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生活是種過程,感受每一分每一秒,實實在在

1992年,阿城旅居威尼斯三個月,寫下了《威尼斯日記》,類似遊記。遊記題材的書為讀者所喜歡,有長久的歷史。眾所周知的《馬可·波羅行紀》成書於十三世紀末,是西方人感知東方的第一部著作;幾百年後的當下,這本書仍在出版。當然,對遊記的閱讀熱情遠遠早於馬可·波羅生活的時代,因為人類對“遠方”的想象由來已久。

其中的原因是什麼呢?人類本性中的好奇心與求知慾應該是基礎性的理由。我們閱讀別人所寫的世界各地景觀,以及作者的感知和思考,就像自己真的去那個地方逛了一遭。如果作者的感知力和思考力比自己高明,甚至比自己去一趟都有趣。在我看來,阿城的這本薄薄的《威尼斯日記》大致就有這樣的效果。

行紀的寫作內容,無非是作者所見、所聞、所感、所思,但是每個人的所見、所聞都囿於個人興趣和認知,所感、所思更是有明顯的個人性,我們看的,可能就是這種個人性,以此來豐富自己。

阿城:生活是种过程,感受每一分每一秒,实实在在

《威尼斯日記》,阿城著,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3月版

阿城對威尼斯的水、船、橋、教堂、歌劇院、博物館都有記述,有的簡潔明瞭,有的摻入個人情感,讀起來都有趣。

比如書中寫道:“威尼斯除了大運河,還有一百七十七條窄河道和兩千三百條更窄的水巷,跨越這些水面的是四百二十八座大大小小的橋。”只看這些數字,我們就知道“水城”威尼斯,到底有多少水。

再比如寫威尼斯的巷子,阿城是這樣寫的:“假如威尼斯的一條小巷是行不通的,那麼在巷口一定沒有警告標誌。你只管走進去好了,碰壁返回來的時候不用安慰自己或生氣,因為威尼斯的每一條小巷都有性格,或者神秘,或者意料不到,比如有精美的大門或透過大門而看到一個精美的庭院。遺憾的是有些小巷去過之後再也找不到了,有時卻會無意之中又走進同一條小巷,好像重溫舊日情人。”接著阿城呼籲:“應該為威尼斯的每一條街巷寫傳。”一條條精美小巷,美到讓作者用“舊日情人”作比,而且需要作傳,真讓人不禁想立刻飛去看一看。

無論身居何處,吃喝是免不了的。記得在《常識與通識》裡,阿城談自己的“中國胃”,說他在美國吃完飯,要拿出預先準備好的榨菜嚼上一根,這樣,嘴裡的味兒就正了。在威尼斯,阿城也寫自己做餃子和麻婆豆腐。可惜,意大利夏天不賣豬肉,買來的豆腐又太硬。寫到這裡,文字的語氣中隱隱透出無奈與不甘,讀來可愛。

阿城寫遊記,文化肯定是重頭戲。他說想在這本日記中充滿“世俗生活的質感”,但知識淵博的人,總會觸類旁通,或聯想,或對比,寫的雖是威尼斯,其中卻有很多對中國文化的評論和審美。

比如寫一朋友來訪,這朋友恰巧要寫關於中國知識分子問題的論文,由此引出作者對“知識分子”的評析。說,傳統中的讀書人“十年寒窗”的過程,是個自覺改造的過程,也就是讀聖賢書,將自己思想中非聖賢的部分清除的過程。這樣的結果是什麼?這導致中國讀書人與皇家及其官僚機器的道德一元化,而道德的一元化,是政治一元化的基礎;由此,讀書人與政治的一體性也就是必然的了。這類評析,可謂精闢。

再比如六月八日這則日記,寫去威尼斯的猶太居住區,主要寫的,卻是猶太人移民中國的歷史。從十五世紀猶太人開始進入中國,歷經明清兩朝,到二戰期間歐洲猶太人逃往上海避難,直到1981年上海的最後一個猶太人去世,短短几百字,輪廓清晰地講明瞭猶太人移民中國的歷史變遷,讓人不得不佩服作者知識的廣博。

這一點在兩個小細節處彰顯得最明顯。一是阿城去某朋友家,遠遠看到一幅中國畫,覺得筆法熟悉,便猜到是“揚州八怪”之一的黃慎畫的。另一處也和畫有關。阿城去某處吃飯,餐廳裡有四扇中國屏風畫,阿城看見,覺得“從女人的眉型看,應該是清代的作品”。從眉毛的形狀判斷畫作的年代,應該算是行家了。如果換成其他人坐在那裡吃飯,這則日記記述的,可能就是別的內容,應該和這幅中國屏風畫無關了。

類似的地方還有不少,邊讀邊開了眼界。作者之所以可以寫出這些,和豐厚的知識不無關係,但更重要的可能在於對待生活的態度。在六月十七日的日記中,阿城說:“生活是種過程,感受每一分每一秒,實實在在,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撰文丨張進

校對丨翟永軍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