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愛好者”王石在哈佛、劍橋、牛津和希伯來大學的十年

王石愛登山很出名,但這些年他更大的“愛好”,卻很少有人提及,那就是“到處當留學生”。

留學愛好者”王石在哈佛、劍橋、牛津和希伯來大學的十年

68歲的王石目前是以色列希伯來大學“訪問學者”


王石愛登山很出名,但這些年他更大的“愛好”,卻很少有人提及,那就是“到處當留學生”。

如今,這種“留學”生活已進入第九個年頭,68歲“高齡”的王石,眼下是正兒八經的以色列希伯來大學“訪問學者”。頭一年的大課上完後,他開始琢磨開辦企業家訓練營,但是這需要整合當地的教育資源,會多很多社會活動,還要時不時去日本。“還是多少有點警惕自己,學習外花的時間不能太多,如果太多的話,那就不要學習了,離開這裡好了。”

有人當然會覺得,王石留學,就像登山一樣,不過是作秀而已。與王石相識多年的經濟學家張維迎開始也這樣想,但漸漸地,他意識到王石就是“想改變自己,豐富人生,理解不同文明和文化,活得更有價值,為自己,也為社會”。在劍橋,王石選擇“猶太人的東亞遷徙史”作為研究課題,在張維迎看來,這顯然沒什麼商業或作秀的動機,就是在“追求學問”。

不出意外的話,希伯來大學會是王石留學生涯的最後一站。按原計劃,他應該再去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大學待上一年,之所以取消,是因為到希伯來大學三個月以後,他就感到這所大學“在阿拉伯文化和伊斯蘭宗教方面的實力也非常強”。他還看到,以色列擁有先進的技術和極強的創新能力,這個國家的未來應該是與中國的發展相關聯的,而自己可以在其中起到橋樑的作用。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在以色列的安排也隨之改變。“如果說之前在哈佛大學是單打獨鬥地學習,在這裡,我已經有意識地號召一些國內企業家和青年學者,來做訪問學者。”

從美國的哈佛,英國的劍橋、牛津,再到以色列的希伯來大學,王石的留學生活即將畫上句號,為此他又出了一本自傳《我的改變》,講述了自己2008年後這十年的經歷與感悟。2008年,在他看來是自己人生的又一道分水嶺,“我的很多人生轉變,都是57歲之後發生的”。

哈佛“追星族”和劍橋“院士”

看上去,“留學生”王石現在的狀態,比9年前輕鬆多了。當年出發時,他選擇的第一所學校,就是挑戰高難度。在以學習壓力大著稱的哈佛,這個年近六旬、英語不過硬的中國人,與一大幫20歲上下的小年輕坐到了一起,啃完了自己所選的每一門課程。

語言是第一道難關。在哈佛,他幾乎不用中文和人交往,為的就是要學英語。但還是很難,身處一群年輕人當中,王石慨嘆,“理解力雖然沒問題,但是反應能力和記憶力是明顯不行了,學語言靠的就是記憶力”。

哈佛第一年,王石選的課裡,60%都是本科生課程。他常常要學到凌晨兩三點才能躺下,但大腦還無法從興奮模式抽離,難以入眠,第二天又要趕著去上八點半的課。這樣的狀態讓他一度瀕臨崩潰,“感覺自己根本熬不下去,再這樣下去,怕是要熬出抑鬱症了”。

他不止一次想過要放棄。“學不下去就是學不下去,這方面我沒什麼自尊心,也沒啥不好意思的。”但他不想讓自己後悔,“我現在放棄了,就沒機會了,總不見得65歲再來一次,不像年輕人,不好好讀書,想通了還能再來”。

初來乍到,哈佛五花八門的課程讓王石“迷了路”。他選課一度貪多,而且“隨大流”“湊熱鬧”,“就是看哪門課選的人多,就去選哪門”。他也會跟年輕學生一樣,做“追星族”——曼昆的基礎經濟學,聽課的學生達1000多人,他便也擠過去聽;後來又選了政治哲學教授桑德爾那門火遍互聯網的“幸福課”。

留學愛好者”王石在哈佛、劍橋、牛津和希伯來大學的十年

2011年,在哈佛大學的公寓


2011年,“阿拉伯之春”席捲中東,王石開始對“顏色革命”爆發的深層原因產生了濃厚興趣,就去聽了與阿拉伯國家現代化困境相關的課程。進了課堂,他才發現,整個教室只有兩個學生上課,而老師依然一絲不苟地在那裡講。“在這一點上,哈佛的學生真是幸福。”

哈佛大學商學院和肯尼迪政府學院是企業家扎堆的地方,可王石的選擇卻是亞洲研究中心。留學時,他要學的不是某一門面向現實的具體知識,比如經濟學或管理學;也不單單是面向將來的學問,比如人工智能和未來學。他選擇的角度是遙遠的過去,來自“宗教發生學”。哈佛、劍橋、希伯來大學和伊斯坦布爾大學,在王石心目中,是矗立於不同宗教文化背景下的學術標杆,分別代表著基督教清教、基督教新教、猶太教和伊斯蘭教的文化傳統。他希望從中西文化比較中,尋求思維方式的根本性改變。

在哈佛,他遇到了漢學家、《鄧小平傳》作者傅高義。傅高義在日本學上造詣很深,中國改革開放以後,他的研究興趣又轉向中國。1980年代,他曾到廣東做田野調查,而彼時的王石恰好在深圳經商。王石在哈佛的研究課題“江戶時代日本工商階層的社會地位”,與他自身對商人身份的困惑有關,傅高義正是他的指導老師之一。這位哈佛大學費正清東亞中心前主任在《我的改變》序言中如此評價自己“學生”的表現:“在哈佛大學,王石並沒有成為一名學者,但他的確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心……他渴望察知日本是如何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的,他試圖鞭辟入裡。”

進入劍橋兩年後,也就是2015年,彭布魯克學院授予王石“威廉·皮特”院士稱號。儀式舉辦那天,他特意把華大基因董事長汪建請到了現場。後者是王石的好朋友,兩人有著“男人之間的競爭的關係”。“對我而言,這是一種壓力的釋放。我會說,‘雖然我不是科學家,但是我在劍橋也獲得了院士的身份’。”

“至暗時刻”和“知識焦慮”

有那麼幾年,王石經常去看望因經營出現問題而鋃鐺入獄的企業家,包括南德集團的牟其中、德隆系的唐萬興、紅塔集團的褚時健。去看他們並不是因為私交深厚,也不是因為有生意往來,他覺得,用“物傷其類,兔死狐悲”來形容更準確。

很長一段時間裡,王石對自己的“商人”身份很困惑。他成長於一個幹部家庭,一直住在機關和幹部大院,相對於“商”,他其實對“官”更熟悉。當時的社會,商人地位不高。他從小看的小說,比如《威尼斯商人》《歐也妮·葛朗臺》,裡面的商人都是斤斤計較、唯利是圖的形象。後來即便到深圳創業,走上了商人的軌道,他也只是把經商當跳板,想著將來要去國外留學。“我並不想一輩子當商人。”可沒想到,這一干還就幹了一輩子,他的人生與“商人”這個身份再也分不開了。

1980年代,他經常從深圳出差去香港。那時候,內地人去香港買的都是“三大件”,王石卻把購買指標讓給同行的人,自己去書店買書。他主要買兩類書,一類是解決實際問題的企業管理書,另一類則是文史哲,羅素、薩特、韋伯、湯因比、井上靖、錢穆、柏楊、黃仁宇、龍應臺……那時,對他觸動最大的,還是他“下了很大功夫”讀的湯因比的《歷史研究》,“真正改變了我的世界觀”。另外就是那套影響巨大的“走向未來”叢書,其中又以張五常的《賣桔者言》讓他獲益最大。

王石的原生家庭與中國傳統文化很隔膜,他的父母不是知識分子,中學時代又遭遇“文革”,學校的正規教育在他初二那年就中斷了。他坦言自己崇尚西方現代思想,對傳統文化“一直持虛無的態度”,甚至“慶幸自己沒有受到汙染”。後來,在企業管理和個人成長上,他也一直這樣堅持,而且頗為自信。

轉折發生在2008年。那一年,萬科取得了驕人的成績,王石也完成了登頂七大洲最高峰、徒步到達南極點和北極點的“人生目標”,眼看著功成名就、心願得償,可以頤養天年了。可意想不到的風波,轉眼又把他帶到了人生的“至暗時刻”。

2007年11月底,王石在媒體上拋出了樓市“拐點論”,決定縮減計劃開工量、調低售價。他的言論遭到了房地產同行的聯合抵制,他們公開反對萬科降價,質疑降價動機。在一些城市,還出現了業主砸售樓處的風波。萬科陷入被空前孤立的狀態。“拐點論”風波未平,2008年汶川地震,萬科捐款200萬,又遭到公眾質疑。面對指責,活躍的“版主”王石大聲喊話:慈善出於自願,不應該“比捐”,也不要讓慈善成為低收入員工的負擔。此言一出,網上的指責以每天五六十萬的規模奔湧而來。一名網友的尖刻辱罵,讓王石至今記憶猶新:“雖然你登上了珠峰,但你的道德高度還沒有墳頭高”。

同行與網友的夾擊,讓萬科和王石面臨空前的“道德危機”。但在王石自己的理解裡,這兩次事件其實是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現代思想的矛盾。遭遇挫折後,原先在價值觀上的強大自信動搖了,現實的困境讓王石的“知識焦慮”更為深重。

“一個人對自己的反思,通常從低谷開始。”張維迎覺得,2008年的兩次事件對王石影響重大,“第一次讓他重新認識到自己在這個社會中的位置,他想遠離輿論和商界,重新塑造自己”。沉睡多年的留學夢此時被重新勾起。

到哈佛第一年,王石一口氣選了很多與中國古代思想有關的課程。普鳴(Michael Puett)教授的“中國古典道德與政治理論”,是他在哈佛期間收穫最大的一門課。“我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瞭解,就是從哈佛開始建立的。”

這十年的學習,對王石“可以說是個人價值系統的一次更新”。現在,如果重新面臨2008年的狀況,他是否還會對公眾說出那樣一番話,又會以什麼方式處置危機?對此,他沒有明確表達。但在書裡,他從中國的歷史、制度和現狀的角度,重新反思了那兩次事件。他說自己如今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看待中國問題,理解中國現狀也容易多了。他更多思考的,已經是“作為一個有中國文化背景的人,怎麼在全球文化中把握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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