運用三人的對話,將其性格差異表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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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影視形象

歸納《碧血劍》,其人物對話描寫切合人物身分,同時表現出人物性格。因合乎說話者的身分與性格,導致人物的型塑更為人容易認知與瞭解,從而可推及至小說情節之發展。仔細分析《碧血劍》中的對話描寫,金庸小說對於人物語言之長處,或許即是可緊扣住特定的人物性格、經歷與語境,讓不同的人物,具有相異說話方式,並進一步建構出劇情導向,可說是藉由人物的對白與語言,仿真出相當成功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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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心理描寫

對人物的心理狀態進行描寫,同樣也是小說創作的塑造人物個性重要因素。因心理狀態屬悄然無聲,只存在於每個人思維當中的活動,一旦思維活動展現於外,就成為肢體動作或話語。

文學作品必須要創造人物形象。而人物形象不僅要有外部形狀,而且還要有內心世界。作家,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只有關注人類命運,寫出了人物的心理特徵,揭示出了人物的內心秘密,才能使人物形像有血肉,有生命,有魅力,從而才能吸引讀者,從心靈深處影響讀者。

由此可知,若要深化人物形象,使形象飽滿豐富且具有深度,就不能忽略人物的內心描寫。茲將《碧血劍》中的人物形像的塑造所運用之心理描寫技巧,歸納如下。

1、內心分析法

通過作者的敘述來表達人物的意識活動,所以往往是第三人稱。⋯⋯在傳統的心理描寫中,作者意識介入人物內心的成分總比較多。

正因人物的心理活動,是潛藏在其內心深處進行,誰也無法察覺出來的想法,為使讀者能夠更清楚掌握小說創作的人物性格,並更瞭解人物心理想法,創作者常在描寫完人物對話與行動後,會緊接著以第三人稱立場,直接描繪人物心理狀態,此頗為類似戲劇中的“旁白”,便是運用內心分析方法。

《碧血劍》中的塑造人物形象,即包含內心分析,並將其作為藝術呈現之方式。如第八回中的袁承志,為一探溫氏五祖五行陣之虛實,隨手拈來安小慧頭上的玉簪,找出破解之法,青青見了心裡不是滋味,心中怒氣不得不發洩出來,於是順手拔下自己頭上的簪子,丟在地上,踹了踹,以示洩憤,小說寫道:

袁承志覺得她在無理取鬧,只好默不作聲。青青怒道:“你跟她這麼有說有笑的,見了我就悶悶不樂。”袁承志道:“我幾時悶悶不樂了。”青青道:“人家的媽媽好,在你小時後救你疼你,我可是個沒媽媽的人。”說到母親,又垂下淚來。袁承志急道:“你別盡發脾氣啦,咱們好好商量一下,以後怎樣?”青青聽到“以後怎樣”四字,蒼白的臉上微微一紅,更加惱了,發作道:“商量甚麼?你去追你那小慧妹妹去。我這苦命人,在天涯海角飄泊罷啦。”袁承志心中盤算,如何安置這位大姑娘,確是件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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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與青青影視形象

青青因袁承志使用安小慧的頭簪,感到憤怒。然而,金庸利用第三人稱的內心分析,直接將袁承志對青青無理取鬧而不去查覺的心理狀態揭露顯現,進而刻畫出袁承志無可奈何又不知所措的窘境。同時這段對話隱藏著青青因袁承志舉動產生的醋意與怒氣,藉由訴諸安小慧母親,又憶及自身身世,是一種思緒的微妙轉折,因人憶己的思想作為。可說是將二者的內心活動皆作出引導之用,且表現出袁承志面對青青的羞赧情態。

又同第八回中,青青趁著夜晚做案,不久傳遍開來。此時金庸以簡潔筆法,同是利用內心分析,將袁承志內心懊惱直接加以描述:

這天晚上她出去做案,在一家富戶盜了五百多兩銀子。第二日金華城裡便轟傳起來。袁承志料知是她乾的事,不禁暗皺眉頭,真不懂得她為甚麼莫名其妙的忽然大發脾氣?如何對付實是一竅不通。軟言相求吧?不知怎生求懇才是;棄之不理吧?又覺讓她一個少女孤身獨闖江湖,未免心有不忍。想來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由此可發現,袁承志欲關心青青,但左右思量,這也不是,那也不是。該做的事,他不敢去做,又不知如何去做,充分表露袁承志優柔寡斷、裹足不前的性格面向,為其形象塑造出種種忐忑與躊躇之狀。如此描寫,也讓閱讀者對於袁承志心理所思所想,多有了解,並可從中發現其形象並不僅是正義且勇往直前的,而是在個性中亦會因所處情境不同,並衍生出舉棋不定的一面,從而將袁承志個性以多方面方式,形塑出更加豐滿的人格與形象表現。

透過這樣的描寫,對於袁承志的心理變化,可以有更加明確的理解,並銜接小說中描述其日後面臨愛情選擇時的矛盾與掙扎、患得患失之情節,也更能形成對比與詮釋,最終其成為一無所獲的感情白痴之結果,就更易讓讀因剖析其心理描述,而心有所感。

此外,對於感情的處理,金庸常亦運用相同筆法將人物微妙心理進行表露,如第八回中,金庸便在人物對話和行動之際,以第三人稱立場,讓情感駑鈍的袁承志恍然大悟,領略到青青對他的關愛:

……青青驚惶之下,雙手摟住了他,給他胸口揉搓。袁承志給她抱住,很是不好意思。青青哭道:“承志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啦。”袁承志心想:“我若不繼續裝假,不免給她當作了輕薄之人。”此時騎虎難下,只得垂下了頭,呻吟道:“我是活不成啦,我死之後,你給我葬了,去告訴我大師哥一聲。”他越裝越像,肚裡卻在暗暗好笑。青青哭道:“你不能死,你不知道,我生氣是假的,我是故意氣你的,我心裡……心裡很喜歡你呀。你對你那小慧妹妹好,我心裡好生難過,以為你對我不好了。你要是死了,我便跟你一起死!”袁承志心頭一驚:“原來她是愛著我。”他生平第一次領略少女的溫柔,心頭一般說不出的滋味,又是甜密,又是羞愧,怔怔的不語。

袁承志面對青青時而任性時而對他示愛情形,卻偏偏像是木頭一般,遲遲無法在感情世界中被點醒。因此讀者不易體會袁承志是否知曉青青對他的情意。且面對時常捉弄他的青青,袁承志偶然假裝肚子痛,希望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的表現,才使他無意中恍然大悟,瞭解青青的愛意,《碧血劍》中利用內心分析刻畫人物,並不只是為有助後續情節發展,同時也讓人從袁承志對愛情滋味體會,勾勒出他的人物個性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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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與青青影視形象

2、內心獨白法

『內心獨白』是人物的自言自語的方式,所以是第一人稱。在傳統寫法中,『內心獨白』只用來表現人物在特定心境中的思想、情緒和感覺等,而且只片段地使用,僅僅只是心理描寫中的一種技巧。

內心獨白式的描寫,可將人物在腦海中的自我思維進行表述,顯現出人物當時的思考,並表露其內心最隱密心情,讓閱讀者更加精確捕捉人物之心理與性格。

運用內心獨白方式以呈現主人公之心理狀態,在《碧血劍》中時有所見,第二十回,袁承志內心到底真心喜愛哪一個女子,書中寫道:

……袁承志心想就算上山落草,此後數十年中,終究不能忘了阿九,年年月月的三心兩意,總有一天會管不住自己,突然間遠走藏邊去尋阿九,自己受傷時青青如此相待,如何可以負她;但若遠赴海外,從此不歸,既遠離了國難家仇,亦免得負人不義,終生良心不安,但事不兩全,不負青青,卻不免辜負阿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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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與青青影視形象

分析袁承志這段內心獨白,可體會到袁承志另一性格面向,其一方面不明白自己究竟所愛何人,表現出盾沒主見的各性,另一方面,則是擔心自己不論選擇何人,都會使另一人傷心,呈現出其項中具備仁慈善良個性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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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結 論

綜合以上的分析得知,在人物描寫的方面,金庸運用了多種手法,包括:肖像、動作、對話與心理描寫等方式,將其總結如下:

  • (一)肖像描述: 透過袁承志為基礎,對 一系列人物進行重點式的肖像描寫,抓住人物的主要特質,毫無鋪陳,極其精煉的加以勾勒,甚至能與人物內在精神狀態連繫起來。
  • (二)動作描寫: 運用出色的操作表現之城現,讓人物親自用操作表演給讀者看,使得人物性格躍然於紙上。
  • (三)人物對話: 將切合人物形象的對話,運用在事件的發生與結果上,逐一反映人物的性格與想。
  • (四)心理描寫: 透過第三人稱的內心活動勾勒,讓人物與讀者坦誠相見,進而使讀者瞭解人物內心的隱密。

總的來說:金庸在《碧血劍》中運用了多項描寫手法,其中不僅以透過袁承志之視角,對一系列人物形塑表現出重點式的肖像描寫,並捕捉人物的主要處事特徵與性格表露,未加鋪陳,反亦精煉描寫加以勾勒,從而與人物內在精神活動進行連結。並且在恰當的時候,運用以景物襯托人物心理之描述方式,也讓金庸《碧血劍》中的人物形象,因靈活運用各種人物刻畫技巧,促使筆下人物性格分明,鮮活的展現出栩栩如生的各式樣貌,飄然落入讀者眼中與心裡,這便是金庸《碧血劍》這部小說魅力之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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