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還有一個睿智的老人，不是賈母、劉姥姥！
《紅樓夢》裡有這樣一個家族，雖然奴才出身，但無論經濟基礎還是權勢地位絲毫不亞於地方富紳巨賈，這就是賴家。
賴家的兩個兒子賴大是榮國府的總管家，賴二是寧國府的總管家，可以說整個賈府的經濟命脈都是通過賴家經管的。賴家的孫子賴尚榮更是擺脫了奴籍，捐了個州縣的官，正式走上了仕途。賴氏家族裡賴嬤嬤絕對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以說賴家的發跡離不開賴嬤嬤一輩的辛苦打拼以及後來的小心經營。
賴家是如何發跡的？
賴家是如何發跡的呢，通過賴嬤嬤的一番話可略見端倪。賴嬤嬤這樣說賴尚榮：“你今年活了三十歲，雖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孃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來，上託著主子的洪福，下託著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兒似的讀書認字，也是丫頭、老婆、奶子捧鳳凰似的，長了這麼大。你那裡知道那奴才兩字是怎麼寫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爺爺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惱，熬了兩三輩子，好容易掙出你這麼個東西來。從小兒三災八難，花的銀子也照樣打出你這麼個銀人兒來了。到二十歲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許你捐個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飢挨餓的要多少？你一個奴才秧子，仔細折了福！如今樂了十年，不知怎麼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選了出來。州縣官兒雖小，事情卻大，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盡忠報國，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你那裡知道那奴才兩字是怎麼寫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爺爺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惱，熬了兩三輩子，好容易掙出你這麼個東西來。”有人猜測賴嬤嬤是賈母的陪房所以才有這樣顯赫的地位，但從這句話來看，賴嬤嬤的丈夫應該是跟著賈代善的忠僕，賴家很可能在賈府還沒有全面振興的時候就是賈府的僕人了。所謂同甘苦、共患難，那些和主子一起打拼，幫助主子成就事業的僕人才會得到格外的看顧。賈家的風俗，年高服侍過父母的老人比年輕的主子還有體面。何況是對賈家勞苦功高的僕人了？！
賴家這樣的資歷也就決定了其地位的不同尋常。但是資歷是求不來、買不到的，只有一年年一歲歲朝乾夕惕地熬煎，只有一點點一滴滴小心謹慎地積累。因此資歷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硬指標。但是，光有資歷就可以通往成功之巔了嗎？當然不是，《紅樓夢》裡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焦大。
焦大是跟過太爺出過兩三次兵的人，出生入死，槍林彈雨，自己喝馬溺，把找到的食物給太爺吃。可以說對賈家的祖上有救命之恩。因此焦大的資歷最深，功勞最大，但他不善於經營自己的生活，只知道一味吃死酒，醉倒了就肆意灑落主人。面對這樣的僕人，雖然動不得，但也決沒有誰會喜歡他，最後焦大被趕去了偏遠的莊子。焦大把一副好牌打得稀爛，當然是與其自身的性格、思維、處事方式有直接的關係。相對來說，賴家將自己的資歷變成成功的加持，這離不開賴嬤嬤一代人的運籌謀劃。
賴家的振興之道
1、賴家有經濟頭腦
探春理家的策略就來自賴家之行的靈感。探春說年裡往賴大家去，“和他家女兒說閒話兒，誰知那麼個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就像李紈鳳姐所說的那樣，賴嬤嬤在家裡也是亭臺樓廈、金奴玉婢，老封君一樣的生活，可是賴家雖然很有錢，但卻懂得開源節流之道，連園子裡的出產也納入了管理計劃，一年就有二百兩銀子的收入。
幾百兩銀子對於窮苦人家諸如劉姥姥來說是一筆鉅額財富，但對於賈家這樣的人家簡不值一提。當年周瑞家的幫著劉姥姥見了鳳姐，得了二十兩銀子，劉姥姥拿出一塊感謝周瑞家的，說“與周瑞家孩子們買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裡”。周瑞家的不要感謝費，如果從體諒劉姥姥的難處或者出於客氣與禮貌的態度的角度，是一樣的結果，但是書中卻寫“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裡”，寥寥數語將周瑞家的輕狂與勢力刻畫殆盡，當然這樣的人的視野與胸懷也就決定了她上升的空間，不可以與賴家相提並論。
探春與寶釵商議承包大觀園的時候，寶釵道：“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入市俗去了。”探春說道：“咱們這園子只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髮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咱們這樣人家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之物，一味任人作踐，也似乎暴殄天物。李紈笑道：“省錢事小，第一有人打掃，專司其職，又許他們去賣錢。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了。”商人談利是天經地義的，而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奶奶、小姐，又以書香之族自居，是不屑於談論金錢的，說到底這幾百兩銀子在她們看來實在有限。這也從一個側面印證了賈府現在面臨的問題：“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
賴家的園子出產區區二百兩銀子，但難得的是賴家有這樣的經濟頭腦。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所謂敝帚自珍，這是經濟的眼光，也是惜福的德行。
2、賴家有一定的政治遠見
這從賴尚榮捐官一事體現出來。賴尚榮通過捐納正式走上了仕途，如果按照正常的軌跡發展下去，再過幾代的賴家亦可以稱作仕宦之族了，誰還在意他曾經的奴才身份呢？
有時候我想賴家也許就是賈家的另一個影子。金陵四大家族之首的賈家原型亦為包衣出身。包衣人本意為“家裡的僕人”，指清代滿洲貴族家中豢養僕人，或朝廷封賜隸屬於滿洲貴族宗室管理的屬民。賈家雖然擁有了很高的社會地位，但說白了也只是貴族的僕人而已。包衣出身的賈家如今赫赫揚揚已過百載；不難想象賴尚榮搖身一變，實現了從奴才到主子的質變，若干年後的賴家也許又是一個功名奕世之族。賴有依賴的意思，賴家的榮光依賴著老東家賈家的權勢，但一旦羽翼豐滿，恐怕就會陷入“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槓，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的此消彼長的輪迴。
3、賴家精於世道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身為社會人，就要遵循這個社會的公序良俗，否則你即使有超群的才能，遠大的報復也是難以實現的。因為離開了人的支持，你會覺得寸步難行。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情商”。一個人的高情商會成為你成功路上的助力，讓你事半功倍。
說起情商，很多人有誤解，認為千伶百俐、圓滑機敏就是情商高；或者那種酒肉朋友眾，每天稱兄道弟，活絡熱情、前呼後擁的人就是高情商。高情商的背後一定有高智商的成分，對於任何事情一定要有冷靜的判斷和清醒的認識。例如王熙鳳說話伶牙俐齒，看起來威風八面，但事實上早就將人得罪光了，你在勢的時候眾星捧月，你失勢的時候都做鳥獸散。再如薛蟠和賈家紈絝子弟吃喝玩樂，但事實上呢，酒肉朋友滿座，能有幾個是知心呢？以利而聚因利而散，這樣的朋友再多，又能有幾個對你的事業、前途產生實質性的幫助呢？
說起情商高，賴嬤嬤絕對是賴家的典型代表。
（1）賴嬤嬤是一個很有語言智慧的人
例如賴尚榮捐官，賴家大擺筵宴慶賀，賴嬤嬤親自來請賈母，還說了一番動聽的言辭，“我也喜，主子們也喜。若不是主子們的恩典，我們這喜從何來？”“雖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孃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來，上託著主子的洪福，下託著你老子娘……”“你不安分守己，盡忠報國，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賴嬤嬤言辭之間是說不盡的風光得意，但讓人聽起來絲毫沒有突兀、不受用的地方，因為賴嬤嬤得意並沒有忘形，她時刻將賈府這個主子的地位擺在第一位，時時都表達著自己不忘主子恩情的忠誠，面對這樣的忠僕，主子怎麼會不喜歡呢？就像老師對於學生，家長對於孩子，總會喜歡那些為自己增光添輝的，但如果你出人頭地了，卻只強調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將老師和家長的辛苦付出視如無物，那麼這樣的孩子也是讓人討厭的。賴嬤嬤的話說得很有水平，奉承了東家，表明了忠心，也抬高了自己。
（2）賴嬤嬤的幽默風趣和劉姥姥、王熙鳳比，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鳳姐過生日，賈母為其張羅湊份子，圖個熱鬧，主僕上下自然也都來湊趣。因賈母憐惜李紈寡婦失業的要替她出份子錢。鬼馬精靈的王熙鳳說，“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兩，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虧了”，不如讓兩位太太每位替出一分。賴嬤嬤忙站起來笑說道：“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氣。在那邊是兒子媳婦，在這邊是內侄女兒，倒不向著婆婆姑娘，倒向著別人。這兒媳婦成了陌路人，內侄女兒竟成了個外侄女兒了。”說得賈母與眾人都大笑起來了。賴嬤嬤這樣的反應速度，可不是誰都能想到的。當然無論在座的哪位區區的十幾兩銀子都不在話下，關鍵是說在了點子上。王熙鳳和賈母一唱一和，一向和諧有加，賴嬤嬤這幾句話替邢夫人、王夫人出了頭，而且說得大家都不反感，反而幽默感十足，這樣的語言技巧也是沒誰了。
賴嬤嬤的言談舉止可以看出非常符合賈母的用人標準。賈母曾經公然表示鳳姐會說話，怪不得招人疼。賈母喜歡聰明伶俐，會說話的人。賴嬤嬤得到賈母的信任和喜愛和她的這個優點有著莫大的關係。
一個人創業之初殺伐決斷，要有魄力，有原則。但在守成階段更重要的是贏得人心，鞏固既有的成果。賴嬤嬤也是善於籌劃經營，懂得懷柔之術的。
例如周瑞家的兒子犯了事，王熙鳳要嚴厲處罰，賴嬤嬤恰好看到了，便勸慰鳳姐：“我當什麼事情，原來為這個。奶奶聽我說：他有不是，打他罵他，使他改過，攆了去斷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咱們家的家生子兒，他現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顧攆了他，太太臉上不好看。依我說，奶奶教導他幾板子，以戒下次，仍舊留著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鳳姐聽了便從輕發落，周瑞家的忙著磕頭道謝，又要與賴嬤嬤磕頭。賴嬤嬤為周瑞家的說情有禮有節，讓鳳姐樹了威同時有了臺階下，於周瑞家的賴嬤嬤就是恩人了。大家都知道周瑞家的與王夫人同氣連枝的關係，賴嬤嬤保了周瑞的兒子，周瑞家的自然感激涕零視其為恩人，那麼以後周瑞家的在王夫人面前就只會說賴嬤嬤的好。賴嬤嬤在幫助別人的時候也是給自己鋪了後路。
眾人拾柴火焰高。尤其對於那些奸猾小人來說，不要指望他們成就一個人，但是他們壞一個人很容易。就像周瑞家的挑唆鳳姐懲戒得罪尤氏的兩個婆子，王善保家的挑唆王夫人處置晴雯，她們都是善於興風作浪的人，親近不得也得罪不起。賴嬤嬤恰到好處地施恩，鞏固了自己在賈府的群眾基礎，獲得了好人緣。包括湊份子錢賴嬤嬤為邢夫人、王夫人出頭說話，雖然系玩笑小事，但在二人心裡絕對留下的是好印象。
（3）賴嬤嬤還做了一件有遠見，利人利己的好事情，那就是送晴雯給賈母。
“這晴雯當日系賴大家用銀子買的，那時晴雯才得十歲，尚未留頭。因常跟賴嬤嬤進來，賈母見他生得伶俐標緻，十分喜愛。故此賴嬤嬤孝敬了賈母使喚，後來所以到了寶玉房裡。”
過去大戶人家互送奴婢是很平常的往來，但往往都有不一般的心思在內。歷史上的例子屢見不鮮：王允將貂蟬送與董卓，勾踐將西施送給吳王夫差，呂不韋將趙姬送給秦公子異人，都掀起了歷史的風浪。雖然奴婢地位低下，在當時社會制度之下無異於貨物，可以買賣、饋贈，但奴婢畢竟不是貨物，她是人，便有人類的思想感情，懂得感恩，也知道報復。
賴嬤嬤為什麼將晴雯送給賈母？首先賴嬤嬤知道賈母的喜好，這是投其所好，取悅賈母。其次晴雯是一個知道感恩的人，自己在賴家生活不錯之後，還求賴嬤嬤收留其姑舅哥哥。那麼對於晴雯有知遇之恩的賴嬤嬤日後一樣會得到晴雯的感激與回報。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晴雯漂亮聰慧、口齒伶俐，女工好，符合賈母為寶玉挑選屋裡人的標準。賈寶玉是賈母的心頭肉，賈母一定會操心寶玉的未來，這從賈母和王夫人的對話也可以看出來，“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麼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晴雯是賈母為寶玉挑選的屋裡人的人選，從這個角度來看賴嬤嬤的考慮不可謂不長遠。
賴嬤嬤跟隨賈母鞍前馬後，靠自己的忠心和努力贏得了賈母的倚重；賴嬤嬤在日常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努力維護著自己的良好形象，維繫著與賈府下一代主子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的親厚關係；並且通過饋贈奴婢的方式將手伸到了賈府的第四代繼承人的身上。
世界上從來沒有隨隨便便的成功。賴家能夠居於奴才金字塔的最頂端，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用心，始終如一的堅持與努力的結果。成功的三要素，天時地利人和，關鍵還在於人和。你努力了可能沒有達到目的，但是不努力一定達不到目的。
總而言之，《紅樓夢》中的賴家雖然所涉筆墨不多，但絕對不可小覷，你方唱罷我登場，賴家的發跡史從某個角度來說便是賈家興衰史的縮影，賈家“唱罷”而賴家“登場”。
往期回顧：
閱讀更多 子凡的書香視界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