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極了霍亂的愛情——談談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中的愛情觀

像極了霍亂的愛情——談談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中的愛情觀

馬爾克斯

《霍亂時期的愛情》,馬爾克斯的這部經典鉅著,在床頭放了也有一個多月,在每一個夜裡,入眠之前,總要翻過幾頁,直到睡意襲來,才懶懶合上。比起可以全面攻佔人們生活細枝末節的電子產品,其作用,更如同一首無聲的催眠曲。而今天,這首靜夜裡無聲的樂曲,終於是最後一個音符也要被耗盡了。只是餘音繞樑,怕是要幾日不絕。

《霍亂時期的愛情》,作為一部小說,在作者馬爾克斯的設定下,以19世紀八十年代至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哥倫比亞為背景,故事主要發生在臨近河港的一個小鎮,以兩個主人公為主視角,展開一系列情節的鋪設。就故事本身而言,其中出現的人物屈指可數,關係也談不上覆雜,其情節也不似其他小說中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如同平常生活的娓娓道來,只是依舊帶著魔幻主義的風格罷了。

霍亂,這一令人聞之色變的惡疾一直貫穿故事的始終。

一. 青澀年紀裡的初次相遇,愛情被裝飾滿幻想

佛羅倫蒂諾·阿里薩在某一日,因送電報的緣故遇見了費爾明納·達薩——那個改變其一生軌跡,並讓其一生為之牽掛的女人。他對她一見鍾情。此後,他坐在福音花園的長椅上讀詩,只為等待著瞧一眼他喜歡的女孩,因為她每週都會和姑媽從那條路上走過兩次。

終於,在母親的鼓勵下,佛羅倫蒂諾向費爾明納勇敢地邁出了第一步,將第一封表達愛意的情書送給費爾明納,從此開始了他們青澀時光裡的第一段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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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倫蒂諾·阿里薩和費爾明納

在這段愛情裡,兩人都經歷了無與倫比的考驗,尤其是費爾明納·達薩,不僅失去了一直支持和照顧她的親愛的姑媽,更是經歷了常人難以忍受的流浪之苦。但當兩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私下裡定了婚期,眼看著幸福的大門已經為他們敞開了一條縫的時候。

不幸卻突然降臨,非外在的磨難,而是心靈的裂隙——只是一個偶然的相遇,對於兩個彼此相愛但被迫長久不得相見的人來說,這本應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但事情的詭譎之處便在於此。當佛羅倫蒂諾一落入費爾明納的眼,她就知道,她已經失去了對他的愛情。也許是在很久以前,也許就是在剛相遇的那一瞬。她突然意識到他不是她心中想象的那個接受了神恩的人,他給她的感覺,只是一種可憐的悲憫。

就這樣,像無數愛情一樣,在經歷了種種風雨之後,期待之中的絢麗彩虹並沒有如期而至,天空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陰鬱,甚至在接受了暴風雨的摧殘之後,還有一絲疲怠。

心中泛起滔天的失望,將所有的激情在霎那間澆滅,無論當時在風雨中多麼勇敢的追求,做出了多大的犧牲。

愛情有時候美得悽苦,是因為其中夾雜了太多的幻想。待一切塵埃落定,也許誰都沒有改變,只是你心中愛的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人,而是自己所虛構出的那個完美的存在罷了。一切的一切,都將被美滿的期待和貧瘠的現實之間的距離拆解得支離破碎。

佛羅倫蒂諾和費爾明納那段青澀的愛情,終於就此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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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純粹感性的極致,愛情的樣子便像極了霍亂

愛情,是一種純粹的感性,當被人發揮到極致的時候,它的樣子便像極了霍亂。

費爾明納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她的心中有一個女孩兒所應有的所有的夢幻。起初,她被佛羅倫蒂諾執著而炙熱的愛戀所打動,她接受他的愛情,在他們天各一方的時候。她是一個自小被約束慣了的女孩,這份越軌的感情,給她的生活帶來了難言的刺激和斑斕的色彩。

她“愛著”一個她從來沒有近距離地接觸並瞭解過的男人,她沉浸在一種自我營造的激情中。之後,她克服一切的艱難險阻,費盡力氣到達愛情的彼岸。她手握船槳,等待著她幻想中的那個白馬王子的到來,但是現實又怎會在一個女孩兒的幻想面前屈服。所以,一切便在她見到佛羅倫蒂諾的那一刻,宣告了結束。

在這場戀愛的遊戲中,也許且在很大程度上,

費爾明納從來就沒有真正地愛過佛羅倫蒂諾,那像極了霍亂的愛情從來就沒有在她的身上種下過病根。所以,一場青春的激情過後,她很快便釋懷了,至少像她表現的那樣。但佛羅倫蒂諾卻非如此,因為費爾明納,那像極了霍亂的愛情已與他簽下了生死的契約,他的一生已被不可挽回的改變。

那像極了霍亂的愛情,不似理性的端莊,而更像是一種感性的魔怔。

佛羅倫蒂諾,就如他喜歡讀浪漫的詩與小說,在工作中永遠也寫不好公務信函一樣,他的一生是註定要與激情相伴,為感性獻身,理性只不過是偶爾的點綴。與之相反,費爾明納則不同。像大多數愛情一樣,她的愛情也自感性而始,她也曾為那一份執著瘋狂地抵懟現實。但於一個終究是理性的靈魂來說,那不過是一場年少的狂歡罷了,待宴會散場,激情過後,一切都成為過往煙雲。

三. 愛慾的界限,在腰部以上,或腰部以下

愛情在現實中的表達,有很多種,其中就有世俗的和靈魂的兩種,世俗的,容易得到;靈魂的,卻是不易。而那像極了霍亂的愛情,不是誰都有機會來一嘗它的味道,在人與人之間,它挑剔靈魂。

一切因烏爾比諾·胡維納爾醫生的出現,被再一次的改變。他是一個醫生,可以醫治真正的霍亂,給處在病痛中的人們帶去福音。但對於佛羅倫蒂諾來說,福音卻是無論無何都談不上的。因為他的到來,他的花冠女神一步跨入了遙遠的未來,他們又一次被隔離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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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費爾明納為烏爾比諾·胡維納爾醫生披上了婚紗,就此步入了婚姻的圍城。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圍城,而佛羅倫蒂諾卻將一直徘徊在這座業已有主的圍城之外,用一生去做一個漫長的等待。

關於愛情的故事,到這裡,似乎已到了終點,但其實,愛情的輪船才真正地拔錨起航。

佛羅倫蒂諾在得知費爾明納已與醫生結婚之後,曾也一度感覺萬事皆休。他無比苦惱,他甚至想要離開這個小鎮,這個令他為之心傷的地方。他也為之付出了行動,他背起包袱,踏上甲板,想要到一個遙遠的地方,讓時間治癒一切……然而,待船行至終點,他便後悔了,在萬般思慮過後,最終他將母親為之打包的可供他遠走他鄉的鋪蓋卷,扔進了滾滾向前的河流中,他義無反顧地選擇留下,選擇堅守他的愛情。

他要活在過去,但卻是為了將來。

起初,他想為費爾明納一直保留著他的童貞,他試圖將靈魂的愛和肉體的愛統一在一起。而他也是如是做的。但在現實中,多的是意想不到的偶然。就在返航的途中,他離奇般地被一個女人無禮侵犯,於是乎,他失去了他的童貞。

這就好似自己珍視的一件瓷器突然被打破了一個洞,從此你也就不在乎它再多破幾個洞。對於佛羅倫蒂諾,也是如此道理,在童貞被盜走之後,潘多拉的魔盒便也就此打開。他開始在午夜裡獵取情人,在黑暗中享受肉體帶來的愉悅。他恨那個奪走他童貞的女人嗎?恨她使自己背叛了對費爾明納的神聖愛情?不,有時他還會想念她,也許有時還會感激吧,畢竟是那個無禮的女人讓自己知道,肉體的愛和靈魂的愛,可以互不干擾,各行其道。

然而,無論他有多少個地下情人,無論慾望帶給了他多麼大的滿足,在他的心裡,始終有一方山水,山茶花盛開,只為他的花冠女神——費爾明納·達薩提供棲息之所。在那長長的

五十三年多來,他有無數的情人,其中也不乏真正愛她的女人。但是,他愛她們嗎?他說了,他愛。

會在某一個瞥見她們的時刻,為之怦然心動,在午夜時常回想,在某一刻特別想念,他也會向她們傾訴衷腸,也聽她們傾訴衷腸,他為她們的不幸而感到悲傷,隨著歲月的流逝,為她們的衰老而感到惆悵,他會在她們離開後傷心流淚,在她們的墳前種滿玫瑰花。他於她們的愛,有著俗世愛情所需要的所有的元素,心動,思念,激情,依賴,傾訴等等。

但這一切都不同於他對費爾明納的感覺,於費爾明納,他遠遠地看著,就感滿足,她的一舉一動都是無比的優雅與美麗。儘管他們的生活,就如同兩條平行線,似乎註定永遠不會有交集,但在他心裡,也願將之看作兩條平行的太陽光線,也希望著可以在光源的起點,光年的盡頭,與之相遇。為著這一渺茫的希望,他與死神,與命運,與一切凡人力不可左右的存在展開博弈,並期待著去贏。

因為他傾盡了一切的賭注,一輸便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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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羅倫蒂諾的身上,兩種截然不同的愛情,被完美的統一在了一起。一種是俗世的愛情,它會伴著心靈的悸動,思念的澎湃,但更多的是與肉體的慾望相結合,且以慾望為主導。而這慾望之門一旦開啟,便很難再關上。就如佛羅倫蒂諾,他與無數情人的苟合,好似是對費爾明納神聖愛情的背叛,這是很容易解釋得通的。

但是人心啊,可以鮮紅如血,裝滿愛戀,但也可以漆黑如墨,盛滿慾望。佛羅倫蒂諾如同每一個凡人一樣,無法抵制慾望,他唯一能做的,是將其藏在密不透風的黑夜中,不被人瞧見。這是愛的一種形式,被大千世界裡大多數人所擁有,習慣稱之為在“腰部以下”。

而另一種,與第一種有著明顯的不同,它顯然是在“腰部以上”,指的是靈魂的愛情。但不要以為腰部就是當然的楚河漢界,上下自然的清濁分明,世間哪有那麼多明明白白的道理,尤其是在人這個無比矛盾的體系中。它們會相互勾連,但始終有著各自不同的權重。

在那關乎靈魂的愛情裡,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著發自內心的欣賞與愛慕,這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薄,且會更加濃郁;不會隨著外在美麗的消散而改變,只是一如既往。

佛羅倫蒂諾的一生都為費爾明納保有著這份愛情——遠遠的欣賞著她的優雅,看著她的幸福,不去打擾,等待著並堅信著再度相遇的時刻。

兩種愛情,不同的形式,卻都統一在人性的自私裡面。佛羅倫蒂諾將對費爾明納神聖的愛情作為畢生的追求,那俗世的愛情便成了路上的消遣,為了順利地完成旅途,併到達最終的地點。

這一路上也不乏有諸多的犧牲品,那個風度翩翩的醫生,烏爾比諾——花冠女神的丈夫——成了佛羅倫蒂諾期待死神儘早降臨,繼而喪鐘為之而鳴的對象;那個因為他在歡愉之後的一個惡作劇,而被丈夫一刀封喉的可憐女人;更有那個年少的姑娘,因他的多情和慾望,而上了心,最終在正當的年華里香消玉殞……大千世界裡,儘管罪惡很多,但她們於他又何其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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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青山常在,流水長流,愛也可以日久而生

依舊是霍亂的緣故,才有了費爾明納與烏爾比諾醫生的相識。他們並不相愛,至少在相識到結婚後不久的一段時間裡是如此。他們的婚姻,費爾明納的父親出力甚大,比當初他為了拆散費爾明納和佛羅倫蒂諾所付出的心力有過之而無不及。

佛羅倫蒂諾一生沒有結婚,始終在圍城之外晃盪;而費爾明納則是不同,在對佛羅倫蒂諾的最初的激情過後,便如他父親安排的那樣,早早地進入了圍城,開始了圍城之中貴婦的生活。

醫生在與費爾明納相識之後,對她展開了激烈的追求,他自己都知道這不是出於愛,只不過是費爾明納那母豹似的桀驁的性格,強烈的激發了他出於雄性的征服欲罷了,他想在兩性裡獲得一如既往的勝利。

至於費爾明納,她愛醫生嗎?很難談得上,也許是被醫生那翩翩風度所吸引,也或許是不服氣於那一封封挑戰的匿名信,只是我們看到的是,最終她選擇瞭如他父親期待的那樣,和醫生攜手走入婚姻的殿堂。她這樣的選擇,

也許正如佛羅倫蒂諾所說,她桀驁,且無法令人琢磨。

婚姻,有時並不一定需要愛情作為催化劑。就如費爾明納和烏爾比諾,他們的婚姻就是從沒有愛情開始的。

在步入圍城之後,費爾明納看到了隱藏在這個強勢的,翩翩風度的男人背後的懦弱與刻薄,她控訴卻也無法改變;她見識到了所謂上層階級那些繁瑣的儀式和自命的高貴,她厭惡但也無可奈何,只是默默忍受著掩蓋在外人驚豔,羨慕眼神之下的心酸與苦楚。

所以,永遠不要隔著老遠的距離去看,或者試圖看清一個人,或者一個人的處境,尤其這距離還是垂直向上的時候。

在與烏爾比諾漫長達一生的婚姻長跑中,出現過種種危機,有時會因一點點小事而爭執不休,有時也因第三者的介入,使婚姻的堡壘面臨分崩離析的危險。但雖歷過了凡此種種,他們的婚姻還是在烏爾比諾醫生因一次意外的墜樹,隨即身亡之後,平穩的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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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婚姻是幸福的嗎?費爾明納也如是質問過他的丈夫“你在婚姻中如此苛刻地要求,我一點都不幸福”,丈夫雙眼滿含淚水,告訴她:“一段成功的婚姻,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平穩”。

婚姻中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平穩。婚姻是一次漫長的自駕遊,重要的不是窗外時時有風景,而是不要翻車,唯有如此,才可有機會看見窗外那可能出現的美麗的風景,也就是所謂的幸福。

最終,他們做到了,他們的婚姻是平穩的,在之後的回憶裡,也有很多的幸福的時刻。

那費爾明納愛烏爾比諾醫生嗎?答案自然是愛的。這是不同於佛羅倫蒂諾兩種形式的愛的另一種方式,我們經常稱之為“日久生情”。當一個人陪在身邊成為了一種習慣,你再也離不開他,那也便是愛了。用一生的時間,彼此相伴,互相攜手,愛早已產生。所以,婚姻可以不是愛的起點,但可以成為愛的終點。當然,像目前所盛行的,婚姻是愛情的起點,卻最終成為怨恨的終點的情況,當然要另當別論了。

五. 最美的浪漫,最濃的幸福,只想和你慢慢變老

經歷過五十多年的等待,費爾明納終於如願歸來,只是風華褪盡,帶著一身的疲憊和蒼老。

佛羅倫蒂諾終於在他為她定製的船上等到了他的花冠女神,他們相對而坐,歡樂的暢談,時而像情侶一樣嬉笑怒罵;費爾明納歷盡千帆歸來,最終承認,她是愛他的。只是分不清是延續了以前的那份舊愛,還是開始了一份全新的愛情。

世事總是無常,當他們在人生的暮年,第一次赤裸相對,費爾明納又一次驚奇地發現:他和自己想象中的樣子不一樣,只不過不同於那導致分離的“不一樣”,這一次顯然超出了她的預期。因為他一輩子都在為這一刻準備,又怎會讓她失望。他們臭聞著彼此身上因衰老而散發的酸腐氣味,好像已經攜手走過了一生一世,藉著霍亂的名義,他們決定再行一個“一生一世”。

像愛情可以分好多種,原來幸福也可以分兩種,心裡的和眼裡的。眼裡的可看盡,心裡的則是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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