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品》:一部真摯的愛情終結作品


年輕的電影系學生Julie在派對上與一位男子Anthony邂逅,兩人發展的情愫,從起先的甜蜜,逐漸走向充滿懊悔的痛苦感情。

喬安娜·霍格(Joanna Hogg)執導的《紀念品》在開頭不久有一場戲,剛開始交往的Anthony(湯姆·伯克Tom Burke 飾) 帶著Julie (奧諾·斯溫頓·伯恩Honor Swinton Byrne 飾) 來到美術館觀賞讓·奧諾雷·弗拉貢納爾(Jean-Honoré Fragonard)的一幅畫作《The Souvenir》(同時也是電影英文片名的由來),這幅畫中,一位年輕的女孩將愛人的名字刻在樹幹上,Julie與Anthony對於畫中女子當下究竟是何種情緒而無法達成共識,兩人對於畫作中人物情緒上的不同解讀,同時也會是觀眾們對於《紀念品》電影的觀點。

在我的想像中,每個觀眾會因為各自的人生經驗,而對《紀念品》有著不同情緒上的解讀,從2019年日舞影展以來,我已經重複觀賞《紀念品》不下十次,表面上很容易將這段愛情故事看待成一段充滿毒性的情侶關係。

確實,《紀念品》可能是我至今看過這類描繪愛情終結電影中,最真摯的一部作品,導演霍格從任何可能的角度切入我們觀眾的人生經驗、悄悄觸發我們的私人回憶, 《紀念品》呈現的是我們彼此身為有七情六慾的人們,如何處理情緒、如何過濾記憶,以及如何在一連串好事與壞事發生之後,成為我們今日的不同樣貌。


《紀念品》:一部真摯的愛情終結作品


《紀念品》是一則對於生命與藝術的洗禮,我只能用「華美」這字眼來形容觀賞這部電影對我心中的衝擊。電影設定在1980年代的倫敦,主角是位陷入熱戀的電影系女學生,其實正是導演霍格自傳性質濃厚的作品,無論當中參雜多少真實、多少自我想像填補的部分,身為觀眾,我們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霍格藉由這部電影的拍攝與製作,似乎也在面對以及處理自己內心的思緒與情感流動。


Julie是一位出生貴族,不過她在作品提案時,當評審官詢問她為何不以個人經驗創作,她指出她希望能透過作品跳脫舒適圈,雖然過不久,她向她的母親(蒂爾達·斯文頓Tilda Swinton 飾,戲外也是斯溫頓·伯恩真實的母親) 開口要錢。

在一場派對上,她與一位神秘、稍年長於她的男子Anthony搭上話,Anthony表示她在外交部上班,Anthony顯然對Julie有興趣,兩人討論起Julie的電影創作,Anthony時不時逗得Julie害羞地微笑,日後Anthony介紹並推薦她各式各樣的藝術與電影,還帶她去豪華的俱樂部用餐,兩人很快便發展感情並且同居。


《紀念品》:一部真摯的愛情終結作品


對於Julie來說,這看似是一段毫無缺陷的情感關係,直到有一天她察覺到Anthony手臂上的淤青,而接下來,更多匪夷所思的跡象開始顯現,Anthony開始跟她借錢,並且時不時外出,且外出的時間愈來愈長,終於有一天,Julie的一位友人問Julie為什麼要跟一位海洛因毒蟲交往。兩人的情感開始產生裂痕,但並未破碎,Julie仍舊深愛著Anthony,心甘情願地陪伴在他身旁,即便Anthony的行為舉止愈加怪誕。

霍格的前幾部作品《與我無關》、《群島》、《倫敦計劃》,人物基本上都是來自上流社會,充滿富麗堂皇的場景,她將鏡頭擺離角色(你會發覺她的電影鮮少使用人物特寫鏡頭),觀眾必須從一定的距離觀看這群人物,在無聲無息之中遭遇各種情緒的壓抑與衝擊,我們因此被排擠在這群人物的情感狀態之外,很難真實感受到他們內心所受到的痛楚,即便如此,霍格的角色在情緒上,永遠充斥著脆弱與不安。

而《紀念品》比霍格的任何一部作品更能凸顯出這般創作氣質,很大一部分來自於絲雲頓伯恩詮釋的Julie,角色的情緒狀態完全源自於霍格的自我延伸,在霍格的鏡頭之下,觀眾幾乎可以摸得到她情緒的脆弱以及不安的痛,絲雲頓伯恩無可挑剔的演出,平衡了Julie的焦慮,她膠著於電影作品以及與Anthony的感情。


《紀念品》碰觸到我們對於愛人無怨無悔的投入,在茫茫人海之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能與我們頻率共振之人,卻發現他其實並非如表面完美,那一瞬間在心靈上的幻滅。

與斯溫頓·伯恩對戲的湯姆伯克,也藉由表演成就了霍格鏡頭下的角色,他的演出維繫著Anthony的神秘感,同時也毫不隱匿地讓觀眾看到他對於Julie充滿毒性的傷害。Anthony真心誠意地對待Julie,這是Julie過去從父母與師長身上從未體驗過的情感,但即便他真摯的寧聽,他卻又未從給予Julie可以揮灑的機會,他某方面上奪取了Julie創作的企圖,也掠奪、掌控了Julie的情緒,然而兩人的相處片段、兩人生命交錯的一刻,卻又是與生俱來、水火交融的時刻。


《紀念品》:一部真摯的愛情終結作品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表演則是來自蒂爾達·斯文頓,作為霍格的長期友人,她在銀幕上演出自己女兒的母親,呈現這段複雜的母女關係,在《紀念品》中, Julie不僅鮮少表達她對母親照護的感激,更無法對母親坦承Anthony毒癮的事實。

電影有一段,母女倆人在公寓中,等待Anthony的晚歸,母親送Julie上床睡覺,說她會為Julie等到Anthony回家,她靜靜地坐在床邊,點著一盞燈,充滿歉意地看著熟睡的Julie,她可以給予Julie任何經濟與物質上的支援,但此刻她卻無法將女兒從心碎的感情中拯救出來。


《紀念品》的敘事結構並非線性式的,有時兩人在鄉村的莊園,也有兩人一同去威尼斯的出遊。鄉村莊園是Julie父母居住的地方,在這裡她能暢所欲言、能不被Anthony壓抑著自己的情感;而威尼斯則是兩人情感關係開始從歡愉階段結束的時刻,兩人剛到威尼斯時,Julie便已飽受煎熬與壓力,當兩人盛裝打扮要前往歌劇院時,兩人步上階梯,並未相伴而行,而是Anthony走在前頭、Julie尾隨在後,顯現出這段情感之間不平等的關係。

然而在這些讓人心碎的橋段之間,霍格放入了情緒飽滿的激情與熱忱,《紀念品》視聽具象化地呈現出記憶的抽象模樣,充滿情感、心碎、憤怒、歡愉、親密,記憶在腦海中的運轉是片段、主觀的,綿密的夏日野餐、冷淡的盛會餐宴、痛苦的情感膠著,都將我們深深吸入霍格的回憶之中。


《紀念品》:一部真摯的愛情終結作品


《紀念品》視覺意識流以外,令我特別留意的還有電影美術場景上的設計,呼應著故事在不同階段的憂愁感,Julie小公寓的成設,與Anthony初次現身穿著的深色西裝形成對比;公寓與威尼斯飯店的鏡像,猶如是霍格將自己人生反射在電影之中的狀態,唯有親身經歷與時間流動能夠體悟。

攝影師David Raedeker為《紀念品》塑造出一種柔和的霧面質感,就像是對於過往記憶所蒙上的那層朦朧面紗,記憶始終無法再度清晰可見的深刻映像。《紀念品》就像是一位畫家在數十年前於畫作上以鉛筆打好了畫作的草稿,在數十年後嘗試用顏料與畫筆繪製出當初腦海中的作品模樣,而中間這段時間所添增的種種,多少也一同被繪入了畫作之中。


《紀念品》:一部真摯的愛情終結作品


這段作畫過程就像是拍攝《紀念品》的霍格,聽起來就如一趟精緻深入的心靈旅程,不過這不是任何創作者都能夠擁有的能量與省思,成為真正的自己永遠是人生中最困難的事,有些人甚至終其一生都無法成為自己的真實模樣。

觀賞《紀念品》的過程,你能感受到霍格腦海中每一腦細胞與神經都在運作,這是一段藝術家學習如何將自我痛楚轉化為作品的過程,極具私密性。身處80年代的霍格絕不可能預知到,當時她心中無止盡的折磨與痛楚,竟然會在今日成為如此美麗的獻禮,她將這些幾乎要被封塵的回憶細膩地拆封,溫柔地梳理並照護這些往事。


身為接收者的觀眾,我們或許永遠不會知道這段往事的真實成分有多少,Anthony是一位真實存在的人物?還是是數位舊情人的意識共合體?無論如何,霍格讓《紀念品》結束在一顆完美無缺的鏡頭,將她心目中的痛苦轉化成美麗的時刻,我們不知道腦海是如何運作的,於是霍格將其製作成電影,霍格已經預告她將會製作《紀念品》的續篇故事,由斯溫頓·伯恩與羅伯特·帕丁森(Robert Pattinson)共同主演,這將會是我們作為觀眾的下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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