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不知道,這街道也會疲倦地睡去

初五,往年此時是最繁華的時候,商家會把花花綠綠的年貨禮盒堆滿街道,空氣裡瀰漫著濃郁的酒肉香味,孩子們穿上新衣,無懼冬日的寒冷,仗著收到的壓歲錢與還未收假的空閒,買一些爆竹煙花,跑來奔去,把街道填滿。成年人在這煙火裡感受著年的莊重,在這走親串友中領悟著人情,在這喧鬧的迎來送往裡體會著生活。物質的充裕,城市的擴張,那一棟棟不接地氣的鋼筋混凝土建築混亂了四季,也使陡然膨脹的我們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我原不知道,這街道也會疲倦地睡去

睡了一天。整個世界如此安靜。暮色裡溜出院子,門前的馬路因寂寞而寬闊起來。灰色的樓宇上,每一棟燃起燈火的窗後,都有一家和我一樣,在這疫情面前瑟瑟發抖的人。我們對於鬼神的害怕,是因為我們不知道它有多厲害,是因為我們心底深處對自然的敬畏。我們對疫病的害怕,是因為我們知道它有多厲害,是因為我們對它束手無策。或許瘟疫本身是因為我們日益散去的敬畏之心遭到自然懲罰。

路燈亮了,各式的花燈闊氣地渲染了夜色的寂寞,平日這時早已灑滿鍛鍊的人的路面,一片空寂。沿著路走到植物園,明明滅滅的燈光拖長了每棵樹的影子,風吹著稠密望不到邊的樹影,來回婆娑晃動,像一群怪獸,或猙獰,或嫵媚,在無人的夜色渲染著無邊的空曠。

我原不知道,這街道也會疲倦地睡去

路過的巷道,一律繃起了布條,各色的標語無一例外透出了疫情的嚴峻,四處都是人防人。醫生朋友發來一段文字,他剛隨救護車去鄉下接回兩個武漢返回一直瞞報的人,正在自覺隔離。在結果出來前不能回家。他八十歲的老爹正在村口執勤,一邊阻擋外來人員,一邊給村人講防護措施。我的眼角溼潤了。我知道,他身上有許多故事,只是這一刻,他大約只想怎樣做好這道防線不被撕破。

打開微信,到處都在譴責武漢人。我們都恐懼死亡,尤其在這種本可避免的災難面前。在生死麵前,凡人都有選擇活下去逃出去的理由,這是生命的本能,也是公平活著的權力。風吹過崖上的土,恍惚間,一群人人因為一場不可訴說的任性變成青煙,變成灰燼,一座城因為一場瘟疫變成了死城,以致於國不得不一次次採取緊急措施。那八個君子搖晃著虛弱的身軀,正在奮力救人。親情愛情友情,在生死麵前人是多麼無助!

我原不知道,這街道也會疲倦地睡去

等到天晴後,活著的人很快會忘了這一切。我想人性的退化,或許來自於那些在退讓中獲得某種受益的人們。他們不會為了曾經的懦弱而羞愧,而會把這種懦弱退讓當作一種成功之道,教與子孫。多麼希望這次災難過去,活下來的人能為在這場瘟疫裡喪生的人建一座碑,無論他們堅守在家園,還是在冷眼中客死他鄉,他們都是無辜者。他們都曾有機會躲過這場災難。

夜的冷清使我不敢再往前走,回首,城清冷安靜地矗立在那,它被一群不知疲倦的人折騰累了,索性靜靜站在這裡。風畢畢剝剝吹過,微信裡有人笑著說,我身後有鬼。我說我不怕鬼怪,因為我沒做過虧心事。我怕人,因為相識,因為一次次碰撞過底線,他們知道怎樣會令我崩潰。

城繼續清冷冷睡著,寂靜下有一點張牙舞爪的猙獰。它把一群盲目自信,聒噪不已的人們扇了一巴掌,然後靜靜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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